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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油孩子-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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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信她是《国家调查者》中的那种女人。没人会相信她从来不是一个极端护犊或者怀着未竟的梦想的胸有成竹的母亲。如今既然迈克尔已经成人,在世上她所认识的人当中,他在她眼中是最出色的,最帅气和最美好的。她喜欢有他在身边,和他谈天,围着他转。不是因为他是我儿子,她告诉自己,我的惟一的孩子,而是因为他有趣,而且他认为我也有趣。我对他是特殊的。不是作为一个母亲,而是作为一个人。就像他之于我。     

    由于想住在他附近,她表现得并不像一只孵蛋的母鸡。恰恰相反。她已经相当决断地切断了纽带,把儿子当做一个人那样来欣赏。他只是比她的女朋友更好的交往伙伴。更年轻,更自由,更有趣。他还是比她认识的男人美好的同伴,那些男人不是想诱惑她,就是教导她或者让她烦得要死。与迈克尔在一起,她觉得自然,自在,无所畏惧。和他在一起,没有竞争,没有胜利,没有标榜,不必装模作样,她就是她自己,而且在他面前,她没有忘记过东西的名称和用途。也不总是那样。他还是婴儿时,似乎想要她的一切,而她却不晓得该给他什么。那时候她就爱他了。但没人会相信这一点。他们会以为她是《国家调查者》中的一个母亲。而既然她丝毫不像她们,她终于睡着了,不过没有做她该做的梦。     

    楼下,月光照不到的地方,在仆人的生活区,西德尼和昂丁交替着去卫生间,并且很快就回来睡觉了。昂丁梦见滑进了水里,直吓得她沉重的腿和浮肿的脚踝使她向下沉。她还在睡梦中,却转过身触到了她丈夫的后背……梦消失了,随之而来的是焦虑。他现在仍像往常一样在巴尔的摩,因为那里在他心目中始终是一座红色城市……红色的砖,红色的太阳,红色的脖子和基调……他梦中的那座城市如今成了锈色。车辆、水果摊,全都是锈色的。他离开那座城市前往费城,在那里成了一个企业费城的黑人……那个种族中最为自豪的人们。那是五十多年以前的事了,但他最生动的梦境却是一九二一年红锈色的巴尔的摩。鱼,树,音乐,马具。那是他每晚都要做的,在一昼夜间却回忆不起来。所以他从不晓得到底是什么使他恢复了精力。现在他们都睡了。没有什么打扰他们。当然不是月亮,也不是黑暗中的脚步声。     

    ○第三章与《堂吉诃德》同归森林■第三章     

    一缕缕的雾有时来到那地方,就像小姑姑的头发似的。雾丝稀薄苍白,不知不觉地飘荡着,直到成团地聚集在住宅周围,把窗子变成镜子,能够照出人的映像。餐室中那盏花枝灯的六十四只灯泡在小姑发丝般的雾气中就像是钻石别针。灰蒙蒙、脏兮兮地在屋里盘旋着,弄湿了亚麻桌布,笼罩着葡葡酒。盐粒结晶在一起。牡蛎伸直了卷曲的边缘,沉到了锅底。在那种毛绒绒的网膜中,难以有耐性,呼吸则益发困难。〃岛屿〃这个字眼在这种时刻才有意思。     

    吉丁和玛格丽特轻拍着面颊和太阳穴,把小姑发丝般的雾气吻过的地方弄干。西德尼(未经差遣却恰当其时)迈着黑板擦般的轻软脚步围着桌子走动。他的目光不停地盯视着大浅盘、桌上的摆设或自己的脚,或者那些他正伺候着的人的手,却从来不与他们的目光相对,包括他的外甥女。他用训练有素的侧目瞥见瓦利连用拇指按在汤盘边上,向外推了一英寸左右。西德尼当即迈回他那轻柔的脚步,撤掉那些盘子,换上下一道菜。就在他走到玛格丽特跟前时,一直没动刀叉的她,刚刚把匙子放在浓汤中吃了起来。西德尼迟疑了一下,便退到后边。     

    〃你在混日子,玛格丽特。〃瓦利连说道。     

    〃对不起。〃她咕哝着。小姑发丝般的雾气掠过她的面颊,她抹去了指头上感到的湿气。     

    〃吃饭是有板有眼的。我一直这样对你说。〃     

    〃我抱歉过了。我吃饭太慢。〃     

    〃这和速度无关,而是进度。〃瓦利连答道。     

    〃这么说就是我的进度和你们不同。〃

第二部分第15节:放射着光辉 

    〃这是蛋奶酥,玛格丽特,〃吉丁插话说,〃瓦利连知道今晚有蛋奶酥。〃     

    玛格丽特放下了匙子,碰到瓷器上响了一声。西德尼轻飘飘地走到她肘旁。     

    她喝汤或是什么需要用匙子的稀软东西是不会出问题的,但她从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有困惑:她会用叉尖刮着瓷盘,试图挑起中间印着的花朵,或者她会忘记揭掉盘边摆着的苦杏饼干的软纸,整个放进嘴里。瓦利连会斜着眼睛瞪她,明知她已经烦躁,所以一声不吭。龙虾、玉米棒上的玉米粒……都成问题。她那种胡涂劲时来时去。如果有一年不犯,她就不相信曾经多么犯傻。不过她在饭桌上始终小心翼翼的,盯着别人怎样就餐……只是为了有把握不会拿起的是芹菜秆而不是叉子,或者向上等排骨上倒的是自己杯中的水而不是肉汁调料。这会儿她又犯病了。就在她勉强吃掉芒果该吃的部分之后,不顾昂丁是为了哄她才留下果皮没剥并把芒果放到冰中,她漫不经心地拿叉子一扎,一瓣果皮便蹦了出去。之后,西德尼又给她端上了一盘硬纸盒外形的什么吃食。这时她犹豫起来,不知漂在她碗里的白色泡沫该不该吃。她脑子一闪……牡蛎汤!……于是便兴致勃勃地把匙子伸进汤中,还没开始吃,瓦利连已经抱怨了。这时吉丁又宣布了一个新难题:蛋奶酥。玛格丽特祈求着,但愿能够认出来。     

    〃蘑菇?〃她问道。     

    〃我不清楚,〃吉丁说,〃我想是吧。〃     

    〃我讨厌蘑菇。〃     

    〃我不敢说,也许味道平淡吧。〃     

    〃我喜欢趁热吃,淡淡的,绒绒的,〃玛格丽特说。     

    〃好吧,但愿这就是了。在这种天气里,更可能是煎蛋卷。〃瓦利连有点烦,做了个手势再添些酒,〃对于这座岛,我惟一不喜欢的就是这雾。〃     

    〃雾对鸡蛋可能不好,但是对于疏松我的头发倒是满不错的,〃吉丁说,〃我应该把头发剪成你的发式才是,玛格丽特。〃她用双掌把头发向下按了按,但一松手,头发马上又弹回去,成了一团浓云。     

    〃噢,别。我的头发现在太黏了。〃玛格丽特说。     

    〃不过看上去还很好。所以这种发式才这么流行,你知道吗?不用梳理,甚至湿着就有型,而且与面容相配。我的这种蓬松式样得不断收拾,我的意思是不断下功夫。〃     

    玛格丽特笑了。〃非常适合你呢,吉德。让你看上去像是《黑肤俄尔浦斯①》中的,叫什么名字来着,尤瑞黛斯?〃     

    ①俄尔浦斯是希腊神话中擅音乐的人;《黑肤俄尔浦斯》讲的是黑人音乐家的故事……译注。〃唉,玛格丽特,唉,〃瓦利连说,〃是尤瑞黛奇。〃     

    〃记得她在火车库中的电线上吊着时头发的样子吗?〃玛格丽特继续对吉丁说着。     

    〃你指的是她的腋毛吧?〃吉丁问道。她感到不舒服,因为玛格丽特总是有意无意地把她搅进去,暗示或明指一些她认为是有种族特点的事物。她以抵制来结束这种话题,使她对本不想在意的事警觉起来。     

    玛格丽特笑得皱起了她的男孩似的蓝眼睛。〃不是,我是说她头上的毛发。真是好看极了。谁去注意她的腋下呢?〃     

    〃女士们,如果你们愿意的话,我愿意一直待到吃完饭后甜食。咱们换个话题好吗?〃     

    〃瓦利连,你能不能给一次机会,就一次……〃     

    〃喂,〃吉丁打断她说,〃谈谈圣诞节怎么样?这可是个我们该谈的题目。我们还没开始计划呢。有什么客人吗?〃她从西德尼放到她跟前的色彩丰富的蔬菜碗中挑了一点沙拉。〃噢,我正想告诉你们,冯·勃兰茨家寄来了一封请柬……〃     

    〃勃兰茨,吉德。就是平平常常的勃兰茨。那个贵族意味的'冯'是瞎编的。〃瓦利连说。     

    玛格丽特握住西德尼捧在她面前的沙拉碗中探出来的长木勺。她小心地把蔬菜盛到她的盘子里。什么都没洒出来。她又盛了一勺,平安地倒在了盘子里。她轻叹一声,正要告诉吉德谢绝勃兰茨的邀请,瓦利连叫道:〃见鬼,你这是怎么了?〃玛格丽特惊慌失措地四下张望。他正瞪着她。吉德看着她的盘子,而西德尼俯身凑近她的手腕。〃什么?〃她说,〃什么?〃……低头看着她的盘子。挺好的嘛,什么都没洒,什么都没破:莴苣,西红柿,黄瓜全都在。这时西德尼把碗放到桌上,捡起盛沙拉的勺和叉。原来她把勺和叉放在桌上了。     

    〃噢,对不起。〃她低声说,但她很生气。这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他们盯着她的眼神就像她尿了裤子。他们随即装出没事的样子;吉德又唧唧喳喳地开口了。     

    〃嘿,不管怎么说,他们请你们二位去就餐。小型的。〃她说,〃不过哈切尔家要办一个大规模的周末什么活动。他们想……〃她停顿了半拍。他们都板着脸,就像珠宝盒盖似的一下子就关上了。〃他们想要你们去过整个周末。圣诞夜是个晚餐会;随后是早餐,下午有什么划船,再往后是鸡尾酒会和舞会。从'法兰西王后'号来的雇工组成了乐队。噢,他们不是真的从那儿来的。我想是新泽西州吧,不过他们曾在'切兹·马林'号上演奏过……〃周围一片沉默,她说不下去了。〃你怎么了,玛格丽特?〃     

    〃咱们还是回到腋下的话题上吧。〃玛格丽特说。     

    小姑雾微笑着抚弄着她们的小姑的发丝。     

    〃我们不去做那类事情。你是这么说的吧,吉德?〃瓦利连喝着他的酒说。     

    吉丁耸耸肩:〃你们打算在这儿过圣诞节……还是别的地方?〃     

    〃在这儿。悄悄的。虽说我们也许会有一两个客人。〃     

    〃噢?谁啊?〃     

    〃告诉她吧,玛格丽特。〃     

    〃迈克尔要回来了。过圣诞。〃玛格丽特的笑容有些腼腆。     

    〃那可太好了。〃吉丁说。     

    〃瓦利连认为他不会来。不过他会的,因为我答应过他这件真正绝妙的礼物。〃     

    〃什么呀?能告诉我吗?〃     

    〃一位诗人,〃瓦利连说,〃她要为圣诞节把他最喜欢的诗人给他。是这么回事吧,亲爱的?〃     

    〃你说起什么事来都显得我挺蠢的。〃     

    〃我还以为我说得蛮好呢。〃     

    〃不是用词,是语调。〃玛格丽特转过头对着吉丁,〃我已经邀了B。J。布里吉兹来过节,他说他会来。他当过迈克尔的老师。〃     

    〃而迈克尔还不知道?〃     

    〃知道得不清楚。不过他会猜的。我给了他一点暗示……挺明显的……所以他能猜到。我这里引用了布里吉兹的一行诗。'他走路时放射着光辉。'〃     

    〃照这样,你现在就可以精神崩溃了,〃瓦利连说,〃他不会来的。你已经完全误导了他。〃     

    〃你在说些什么?他已经在路上。他的箱子已经海运了。〃

第三部分第29节:尿湿了裤子 

    吉丁从桌边跳开,向前探着身子,想用拳头打死他,同时脑子飞快地闪到房间中可能放置火钳、花瓶或利剪的地方。他稍稍转过头,但没有抬起双臂保护自己。他只是做出了不得不做的动作:挺直身板,以身高让她轻易够不到他的头和脸。但她仍然伸直胳膊想抠他的眼睛。他抓住她的两个手腕,在她面前交叉起来。她冲着他的脸用力啐了一口,但唾沫却落在了他睡衣的领口处。她的金带拖鞋没法踢人,可她还是踢出了一脚。他攥着她的手腕一拧,把她转过身,用他的双臂从她身后锁住了她。他的下颏压进了她的头发。     

    吉丁闭上眼,夹紧膝盖。〃你的气味,〃她说,〃你的气味比我嗅过的任何东西都难嗅。〃     

    〃嘘,〃他在她的头发中低声说,〃别等到我把你扔出窗户去。〃     

    〃瓦利连会杀死你的,你这猩猩。西德尼会剁你,把你剁碎……〃     

    〃不,他们不会的。〃     

    〃你强奸我,他们会把你喂鳄鱼的。等着瞧吧,黑鬼,你现在但求一死吧。〃     

    〃强奸?你们这些白人小姑娘干吗总想着有人要强奸你们呢?〃     

    〃白人?〃她又惊又气地说。〃我不是……你知道我不是白人!〃     

    〃不是?那你为什么不老老实实,别那么乱踢乱打?〃     

    〃噢,上帝,〃她哼唧着,〃噢,好心的上帝,我看你最好还是把我扔出窗户去算了,因为只要你一松手,我就要杀死你。单单为了这个。就是为了这个。因为你往我身上涂黑女人白女人的屎。别的都不说了。你先前说的卑鄙下流,但是你如果对我说什么一个黑女人是或者应该是……你以为你能就这么走了吗?〃     

    〃我可以告诉你。〃他把他的面颊贴在她的头发中,她则在他的臂膊里挣扎。     

    〃你不能,你这个光脚的丑狒狒!只因为你是黑人,你以为你就能进屋来对我发号施令吗?西德尼是对的。他本该当场开枪打死你的。可是没有。一个白人把你当人,而且要把你当人来对待。他有教养,反倒误以为你也有教养呢。那是因为他没嗅到你的气味。可我嗅到了,我知道你是个畜生,因为我嗅到了你。〃     

    他在她的头发里蹭着他的下颏,吹着她耳边的那一小绺散发。〃我也嗅到你了,〃他说着,把他的下身尽量向前地往她的玛德拉牌裙子的浅色印花里挤压,〃我也嗅到你了。〃     

    他的嗓音轻柔,伴着喘气声,在她听来像是来自很高的地方。一处很高很高的地方,比天花板还高,甚至比阿开木树还要高,把她吓坏了。〃放开我。〃她说,对自己语气的沉稳感到吃惊,甚至胜过对他的行为的惊讶。     

    她背对他站着,挣着手腕:〃我非要告诉瓦利连不可了。〃     

    他什么也不说,于是她回过头面对着他,又说了一遍:〃我非要告诉瓦利连不可了。〃     

    他点点头。〃告诉他吧,〃他说,〃全都告诉他或者告诉他一部分,随你的便。〃     

    〃我会的。〃她边说边向门口走去,金带拖鞋在地板上踩得直响。     

    〃除去一件事,〃他说,〃有一件事别说。别告诉他我嗅过你。〃     

    她走出屋门,向厅堂走去,她想到楼下的女卫生间,以此甩掉他,但她不想就此止步,于是便下楼,穿过前厅,打开了门。车道的砾石路硌她的脚,因为她的金带拖鞋太小巧了,不过她继续向前走,一边揉着手腕,她感到又怕又气,害怕与气愤交替着折磨着她。她走到车道的尽头之后,才舒心地踏上了没有砾石的路面,一直走到路边的一块大石头处。她坐到一棵鳄梨树下的那块石头上,撩起裙裾,抹了把脸。她要对瓦利连说,当天下午就让那人走。他只要走了,也就算了。无非是在加勒比越冬时本来的平淡无奇之中的一个小插曲罢了。可做晚餐桌上的谈资,和朋友闲扯的话柄,可以在笑了又笑之后说:〃你们信不信?他这么长时间一直待在宅子里!我们发现他以后,就请他吃晚饭,他坐在那儿,把咖啡倒进托盘里,还对管家说'嗨'。哈哈,你们真该看看西德尼那张脸和玛格丽特的心神不宁。不过瓦利连可真了不起,你们可以猜得出,你们认识瓦利连,对吧?从头到脚地镇定自若。从头到脚!我可差点尿湿了裤子,是不是?……后来嘛……〃但是,不。她不会说起那部分,尽管很可笑,尤其是他怎么向她问起凯瑟琳女皇是不是给了她那副耳环(他实际上相信了耳环属于女皇),他怎么不停地用指头摸着她的照片,不过她不能说他问她的问题:她得嘬多少。她要另说些他无耻的言行,这样她就可以讲到她打他的脸和他试图强奸她的那一段,也许她可以说,他是个多么蠢的乡巴佬,竟然把她当成白人,大概是因为她那天早晨刚洗过澡,耳朵上什么都没戴;她还可以说,他根本没想强奸她,只满足于嗅她。不,她要跳过嗅她那一部分。她根本不要那一段。     

    吉丁又感到了害怕,还有不是害怕的另一种心情。更像是羞耻。因为他把我的手腕攥得那么紧,还在背后顶我屁股吗?天啊,多么恶心的下流胚。真恶心。臭得恶心。也许就是他的气味了。别的男人还有对她更下作或者妄图更下作的,但她总能以适当的厌恶和取笑来谈起和想起这种事。这次可不成。他给她灌进了那么可憎、可怕的东西,还让她觉得拒斥她的不是他而是她。因此她才感到羞耻。他是身上有气味的人。丰盛的,成熟的。而她却是他想嗅的人。像个动物。拿她也当成了另一个动物,他们两个在那间屋里就像是那样。一条狗嗅着另一条狗的屁股,而那个女的,她背对着他,一动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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