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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乎意料的是，黑暗神冕下并没有在正殿或者会议厅里召见她。
　　她先是感应到马修的召唤，顺应着精神力的来源，在神殿的回廊间穿梭，苏玟没来过这里，因此两侧站岗的半神们面孔都有些陌生，他们在打量她的时候也微微低头致意。
　　在神殿群落的深处，她轻手轻脚地推开门，先是望见成千上万的珍稀古籍，密密麻麻整齐罗列的藏书环绕四壁，书背上的各色魔纹流溢着光辉。
　　安瑟勒瑞斯常年不见阳光，这间宫殿里的光线却十分充足，数十盏黄金框的玻璃吊灯氤氲着明亮的光泽，甚至映出几分温馨的暖意。
　　神殿中间是环形的长桌，旁边一侧是炼制魔法器具的熔炉，另一侧是一个大型的附魔台，后方有几个高低不同的黄金柜架，上面摆着各种稀有金属结晶，凝缩的秘金块，翡翠打造的石书板，蕴藏着浓郁魔力的月长石，五颜六色的装在玻璃瓶里的溶液，一摞书写在羊皮纸上的实验日志高高地堆积着，最上面的那几卷似乎是被人随意丢在那里，长长的纸张摊开一直垂落到地上。
　　苏玟还没走近，一卷几乎被人揉碎的破破烂烂的羊皮纸迎面飞来，力道十足带起一阵劲风。
　　她低下头，那堆东西就从头顶掠过，直接撞在了身后的大门上，然后稀里哗啦地滚落在地。
　　少女僵硬地站在原地，不知道该不该过去捡起来。
　　然后，苏玟听见了熟悉的叹息声——
　　“毕竟这并不属于我们神族，主人。”
　　咒术之神听上去非常无奈，而且还不忘吹捧一句，“也只有您能做到这种程度了。”
　　艾希娅站在那张长长的书桌后面，她凝望着桌上摊开的典籍，微微卷曲的浓密黑发自肩头滑落，她一手支在桌上，没好气地说：“闭嘴。”
　　两个神明站得很近，他们凑在一起，低着头研究手边厚重的书籍，那本书有寸许高度，质地奇特，书页泛着玉石般的光泽，每一页上都镌刻着一种陌生的文字，看上去不像是字母，更像是某种图画，只是依然能首尾勾连而书写流畅。
　　马修难得暴露出那副美貌的真容，他偏着头，瀑布般的银发垂落在脸侧，银白的丝质袍子松松垮垮地系着腰带，露出大半肌理流畅的瓷白胸膛，手指落在半空中，虚划过书上神秘的文字。
　　咒术之神微微抬起头，俊美的脸容沐浴在昏黄的灯光里，一时间宛如画卷。
　　艾希娅有些不满地看着那本书，她披着一件绣有暗纹的长袍，很随意地半敞着怀，大片肌肤如同白玉般无瑕，袖口刚过手肘，腕上挂着几枚雕工精美的螺丝银环，每一颗手环上都镶着猫眼般的浓郁绿宝石。
　　他们的身高相近，这样近距离站在一起时，更显得亲密无间，完全不像是主从关系。
　　看着眼下这种场景，苏玟不合时宜地想起那些乱七八糟的传言，更别说他们的外袍款式都差不多，也不知道谁穿了谁的衣服——
　　她猛地回过神来，发现两位神祇都在盯着自己，一个面无表情，一个面带微笑。
　　苏玟：“……”
　　马修这个混蛋！
　　银发男人笑眯眯地看着她，显然也听到了这句心声，“我在这里并不是你不能控制自己思绪的理由。”
　　苏玟真想给他比个中指，这么多年了，马修还是乐此不疲地喜欢让她失态出丑，“因为你一直用精神力诱导我……抱歉，主人，这是维拉诺和萨缪。”
　　她将拘束着次神魂魄的两块冰晶放在了桌上。
　　黑暗神冕下不太在意地扫了一眼，并没有急着去处理那两个跑来作死的次神，“你为什么站那么远？”
　　苏玟有些紧张地往前走了两步，“……”
　　艾希娅望向桌上那本质地奇特的古籍，“那些飞龙怎么样了。”
　　这个问题让苏玟非常难过。
　　她有什么办法呢，那些家伙简直油盐不进，“……他们还在水晶要塞的广场上睡觉。”
　　艾希娅也没有为这件事发怒，显然她一点都不意外，只是随手拎起桌上那本书丢了过来，“试试这个。”
　　苏玟茫然地抱着这本沉重的典籍。
　　这奇怪的古籍触手冰凉，仿佛是用某种玉石制造的，书页上流转着亮光，倘若稍微改变角度，那些光芒也随之转换，时而如同青绿的流霞，时而如同蓝宝石的辉彩。
　　书的每一页厚薄适中、还有着可以弯折的韧性，上面的文字更像是某种烙印而非用笔书写。
　　此外，这本书特别大，长宽甚至都能以尺论计。
　　马修在旁边解释说，“这是龙族留下的书籍，为数不多的完本。”
　　苏玟看了一眼，意料之中地，她一个词都不认识，“……所以这是什么龙族童话书吗？等等，你是说，这是巨龙所著的书籍？”
　　“不是，很遗憾，”咒术之神微笑了一下，“上面记录了许多龙族的魔法，此外，关于作者——”
　　“……”
　　苏玟不可置信地看着怀里的书。
　　——这上面居然记载了龙族的魔法！
　　无论著书者是古龙还是巨龙，这里面的信息都弥足珍贵了。
　　对于一个魔法师而言，尤其是到了她这种程度的魔法师，比起死命修炼，更要开拓眼界，提升对于魔法的领悟，所有的知识都很重要，哪怕无法学习龙族的魔法，这本书对她也会有很大的帮助。
　　如果能适当利用一下，那些飞龙们恐怕也很难拒绝，毕竟他们被艾希娅以巨龙的骨血为引而创造，他们在内心深处恐怕也是渴望着真龙的力量——
　　“……但是，”苏玟想到了最头疼的问题，“我不懂这上面的语言，这是龙族的语言吗？”
　　黑暗神微微颔首，她轻声说了一句什么话，玉白的指尖虚划过封面，上面顿时亮起一行氤氲着淡青色光泽的文字。
　　“萝丝·风暴掌控者，”艾希娅淡淡地说着，“这是作者的名字，她是一个……很有趣的古龙。”
　　作者居然是古龙！
　　而且，苏玟没想到她还会用有趣去描述某个人或者某头龙，但是考虑到这句话里的动词时态，已经古龙们早就全部陨落的现实，“所以这些文字是古龙们才能掌握的语言吗？还是某种……龙族通用语之类的？”
　　“诺兰希将之称为古代龙文，”艾希娅瞥了她一眼，“因为对于我们来说，大部分时候它都是文字。”
　　智慧之神啊。
　　苏玟知道那是马修以前的旧上司，她不太清楚他们之间究竟有什么事，而且这也和自己没关系，她的目光在两个神明之间徘徊了一下，“我需要学习它吗？”
　　“是的，你需要，”马修声音温柔地说，“而且我帮不了你，因为只有主神们才能无视法则、通晓龙族的语言。”
　　苏玟在短时间内想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那我也不可以学吧？”
　　“马修不会只是因为他学了没用，”艾希娅一挥手，那本书封面上的光泽熄灭，“有人教的话，半神就够了，所以，伊利亚斯或者我，你自己选吧。”
　　苏玟：“………………”
　

第59章　
　　神殿里一片寂静；　忽然间；　桌上一颗由魔法凝结的晶体迅速融化；
　　里面的神魂仿佛在进行挣扎；　冰晶渐渐消融；　却并非是化成水；　而是直接消失在空气中，冰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单薄。
　　下一秒；　象征夏之神灵魂的光团撞碎已经变得脆弱的冰晶外壳。
　　她还没来得及继续挣扎；　空气中已经蔓延出无数触须般的黑雾；　它们从各个方向延伸出来；　像是一条条剧毒的藤蔓，瞬息之间就将神魂牢牢锁住。
　　黑雾在神魂上扭动缠结，将光团密不透风地遮住，直到再没有一丝光泽流泻出来。
　　有一瞬间；　苏玟几乎听见了凄惨的嚎叫声。
　　一般状态下，咒术师们对精神力总是相当敏感；　哪怕那位失去自由的次神阁下已经没有了肉身；　理论上说也不能发出声音，但是；　她依然能感应到相应的情绪——
　　她并没有在敌人痛苦的悲鸣中感到心悸；　反而升起几分难以言说的快意。
　　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　冬之神的灵魂倒是不曾挣扎，因此也免于受到折磨。
　　马修垂下视线，安静地扫了一眼被冬之神的神魂；　“你打败了维拉诺。”
　　“……是的？”苏玟不太确定地说，“我当时……非常生气，我知道我不该因为这种小事失控的，阁下，对不起，如果不考虑结果的话，我一定又让你失望了。”
　　咒术之神轻笑一声，“没有，亲爱的，过来。”
　　苏玟疑惑地蹭了两步，然后惊悚地发现咒术之神向旁边让开，显然是要自己站到他的位置。
　　她硬着头皮绕过了弯月般的长桌，走进了两个神明之间，眼前如同垃圾般四处堆叠着各种珍稀宝物，色泽纯净的宝石，装在瓶中黏糊糊的虫兽的卵，干枯的魔兽手爪，还有一些很难分辨来源的骨骼。
　　这些炼金材料有一大半都非常陌生，她只能辨认出来少数的几样东西，知道那些看似像是没人要的地摊货，实际上价值连城，譬如说那一小块巨龙的指骨，塔文帝国最有名望的炼金师恐怕愿意倾家荡产买下它。
　　年轻的半神紧张地杵在神祇们中间，她还抱着那本巨大的龙族魔法书，“……对了，我差点忘了。”
　　少女从空间戒指里抽出一把金辉闪耀的长剑，手腕一翻，让剑柄横躺在手心。
　　“伊利亚斯冕下打败萨缪之后，只剩下这把剑……”
　　艾希娅并没有接过来。
　　她的视线轻飘飘地掠过金色的剑刃，漆黑浓郁的长睫微微一颤，炽烈如红宝石般的眼眸毫无波澜，“雅恩亲手锻造的武器并不多，你喜欢就留着，不喜欢就扔了吧。”
　　苏玟当然知道那是太阳神冕下的名讳，黑暗神自然也是对于所有的主神都直呼其名。
　　她确实不太喜欢用兵刃战斗，但是扔掉也太暴殄天物了，哪怕卖钱也好吧——
　　两个神明沉默地看着她。
　　苏玟默默地装起了那把剑，“我不会卖掉它的，我就是这么一想——你们从哪里得到的这本书？”
　　“还要感谢你，”咒术之神气定神闲地说，“之前我和蒂雅阁下聊天的时候——她很热心地提供了一些关于原大陆的消息。”
　　苏玟其实有几分猜测了，而且她很习惯解读自家导师充满了误导性的话语。
　　这人显然是将黎明之神的灵魂翻来覆去地折腾了几回，不过，无论他究竟得到了多少光明神势力才掌握的信息，至少关于龙族位面的事，他们是希望自己知道的。
　　关于失落的龙族位面——原大陆，其实本是造物主所创的第一个大陆，东西大陆的创造都是在原大陆出现之后，然而，它的又更类似于神域。
　　万象之城的藏书室里，有许多来自于神域的书籍，在咒术之神堕落前，他显然将那些书一起带走了，苏玟在掌握神语之后，也翻过不少神族们记录的历史典籍，其中就有提到过原大陆。
　　传闻中原大陆的居民只有龙族，从亚龙到巨龙，再到他们的神明——古龙。
　　龙族之外的任何种族，哪怕是神族，都不能强行进入原大陆，除非受到邀请。
　　时至今日，古龙们悉数陨落，巨龙们全部消失，世上只剩下亚龙种，他们根本没有去过原大陆，也不知道怎样前往那个位面。
　　“这本书来自原大陆？”
　　“嗯……不是，”马修遗憾地摇头，“真龙们都消失了，原大陆自然不复存在，这本书在十字星城里的拍卖会出现了。”
　　父神成功创造出东西大陆之前，曾几经失败，造成了无数断层空间，这些位面有着相对恶劣的环境、时快时慢的时间流速，而且外域空间里也充斥着各类异端生物。
　　西大陆的历史书籍里甚至都有记载，譬如有着魔兽血统的人形智慧生物，譬如在修炼魔法中陷入疯狂的巫妖法师们，还有各种乱七八糟的存在，那些位面弱肉强食毫无秩序，对于普通人来说几乎就是地狱般的存在。
　　但是，受种族血统以及存在状态所限，外域里最强大的生物也不过是半神级别，有些大恶魔们甚至将外域当成度假村，毕竟在那里，他们可以肆无忌惮地做任何事。
　　十字星城是外域空间里最难定位的位面，也是危险度最高的位面，而且传言中那里有着如今已然废弃的通向原大陆的传送门——
　　“蒂雅阁下友情提示了我，为了这本书，埃尔维斯甚至计划亲自去外域，所以，”马修摊开手，“我先去了一趟，然后，遇到一些老朋友，直到伊利亚斯冕下来帮我，后来主人也……”
　　光明神也想要这本书？
　　苏玟忽然觉得怀里的龙族巨著变得千斤沉重，“您们认为飞龙们会渴望它吗？”
　　“创造最初的两头飞龙时，我用了巨龙的骨血，这可能是个错误，”艾希娅面无表情地说，眼神有些不爽，“那些飞龙继承了巨龙全部的特质。”
　　“暴躁、冲动、易怒，还有宁死不屈的血性，”马修在旁边补充着，“当然可能还有一些问题……不过，他们一定会对龙族的魔法感兴趣，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小苏玟，比如说光明神为什么也想要这个东西。”
　　“是的。”
　　“但我不想告诉你，”马修微笑了一下，“算是一个惊喜吧，你不能总是对任何事都有所准备。”
　　苏玟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我刚刚被四个次神围杀。”
　　“但你早就想到了埃尔维斯会派人来解决你，不是吗？”咒术之神轻描淡写地说，“从那个圣骑士以身为祭的时候。”
　　“我！”
　　苏玟真的不想和他在这里争论这件事，不过，她注意到艾希娅并没有生气，黑暗神冕下饶有兴趣地站在一边，似乎还有点被这种场景愉悦到。
　　“是的，我确实想过这种情况，”苏玟深吸一口气，“不过脑子正常的人都不会派四个次神去杀一个半神吧，恕我直言，阁下，就算是目标是你也未必需要四个次神。”
　　咒术之神完全不在意自己的武力值被吐槽，“但是结局呢，主人为你解决了埃忒尔，路克雷西打败了普利莫拉，伊利亚斯毁掉了萨缪的肉身，其实只是你和冬之神阁下的公平对决，说真的，敌人是你的话，对于他来说，单挑本来就很不公平。”
　　——这算什么鬼话，因为我是冰属性的种族吗？
　　但他还是冰属性的次神啊，究竟对谁不公平？
　　苏玟默默地白了他一眼，“说起这个，路克雷西阁下还好吗？”
　　“他很好，”马修淡定地说：“打败春之神之后，弗雷特出现了。”
　　苏玟：“……”
　　战神都出现了这还能好吗？！
　　“那是他们的私事，”马修用一副小孩子不要问那么多的口吻打发了她，侧过头望向旁边一言不发的黑暗神冕下，“主人……您是不是忘记召回莫尔肯斯了。”
　　“……嗯？”
　　艾希娅不知道在想什么，仿佛才回过神来，伸手在空中一划。
　　神明指尖所过之处，安静地撕开一道黑色的空间裂隙，这一道看似狭窄的裂口里，涌出了神秘而磅礴的能量，紧接着，一道赤金色的光芒猛然从裂缝中跃出。
　　那条眼眸腥红的黄金蛇，如同闪电般跳出空间裂缝。
　　他亲昵地蹭着黑暗神的手背，在游动中身躯渐渐硬化，獠牙收敛首尾相错，重新化作秘金般质地的华美手镯。
　　传闻中的莫尔肯斯之蛇，黑暗之神的宠物，他有着撕裂空间、并在异空间中来回跳跃的能力。
　　对于次神以上的神明来说，进入那种空间裂缝不会死亡，只是会迷失一段时间，但是在这期间，他们没有任何办法脱身。
　　艾希娅拎着手镯，指尖摩挲着冰冷的蛇首，目光在少女的腕上一瞥而过，后者戴着一颗串了五色碧玺和小颗钻石的秘银手链，色彩斑斓的宝石辉彩熠熠，“你还要吗？”
　　半神连连摇头，“不不不，谢谢您的好意，不过我想起另一件事……秋之神是主动攻击我的。”
　　神明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
　　“春之神重伤，夏之神和冬之神都已经……”苏玟指了指桌上的两团神魂，“但是秋之神还在异空间漂流，无论她什么时候才能出来，她都是损失最小的人，我想当时她是认出了您的宠物，然后故意这么做的。”
　　那个身材娇小的红发神族，安静地伫立在次神们中间，一声不吭地就发动了攻势——
　　在那之前，她就一直盯着自己打量。
　　至于埃忒尔为什么要这么做，她可能是个心机深沉的人，不顾同伴死活，也或许她只是不愿与黑暗神为敌，所以宁愿在异空间躲避一阵时间，反正对于次神来说，哪怕在空间乱流里睡一觉，百年时间也过去了。
　　苏玟不需要将这些话说出来，另外两位神明自然意会。
　　“亲爱的，去休息一下吧，”马修轻声开口打破了沉默，他伸出手，温柔地撩起少女耳边滑落的发丝，“现在的贝利亚正值秋季。”
　　苏玟愣了一下，转过头去，“……主人？”
　　“去吧，”黑发红眼的主神微微颔首，她停顿了一下，难得语气平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