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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云-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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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咯吱——
  金属变形发生的瞬间,严峫本来已经扭住了对手肩颈,只要发力就能一个背后摔,把这个职业杀手凌空摔下楼。但就在这千分之一秒都不到的时间里,早已被多年风吹雨打锈死了的铁栏杆竟然不堪两人体重,整排向天台外倾斜了下去!
  说时迟那时快,严峫与阿杰两人同时脚下一滑。
  江停失声道:“严……”
  但他还没迈出一步,冰凉坚硬的枪口就无声无息顶上了他后脑。
  有个熟悉的声音带着笑意,在他耳边轻声说:“别动。”


第17章 
  “——别动。”
  就像故事中的芝麻开门; 咒语落地瞬间; 江停所有动作就顿住了。
  甚至他的思维都像被冻住一般; 出现了刹那间短暂的空白。
  ——紧接着,栏杆整排向外翻倒,严峫摔下了六楼!
  “……!”
  所有事情都在同一秒内发生; 阿杰在失去重心的同时一把抓住栏杆顶端,打了个滑,发力爬了上来;而严峫根本看不清发生了什么; 整个人就滑了出去。
  都说人死前潜意识会走马观花般重复这辈子所有重要的场景; 但那一刻其实严峫大脑放空,什么都没有; 也什么都来不及想。
  出于本能,在失重时他双手拼命乱抓; 右手指尖按住了天台水泥地面的边缘,但根本撑不住整个身体的重量;这一抓只稍微让坠势打了个顿; 就那稍纵即逝的时间里,他右手抓住正在倾斜的栏杆,铿锵!
  六楼天台; 离地近二十米。
  空心铁杆撞在水泥地上; 弯成一个危险的弧度,把单手悬挂的严峫吊在了半空中。
  严峫的叫声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全身上下毛孔全部张开,冷汗唰地就涌了出来——这一刻他终于知道冷汗并不只是个形容词了。
  “我艹……”
  濒死还生的所有感情都凝聚成了这短短两个字,严峫另一只手也摸索着抓住铁杆; 正想引体向上往天台爬,突然十指碾压般剧痛,差点让他松手掉下去——
  有人在往死里踩他!
  那个职业杀手!
  “几年不见,最近好吗?”
  江停僵立在原地,枪口从他后脑渐渐移到耳后,沿着耳廓划了个半圆,从下颔骨顺着脸颊,就像情人的手指描绘肌肤般,顶上了太阳穴。
  那声音靠近了,在耳边悄声道:“怕不怕死?”
  江停的鬓发一丝丝浸透,汗顺着脸颊汇聚到下巴颏。
  而那恶魔般的蛊惑还在继续,问:“怕不怕那个警察摔死?”
  不远处天台边缘,阿杰鞋底狠狠踩踏严峫的手指,然后走开几步找了片刻,弯腰捡起一块锋利的石头。
  “他本来不用死的。如果不是你,故事从很多年前就会换一场开局……”
  江停往前一动,但只听枪口咔哒一声,子弹推上了膛!
  “我说了不准动,”那声音的主人戏谑道。
  ——就在这个时候,夜幕远方送来模糊的警笛声,在风中逐渐清晰,增援到了!
  “……那你开枪啊,”江停冷冷道,胸腔不断起伏,呼出灼热血腥的气体。他一寸寸抬起手指抓住了枪口,一字一顿道:“开枪,别怂。”
  紧接着他把枪口狠狠推开,冲了出去!
  枪声也许响了,也许没响,但在混乱的须臾间没人注意到。阿杰举起石块向严峫血肉模糊的手指狠狠砸下去,下一刻,身后风声来到,他整个人被江停纵身扑了出去!
  以专业杀手的正常水平而言,他应该根本不会被后面的人沾上身。但阿杰没想到江停会扑过来,一时之间措手不及,两人翻滚着撞上了几步以外的楼道门,生锈的锁根本挡不住那么大冲势,咣当一声铁门被弹开了,江停按着阿杰径直从楼梯上滚了下去。
  严峫从悬空的六楼外咬牙爬回天台,一边疯了般拼命揉眼,一边踉跄起身往前追,刚迈出两步就只听——砰!
  子弹溅起一溜碎石,紧贴着他脚边打进了地面!
  严峫回过头,夜幕中,一道身影站在数米以外,手里赫然举着枪。
  枪口正准确地对着他。
  “……!”翻滚间隙中阿杰骂了句什么,但完全听不清。他就像个沙袋般被拖着滚下楼道,仓惶中只来得及伸手抵住江停后脑,轰!一声巨响,在拐角处重重撞上了水泥墙。
  水泥碎块瓢泼而下,撒得一身一地都是。
  警笛越来越响,人耳可辨地正急速靠近。然而江停什么都听不见了,他耳朵仿佛被深水蒙住,左手肘以一个不正常的角度倾斜着,喉咙里一下呛出了几口血沫。
  恍惚间地面在震动,那是有人正疾步靠近。
  ——是谁?
  江停想看清楚,他竭力睁开眼睛,但昏暗的楼道里所有景物都在视线中剧烈摇晃。他发着抖大口喘息,意识越来越模糊,就像无形的巨手裹挟灵魂堕入深渊。
  他的手缓缓低垂,最终在看清来人之前,坠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
  ……
  仲夏傍晚,苍穹如烧。
  小男孩穿过金黄旷野,余晖涂抹在剧院高大的桃木门上。华丽吊灯晦暗,大红帷幔半垂,空荡荡的座位层叠延伸向视线尽头;他小心裹紧破旧的外套,蹲在二楼包厢栏杆后,透过缝隙望向舞台。
  帷幕后勾勒出提琴手笔直的侧影,那是个与小偷窥者同样年纪的男孩。
  I’ve seen the world, done it well
  Had my cake now
  Diamonds, brilliant
  And Bel Air now
  ……
  提琴手的燕尾服和牛皮鞋在灯影下熠熠生光,倏然他抬头望向二楼,准确对上他的小偷窥者,随即展颜露出了一个微笑。
  旋律在剧院上空盘旋缭绕,向远方岁月迤逦而去。
  小男孩穿过金黄旷野,麦穗如摩西之杖分开的大海向后两侧倾倒。风呼呼刮过耳畔,长庚星闪现出明亮的光晕;他那同龄的伙伴站在山崖尽头,迎风伸出右臂,抱住他奔来的身躯,在乌黑发顶印下亲吻。
  夕阳从他们一触即分的身影中间投下余晖,将层叠山峦融成金水。
  Hot summer nights, mid July
  When you and I were forever wild
  The crazy days, city lights
  The way you'd play with me like a child
  ……
  “说你永远不背叛我,我就带你走。”
  “我永远不背叛你!”
  晚风将誓言飞卷带走,暮色笼罩天空,乌云飞速流转,金红被天青和苍蓝渐渐取代,巨大的城市在地平线尽头一寸寸亮起灯海。
  Will you still love me when I'm no longer young and beautiful?
  梦境中江停身量变高,长大成人,他张开双臂穿过爆炸的硝烟,任凭身体向大地自由坠落。
  Will you still love me when I got nothing but my aching soul?
  山崖上那道身影越来越远,越来越微渺。江停看见他向自己坠落的方向伸出了手,但天地间呼啸的风从指间刮过,背景是被烈火照亮的广袤天幕。
  旋律婉转悠长,而岁月短暂如烟云一瞬。江停凝视着他,抬起枪口,对准头顶那疾速变小的身影扣动了扳机——
  “I know you will——”他听见有人在风中唱道。
  ——You will still love me when I'm no longer beautiful。
  下一瞬,子弹穿过时光回溯而来,在淋漓鲜血中洞穿了他自己的心脏!
  “咳咳咳!”
  “醒了!”“血压正常,呼吸正常。”“快,通知刑侦支队!”
  江停不住咳嗽,昏昏沉沉,想起身却被人七手八脚地搀住了。混乱中杨媚尖叫:“江哥你怎么样?”“快别动快来人!”的声响划破喧嚣,清晰得炸耳,直到一双有力的手伸过来把江停按回了病床。
  “他没事,”严峫沉声道,“有点轻微脑震荡,别让他起来。”
  江停的神智在梦境和现实中翻滚跌宕,大脑被撕扯成两半,一边躺在病床上,一边又同时从高空中坠落山崖,剧烈的高坠眩晕让他几欲呕吐,立刻被护士眼明手快打了一针。
  这一针倒相当有效果,药剂迅速把他迷乱的灵魂拉回了现实。好几分钟后,仿佛灵魂终于坠地,江停骤然从胸腔里吐出了这口气,朦朦胧胧睁开了眼睛。
  “……不太严重,只是病人身体情况太差了,注意躺在床上好好养几天……”
  江停左手一动,疼得钻心,马上被杨媚按住了,只得转而用右手用力掐了掐眉心,籍疼痛勉强从喉咙里挤出一句:“严峫?”
  杨媚没想到他第一句话竟然是这个,当即一滞。
  严峫用手势打断医生,示意自己都明白了,随后立刻走来问:“你怎么样?”
  视线慢慢聚焦,江停这才看清自己躺在病房里,外面天色将暗不暗,可能已经是第二天了。
  杨媚肯定是三更半夜接到通知赶来的,此刻眼眶微微发红,显见非常担忧,几个在她KTV里帮忙的手下人被拦在病房外。
  严峫的眼睛被紧急清洗过了,双手十指缠着绷带,边缘隐约透出血迹来。
  “没事。”江停刚说话就忍不住咳了两声,对杨媚微微点头,沙哑道:“你先出去吧。”
  “可是……”
  江停抬手制止了她。
  杨媚满腔腹诽却不敢说,只得皱起柳眉狠狠地瞪了严峫一下,起身悻悻告辞。
  医生也带着值班小护士离开了,随着门板一声咔哒,病房里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江停脱臼的左臂已经被接好吊上了三角绷带,他靠在床头雪白的软枕里,病号服领口松松地,因为过于宽大,显得整个人精神恹恹,又非常的优柔单薄。
  严峫问:“你确定不再睡会儿?”
  江停半闭着眼睛养了会儿神,摇了摇头。
  “得了,这次要不是你,我八成就得交待在那儿了。”严峫顺手拉了张椅子坐在病床边,带着点若无其事的漫不经心,笑着说:“没想到你对犯罪分子企图干扰警方侦查重点的猜测竟然是对的,幸亏咱们抢先一步赶去重勘了胡伟胜的窝点,起获了大批陈旧制毒工具,现在市局正加班加点审问那姓胡的呢。哎,你说咱俩也算是同生共死了一回,没想到……”
  江停问:“他跑了?”
  严峫眉梢一跳,注意到江停的人称代词是——他。
  不是他们。
  “可不是跑了。”严峫吁了口气,唏嘘道:“是我轻敌,差点栽那孙子手上。你把他扑倒之后我从天台外爬上来,这才发现嫌疑人还有个同伙,那人还持枪,一梭子打在了我脚边上,真是够险象环生的。”
  江停确实病了,精神实在不济,以至于没掩饰住神色间细微的变化:“然后呢?”
  “然后也没怎么,我跟那同伙大概对峙了半分钟,市局的增援就拉着警笛赶到现场了。那人听见警车过来,倒也不恋战,拿着枪进了你们掉下去的那个楼道。”
  严峫的语气毫无任何变化,随即顿了顿,目光直直看向江停:
  “那个时候你还跟杀手在楼道里对峙,我怕你有什么三长两短,就跟着冲了进去。楼梯间很黑,我往下跑了几步,就看到——”
  严峫故意叙述一顿,果不其然,江停立刻开口追问:“你……”
  然后严峫出乎意料地发现,江停追问的并不是这个话茬,甚至对当时楼道里发生了什么毫无兴趣。
  江停问的是:“你看到他的脸了么?”


第18章 
  “脸?”严峫有些意外。
  江停盯着他。
  “……没有; 当时太暗了; 而且他手里有枪。”
  “你完全没看清他长什么样?身高、体型; 任何外貌特征?”
  严峫略一思忖,说:“真的很难看清,不过身高不低; 体型应该中等,跑起来速度非常快。”
  江停颔首不语,半晌突然说:“这个案子不能再查下去了。”
  他的声音很轻但很坚决; 严峫早过了一言不合掀桌走人的年纪; 但此刻脸色还是变了:“你说什么?”
  “胡伟胜那边你查不出参与制毒的直接证据,在拿不到口供的情况下; 暂时不予羁押,或以贩卖假药为方向继续调查是最好的做法。这件事危险的地方在于; 胡伟胜的做法不仅触犯法律,也触怒了贩毒集团; 真正凶残的犯罪者已经参与了进来,警方深入侦查会遭到难以预测的危险。”
  严峫直直看着江停的眼睛,许久才开了口; 声音轻而危险:“为什么; 因为畏惧犯罪分子?”
  江停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他说:“他们有一张非常完善的、难以测量边缘的犯罪网,比你想象得更强大,也更缜密……”
  “因为那袋毒品?” 他的叙述被严峫打断了。
  “……”
  “那袋毒品不同寻常,你认出了其中的线索; 是不是?”
  不等江停开口,严峫站起身,几乎紧贴在了他面前:“那种毒品跟卖给冯宇光的假阿德拉是同一种东西,所以你才想藏匿它,对吧?”
  江停双手交叠放在病床毛毯上,面对步步紧逼的质问没有一点反应,甚至语调都没改变分毫:“如果你还想纠缠那袋毒品的问题,我说了,我只是想把它据为己有而已。”
  病房的白炽灯管发出轻微嗡鸣,除此之外,只有两人的呼吸彼此喷在对方脸上。
  严峫慢慢后仰,站直,仿佛刚才的咄咄逼人全不存在似的,突然说:
  “前天早上,死者冯宇光的父母从北京来到建宁,去太平间认领了尸体。”
  江停毫无反应。
  “冯家只有这一个独子,他父亲做生意,母亲很早就全职在家照顾他。冯宇光很孝顺,虽然有时贪玩,但每逢过年过节、父母生日,都不会忘记打电话和寄礼物回家,是邻里亲戚间有名的有出息的孩子,也是父母唯一的寄托和骄傲。”
  “每一个被害人都曾经是父母的寄托和骄傲,” 江停回答道。
  “他母亲今年快六十了,受不了这刺激,看到尸体就晕过去了。父亲一直在市局会议室里嚎啕大哭,拿头撞桌子,几个法医都拉不住。他们的年纪已经不能再要二胎来聊当苍白的安慰了,余生都将活在历久弥新的痛苦和绝望里,日复一日,看不到尽头。”
  “江停。”严峫叫了声他的名字,缓缓道:“那个痛苦挣扎死在冰柜里的学生曾是个活生生的人,有父母亲戚,同学朋友,对你来说他只是案卷上简单利落的‘被害人’三个字,对更多的人来说他是他们的整个世界。如果犯罪者不伏法,他会被冠以吸毒者的流言缠身而不得安息,如果我们警察不为他洗清冤屈,谁还能为他鸣冤报仇?”
  “——为什么不能报仇?”江停反问:“对方动用了专业杀手来清理善后,你以为他们会放过把新型毒品捅到警方面前的胡伟胜?”
  “如果你是被害人,你会因为凶手被黑吃黑而感到快慰吗?!”严峫断然喝道:“我们将犯罪分子绳之以法,不仅是为了告慰被害人家属,更多是预先震慑更多更严重的犯罪!如果就像你说的他们有一整张贩毒网,未来还有多少冯宇光会被害?我们警察还要在认尸现场接待多少个悲痛欲绝的冯家父母?!”
  严峫低沉的尾音震得人发蒙,似乎连墙壁砖石的缝隙都一齐隐秘地震颤了起来。
  但江停却连眉梢都没抬,淡淡道:“没必要,警察也不过是一份职业罢了,如果你死了,你父母也是一样的悲痛欲绝。”
  江停是那种从五官面相,到气质涵养,都看上去非常温和的人。但那种丝绸般轻柔的感觉只是表象,他内里的强硬和不容置疑是与生俱来的,似乎再慷慨热血的宣誓,再承情激昂的言辞,都不能稍微触动他坚定冷硬的态度。
  严峫的喉结上下一动,仿佛是忍下了什么,未几突然说:“你说你想把那袋毒品据为己有。”
  江停没吭声。
  “但你车祸后的血检显示你至少在两年时间内没吸过毒。”
  “……”
  “所以你一个不吸毒的人想把毒品带回去做什么,练习高中化学实验?”
  “当我想拿去卖钱好了,”江停从善如流地回答,对严峫查了自己的病历这点毫不意外:“这很奇怪?”
  他答得这么顺溜且毫无心理障碍,换别人可能当场就被哽住了。但严峫是个当了十多年的老刑警,江停话音还没落地,他就冷冷地笑了起来:“行,不奇怪。但我更感兴趣的是,当年塑料厂爆炸后你被官方确认牺牲,杨媚却是从高速公路车祸现场把你救回建宁的。这中间一段时间空白我姑且认为你是被毒贩劫持了,但你是缉毒支队长,这么重要的职务,怎么没被毒贩刑讯?”
  “……”江停脸色出现了某种微妙的变化。
  随即他反问:“你怎么知道没有刑讯?”
  “——不用,不用拿病历,不用脱衣服。”严峫在江停下面的话出来前就抢断了,说:“其实我只想问你一句:为什么没打氯胺酮?”
  交锋出现了短暂的凝固。
  “别跟我说用氯胺酮这类毒品诱供出的情报有可能是胡说八道,咱们都是做过审问训练的,毒贩比我们更清楚,与其任你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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