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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心_脉脉-第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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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我家的好事成双。”
宁桐青忽然觉得整个身体都是热一阵冷一阵,极大的荒谬感彻底而迅速地笼罩住了他,片刻后,难以置信又如江潮般涌来。他双手双脚发麻,舌头也是木的,简直不知道如何开口,然而心里在大声疾呼——天底下怎么能有这样的巧合!
他强行定神,艰难开口,每说一个字,耳边似乎伴随着钟鼓声:“……展师兄,这个瓶子,是你家的?”
展晨看了一眼他手里的照片,答道:“凡是照片里的,都是我爸爸的东西。至少曾经是了。桐青,你怎么了?”
偏偏这时展遥也插了一句话:“我记得这个盒子,那个盒子上还写了字,我在那字的边上,拿小刀刻了个‘十’字。”
要不是此时身在展家,宁桐青肯定要放声大笑——笑当年对盒盖上那个歪歪斜斜的“X”百思不得其解的自己。
第83章
再开口时,宁桐青全力克制着此刻内心真实的情感,即便如此,他的语调还是难免有了变化:“那你还记得写的是什么吗?”
这是一个多余的问题。但如果不放缓对话的节奏,宁桐青觉得自己也许会控制不出自己,一股脑地将这瓶子的下落和盘托出。
可展遥或许还是看出了宁桐青的异常,他困惑地望了宁桐青两眼,同时在桌子下面轻轻踢了一脚,轻轻摇头:“我不记得了,我连盒子里装什么都不记得了,只记得我爸骂了一顿。”
瞿意这时笑起来,指着展遥接过话头:“展晨爸爸很喜欢那个瓶子,平时连盒子都爱护得很,展遥小时候太淘气了。没做什么好事,当时家里事情多,没人顾得上他,幸好只是刻了字,要是失手砸了……”
她的笑容里隐藏着后怕和苦涩,又迅速抹开了:“我只记得是辛弃疾的一句诗还是词,具体的你要问展晨。”
展晨看了看妻儿,又转向宁桐青:“落日古城角,把酒劝君留。长安路远,何事风雪敝貂裘。散尽黄金身世,不管秦楼人怨,归计狎沙鸥……散尽黄金身世,就是这个。”
没想到会从展晨口中听到这六个字,宁桐青不由得眼热。他掩饰着喝了一大口已经凉下去的茶,让心口的那阵热气也凉一凉:“卖给谁了?师兄知道吗?”
展晨摇头:“我出院之后才知道已经处理了。我爸走之前,都再没提过家里东西的事情。瞿意知道,但是她也从来不告诉我。”
瞿意低头,轻声说:“爸爸不让说。我答应过他的。而且我也不知道具体下落,那天我从医院回来,他就是给了我一个存折……”
展晨又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摇头:“‘痴儿不知父子礼,叫怒索饭啼门东’。桐青,当时的我啊,就是这个痴儿。”
宁桐青忙说:“这叫什么话?天底下的东西,如果能换回来命,那就值得。如果当时危难的是您父亲,展师兄肯定也会做一样的事。既然是这样,有什么难以释怀的。”
“当然不一样。我只有一个父亲,可我爸爸却不止我一个孩子。”展晨垂眼,“他是看展遥太小,怕我手术失败活不了,还想给瞿意和展遥留一笔钱。所以他确实是个偏心的父亲。”
宁桐青还是说:“那也值得。不信您问问瞿师姐,问小十。”
“惟有经历生死之事,父母子女可能才会心意相通。有的时候生死也不能。我的命是父母给的,却不能把命给父母,这世上再没有更不公平的事情了,你说是不是?”展晨长叹一口气,终于还是又笑了,“不用你来安慰我了。多少人因为身外之物而死,多少身外之物又因为人粉身碎骨。我爸爸卖了心爱的东西,多活了这些年,本来以为省了她一点眼泪,没想到让她全用汗来还了。”
听到这里,瞿意忽然起身,头也不回地望卧室去了。
宁桐青喊了一声“瞿师姐”,瞿意没理,连门也合上了。见状宁桐青又对展晨说:“……瞿师姐生气了。”
展晨撑着桌子站起来:“我去看看她。”
因为宿疾,他走不快,从客厅到卧室这一段距离在宁桐青看来都走了很久,让人看了心里十分难受。等卧室的门再次合上,被留在客厅里的两个人仿佛终于想起对方的存在似的,大眼瞪小眼地看了好一阵子,展遥闷头闷脑地开了口:“……他们都不和我说这个。好多事我不知道。”
宁桐青又看了一眼展晨卧室的门,才伸手摸摸展遥的头发:“不知道没关系。你爸爸说得对,东西和人的关系就这么回事,现在的结局已经是最好的了。”
展遥忽然抬头:“你之前见过这个瓶子,对不对?”
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问住了宁桐青,而被这样一双年轻而清澈的眼睛牢牢盯着,宁桐青无法说谎,反问得有点狼狈:“你怎么会这么想?”
“我不知道。直觉吧。你看到照片的时候,不大对。不是在看一个陌生的东西的表情。”展遥继续盯着他,不依不饶地问,“你知道它在哪里吗?”
事已至此,宁桐青点了点头:“嗯。”
展遥双眼一亮:“在哪里?”
“我不能说。”
展遥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为什么?”
宁桐青拉住展遥的手。年轻人的手很暖和,手心有薄薄的趼子。
“因为这是规矩。匿名买下的东西,只要主人不说,经手人就不能告诉别人。它很好。没有碎,新的主人非常爱惜它。”
展遥沉默了:“你也认识新主人。”
“是。”
“那你不要告诉我爸和我妈。”
“不会的。”宁桐青摇头,“我也不应该告诉你。但我不能骗你。”
展遥飞快地亲了一下宁桐青,抱了一抱才松手:“我已经不记得它的样子了。我连爷爷的样子都不大记得了。可你见过它,真是太好了。”
宁桐青在客厅里等了一刻钟,展晨和瞿意还是没出来,于是他干脆和展遥一起把所有的碗都洗了,然后悄悄地告辞。
展遥送他下楼,但话出奇的少,也不缠人,送到车边挥挥手,不等车子启动就转身上楼了。他的沉默让宁桐青有些挂心,车子开出去没多远,又专门停下来,给他发了条短信,提醒他:展师兄身体不好,你注意他情绪。这几天我都在,随时能过来。
到了酒店外展遥的回讯到了:没事的。我爸妈说不该让你洗碗。我挨骂了。
你是不是缺心眼?告诉他们是你洗的啊。
因为你洗得不干净,他们才发现的。
宁桐青还是没有放弃最后一点无谓的反抗:你说怎么样送个洗碗机才能合情合理、不会显得太突兀?
展遥懒得理他了。
回到酒店房间后,宁桐青第一时间打开电脑,给程柏写邮件。可写了满满一页后,他又删了所有的字,和衣倒回床上,许久都还是觉得如在云端,不知道从何处落脚。
那只五寸瓶他们是从瑞士的古董商手上买下的,它没有拍卖纪录,几经转手之后,早已无法考证展晨的父亲把它卖给谁了,又卖出了什么价格,唯一能知道的是,卖瓶子的钱确实救回了展晨的命。
而另一只记着“照我满怀冰雪”的瓶子的轨迹则清晰得多——程柏的祖父在沦陷中的香港买到了它,二十年后在伦敦拍卖,又在十多年后的东京重新拍回来。
宁桐青想起当初和程柏还试图考证过谁是那位题字的“平心堂主人”,他们翻遍了各种古籍、资料和拍卖纪录,到底还是一无所获,那个写着一笔好字的人,也是历史河流里又一个无关紧要的秘密。
当时程柏说:“也许他有一个情人,这是他们定情的信物。”
宁桐青反驳了他:“中国人不用瓶子做信物。”
“谁又知道呢?反正它们都留存下来了,连盒子都在,这太奇妙了。我的爷爷买下来它来时,我相信他肯定不知道这会是一对。”
那时的他们绝不可能想到,这“奇妙”根本不是开端,也不是结尾,不过是这一对有着超过千年寿命的瓷瓶所见证的世事中,极其短暂的几个阶段。
宁桐青又想,他是应该找个机会联系程柏,告诉他这个瓷瓶经历过的一段故事,然后取得Blanc先生的同意,再把这一对瓶子的故事也告诉展晨。
这样做其实没有任何意义,可宁桐青觉得他应该这么做。
这个机会来得很快,也很突然。以至于事后宁桐青会想,宁可它永远不来。
那是一个夏天的黄昏,办公室外头的蝉鸣吵得简直无法无天,宁桐青接到了程柏的电话。
听到程柏声音的那一刻他就知道电话那边的人正在经历巨大的折磨,情绪近于崩溃。他第一反应是Blanc先生的身体恐怕支撑不下去了,程柏的话很快证实了他的猜想。
“……他们要把他从医院接回去了。”
“谁是他们?”
问完之后宁桐青反应过来,他又急急改口:“为什么?”
“你忘了,爸爸是天主教徒。他们希望能有一个完整的仪式,不能死在医院里。”
“你现在在哪里?”
“在医院。我出来抽烟。”
“你的意见呢?”
“桐青,在这件事情上,我说了恐怕不算。”
宁桐青哑口无言,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找回声音的:“……没有转机了吗?”
“你是说哪一种?”
“随便哪一种。”
“恐怕没了。”程柏哑声说,“他们在办手续,等一下我也要跟着回去。我得陪着他,他其实已经没有太多意识了。我希望他能早点解脱。但不该回家。”
宁桐青一瞬间难过极了,几乎说不出话来:“他们不该这么做。你是对的。”
“不重要了。我就是忽然想给你打个电话。之前他还有意识的时候,偶尔会喊你的名字。”
“……你需要我赶过来吗?”
电话那头的程柏愣了一愣:“你回英国了?”
“没有。”
“那就算了。也许赶不及了。除非你想来参加葬礼……但或许连葬礼都赶不上了。”
“别太难过,Bertie。”宁桐青试着安慰他。
“这是不可能的。”程柏在电话那头哭了起来,“这是不可能的。”
宁桐青没有挂电话,听着程柏在遥远的地方哭泣。他陪着他的同时,用电脑定了能赶上的最近一班机票。
收到确认邮件的一刻,他告诉程柏:“你去陪Blanc先生吧,陪他一起回家,别让你那些半疯的哥哥姐姐们祸害他。如果飞机没有晚点,十八个小时后我就能到了。”
第84章
宁桐青搭乘的航班半夜出发,到伦敦时,天还是暗的,可机场里亮若白昼,人人行色匆匆,无暇旁顾。
出发前十分匆忙,连请假邮件都是在机场仓促写就,也根本顾不上这假能不能批下来。宁桐青没有托运行李,过了安检便直奔出租车等候处,系上安全带的同时,Blanc先生家那早已烂熟于心的地址已经脱口而出。
伦敦的出租车司机还是老样子,善于谈论天气和BBC的肥皂剧,宁桐青一夜没怎么睡,按说正应该疲惫不堪,这时被凌晨略带凉意的风一吹,反而清醒了。
目的地在萨里郡。大概还有五分钟车程的时候,宁桐青拨通了程柏的电话,五分钟后,程柏已经拿着手电在院子外等着他了。
宁桐青尚来不及问一问Blanc先生的最新情况——抑或是不敢问——程柏先抱住了他。他的力气很大,宁桐青有一瞬的无助,片刻后才反应过来自己并非无助的一方。
“还没有……他还活着。”程柏在他耳边轻声说。
可这个消息并没有让宁桐青有丝毫解脱,他的胃缩成了一团:“Bertie……”
程柏放开了他,要替他拿箱子,宁桐青谢绝了:“不必了。箱子是空的。其实我也没想好过来有什么用处,但……”
程柏领着他往屋子里走,没有说话,进了门之后,宁桐青才看清他的脸——他瘦了很多,至少三天没刮胡子,本来就高的颧骨此刻更是惊人,苍白的皮肤上隐约可见血丝,眼睛亦是如此。
宁桐青不忍细看,放下箱子后问他:“我能做点什么?”
程柏也正看着他,半晌后说:“你想去看看他吗?”
迟疑了几秒,宁桐青还是点了点头:“当然。”
程柏抓着宁桐青的胳膊,继续领他往里走。大屋子里的每个房间都亮着灯,似乎每个房间也都有人,空气里有一股说不出的香味,好一会儿,宁桐青才想起来,教堂里总有这样的味道。
他以为程柏要带他去Blanc先生的卧室,没想到他们把老人安置在了一楼,原来是小会客室的一间房间里。
从上飞机到走进这个房间之前,宁桐青已经给自己做了无数次的心理建设,可是一踏进这个新改造而成的病房,他还是哭了。有一个瞬间他告诉自己,幸好他已经没有意识了。但这一点用也没有,他赶去Blanc先生的床边,伏在床头,哭得像个不懂事的孩子。
宁桐青告诫自己不要哭出声,后来还是程柏告诉他,没关系了,他什么都听不见了。可惜这话在此时一点也不能起到安慰的作用,宁桐青无意之间碰到了Blanc先生的手,还是暖的。
他不大记得怎么离开的病房,只记得房间的一角摆着巨大的银烛台,火光徐徐跳动,圣像在烛光下熠熠生辉。
等程柏将他带离房间、强迫他喝了一杯烈酒后,宁桐青才终于感觉到愤怒。他抹掉脸上的残泪,看着说不清是陌生还是熟悉的程柏:“Bertie,他们……你们不能这样!”
程柏只是看着他,脸上有浓重的阴影。他坐在另一端的沙发上,手指无意识地把玩着酒杯:“我做不了主。你知道的。我是他的儿子吗? Why bastard? Wherefore base?”
宁桐青被噎住了——他陪程柏去处理过他母亲的后事,因而得以知道他的家事。
他的沉默引来了程柏一个惨淡的笑:“他保护了我一辈子,我却无法回报他。Blanc夫人和她的孩子们还是赢了,她是死了,可是她的孩子们能让我眼睁睁地看着我的爸爸一点点地断气。”
程柏又给自己倒了一大杯酒,他的手一直在抖,最后倒是洒了大半杯到地毯上,他沉沉地看向宁桐青,又一次开口:“既然你之前问你能帮上什么忙。现在我想到了。你能帮我吗?”
他的眼神里有太多不祥的预兆,宁桐青走到他身边,蹲下身,问:“你上一次合眼睡觉是什么时候?”
“我没疯。”程柏恶狠狠地说,“他们才疯了。能这么看着他死的人才疯了。”
“嘘……”宁桐青拍了拍他的手,试图安抚他,“我没别的意思。你去睡觉吧。我替你守着。”
程柏问:“要是我睡着了的时候他死了怎么办?我不能睡。”
“……不会的。”
“你不能骗我。”
“如果有什么坏兆头,我第一时间叫你。”
说完这句话,宁桐青从地上爬起来,拉着程柏的双手,将他拖离沙发,架着他往卧室的方向走。他头一次觉得程柏这么轻,一边走,他一边问:“还是同一间卧室吗?”
程柏木着脸,一言不发。
他几乎是将程柏拽上的二楼,拖到一半时,家里的管家听到动静,过来帮了一把手。
管家还记得宁桐青,合力将程柏送进卧室后,他问宁桐青:“那宁先生您怎么休息?”
宁桐青毫无睡意,何况他答应程柏在前,就说:“我不困。给我在Blanc先生的病房外放张椅子吧,万一有什么事,我能帮一点忙。”
管家没动:“现在不缺人手。您既然刚下飞机,也该休息。”
宁桐青一怔:“当然,当然。不缺人手。那我在一楼找个地方坐一会儿。”
“我领您去小书房吧,那里暂时没人。稍后给您送茶过来,还是您想喝咖啡?”
“咖啡吧,浓一点。”
他只在小书房里坐了不到半个小时。喝完咖啡不久,宁桐青发现屋子里其他房间的人声渐渐消失了,他一看表,已经快清晨六点了。
也许是其他人终于想到该睡觉了,整个屋子的灯也熄灭了不少。宁桐青想不到能做点什么,但他最终还是选择离开书房,在Blanc先生的临时病房外坐了下来。
陪伴他的只有过道里挂钟的滴答声,管家出现了一次,又没了身影,医护人员有过几次进出,后来也不出现了,宁桐青没有再走进病房的勇气,就靠墙坐在地板上,一时间有许许多多的念头在心头闪过,可每一个都是还不等想清楚,就急急忙忙地跑远了。
…………
一声极低的落锁声惊醒了宁桐青。
过了好几秒他才意识到自己是睡着了,清醒过来后,宁桐青的第一个反应是按了一下门把手。
反锁了。
他又按了一下,确保不是自己慌张之下有了疏漏,但是门确实锁死了,而且锁门的还拿走了原来挂在门上的钥匙。
他的心跳瞬间过速,大脑一阵空白,连连敲了几下门,门里安静得像是坟场。
忽然之间,他不仅知道了谁在里面,也知道了里面的人想干什么。
“Bertie,你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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