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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始无明-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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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娜脑子里一边想着这份听起来有点奇怪的合同,一边想蒋东维不久前给她邮箱发的合同,哪里有心思注意这些小问题,心不在焉地点点头,表示不在意,就跟佳妮一同出去了。
办公室只剩下兄弟两人。
蒋韩勋关上门,叹了口气,盯着蒋锡辰:“说吧,苏娜这件事,到底有什么弯弯绕绕?”
“你指什么啊?”蒋锡辰推推眼镜,看向二哥。
蒋韩勋:“东维怎么交代你的,你怎么想的,刚才的态度是什么意思,合同才两年是什么回事?”
蒋锡辰放下手里的笔,一脸真诚,有问必答:“大哥说他要塞个人过来,让我看着办。我能怎么想?看着合适就签,不合适就让人家考虑考虑,这样两不耽误嘛!我刚才的态度就是我刚才字面上的意思,两年合同对她来说都算长的了,你觉得她能待得下来两年吗?”
蒋韩勋:“你认为她没有做明星的潜力?”
蒋锡辰:“潜力,长得好一点的、能唱会跳可以演的,都有。但要具备过硬的素质,是需要训练的,不是我看轻她,她显然自己对这份工作的热情就不够,艰苦的训练能捱到哪天,很难说。”他理直气壮地抛过来一眼,双手抱胸,“勋哥,是你自己说我们打造偶像,就要找最准确的人,抢占最合适的机会,她不合适!”
蒋韩勋:“谁说我要推她做偶像?”
闻言,蒋锡辰一愣,有点吃惊:“那你要让她做演员、歌手,还是别的?”
蒋韩勋不语,往后面的椅背靠了靠,目光细细地打量蒋锡辰。那眼神跟雷达似的,被他看着,宛如被高倍显微镜探测观察,等闲之辈扛不过三秒就得心虚。但蒋锡辰没有,也不知他是演技精湛,还是真的纯洁无瑕,只显出一脸无辜的沉思。
“不能吧,我记得这位小姐姐没有半点娱乐圈经验,以前就是个满世界乱逛的,被大哥用美色俘获才误入歧途当了他秘书的呀!算起来,哪一项专业底子都等于零,目前在国内最适合她的包装就是偶像了,不干这个还能。。。。。。哥,你有话请直说,不要这样看着我,我怂。”
蒋韩勋皱着眉,直言:“东维让我带她回家。”
蒋锡辰停顿了一会儿,丢下笔,站起来:“回什么家?哪个家?”
蒋韩勋微微仰脸,继续盯着他,说:“回去见父亲。”
说完,不动声色地看蒋锡辰的反应。
那边状似震惊,恰到好处地脱口喊了一句“oh my god”,视线飘忽了一圈,再落回到蒋韩勋脸上时,脸上表情复杂。诧异震惊中夹着几分克制的同情,嘴角略向下抿,有些欲言又止。最终,小心地问:“大哥这是什么意思?”
蒋韩勋如炬的目光露出点嘲讽的意味:“你不知道吗?”
蒋锡辰做了个头大的表情,又举起手做投降状:“勋哥,你误会我了,我发誓大哥真的没有跟我交代这些,真的真的只是说塞个艺人给我!当然我也觉得塞来一个秘书挺奇怪的,这么假公济私实在不是他的作风,所以,我还以为他是跟你又闹什么矛盾了,弄这么个人来跟你斗气呢!”
蒋韩勋听罢这辩白,还是默然不语。
蒋锡辰一看二哥没信,又坐下来,拍拍膝盖,眨着一双干净单纯的大眼睛进一步表态:“大哥要是真的对这小姑娘有纳进家里的意思,我一定坚决站在你这边,不、同、意!别说进家门了,公司门我都不让她进!现在蔚蓝深海我说话还算数,对吧?”
蒋韩勋的默然变成凝重,抬手刮了刮下巴,望一眼小少爷,又望一眼。
蒋锡辰被望得紧张起来,舔舔嘴角,问:“哥,你还是不信我?”
“我在想,”蒋韩勋长叹了一口气,表情认真,“你的谢老师到底有什么毒性,你谈了这一年恋爱,跟换了个人也差不了多少,满嘴跑火车。”
蒋锡辰:“哪里!我字字真心!”
呵呵。
蒋韩勋挥挥手,懒得再探究这小子肚子里到底兜没兜东西,兜了多少东西,起身道:“行了,我有点累,先走了。明天,我会按东维的意思带苏娜回一趟家,你看看你和谢老师要不要也回来一趟,小妈挺挂念你们俩的。”
“哦,好,我安排。”蒋锡辰抢先他一步,去开了办公室的门,卖乖地看着他,“二哥,你别想太多,一定要保持冷静,啊?”
蒋韩勋没做声,走了。
不可否认,他现在不算冷静,徒剩一个高冷的壳子撑着自己表面正常运转而已。
无论蒋东维把这么个女人弄回国来到底是什么意思,光是“带回家”这一条,就够让他理智失调的。他再了解他,也不可能猜透他所有想法。而一旦想着去追究蒋东维的原因和动机,就莫名疲惫;再想想回国前的争吵,他对维持这份苦心经营了多年的“稳定关系”,久违地感到了心灰。
第五章 (上)
这种心灰,说起来也不算什么了不得的挫折,甚至一度成为他最熟悉的心理体验之一,只是后来人长大了,横冲直撞的爱情被塞进了成年人的妥帖中,不应当的心情也一并被掖得紧实无缝,它也就没有再骚扰他的机会了。
他六岁来到蒋家,进门见到的第一个人是蒋东维。那人同他一般年纪,穿着电视剧里才有的套装,笑容明晃晃像多伦多那天的阳光,干净明亮不刺眼,正是讨人喜欢的、好人家的孩子的模样。
他说:“欢迎你来我们家,以后我会对你好的!”
这句话真友好,很大程度上驱散了他初到陌生环境的忐忑与不安。
自那天起,他在他身边呆了近三十年,其中有十五年满怀煎熬;十五年里,又有七八年,他饱受那种心灰的挫伤——整个少年时代,他都在躁动的渴望与刻意的自我禁锢中,注视着蒋东维,又在注视中,尝遍心灰和意冷。
他看过他和人真心谈恋爱,也看过他与人逢场作戏;陪伴过他低落忍耐的时刻,也安抚过他盛怒发疯的状态;球场上和他珠联璧合的是他,下场后给他递水的,也是他;如果两人同级,恐怕考场上合作还会是他……
竹马,发小,兄弟,他什么词都占得上份儿,只是不敢说一句爱意。
常年的默然凝望中,希望、失望、无望、绝望,轮番将他的心反复碾压过无数遍。许多次他望着蒋东维,唇边含着一句简单的爱,心里却凿着一道天堑。
那道天堑,有身份,有家庭,有环境,有自己,还有蒋东维每次回头看他都心无杂念的干净眼神。他可以不怕人言,不怕被蒋家扫地出门,但他怕蒋东维这份心无杂念。
而所有的心灰意冷,也都来自这份心无杂念。
当中最彻底的一次,大概就是十六岁那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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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下)
那是蒋家的多事之秋,从年头到年尾发生了不少事情,件件都蒙着一层蒙蒙的暗灰色。
春天的时候,小弟蒋锡辰坠入家中的人工湖,差点被淹死。死里逃生的蒋锡辰比之过去的安静内向,更多了几分令人心惊的阴郁犀利,不久后就被确诊为双向情感障碍,而那次坠湖,其实是一次自杀。
双向情感障碍,正是蒋东维和蒋锡辰的母亲死亡的原因;自杀,也正是她离开这个世界的方式。她死后的几年里,家里一直没有人谈这个话题,她留下的两个孩子也对她的离开表现出了完全不一样的反应。
彼时,已经十三岁的蒋东维大哭了一场,把自己关在房里三天,最后被蒋韩勋拖出来,逐渐恢复,基本算是经历了一个完整的创伤修复过程。
而只有八岁的蒋锡辰,却一滴眼泪也没有掉,单是坐在院子里看母亲常坐的椅子,后来不知道哪天开始,他就不看了,母亲去世对他的影响好像融在了空气中,无色无味。直至他这次坠湖自杀,所有人才得以窥探一丝他当年所受的伤害。
蒋东维对此很自责。
他性格像父亲蒋勤茂,惯常心大。母亲自杀身亡也好,父亲常年不归家也罢,他该痛苦就痛苦,该愤怒就愤怒,情绪来了就喷发,发完也就好了。
可看着和自己当年一般大的小弟寻死,得知他病入脾里自己却毫无所察,愧疚和责任心便一股脑向他涌去,把他熟练运用的发泄方法都冲垮了。他憋着一股陌生的、无法形容的自责,终于在十七岁将至的年纪,品尝到了“说不出口”。
这份说不出口还没找到化解的办法,夏末,蒋勤茂又带回来一个女人。
女人叫林怡,一个孩子已经跟蒋东维一般大的离异妇女。蒋勤茂对外宣布,将与这个既没有特别背景,也不年轻美艳的女人成婚。
她来历不明,且来得毫无预兆,这大大激怒了正处于青春叛逆期的蒋东维。十七岁的少年动用了一切自己能动用的资源调查她,得知蒋勤茂在带她回家之前,已经同她暗合多年——细算起来,在正妻去世的第二年,他们就狼狈为奸了。
纵使是有恨泄恨、有怨撒怨的蒋东维,也不能用发一通火的方式来消化这份冲击了。他人长到十七岁,刚刚有了说不出口的郁闷,又遇上了怼不出口的愤怒,整个人变得坚硬起来,刚刚长出棱角端倪的脸再没见六岁那年的灿烂笑容,覆上了一层冰冷的霜。
后来,蒋韩勋无数次回忆那段时光,从记忆中抠出每一点与蒋东维有关的心情和情景,最后确信,正是那段时间令自己对他的爱与渴望疯长,长到无法妥帖掩饰和克制的地步,以至于被沉默犀利的蒋锡辰统统看穿了去。
若要描述那时候的自己,大抵是个情圣吧——他想替蒋东维承受所有自责和无力,想驱散他所有的委屈和愤怒……可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做,所以,他恨不得自己就是那个迷茫失措的蒋东维。
可他不知道怎么做的事情,有人知道。
秋天,林怡为蒋锡辰找了新的钢琴老师。
那是一个只需要看一眼,就知道其人与众不同的女孩子。她的眼神有一种少见的坚毅,神情时常流露一丝倨傲,但笑容里含着走过万水千山才有的旷达和淡然。她望向蒋东维,眼角眉梢一弯,声音温柔但很脆。
“你好,我是张婧。我不止可以教你弟弟弹琴哦,教你们,也可以。”明明是一个因为不会弹肖邦夜曲而被餐厅嫌弃的钢琴师,却敢自信昂扬地对他们说这样的话。
她身上散发的,是如此盎然的蓬勃朝气,这已经足够吸引人。更何况,她静下来的时候,是那么像蒋家随处可见的那张遗照,就连没有血缘的蒋韩勋自己,多看她一会儿,都会不由自主怀念蒋家的前任女主人。
他微微偏过头,不知为何,有些偷摸地观察起蒋东维看这个女孩儿的神态。
结果没有出乎他对他的直觉和了解——他从他眼中看到了不由自主的温柔。
一整个秋天,张婧给蒋锡辰教钢琴。课后,却不时能看到她和蒋东维漫步向湖边,那偌大的人工湖,他们绕上三四圈也不嫌腻。冬天,她甚至与那兄弟俩一起去游了五大湖。他们再回来的时候,蒋韩勋在蒋东维身上看到了柔软和依恋。
他六岁来到蒋东维身边,蒋东维七岁。整整十年,他在学校和生活中看到过蒋东维和无数女孩子调`情逗乐,经验丰富、手法熟练、张口就来;但他第一次看到蒋东维生涩地注视一个人,对那个人百般宠爱又千番顺从。
无论是怎样的投射和移情,蒋东维无疑是真心爱张婧。
意识到这一点,他连多看一眼这两个人中的任何一个,都心痛眩晕。那种疼痛理应是心理的、无形的,然而彼时,它却仿佛真的牵动了神经和肌肉,深深揪扯这具躯体本身,令他一个人的时候,数度痛得蜷成一团。
“勋,你觉得我该不该申请欧洲的学校?张老师平时还是在欧洲比较多,她也不太喜欢美国。”蒋东维这个睁眼瞎,半点也看不出面前人的痛苦,露出了许久不见的阳光笑容,问道。
No。蒋韩勋在心里划出这个单词,指尖摁紧了手里那本书的书脊,让自己不要抬头看他,含着嗓子回答:“看你喜欢吧,不过,我还是认为应该以学业为考虑重点。”
“你能不能有点感性的建议啊?”蒋东维拍了他一下,虽是嗔怪,话里却带着笑意,说完背对着他一抬腿上了栏杆,和他背靠背坐着。
两人谁也看不到谁的脸,不知道对方的表情,这是他们说心里话时的默契。
蒋韩勋无声地叹了口气,放过无辜的书脊,目光望向远处,一如既往做那个先开口的,切入得十分直接:“你要是真的喜欢她,付出一点也没什么。但,你喜欢的真的是她吗?还有,你和她这样,小辰已经生气了,你不打算跟他聊聊吗?还是说——”
他稍停顿,呼了一口气,接着问道:“你已经忘记小辰是个随时可能跳进那个湖里,跟母亲一样永远离开的人?”
这话问得太锋利了,直接飚过了质疑的界限,堪堪触到“指责”的边缘。
他知道自己在刺激蒋东维,知道蒋东维被质疑的一霎那肯定怒自胆边生,但背靠背的默契,就是不以一时情绪为主导,无论如何把话谈完。
两人靠得那样近,对方有什么动静都能有所体会,他能感觉到蒋东维在调整自己的情绪。足足过了半晌,蒋东维才回答他。
“勋,我觉得,我可以不去分辨到底是不是喜欢她本人。因为我可以这样不问究竟地一直喜欢下去,这对她来说,是够的吧?她啊……”蒋东维笑了,大约是手挡在了鼻子前面,这个笑有些收着,听起来格外宠溺,“她吧,不是会纠结这种矫情问题的人。”
说完,他一放腿,一转身,下了栏杆,重新站在蒋韩勋面前。
“好了,我的问题解决了。勋,事情就这么决定,我马上开始准备申请欧洲的学校。下个学年我先过去,你帮我看着小辰,我搞清楚那边的环境之后,会把你和小辰都带过来的。”
他说的是“决定了”,谁又能再驳什么?至少,他蒋韩勋不能。
他令自己侧过脸去,用眼角那点视线望着他,微微笑了笑,回答:“好啊。”而另一边的鬓角,分明渗出了冰凉的汗,“心灰意冷”四个字,比任何一次都清晰地撞进他的意识里。
能有转机吗?他该去动手创造一个转机吗?以破坏蒋东维迷了魂的幸福为代价,拗出个转机来,他舍得吗?
不。他舍不得。
第六章 (上)
那个冬天,他已经做好了送蒋东维走的准备。为了眼不见为净,他还半道加入学校的交响乐团拉小提琴,借着圣诞演出排练的理由,每天早出晚归。这样,果真一连好几天没有和蒋东维独处过,更没有见上小少爷的钢琴教师一面。
他对自己说,熬下去。熬吧,时间不是让自己死心,就是令蒋东维和张婧告吹。要是他死了心,那就好了,不会再在意;要是他们吹了,也正好,他有的是时间陪着蒋东维。
他自以为做得妥帖稳当,没想到,却猝不及防被小少爷摆了一道。
张婧生日在冬天,正是圣诞前两天,蒋东维当然为她准备了生日趴。他是光明磊落的人,谈了恋爱,会大方热情地介绍给自己所有同学好友。为此,他早在外面订了场地。
不料,时间临近,蒋锡辰突然出来横插了一脚,他极力邀请张婧接受自己准备的家庭趴。
这小少爷自杀未遂以后,虽然看着和过去没有太大差别,但家里人人都心照不宣地对他格外担忧和照顾着。他的态度这样摆出来,蒋东维当然没有令他失望的可能,于是当即取消了自己的准备,希望张婧选择蒋锡辰的安排。
张婧接受了。
家庭趴,人要齐。老爷子蒋勤茂是不可能在家了,其他人,上到当任女主人林怡,下到草坪修剪工人,当天都来了。蒋家很少这样齐聚一堂,互有嫌隙的人,在这场party上仿佛也变得格外柔和,气氛一派温馨。
蒋锡辰为了这场给老师的生日party,连撒娇带恳求地请蒋韩勋演奏一曲《弗兰克A大调小提琴与钢琴奏鸣曲》,并且由他自己做钢伴。
这首曲子的钢琴部分处理难度相当高,是许多钢琴演奏家绕着走的作品,他一个学琴有一搭没一搭的半吊子,却主动要求上阵……蒋韩勋有点被惊到,有心追究他的用意,几番试探,毫无所获,只得答应了。
他万万没想到,小家伙闹起任性脾气来,比什么杀伤力都强。
真到了演奏的当口,蒋锡辰一口装病,硬是把一旁的蒋东维推上了钢琴凳。这时,蒋韩勋对这小少爷的用意有了点诡异的领悟。
《弗兰克A大调小提琴与钢琴奏鸣曲》是作曲家弗兰克送给朋友伊萨伊的结婚纪念日礼物,在接受蒋锡辰邀请之后,他们一起研究探讨过曲子表达的情感,也排演过。。。。。。他回想着,追究自己是什么时候泄露了什么,这小孩儿又解读了什么。
及至蒋东维无奈地坐上琴凳,冲他低声招呼:“开始吗?”他才回过神,垂眸略过对方递来的目光,潦草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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