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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落座在长桌的这头，盯着桌子前面的某处，这桌子好像格外长，霍宜安离他很远似的，陈新童连一眼也没有看他，他们都一言不发。
　　Stella给他斟茶，霍宜恒爽朗地介绍说：“这是福建采的首日芽焙的，初春的茶格外清香，我觉得你会喜欢。”
　　其实他哪懂什么茶，更谈不上喜欢，他籍籍无名的时候在外面租房，喝一点粗糙的大叶子茶就是为了不困罢了，他和他们不一样。
　　他如此作想，却说不上为什么，心里说不出的困窘难堪。
　　霍宜恒好像是没看出来似的，说：“傅导这部片子我们也很满意，特别是我，看了剧本之后非常喜欢。不过你在这部戏不是男主，而是男三号……”
　　他不再说下去，陈新童感觉到一丝异样，自然而然地抬起头：“我没有明白您的意思……”
　　霍宜恒干笑了两声，抿了口茶：“前两天去香港和杜导吃饭，他要拍一部警匪片，对你很中意，杜导指导的警匪片都是叫好又叫座，我觉得这是个好机会，毕竟你是个演员，你要有不同的戏路，不能困在一种性格的角色塑造上，你觉得呢？”
　　陈新童刚要回答，霍宜恒的手机响了，他看了眼，随即起身，一副很是抱歉的样子，顺便拍了拍霍宜安的肩膀：“你跟新童讲讲，我接个电话。”
　　说完，他几步走出了会议室，偌大的会议室少了一个人，空气却好像突然尴尬了许多，陈新童重新把头低下去，用食指按住手机的一个角打转。只转了两下，就听见霍宜安轻声吩咐说：“Stella，王璇，你们俩先出去吧。”
　　“是的，霍总。”Stella朝王璇一阵挤眉弄眼，两人都跑了。
　　剩下他们俩，陈新童抿起嘴唇，低垂眼帘，正不知道说什么好之际，就听霍宜安的声音冷冷飘过来：“和我对视那么难吗，你已经不想见我到这个地步了？”
　　陈新童受不了他这么激自己，马上抬起脸，面无表情地望过去，视线迎上霍宜安，他禁不住微微一愣。
　　霍宜安似乎瘦了一圈，许是阳光刺眼，从落地玻璃窗里投进来，照得他脸色苍白。
　　他工作有这么忙吗？似乎是很疲惫的样子，他还和他在一起的那时候，他就算是出差搭晚上的飞机回来，也是精神抖擞，神采奕奕，现在却略显憔悴。
　　陈新童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
　　他一时间忘了所有，盯着霍宜安看，霍宜安也盯着他看，那双桃花眼看人的时候，不管对方是谁，只要他视线稍微温柔一点，都看得含情脉脉。
　　那样令他目眩神迷的眼神，他原来就是因为他这样一点点的温柔把持不住，忘了自己是谁，陈新童不敢，也不愿再看，移开视线，昂了昂下巴，故意放低声音，生硬地说：“现在可以说了吧。”
　　霍宜安也开口说话了：“两部戏撞了时间，公司比较希望你选杜导的新片。”
　　“可是我想演傅导的角色，他说了这个角色非我不可。”
　　“他也许还对很多你的竞争者都这么说过，否则哪那么多人有试镜的机会。”
　　陈新童忍不住顶撞起来：“你别把别人想得那么世故。”
　　霍宜安不为所动：“没有什么是非谁不可，你现在当红，你听到的都是赞美，我不介意做一次坏人，给你上一课。”
　　“……”
　　“只要你还是奥寰的艺人，你就要服从奥寰的决定。否则……”他低垂下睫毛，咬了咬牙说，“否则你可以另谋高就，也可以另起炉灶，全凭你意。”
　　陈新童怔了怔，冷笑了一声，慢慢重复到：“没有什么是非谁不可……”
　　霍宜安僵着脸，面无表情。
　　“霍总忘了，你早就给我上过了这一课，我虽然不是个聪明学生，但还不至于连这点记性也没有。”
　　“……”霍宜安眼皮跳了跳，陈新童看见他微微侧了侧身子，似乎是想揭过不谈。
　　陈新童最受不了的就是他这种态度，站起来，情绪太过激动，连声音都在发抖：“你也说了，我现在当红着，只想听好的，没错。傅导的戏，我偏要演，否则不就是违约金么？我付就是了，我不相信现在我从奥寰离开，还能无处可去。”


第39章　
　　王璇还在秘书室和Stella八卦，两人在半开的百叶窗后面正说的高兴，旁边会议室的门开了，陈新童背着包径直就冲了出来，关门的瞬间发出咣当一声巨响，吓得Stella脖子一缩：“什么情况？”王璇暗叫不好，拿上包和风衣就追了出去。
　　Stella也慌慌忙忙跑出来，到隔壁会议室，只见霍宜安正站在桌前，慢条斯理地整理着材料。
　　最近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她感觉得出霍宜安精神状态不太好，轻手轻脚地走过去：“霍总，我来帮您整理吧。”
　　不待霍宜安回答，霍宜恒已经走进来，笑着嘱咐她说：“好了，你出去忙吧，也快到午饭时间了。我今天和霍总在外面吃饭。”
　　公司楼顶就有旋转餐厅，视野极佳，风景也很不错，中午更是比较安静，霍宜恒简单点了几个菜，八宝鸭，腌笃鲜，蟹黄豆腐，糖醋小排。菜都上齐了，霍宜安只是用筷子夹自己面前的菜。
　　霍宜恒也不动声色地吃饭，见霍宜安格外沉得住气，就是不开口，忍不住问：“谈得不顺利啊？”
　　霍宜安顿住手，抬起眼皮：“让他演傅照青的戏又能怎么样？好好磨练演技，有朝一日说不定——”
　　霍宜恒摇摇头，决绝地打断了他：“他能不能当得了影帝我相信你比我更清楚，你觉得他有江唯乔的灵气？那不是他的定位，影帝我们有，恐怕还比他对公司死心塌地一些。”
　　“……”
　　“他现在当好一个有几分实力的偶像派就够了，和白鹭对比那是有几分演技，可到傅照青的戏里可能马上就漏了怯，咱们再想说他是演技派也张不开这个嘴。总之，现在他还为时过早，况且那个角色，你读过本子，后期又偏执又敏感，就算演好了都可能出力不讨好。”
　　他说到兴头上，拿纸巾擦擦嘴角：“到时候影评我都想好了，也不过就是把成名作人设倒着演了一遍。”
　　霍宜安放下筷子：“一个好演员遇到一个好导演很不容易，小生再当红，转不了型很快就会过气，你这种做法说明对他没有以后的规划。”
　　霍宜恒笑了，但马上又皱眉：“你是站在他的粉丝的立场上，还是站在他的老板的立场上和我说这番话？”
　　“宜安，我是对他没有什么规划，就凭现在的种种，我珍惜他带给奥寰的商业价值，当好小生，我们就赚个快钱。但是过多的投入意味着我是在为他人做嫁衣，他离开，是迟早的事。你凭什么觉得他不会走？所以有些机会，我宁愿浪费。”
　　“……”
　　“过去的事情就已经过去了，我看他看得很开，你如果再做纠缠，就显得太不豁达了。”
　　周三有个杂志封面拍摄，约好的十点钟，陈新童九点半就出现在现场。
　　Andy很欣赏他的为人，一边调整灯光和镜头，一边和他寒暄：“你现在是大忙人了，还这么守时，提早这么多过来。”
　　“别这么说，只是半个小时而已。另外我想早点过来感受一下气氛，进入工作状态。”
　　“干嘛不说，你要是换做我们这一行的，你就会知道守时多么难得，耍大牌的艺人多了，他们很习惯迟到，反而不超过半个小时我们都不好意思说他们迟到。”
　　“您这么大牌的摄影师也有人敢迟到？”
　　“哟，现在嘴学这么的甜了？”Andy顺手接过助理拿来的衣服，分别在陈新童身上比划，边比划边感叹，“衣架子怎么穿都会好看，本来想叫你来拍白色情人节题材，结果王璇说你那边时间调不开，还说你正在挑新本子，演一点青春活泼的吧，不然浪费了你这张脸！”
　　最后选出件颜色比较跳脱的薄毛衣，深色尼龙长裤，都是Prada当季新款成衣，在陈新童背上拍了把：“今天早上在我这儿放松点儿，像拍日常那样，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我叫助理拿来给你，咱们都可以边吃边拍。”
　　“真的？”陈新童接过衣服，像个小孩儿似的讨好地朝她和王璇笑了笑：“甜的都可以，那我真当是放假了。”转身便走。
　　他拿着衣服进了更衣室，正在换，手机响了，那时他衬衣扣子解到一半，低头去看屏幕，居然是霍宜安。
　　陈新童犹豫了片刻，还是接起来：“怎么了？”
　　霍宜安在那边问他：“你那天说的话，是认真的？”
　　陈新童没听懂，憋着一股气：“霍总，我在工作，麻烦你长话短说。”
　　霍宜安顿了顿，似乎在深呼吸平复恼怒：“你非要演傅照青的戏，不演就走人，你这话是认真的？”
　　这话分明是他率先提起，让他选，现在倒成了是自己开口为难他似的，陈新童不由得顶上去：“认真的，况且是你说——”
　　霍宜安打断了他，毫无感情地飞速说：“好。”
　　陈新童不明白他这声“好”算是什么意思，正要回问，霍宜安已经把电话挂了，陈新童猝不及防地发现手机通话结束已经切了屏，怔怔看了片刻，有些生气地随手把手机扔在包上。
　　结果他很努力地调整状态，拍出来的东西也显得不够青春明快，Andy看出他似乎有什么心事，让他适当休息片刻。
　　王璇端了杯咖啡给他，自己躲到一边去和他们闲谈了，陈新童独自站在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前发呆，这里视野极佳，可以俯瞰到A市整个南区，他盯着盯着，突然发现玻璃上反射出的那个淡淡的影子，造型精致中不乏随意，那不奇怪，因为就连脚上那双普通的白色帆布球鞋也是联名限量款，名牌总能堆砌出一些东西。只是他惊讶的发现那堆砌出的居然是他自己。
　　曾几何时，这样的场景他连想都不敢想，连梦里出现都会觉得奢侈，别说上杂志封面，更别说Andy亲自掌镜为他拍摄，单单只是他有机会上杂志做搭配模特，拍几张照片赚点外快，也会高兴得甚至睡不着觉。
　　可是这一切真的实现了，他却没有想象中的那样高兴。
　　他变得贪心了，得到了别人向往艳羡的还不够，他怎么能任性地说那可能不是他最想要的，他配吗？
　　“新童，现在感觉怎么样？”不知何时，王璇已蹑手蹑脚地走到他身边，小心翼翼地问他。
　　陈新童这才晃过神来，忙挤出个笑容：“现在好很多，可以继续拍了。”
　　王璇看他那勉为其难的表情，真替他捏把汗，没想到陈新童这回是真的进入了状态，Andy对他大加赞赏，一直在镜头后面夸他帅，现场围了许多年轻的女助理，她抱臂欣慰地在旁边看，正看着，手机响了，Stella发来的微信：
　　＇方便吗，方便的话现在给我来个电话＇
　　王璇默默退出人圈，出来到旁边人少的地方才拨过去：“怎么了？”
　　Stella在那边受不了地问：“你那边什么情况？杜导的助理今天亲自带着合同过来，结果霍总说不签了。”
　　王璇听得一头雾水：“什么杜导，你是在说陈新童的新戏？”
　　Stella倒抽口气：“你别说他不知道，杜导的助理前脚走，杜导后脚就打电话过来了，霍总不肯接，我被杜导骂了个狗血喷头，他说就没见过我们这么不守信用的公司，以后不会再和我们合作，更不可能再和陈新童合作。”
　　王璇心头狂跳：“我给霍总打电话。”
　　“别打了，咱们霍总和大老板争执起来了，他推了这边就要我联系傅导，结果傅导的助理说这个角色大老板的秘书已经打电话过去推了，他们已经定了别人，后天签合同。我告诉霍总情况，他说不管用什么手段，要是拿不下这个角色他炒了我和佳恩，你说你们这不是让我和佳恩两个头四个大吗？”
　　“……”王璇握紧电话，“那我怎么办，我劝劝陈新童，比起霍总，他算好劝的。”
　　Stella急了：“除了陈新童，我也希望你看看，江唯乔那边，你能不能让他再跟傅导通融一番。”
　　“……江唯乔……”王璇很为难，但还是说，“好了，我知道了，我会想办法，你不要太着急。”


第40章　
　　Stella挂了电话，走到霍宜安办公室门口，探头探脑地，想缓和气氛。只是霍宜恒鲜有这么大光其火的时候，她不敢冒然进去，霍宜安刚开始还和他争辩，后面也不做声了，沉默着听了半个多小时，站起来拿上风衣：“陈新童是我的艺人，我说了算。你连招呼都不跟我打一声就替我推了傅照青的戏，我今天如法炮制，咱们就算扯直了。”
　　说罢，他绕过霍宜恒，就要出去。
　　“你去哪儿！”霍宜恒气急败坏地问。
　　霍宜安连话都没回，径直要走。
　　“你疯了吗？你是不是要重蹈——”
　　后面的部分霍宜安没有听见，它们被隔在磨砂玻璃门的后面。
　　Stella与他迎面撞上，他顿了顿，看了Stella一眼，径直走了。
　　到昨天下午为止，霍宜安还没有下定这个决心，只是晚上加完班出来，公司休息区的电视还在放着节目，正好就是陈新童的节目，几个泡咖啡的女职员凑在一起兴奋地窃窃私语，他不自觉驻足站在门口看。
　　这节目简陋至极，主持人也十分不专业，他想不起来陈新童什么时候还上过这样的节目。
　　应该是蛮早的，陈新童还显得很稚嫩，整个访谈极为无聊，也就是喜欢他的年轻女孩子才看得下去。
　　霍宜安提着包，毫不留情地如此作想，却没有马上离开。
　　估计导演是个女的，很喜欢给他切大特写，分明应该有台本，可是他居然对着提问还要沉思，一副很认真的表情，眼帘低垂，睫毛抖啊抖的，他像是深吸了口气，然后很郑重地说：“我老板。”
　　霍宜安猛然听到答案是自己，惊愕地微微瞪大眼睛，他光顾着看陈新童的表情，压根没注意主持人问的什么问题，手不自觉地攥紧了提包的带子，目光不错半分地仰头紧盯屏幕，想听听接下来他要说什么。
　　可只见画面切到了主持人，她笑着说：“新童的求生欲可真强。”
　　“……”
　　“感谢新童今天做客粉丝网，接受我们的采访……”
　　霍宜安心头乱跳，忍不住出声道：“谁过来，把节目倒回去一点。”
　　几个女职员聊得正开心，冷不防听到背后传来霍宜安的声音，均是吓了一跳，马上有一个走到茶几跟前拿起遥控器，战战兢兢道：“老，老板，倒几分钟？”
　　他想了想，又怕自己只看几分钟会错过什么，说：“不用了。”
　　几个女职员面面相觑，搞不清他突然地这是怎么了，说要看，可是又马上不看了。
　　她们大气不敢透地目送霍宜安离开，霍宜安走了两步，忍不住回头：“这是什么节目？”
　　晚上，他回到家，自己搜索了整期，投在卧室的墙面上看。果然主持人的各种问题都无聊透顶，可那么无聊的节目他自己却看得那么认真，节目的最后几分钟她终于问：
　　“那你认为是什么原因让你迎来了转折，又是什么动力让你坚持到现在？”
　　陈新童显得比前面的问题都要犹豫，似乎是迟疑着说还是不说，可最后还是很诚恳地回答：“坚持主要是因为我爸爸，要说转折的机遇，全是公司给我的，是老板给我的。”
　　霍宜安的心脏跟着提了起来，不由得屏息，坐直了身体，咚咚，他几乎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非要挑出一个最感谢的，你觉得是……？”
　　“……我老板。”
　　那瞬间，他像是突然被谁一把捏住了心脏，那种感觉难以形容，他活了二十多年，从来没有过那样复杂的心情，甚至节目放完了，自动进入下一期的广告，他都还在发呆。
　　霍宜安几乎一整夜没有睡着，早晨起来眼圈都发青。不过想到今天杜导的助理会送合同过来给他们过目，他还是不想迟到。
　　车子从地下车库开出来，阳光有一瞬间非常刺眼，照亮了后视镜，照到他的疲态。
　　霍宜安微微眯了眯眼睛，他突然就想起来了，那本来被他以为是梦的那个片段，陈新童的声音不甚清晰地问他，他不记得陈新童问了什么，只是记得自己似乎回答他不太好，下次要按台本走。陈新童沉默了好久好久，凑过来，用额头抵着自己的额头……
　　然后突然有很多个关于陈新童的片段争先恐后地涌上来，那些霍宜安本来不愿意去想的东西，他惊诧地发现，其实自己什么都没有忘掉。
　　村上春树说，或许我的心包有一层硬壳，能破壳而入的东西是极其有限的，所以我才不能对人一往情深。
　　他突然不能再欺骗自己了，就算自己的心被包得再坚硬，陈新童也已经不知道怎么的就潜了进来。
　　“抱歉。”
　　窗外阳光正好，直直照在那合同的封皮上。
　　霍宜安却连打都没有打开。
　　他双手放在桌前交握，他知道自己只要在这合同上落下自己的名字，这部戏就会成为陈新童在奥寰的最后一部戏。
　　“恐怕让你白跑一趟，这和陈新童的档期有冲突，所以合同我就不看了。”
　　杜导的助理变了脸色，似乎很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