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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练-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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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艾说:“你钱包不是被人抢了吗?有钱叫车吗?”
  我在地上找裤子,找到了手机,说:“支付宝,微信,现在出租车都能刷的吧。”
  小艾笑着说:“你往玉松方向,我往琼岭,两个方向。”
  我急忙问他:“那我以后能约你出来吗,吃饭,或者……看电影……打球,随便……随便你想做什么。你平时都喜欢干些什么啊?”
  他笑得更起劲。
  我决定留在玉松一段时间。我想等伤好了,等雨季过了,和小艾去爬山。
  小艾并不难联系上,我给他发短信他都会回,打电话他也会接,要是一通电话他错过了,过一阵我就会收到他的短信告知我他刚才在忙,不是带着母亲去了山里散步就是因为出外勤。搜救队在湿季还是要巡山,湿季爬野山的人更多,也更容易遇险,有一回我在玉松的本地新闻里看到三个驴友冒雨进山,被困洞穴,搜救队展开紧急救援,又是动员直升飞机又是把所有当班的不当班的搜救队员全喊上了山,组织营救。在队员们配备的摄像镜头拍下的画面里,我看到了小艾,他背着一个嗷嗷叫唤的胖男人,穿着一身橙色的连体服一路飞奔。男人被赤练蛇咬伤了。背景音里七嘴八舌:让开,都让让!快,快!!都让让!小心,小心啊!
  我实在担心小艾,但又不想打搅他工作,给他发了好几条信息,一条询问他有没有事的,一条让他如果在忙的话就不用回复了,又一条,我斟酌了很久才发出去,我写道:有没有想过换份工作做做?
  信息发出后两个小时我都没收到任何回信,我犯起了愁,小艾不回复——我知道他可能真的很忙,可我又疑心会不会是他不想搭理我,我怕他反感我,我算他的什么人,我有什么资格对他的职业规划,对他的人生选择指指点点?但是我确实很害怕他出事,多少新闻都写过救援队救人不成反遇难的故事。第二天小艾终于回复了我,他回的是:我没事,不用担心。
  我松了口气,试着约他吃饭,没能约成,小艾太难约了。他说他出门不方便,只有各种各样的聚会才能找到机会搭便车。我相信了他。
  不久,又是那间酒店,又是那间城市夜景套房,又是某某人的生日,我在那里久违地见到了小艾。
  我和沈映一块儿去的,那个某某沈映也认识,那时,我因为借住在沈映家,经常和他混在一起,虽然沈映不常回家,一天二十四小时,我估计他二十小时都在事务所的会议室里度过,至于另外四个小时,他把它们平均地分摊给吃早饭的地方,吃午饭的地方,吃晚饭的地方和他家里的浴室。我在家闲得无聊就会去找他,帮他复印复印文件,一块儿吃顿饭,我和他见面的频率比他和大卫见面的频率还要高。
  大卫经常要去美国出差,沈映一个人在国内要处理的事情太多了,不少案件的当事人又有时差,以至于他几乎没有任何私人时间,我完全理解他一有空就去酒吧,频繁地参加乱七八糟的派对,人都有生理需求,他的作息让他没有精力去维持一段长久稳定的关系,他只好在聚会里找一找满足。
  我们到的时候派对已经进入了一个疯狂的阶段,屋里的人九成都醉了,有人穿着内裤跑来跑去,天上卫生纸乱飞,音乐声不高,吊灯下面挂了个迪斯科舞球,灯光一闪一闪的,我怀疑墙边的几个人在这种灯光下癫痫发作了,一刻不停地摇摆着身体。桌上,沙发上,吧台上,随便一伸手就能拿到一杯酒或者一根烟,或者摸到一具光溜溜的肉体。
  小艾在里间的房间里和人做爱,他被两个男人夹在中间,抱着亲,腿间垂下来一根细细的线,他的屁股抖动着。我从门口望过去,他的腹部鼓鼓胀胀的。
  我喊了小艾一声,小艾看了看我,冲我招招手,我不确定他是不是看到了我,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张开了嘴呻吟,接着,缓缓躺倒在了床上,他把腿张开,一个男人拉住那根细线,一串跳蛋从小艾的屁股里被扯了出来,一些说不清的液体跟着涌出。男人们怪笑起来,把跳蛋塞进小艾嘴里,小艾咬住了其中一颗。我往前走了一小步,沈映把我拉了出去。他揽着我,一拍我,比了个眼色,仿佛在说:别太在意。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双手握成了拳头,我的呼吸声很重,我的心跳也很快,我在生气。沈映带我往阳台走,透过落地玻璃窗的反光,我看到自己的脸,那是一张被愤怒支配了的脸孔。
  我和沈映去了阳台,他关好窗,点了两根烟,递给我一根。他不说话,静静抽烟。我说:“你说你见过他几次,那他每次都这样吗?”
  沈映挠挠鼻尖,说:“好像确实没几次穿着衣服。”他拱了拱我,“别太往心里去,说不定他和老虎伍兹有一个毛病。”
  我转过身,望着夜晚的玉松,我望到的是一层又一层的黑色,像一张又一张在夜里浮动的黑纱,那些霓虹,那些灯火,都是纱巾后头飘浮的光点,是朦朦的。
  我问沈映:“他没有男朋友吧?他没有交过固定的男朋友吧?”
  沈映说:“这我就不知道了。”
  他又说:“不然你可以试试问他要不要和你谈恋爱,说不定他有了男朋友就好了。”他想了会儿,自己补救,“也很难讲……”
  他看我,我也看他,他耸了耸肩:“可能现在流行及时行乐主义。”
  我笑了笑,低头看马路,路上没几个人,牙签似的人拖着筷子似的影子往不同的方向走着。我说:“谈恋爱,学长你这个说法有点老土。”
  “行吧,那搞对象。”
  我笑出声音,和沈映道:“也许他习惯纵欲了,只是习惯,他没真正爱过人,他还不知道爱是怎么回事,是什么样的,所以就找不同的肉体关系来填补爱情的缺失。”
  我为什么会在那间套房的阳台上,那场喧闹聚会的外面,那样冷,那样潮湿的一个夜晚和沈映分析,讨论小艾的爱情观?
  我对小艾又知道些什么呢?
  我知道他早早没有了父亲,他和母亲住,他有个弟弟,他不和其他任何亲戚来往,他早上四点就要起来拌喂的饲料,给母亲张罗早饭,打扫鸡窝,六点去搜救队报道,中午回来陪母亲吃午饭,陪她散步,等她睡下他就去巡山,下大雨也要去,刮大风更要去,他干消防队一样的活儿,摘蜂窝,帮管理处找猫,打蛇,他在山里采药,捡垃圾,能卖钱的就卖钱,他攒下来的钱都给了自己的弟弟。他高中的时候在游泳队游过泳,参加过比赛,得过奖,他不知道浮潜是怎么回事,他没看过大海,没摸过海星,他不挑食,他只有高中毕业,他好久没进过电影院了,他记得他去看过侏罗纪公园,2还是3,一开始就是一个暴雨的夜晚,画面很黑,什么都看不清。
  那么多往来的短信,那么多通电话,我就以为我知道了小艾的全部,就得出了关于他三十多年人生的一个结论:因为父母的婚姻不顺利,小艾对爱情缺乏信心,他的字典里不存在“爱”这个字眼,人和人的交往体现在他身上是扭曲的——他扭曲地选择了在肉欲里沉沦,越刺激越好,越荒唐越能填补他的空虚,他永远不会满足,因为他不知道他缺乏的是“爱“,那是在肉体关系中找不到的。
  沈映问我:“所以爱情是人身体必须的要素么,像人不能缺钙,不能缺维生素abcd一样?”
  我看沈映:“你是工作狂,工作补充了你需要的所有元素,你的身体不需要爱情。”
  沈映大笑。我问他:”你还在想余莺莺吗?“
  我以为我也足够了解沈映了:他十岁之前得过场怪病,十岁时治好了,他的父亲在他十六岁时过世,他的母亲很有商业头脑,十分宠溺他,他爱过一个女人,这个女人却在他们即将订婚时死于意外。他可能太爱她了,难以释怀,不得不用工作,用一场又一场性爱来麻醉自己。他再不能遇到让他那样爱的一个人,他其实很痛苦。
  沈映建议我:“我觉得你可以和他本人聊聊,发短信,打电话毕竟隔着电波,你应该看着他,告诉他你的这些想法,人和人之间就是要交流才能有进一步的发展,对吧?”
  他看向屋里,我忙跟着看过去。
  小艾从里间走出来了,他身上披着件丝绸睡袍,不知是谁的,长到他的脚踝,他没缚腰带,衣襟敞开着,他在用一根黑色的皮筋绑头发。大卫从外面进来了,他一进来,就引来一片欢呼,他也表现得很兴奋,一进来就开香槟。
  我从沈映那里和他事务所的同事哪里听到了不少大卫的事,他和他女朋友,该说是未婚妻了,他们已经在筹备婚礼了,婚礼打算在沈映的别墅办。
  大卫把香槟倾倒在小艾身上,灯光被人调暗了,音乐缓缓的,小艾盘腿坐在地上,他背后,他周围都是缠绵着,紧贴着的肉体,好多双脚,好多双手,踩着他,踢着他,碰着他,伸向他,抚摸他。睡袍从他的肩上滑开,灯光更暗了,音乐模模糊糊,节奏感强烈,大卫把酒淋遍了小艾全身,那些手开始揉搓他,一些脸靠近他,吮吸他。小艾还是坐着,闭着眼睛。
  我觉得他不在这里。他不属于这里。突然之间,我轻松了下来,也冷静了下来,一丝释怀滑过我的心上,我想我确实需要和小艾聊聊,关于我对他的想法,关于我想爱他,也想让他了解爱,懂得爱,我想把他带出他所处的怪圈,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底气,我觉得我能做到,我觉得我可以让他睁开眼睛,眼里清清明明。
  沈映给我打气,在旁鼓励我说:“关律师,你相貌堂堂,一表人才,还怕拿不下来谁?”
  一瓶香槟挥霍完,小艾站起来,他的睡袍掉在了地上,光着身子往浴室的方向去。我抽了一大口烟,捻灭了烟头,我跟去了浴室。我锁上了门。
  小艾在接水漱口,他从镜子里看到我,问我:“有事吗?”
  我说:“有些话想和你说。”
  小艾捞起地上的一件衬衣擦了擦脸,披在身上,坐在了浴缸边,他嗅嗅鼻子,抬眼看着我,舔了舔嘴唇。我哽住了,思绪打结,舌头不听使唤,开不了口。
  我要和小艾说什么,我能和小艾说什么?
  和我在一起?
  要不要和我在一起?
  不要再和别人上床了。
  不许再和别人上床。
  我决定留在玉松,我想和你在一起,我喜欢你。我喜欢你……你是特别的。多特别?特别在什么地方?为什么我第一眼看到你,我就移不开视线?你能告诉我,你对我做了什么吗?
  我看着小艾,只好先说点别的,我说:“我大学的时候交过一个男朋友。后来交过两个,都是先谈恋爱,然后再……”我咳了声,小艾看着我,打断了我:“我没有交过男朋友。”
  “女朋友呢?”
  “也没有。”
  这我倒不意外,反而还有点窃喜,这正应和了我对小艾的猜测:父母失败的婚姻为他的感情选择笼上了一层阴影。我信心大增,便问他:“那要不要和我试试看?”
  “你是说……”他看着我,”男朋友?“
  我点了点头。小艾问我:”那我需要做什么?“
  我一时激动,紧跟地直吞口水,支支吾吾,:”你什么都不用做,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就算我们什么都不做,就这样坐在一起,我就很开心了。“
  ”所以互相成为男朋友就是为了能开心?”
  我点了点头,又摇头:“是为了……是因为我喜欢你,我希望你也能喜欢我,之前我和你说过的水族馆,蓝色峡谷,我想带你一起去看看,我会包馄饨,我在学做你们这里的抄手,你喜欢吃的吧?我想做给你吃。我想你高兴的时候,快乐的时候,难过的时候,我都能和你一起分享,分担。”我看着小艾:“你可以拒绝我,你要是觉得我很烦,我得寸进尺了,你就拒绝我吧,但是我觉得短时间内我没法不喜欢你。”
  小艾走到了我面前,他闻我身上的气味,来吻我,我推开了他,这不是我想要的答案,我轻声和他说:“你亲我,是因为我是我,还是因为我和外面那些人没什么两样?”
  我说:“男朋友,恋人,爱人,应该对彼此来说是特别的,对彼此来说,一些东西,只有他能给,一些东西,只能给他。”
  小艾一拍脑袋,眼睛亮了:“你说高/潮吗?”他说,“我懂了,你希望我以后只和你上床?”
  他笑开了:“你直说不就好了?”
  他完全不把性当一回事,随口可以说,张口就可以调侃。
  不知怎么,这一点,在那一刻,让我非常恼火。
  外面恰好有人敲门,我忍不住对着门口大骂:“操你妈!里面在操屁/眼!滚!!”
  小艾哈哈笑,我扭过头不去看他,但我还是能从镜子里看到只穿着一件衬衣,衣不蔽体的他。我扔了条浴巾过去。小艾拿着浴巾,问我:“我们两个现在要干些什么?”
  “什么都不做不行吗?”
  虽然气氛确实尴尬。
  “可以,行。”小艾说。
  我屈服了,一下就屈服了,我去亲小艾,我摸他,从大腿摸到大腿内侧,他一点反应都没有。他对我说:“去外面吧。”
  去有很多人,荒诞、荒唐,被最原始的欲望支配的外面,去不存在任何标准,没有任何伦理规范可以限制的外面。
  我一阵反胃,我说:“你知道他们都怎么说你吗?当别人的玩物很有趣吗?你就不怕得病?”
  小艾看了我一眼,一句话也没说,走了出去。
  我和小艾的联系中断了,准确地说,是我主动切断了和他的联系,使得我作出这一举措的最主要的原因在于我没辙了,我没办法了,走投无路。我强烈地想要和小艾发展出更亲密的关系——当然指的是灵魂层面上的,我们的肉体还不够亲密吗?我关心他,逗他笑,有意无意地向他透露我对他的好感,我还对他表白了我的心迹,我不知道我还能做什么,我从以往的感情经历中学到的手段,获取到的经验只能把我带到这儿了,再前进不了了。我遇过的那些男孩儿们,不能说他们普通、平庸,但是哪一次我和他们不是在这样的关心,逗趣,互动中水到渠成了的呢?可能我的恋爱经验是普通的、平庸的。小艾太特别了。他特别不把“性”当作一回事,特别不把“爱”放到心里去,这样的人,这样的事迹我从别人那里也听到过,我甚至亲眼见过,这样的人,他们放纵自己,沉沦欲海,他们追求在瞬间迸发的激情,任由快感掌控,他们可以抱住一个人,他们可以抱住任何人,他们对任何人没有任何不同。
  这正是让我挫败的地方。我以为小艾对我笑,回我的短信,接我的电话就代表我是特别的。可是仔细想想,他对任何人都笑,他和任何人攀谈,他和他认识的,不认识的,都能缠绵悱恻,情意缱绻。
  我想我最好是忘记他,他让我煎熬,带给我太多个辗转难眠的夜晚了,我想,我真的需要忘记他,有什么感情是不能替代的?爱情,爱……我换一个人来爱,我找一个别的人来爱不就行了?这种大脑形成的幻觉,激素造成的神经过敏反应,血压不稳定引起的心跳加速的症状,我从前在别的人身上体验过,往后我也能在除小艾之外的人身上再次体验到。
  我总是想起沈映问我的那个问题。
  他开着车,斜着眼睛瞥过站在马路边和艾杉杉说话的小艾,那是很不经意的一个眼神,他用很不在意地口吻问我:“你喜欢这一型?”
  我……
  我喜欢小艾。
  我一见钟情,念念不忘,他一句问候就能让我雀跃,他一个笑容就能点亮我的视野,我想抓着他的手亲他的手腕,我想摸着他的脖子吻他的头发,我想和他走在开满罂粟的田野里,他用蜜蜂的毒针刺我的身体,要把他嵌进我的身体里。我从前遇到的那些男孩儿,我和他们谈恋爱,我得到了他们的情感反馈,短暂地拥有过一种爱意,那是一种爱的意图,爱的尝试,它们在我没有察觉的情况下在我的身体里某个我不知道的隐秘处积蓄着,储备着,直到遇到小艾,它们爆发了。那么强烈,那么痛苦,又那么脆弱,那么敏感,仿佛一个新生命降临,大张旗鼓地来到人间,却只会啼哭。
  我没有哭出来,我只是喝酒排解苦闷,沈映成了我倒苦水的对象,送我回家的司机,给我脱鞋盖被的密友。我和他发了不少牢骚,我模糊地记得某次在阿姆斯特朗,我打着酒嗝拍沈映的肩膀,酒喝得多了,我的灵魂好像受不了那具颓废的肉体,嫌恶地试图抽离,我感觉我能看到我自己了,灵魂静观着肉体,一张胡子拉渣的脸,一副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表情,一种流落街头,无家可归的气质。
  我和沈映说:“沈映啊,你对余莺莺,是不是……我知道了,我懂了,真的,永远不会过去的,一个人能给你的……只有那个人能给你,你看这些啊,这些他妈的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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