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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朝-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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刁子听了,嘴巴动了动,只有喉咙间发出了一点喘气声,看嘴型好像在喊:“岩……哥……”

曹森岩根本不晓得要怎么办,他只能安慰刁子说:“快了,就快了,医生就要来了。”

当他说到“医生”二字时,心头一震,不禁望向了李惊浊。

其余几人也都望向了正在给柳息风包扎手腕的李惊浊——

现在这里就有一个医生。

  四十四拾伤口
 
李惊浊感受到几人的目光与欲言又止,没等他们讲话,便说:“都别动他,也别碰刀。”待走到刁子身边,又说,“让开。”

其他人让出一块空地,曹森岩却没有动:“你打算做什么?”

李惊浊说:“固定刀,等救护车来。”

曹森岩仍不放心:“你——”

“你不用担心我的医德。”李惊浊知道他在想什么,“这事跟医德没关系。我家里也没矿,把人弄死了,我也赔不起。让开吧。”

曹森岩这才退开两步。

李惊浊检查了一下情况,快速包扎好刁子的手腕,然后便去找了一条床单和一把剪刀,裁成布条,去固定刁子胸上的刀。

“把大门打开。”李惊浊吩咐着,手上的动作也没有停,“方便急救人员进来。找个人拿强光手电出去等着,以免救护车找不到地方。”

“刁子现在……”

“不用太担心。”李惊浊面色平静,语气沉稳,让其他人也跟着镇定下来。

待刀被固定好,外面也响起了救护车的鸣笛声。

“来了,来了!”凉子在门外喊。

李惊浊来不及洗手上的血,便走出门去,快速跟从救护车上下来的人交代情况:“患者左侧胸5…6肋间刀刺伤20分钟,单面刃水果刀,刀刃长约15厘米,插入约5厘米,插入后刀未再移动。刀具已进行固定。目前患者意识模糊,面色苍白,呼吸急促,四肢冰凉,考虑左侧胸刀刺伤,血胸,气胸可能,失血性休克可能。需要立即吸氧,生命体征监测,建立静脉通道,补充血容量,制动。”

救护人员猛不迭被他那架势吓了一跳,可很快也就适应了,两个人小心地转移病患,一个人向李惊浊说明镇医院的情况:“拔刀手术镇医院现在做不了——”

“直接送上级医院。”李惊浊方才已经听到过凉子的转述,不再浪费时间重新听一遍,“还来得及。”

待刁子被转移进救护车,曹森岩他们几个也想跟着上去,救护人员说:“不要上这么多人。”

他们几个还是坚持要上,李惊浊喝道:“你们现在浪费的是谁的时间?豹子上来,跟着去医院做个检查,其他人自己叫车。”

最后就四个人上了救护车,刁子躺在担架上,李惊浊和柳息风坐在一边,挨了李惊浊一膝盖的豹子有幸坐在了另一边。

刁子一进救护车,就上了生命体征监护仪,吸氧挂水也一个不少。李惊浊虽然一直面无表情,可直到看到监护仪上的数字,心里才真正松动了一下。

他和救护人员交谈一阵,救护车中便渐渐安静下来。

忽然,他的指尖被一片冰凉的皮肤碰了一下。

柳息风正要握住他的手,可在完全握上前,他就将手抽开了。

“李惊浊。”柳息风低低唤了声。

李惊浊应了一声,将满是血迹的手掌摊开给柳息风看:“脏。”

“我不嫌脏。”柳息风再次将手递过来。

“我嫌。”李惊浊将手收回去。

从午夜到黎明的这段时间,是道路最空的时候,开到太平镇前的路不好走,还费了点工夫,等救护车一开上大路,便在黑暗中飞驰起来,不过三十分钟就到了县医院。

县医院灯火通明。

刁子很快被转移进抢救室。

“马上让护士合血,备2个单位浓缩红细胞。”医生喊。

豹子不放心,给曹森岩他们打了电话以后还一直在抢救室外面等着。

李惊浊陪柳息风去处理伤口。柳息风手腕上的刀伤要缝针,脸上和脖子上的伤要上药,李惊浊自己手上和身上也有伤要处理。

一路折腾下来,天已经大亮。

医院病房紧张,李惊浊在医院对面的宾馆开了间房让柳息风睡觉,自己再返回医院去看刁子的情况。

刁子的手术已经结束了,李惊浊问了病房号,才都走到走廊的一头,就听见凉子的骂声:“刁子送来的时候还是好的,送到你们这里就出了事!”

李惊浊皱起眉,快步走向病房,心道这人也太不讲道理,刁子送进来的时候胸上还插着刀,也能叫送来的时候还是好的?

紧接着,他便又听见曹森岩说:“肯定是你们这里给他输了不干净的血!”

不干净的血?

李惊浊的心猛地一沉,一种不好的预感袭了上来。

“输血之前都是要查输血前四项的。”被拦在病房里医生解释道,“乙肝、丙肝、梅毒、HIV都是要查的。病人输血前的结果就已经提示HIV阳性,也就是说他是艾滋病毒携带者,血液已经具有传染性。手术同意书上的诊断也写了‘获得性免疫缺陷综合征’,你们是签了字的。”

“谁签了字?”凉子说,“我们没有签字!”

曹森岩望向豹子,豹子抓起医生的领子,说:“你没告诉我他有艾滋病!”

“获得性免疫缺陷综合征就是……”医生去扯豹子的手,“就是艾滋病。”

“你们骗我签的字!”豹子认定医生骗了他,一拳把那医生打倒在地,还要继续去打,好像把医生打服了,刁子就能没事一样。

豹子挥起拳头,胳膊却被牢牢抓住了。他转过头,看见是李惊浊,便吼道:“放开!”

李惊浊的手纹丝不动,对走廊上经过的护士喝道:“叫保安!”

几个保安很快赶了上来,这才控制住场面。挨了打的医生好不容易从地上站起来,忍了又忍,实在忍不住,朝豹子骂道:“我们骗你签的字?你话都不让人讲完就赶我们去做手术,还讲我们骗你签的字?谁他妈想做这台手术啊?所有人穿两层手术衣,戴两层手套,戴护目镜,戴鞋套,脸罩罩到脖子,一点皮肤都不敢露在外面,还是怕被针扎了,怕被手术刀割了……提心吊胆给你们拔个刀,出来挨骂不算,还要挨打,这种手术,谁他妈想做谁去做!”

医生骂完,好歹找回了理智,对李惊浊说了句谢谢,又问:“你也是病人家属?我还是跟你讲病情吧,跟这几个人讲不通。”

“我不是病人家属。”李惊浊盯着自己被门栓木刺划破的掌心,“我为这个病人固定刀具的时候接触了病人的血液。我当时忘了自己手上有伤口。”

  四十五拾深省
 
柳息风一觉睡到下午才醒,醒了发现李惊浊还没回来,又觉腹中饥饿,便去楼下饭店点了几样菜,打包拎着饭盒去医院找李惊浊一起吃。

他刚走到医院门口,就看见李惊浊正从医院出来,手上也拎着一个不透明的袋子。

“你也给我带了饭?”柳息风去看李惊浊手上的袋子。

李惊浊把袋子往身后一收,说:“没有。药而已。”

柳息风以为是治跌打损伤的药,便说:“回去我给你擦。”

李惊浊说:“不用。”

两人一同往回走,李惊浊不再讲话。柳息风看着他的侧脸,觉得他离自己好像远了一些。

走到宾馆,李惊浊没有上楼,而是去前台再开了一间房。柳息风蹙起眉,说:“为什么?”

李惊浊脸上显出一点疲惫:“我想睡一觉。”

柳息风不信横在两人中间的距离只是困倦:“刚才发生什么了?曹森岩又跟你讲什么了?”

“从昨天上午到现在,我有三十来个小时没有睡觉了。”李惊浊打开新的房间,把柳息风留在门外,“有什么话,明天再讲吧。”

柳息风用手挡住门,说:“先吃点东西再睡。”

李惊浊想关门,又怕碰到柳息风那只缝了针的手腕,只好将人放进来。

柳息风一进来就一个人艰难地单手拆饭盒,李惊浊看不下去,帮他一起拆,边拆边讲医院那边的情况,讲到拆完饭盒、两人拿起筷子开始吃饭,还是没讲刁子携带HIV的事。

柳息风听到刁子没有生命危险,便玩笑道:“他要是死了,我帮你赔。我有矿。”

李惊浊忽然烦躁起来,把筷子重重一放,说:“赔有什么用?赔再多,能赔回一条命吗?”

柳息风眼睛里的笑意没了,也把筷子放到一边,说:“李惊浊,你还是不能接受,是不是?”

“接受什么?”李惊浊很累,连脑子都转得慢了,一时不清楚柳息风在讲什么。

柳息风盯着李惊浊,想确认他是真的没听懂,还是在装听不懂。不会的,李惊浊不会装,李惊浊一向很直接。柳息风想到这里,便说:“你吃了东西,早点休息,我先出去。你醒了告诉我。”

柳息风走到门口,正要开门,就听见李惊浊在身后说:“抱歉。”

“抱什么歉?”柳息风回过头,问。

他见李惊浊没有回答,本想说如果你终究觉得接受不了,也不用感到抱歉,不过话到嘴边,却变成了:“醒来再讲。我等你。”

柳息风说罢,出去了。李惊浊躺到床上,头有点痛,身体也疲惫,可就是没有睡意。

他的思绪不受控制。他手心的皮肤破损不大,但是暴露时间很长,从固定刀具到医院,手心一直和血液接触。预防性用药的实施已经超过了暴露后的四小时,但是尚且在二十四小时之内。六周之后的HIV抗体检测如果没有问题,大概率就没事了,只需要十二周,六个月,十二个月再去检测和复查,可也有极端病例,窗口期长达十年——

李惊浊不愿再想,想也没用。他索性打开电视,无论里面放什么,有点东西干扰那些胡乱的思绪就是好事。

电视里正在放社会新闻,讲由于急诊和儿科医生的生存环境恶劣,医生人数严重不足,一些医院将这两个科室的录用标准从博士降低到硕士,新闻评论员的质疑声紧接而来:这本是两个最需要高水平医生的科室,可是现在却变成了医学生最不愿意选择的科室。为什么不通过保障安全、提高待遇等措施来吸引更高水平的医生,而要通过降低门槛来增加医生人数?如果连奋战在生死前线的医生的生命与尊严都无法得到保障……

李惊浊忽然感觉一阵恶心,冲到马桶前将胃里本就不多的东西全吐了出来。吐完以后,他一边漱口一边想,自己也从没有敏感到看条新闻就要作呕的地步,应该是逆转录酶抑制剂的副作用。

出了浴室,他打开袋子,去翻药盒里的说明书,果然看见不良反应那一栏里写了恶心,呕吐,除此之外,还有头痛、乏力、发热、厌食、失眠、皮疹等等。

他收好说明书和药盒,重新躺回床上,随手拿起遥控器换了个台。

这个台正在放古装剧,穿着龙袍的皇帝大手一挥:“如果爱妃有个万一,朕要你们太医院全部给她陪葬!”

李惊浊又换了个台。

这次电视里放的是地方台的电视购物节目,两个漂亮的主持人一直在推荐一款电饭锅,一会儿报甩卖价格,一会儿报购物电话,一会儿报产品余量,不停地提醒电视机前的观众:只剩十个,只有今天。今天不买,后悔一年。

李惊浊闭着眼睛听,把重复的广告词听了几十遍,竟然也就睡着了。

他这一觉睡得不算安稳,迷迷糊糊醒了几次,又继续睡,完全清醒的时候窗外已经一片漆黑,路上没有行人,只有几盏路灯安静地亮着。他下床,走到窗边,看见马路对面的县医院仍然和之前一样,是深夜中最明亮的建筑。

一辆大货车经过,夜风送来为讨生活奔忙的尾气。

李惊浊吸了一口,觉得那味道也没有那么难闻。

在窗口站了一阵,他想起该吃第二次药了。

房间里没有矿泉水,也没有烧水壶,他打电话给前台,要他们送一个烧水壶上来。

等门铃声响起,李惊浊去开门,却发现柳息风也站在外面。

“我来之前,这位先生就站在外面。”服务员把水壶递给李惊浊,同时解释道。

李惊浊说:“谢谢。没事,我们一起的。”

等服务员走了,柳息风说:“你又要把我关在外面?”

李惊浊说:“下午是你自己走的。”

柳息风说:“下午你脸上就写着两个字:快滚。只差没有讲出口。我整天看你脸色生活,这点眼色还是有。”

李惊浊说:“凭您老人家这张脸皮,要是真想留,谁赶得走?”

柳息风指一下自己带伤的脸,说:“以前我脸皮好看,你寸步不离,现在我破了相,你立马跟我分房睡。”

李惊浊听得又好气又好笑,说:“快进来吧,再不让你进来,我就要变成陈世美。”

柳息风得逞,乐得拿水壶去烧水,李惊浊趁着他在接水,把装病历和药的袋子收进床头柜里。

水烧上,柳息风说:“我有话要跟你讲。”

李惊浊说:“我听着。”

柳息风想了想,先问一句:“你有没有话要跟我讲?”

李惊浊思索了一下,说:“我应该要回家住六周。明早就走。”

柳息风点点头,说:“我也一起。我们得把你家的门修一下。”

李惊浊说:“不是老家。我得回长沙六周。”

柳息风看着李惊浊的眼睛,说:“你……变了?”

变了?什么变了?

李惊浊想起下午柳息风讲过的话,一下子明白过来,说:“没有变。我的想法还和以前一样。”

柳息风说:“那你证明一下。”

“证明什么……”李惊浊突然从柳息风的神情中读出了深意,“你一个伤患还想剧烈运动,就不怕手腕疼?”

柳息风一脸无辜地说:“我就是怕手腕疼,才要你来。”

李惊浊都气笑了:“不可能。你不要想。”

“我没有跟你开玩笑。我讲真的。”柳息风肃了面孔,那双黑色的眼睛直直地看着李惊浊,“现在你什么都知道了。你跟曹森岩讲的那些话,我也听到了。你真是那么想的?”

李惊浊想张口,却抿了下嘴唇,走到窗边,背对着柳息风。

“我不知道。”李惊浊沉默着吹了半天风,忽然说。

“什么叫不知道?”柳息风说。

“我讲了很多听起来伟光正的话。”李惊浊说,“因为那条命跟我没关系。好像你们都是王八蛋,就我有资格审判。其实现在一想,我跟受害者家属讲那些话,也挺王八蛋的。但是,”他转过身,对柳息风笑了笑,“没办法,王八蛋就王八蛋吧,王八蛋就不活了吗?”

柳息风张开双臂,说:“王八蛋也得过啊。”

李惊浊笑着走上前去,给了柳息风一个拥抱。

  四十六拾山风
 
水开了,柳息风倒了两杯出来。李惊浊说:“你下楼买点零食吧。我饿了。”

柳息风诧异:“你?吃零食?”

李惊浊说:“突然想吃。现在超市肯定都关门了,但是一楼有自动售货机。你去买。”

“第一次见你半夜想吃零食。”柳息风虽然这么讲,还是下楼去买了。

门一关,李惊浊就从床头柜里拿出药盒来,把药给吃了。这药一日吃两次,要连续吃满二十八天,一旦间断就有可能导致阻断失效。

柳息风把零食买回来,李惊浊却并没有胃口吃,随便吃了几口就放到一边。倒是柳息风自己抱着一袋草莓奶糖吃个不停。吃完以后他便满足地提议道:“要不做个运动?”

李惊浊说:“不做。”

柳息风说:“出去散个步也不行?”

“这么晚了,去哪里散步?”李惊浊问。

柳息风伸出手,说:“跟我来。”

李惊浊低头看一眼经过处理、伤口已经愈合的手心,牵上了柳息风的手。

两人无所顾忌地牵手走在无人的马路上,一盏盏路灯将两人并肩的影子拖得长长短短。

李惊浊说:“这好像是我平生第一次牵手轧马路。”

柳息风说:“我也是第一次。”

李惊浊好笑:“少来。”

柳息风说:“我年纪大了,记不清以前的事。我感觉这就是第一次。”

李惊浊说:“你记性可不坏。什么都忘了,也没忘要留头发。”

柳息风停下脚步,说:“你想要我剪了吗?”

李惊浊望着那长发,说:“你舍得?”

“你记不记得七月十四晚上?”柳息风放轻了声音,“点亮最后一盏河灯的时候,我就已经舍得了。”

李惊浊想起了荷花灯随河水西去时柳息风的一句“来世托生个好人家”,不禁感慨万千,十年不放的亡魂,原来那晚就已经放了。一念之间,悄无声息。

“反正,你想要我剪,我就去剪了。”柳息风说。

夜风吹,拂起他的长发,在路灯下染起一层金棕色的毛边。李惊浊伸手摸了一把,说:“还是不要剪。我舍不得。头发剪了可以再长,过去剪了怕找不回来。”过了一会儿,又说,“你跟我讲讲她吧。”

柳息风说:“你想听什么?其实你都知道得差不多了。”

李惊浊说:“我连她的名字都不晓得。”

柳息风说:“曹森岚。山风岚。”

李惊浊说:“没想到跟我堂妹的最后一个字同音。”

柳息风说:“森岚要是和你妹妹交换一下家庭……算了,我这样讲,你可能要不高兴。人年轻的时候信个人力量,年纪大点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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