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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雾昙花-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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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里安中校猛地抬起头来,“你把六年前的档案拿来,马上,我要查证一下。”
虽然是半夜,他的命令也得到了迅速的执行。两年前,莱因哈特·海德里希得到了元首的批准,将国内原有情报部门五年内的档案都做了复制,作为国内各种调查活动的根基。陆军不怎么配合,李默梵的档案是他们费了不少周折,用了些不光彩的手段才到手的。其中一部分还被上级抽取出来,保存到特殊机密档案室去了,以致费里安中校至今弄不明白一个中国男孩身上有什么价值,要如此大动周章。
费里安中校拿到了一个厚厚的档案夹,翻阅了一会儿,找到了李默梵在伦敦住院的部分,里面有一张主治医生林雅的照片,也是复制的,但还算清晰。他把它拿出来,放在克里斯蒂安带回的照片旁边。
“上帝啊!”他说。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冯·勃拉姆堡将军接到元首的命令,被紧急从意大利召回柏林。也是在同一个星期六,听说了新婚妻子的过去之后,他受到了巨大的打击,好半天难受地说不出话来。后来他表示他真的什么也不清楚,而且愿意和格蕾丝小姐马上离婚。但他的努力挽回没有被接受,元首仍然处在盛怒中,下令他停职休息,等待进一步的处理决定,连当面分辨的机会也没给他。冯·勃拉姆堡将军变得无事可做,只能带着与之前截然相反的心情回到意大利,继续他未完的蜜月。
陆军军部因此发生了地震,有几种不同的意见和派别,明眼人都看得出冯·勃拉姆堡将军大概是完了,剩下的是继任人选的问题。一部分将领愤愤不平,他们想策动一次反抗,推翻那位元首的统治,但以贝克将军为首的几位手握重权的将军偏于保守,面对不抗争就将被控制的命运,踌躇不前,即使元首紧接着召见了两位妥协派的高级将领,他们仍然下不了决心策动军变。在过去,陆军虽然效忠,但始终保留着自身很大程度的独立性和自主权,而这些根基如今不再稳固。
星期二的上午,贝克将军见到了莱因哈特·海德里希,此人金发碧眼,相貌俊美,他身上几乎体现出了雅利安人为之骄傲的所有特征,但由于在各种交手中深刻地了解他本质的狡黠残忍,年迈的将军对他呈现于外的表象更加忌惮和厌烦。
“您约见我,有何贵干?”他开门见山地问道,连日来他心里很烦躁,他断定对方是来落井下石的。
“您的态度可让我有些伤心,”海德里希说道,“我们各自代表的是帝国两股威望最高、最核心的庞大力量,该紧密协作才对。我来转告希姆莱阁下的提议,让我们就上周提到的项目密切配合。”
“我以为,此事经过讨论,已经结束了。”贝克将军不悦地说道,“陆军已作出了明确的答复,不必旧事重提。”
海德里希笑了笑,从身边拿出一个信封,把里面装的两张像片摆在他面前,“我的下属无意中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在您断然拒绝之前,不妨先看看这个,上面的人您应该是有印象的。”他耐心地向贝克将军指出它们的来源,点明关键,只隐去了党卫军刻意调查的行为。
“可以看出,亚兰蒂尔·格恩,军部所委派的人,如果说他只是偶然地因为被选中才担当了重任,这世上的巧合未免太多了。而以我方现有的情报,无法推测出他已经了解了多少,还将知道多少,是否会真的服从命令,还是另有打算,也不能判断他的目的,只能说,绝不单纯。您和我都有理由怀疑他的忠诚。而贵方的情报工作,恕我直言,是存在漏洞的,我们为什么不联手呢?我的建议完全是出自友善真诚的尊重。”
贝克将军脸上的表情像被冻结了一般,绷得紧紧的,这次他连一句反驳的话也讲不出来,他受到的震动不小,海德里希找到了一个绝佳的突破口,即使有几秒钟他想硬扛下去,决心也在想到军部面临的危机时瓦解了。
“好,合作。”他用沉重的声音说道,“但得有个统一的章程,共享情报之前,军部内部要开个会。您下午指定人选,来商谈细节吧。”
早该如此,海德里希想,他心里对退让的陆军生出某种轻视,面上仍维持着周到的礼节,慢声细语地说道,“就按您的意思,我们将合作愉快。”他与贝克将军握了握手,就离开了。
贝克将军立刻召集了一次小会,军部里知道这件事全部内情的人除了失去地位的冯·勃拉姆堡将军,只剩下他和艾伯尔将军。其他几位高层圈子里的将军们只了解些皮毛,他感到人单势孤,于是经过慎重思考,除了艾伯尔,他又叫上了伏尼契将军。三个人坐到一间小会议室里。
听了贝克将军扼要的叙述后,其他两个人都沉着脸一言不发,气氛异常凝重。
“我在考虑下令逮捕亚兰蒂尔·格恩,中止之前的控制计划,”贝克将军说道,“军部是在信任的基础上聘用他的,而他一开始就有所隐瞒,别有所图,彼此的信任如今已荡然无存。”
“我像您一样,对此事既出乎意料又深感痛心。”艾伯尔将军说道,他心中的恼怒还在贝克之上,亚兰蒂尔是他引荐来的,他像对待子侄一样关照他,予以亲切的提携和礼待,就差为他担保了。到了这个地步,军部都可能为此追究他的责任,可他与别人一样,事先全不知情。
“无论如何,他就在那座房子里,仍在我们的掌握之中,随时能逮捕他。重要的是,怎么做最有利。根据亚兰蒂尔向我提到的安排,以及四个半月以来呈交的报告,还要将近一个月,他才能给病人做最关键的治疗,使病人能恢复到配合军部要求的程度。我们找他,是为了借助他的催眠能力,如果在此之前实施逮捕,意味着事情回到原点,白等了四个多月。”
“但是我对这位格恩医生说的话,连同他的报告都只能持怀疑态度。”伏尼契将军说道,他对艾伯尔向来不太看得惯,但此刻觉得他的话还算有道理,“我方等于被蒙在鼓里。对格恩医生此人,以及整个事态都毫无把握。我们甚至不确定那个男孩目前是什么状况,加重了还是好转了。眼下,刻不容缓的是,对他们住的那幢别墅进行密切的全面监视,先把情况摸清楚,再决定下一步做什么。另外,既然今天被通知到场,作为我个人想问问,那个姓李的中国人如果病愈,究竟能提供什么重要消息,这也关系到我该持何种立场。”
“您当然是有资格知情的。”贝克将军说道,他示意艾伯尔将军来讲。
艾伯尔将军清了清嗓子,开始说明。伏尼契将军听着,他的眼神里少见地出现了讶异,但很快就回到了一向的沉着。
没有记录的碰头会开了一个小时,他们达成了一致。应当立即安装监听设备,做进一步调查,他们将把所获的情报告知党卫军,共同行动。
负责别墅守卫的莫里斯少校被电话召回军部。艾伯尔将军向他面授了紧急任务,并且要求他用最快速度执行。
“我想明天能布置好人手,”他说,“明天夜里潜入,安放微型监听设备。”
“能否提前到今夜?”艾伯尔将军问道,“越早越好。”
“我们得派出有一定技能的人来做,不能让他们察觉,”莫里斯少校为难地说,“负责这一块的特侦团正在莱比锡一带参加野地实战训练,我能调一个身手好的赶过来,但最快也得明晨才到。”
“那就明天。”艾伯尔将军想起是他自己对莫里斯少校说过,下个月才会有监听的需求,只好作罢,“二十四小时监听并录音,对内容作摘要,留意所有的实质性对话。我要每天看到摘要,必要时把录音一起送来。”
别墅里的亚兰蒂尔对外界发生的事并不知情,他在忙于给李默梵做催眠。五天时间过得不快也不慢,他全神贯注,这段疗程是必经的,由人的生理结构决定,无法缩短。
令他宽慰的是,李的接受度很高,几天下来,效果似乎符合他的期望,最直接的反应就是,李睡得安稳多了,情绪的起伏和焦灼程度有所减轻,黑色的眼睛里也增加了神采。这些变化虽然细微,但的确是令人欣喜的,会随着时间的推移和李的康复加强。
亚兰蒂尔使用了林雅种下的密码,自己的中文名字,林念哲,还有那座林雅带他去旅游过的山名,维苏威。当时他就是十二岁,牵着母亲的手,她细致的照料与真正的关切令他从心底感到熨貼温暖,她为他着想,每个细节,能看懂他每个动作和表情的含义,他之前从未承认过自己寂寞,但她发觉了,在相处的每分钟里都在尽力弥补。从十二岁,有了林雅之后,她带来的一直是温馨幸福的感觉,除了最后一次。
亚兰蒂尔有时想起他瑞典的家,他的继母布置的,她的品味偏于华丽,给他买的衬衫都是丝质的,连同领结、鞋袜,整套的配好颜色,妹妹吉丽塔更可以说从小生活在蕾丝、绸带和蝴蝶结中。而林雅给他的都是棉质的衣服,质地柔软而合身,便于活动,更符合他的喜好,恰好填补了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缺憾。他得到很多了。
星期三下午,李默梵从最后一次催眠中醒过来,反应了一会儿,他意识到头脑里有什么不一样了。记忆已全部归位,他的思维可以在其中畅行无阻。
他在床上坐了片刻,想到林雅留下的印记消失了,有些怅然,但随即想到了还有亚兰,治疗过后那种细微又无处不在的充实感在提醒他这一点。那是种奇妙的感触,就像世界上每样东西都放在合适的位置上,每处细小的裂痕都涂上了油,正在愈合。
他下了床,走下楼梯,对客厅里的亚兰蒂尔高兴地宣布,“亚兰,我全都想起来了。”
“好极了。”亚兰蒂尔微笑着说,“晚上我们要吃点好的,小小庆祝一下。”
李默梵瞧见他和莱丝丽坐在那儿,手里各有一支枪,确切说,他们正在把手里的枪拆开。
“这是让卡尔帮忙偷渡进来的,”莱丝丽说道,“我们抽空保养一下。不一定用得上,只是以防万一。”
李在旁边坐下,看着他们的动作。莱丝丽拆装的手法就像她在厨房对付卷心菜和土豆一样自如,而亚兰蒂尔,他怎么老是瞧不清楚他的手指是怎么动作的,枪就成了零件,他用软布擦拭后涂上油脂,又转眼间组合起来。
“你可以拿拿看,还没有装子弹。”亚兰蒂尔见他看得出神,就把枪递到他手里。
李默梵接过来,手里沉甸甸的,枪身的黑色中透出细碎的幽蓝色光彩,像粼粼的波浪。
“真漂亮。”他忍不住说道,着迷地反复观看。
亚兰蒂尔就教他如何装上弹夹,拉开保险,末了他瞥了来劲中的少年一眼,“以后慢慢教你。现在,上楼去穿上袜子,光着脚可不行。”
李默梵用头蹭了蹭他的肩膀作为抗议,不过还是恋恋不舍地放下了枪,站起来。亚兰蒂尔注视着他的背影,小树苗抽出了一根新的枝丫,李在催眠后好像会撒娇了,还挺自然。难怪她在日记里说他像只小鸡,原来有时真的毛茸茸的。
晚餐时,莱丝丽做了酱汁烤鳗鱼,还有蜜汁猪肘,配上鸡丝沙拉和蒜味白面包,以及一瓶红葡萄酒,这就是亚兰蒂尔所说的好吃的。
愉快的晚餐过后,亚兰蒂尔难得地有些倦意,就没有去弹钢琴,而是放了一张柔和的轻音乐唱片。他们坐在沙发里,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今晚每个人都想稍微放松一下。
“你在医院有时唱歌,在别墅里也有过两次。”亚兰蒂尔说道,“好转以后反而不唱了,你还记得吗?”
李默梵十分茫然,他不记得了,想了好一会儿才有模糊的印象,“是不是这首。”他轻轻地哼了两句。
“就是它,”亚兰蒂尔说,“你每次都只唱同样的几句,听不清歌词,不过我确定这是中文歌。”
“是我的母亲唱过的,那会儿我还很小,只记得几句歌词了。”李回忆道,“我不明白当时怎么还会有心情唱歌。”
“你当时因为生病,认知能力出现了障碍,面临危机时,浮现的都是内心深处能保护你的记忆。你母亲一定对你很好。”亚兰蒂尔问道,“歌词是什么样的?”
“好像是描写昼夜的轮替和景色,”李默梵在脑海里想了一遍,轻轻念出来:
“破晓寒露凝为霜,
青空云起雁成行,
斜阳下,影深长,
月色如银照九江,
雪满千山,夜苍茫。”
“很动听。”亚兰蒂尔说,他的父亲杰弗里喜爱诗歌,他从小没少听,而林雅念的中文诗,曾让他觉得学中文是件无比美妙的事。李的声音没有经过训练,但有属于他的年龄的清澈柔软,“你看,你也能告诉我许多东西。”
他把音乐暂时停下,走到钢琴前,按了几个琴键,把曲子弹出来,又配上伴奏,让歌曲慢慢成形。
“很难用钢琴表现出来,中国的曲子用的经常是琵琶、古筝还有古琴。”他说。
“但是钢琴已经很好了。”李默梵说,“亚兰,再弹一次吧。”
这个夜晚,悠扬的琴声依旧像过去许多个晚上那样,从别墅里飘出来。而此时,莫里斯少校从特侦团抽调回来的两名军士已在距离不远的驻地就位,整装待发了。他们在等待别墅里的人回房睡觉,进入梦乡。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伏尼契将军邀请戴芬共进晚餐,也是在星期三的晚上。最近发生的事一件比一件令人烦闷,他也就更想得到戴芬的陪伴,他们见面的次数在增加,她好像热情了些,这一点令伏尼契将军每每想到,心里就很盼望进一步的发展。他也可以选择请戴芬去看演出或听音乐,但他觉得单独相处的时光更美妙,更能放松心情。
他选择的餐馆在晚上不用电灯,而是点亮每张餐桌上的烛台,还有涓涓流淌的音乐,唯一的缺点是离市中心有一小时的车程。他们一边享用餐点,一边不时交谈几句,戴芬神态宁静而自在,她常常如此,这是伏尼契将军欣赏的优点之一。
“总觉得您今天有心事,”甜点端上来时,戴芬说道,“您吃得太少了,我都对我的饭量感到不安了。”
伏尼契将军被她逗笑了,“想不想再来一份冰淇淋,我就喜欢您这样不节食的姑娘。”他真的叫侍者再加了一份冰淇淋,只是之前是巧克力口味的,这次却是香草的。
“我也想在您面前表现得更好些,”他说道,“但是冯·勃拉姆堡将军还前途未卜,又出了雪上加霜的事。军部得和党卫军合作,就是为了上次我向您提到的中国病人。”
“我想起来了,那个生病的孩子,”戴芬说,“您不是说,军部已经拒绝了吗?”
“没那么简单,”将军说道,“他们发现军部请的医生身上有很大的疑点,而且抓到了切实的证据。”他很想倾吐郁闷,就慢慢把发生的事讲了出来,只除了王室的金钥匙和安窃听器的事略过不提,全然不知他的话在唯一的听众心里激起了多大的波澜。
“即使那位医生可能在接受任命前是个知情者,但也不能证明他别有所图,或者不够忠诚啊,他毕竟是德国人。就算曾经认识过一个教他催眠术的中国医生,也没理由因此辜负陆军的信任。”
“所以我才说,只是有疑点。”伏尼契将军答道,“事实上,至少从表面来看,他已经认真工作了一段时间。但既然他隐瞒了这层关系,我们就必须有所警惕,想办法弄清他的想法和动机,不能容许任何风险。在情报工作的领域里,不存在真正的偶然,也不能只把希望寄托在他可能的忠诚上。人性是复杂的,很难经得起利益的诱惑。”想到庞大的财富,将军皱了皱眉,不再说下去。
他们几个人讨论了亚兰蒂尔可能的动机,但所有的事都迷雾重重。比如亚兰蒂尔和那位女医生的真正关系,他们必须做最坏的估测:中国女医生从李默梵口中知道了所有的事,然后又告知了亚兰蒂尔,而他参与此事最可能的目的是为了金钱。这个结论对军部来说也不算太坏,证明亚兰蒂尔大概真的有自信使病人开口,军部得让他做到这一点,后面的事情就由不得他了。三位将军坐在一起推测一位心理医生的想法,实在够讽刺。
“您也许会笑话我,”戴芬说,“但我一直相信人性有美好的一面。我只是想起了您以前曾提到有一位贝特里医生,被党卫军抓去审问过,他也是为军部工作的。党卫军向来不择手段,”伏尼契将军看到她的脸色略有些苍白,但神色是关切的,“我总觉得他们又瞄准了另一位为你们工作的人。冯·勃拉姆堡将军也出了事,我都担心您的安全了。”
“我不会有事。”伏尼契将军说道,他有些感动,“至于那位医生,我们目前只是监视,具体如何处理要看他自己的表现。”见戴芬望着他,似乎还想听更多才能宽心,他就又讲了几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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