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谋杀始于夏日-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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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说,”他咬了咬僵硬的嘴唇,头痛欲裂地开口,“兄上为什么不等我回来,就去做遗嘱公证……就去做那种狗屁东西!”
  “看到我做,ナナ不会更难过吗?”
  “……所以为什么一定要做?”
  时湛阳把眼睛抬起来,密匝匝的睫毛好比两排尖针,他的眼仁好像更加乌黑了,他的头发也是。他轻松得仿佛在聊中午喝什么红酒,“以防万一。如果以后再出现这种情况,我没有醒过来,又没有法定继承人,岂不是都要交公。那你这几个月做的不也都白费了?”
  “不会有万一了!”邱十里越发茫然无措,在大哥这般公事公办面前,他觉得自己的脊梁正被一节一节地往外抽,抽得他想低低地蹲下去。
  他想,真的不会了,我不会再错了,不会再做那种懦弱得要人保命的傻子。
  “ナナ。”时湛阳只是这样叫他,一字一句地说,“你不要怕。我不是想死,但我总会死,你也会。这件事过去了,我们侥幸活了下来,但它也很好地证明了我们的脆弱。”
  “……”邱十里扭头看着窗外,捏着鼻梁上方的泪腺。
  “反正我们早就要断子绝孙咯,断了最好,省得哪天生下来一个,一辈子过得和我们两个一样,那未免太可怜,”时湛阳笑了笑,“这件事做过公证,也是我表了态,你以后办事会更方便。我没想到你一个人能做到这种程度。”
  “我也没想到。”邱十里转过头,不经意间又瞧见那只空落落的手指,他想象着大哥醒来的情形,想象他怎样看到这枚戒指,又怎样把它摘下。心尖上是刀钻的疼,可他也蓦地泛起笑来,“我没想到兄上对我也能做到这种程度。”
  时湛阳的笑容倏然暗在脸上。
  邱十里更不愿看他这样,似乎现在说什么都是错。他吸了吸鼻子,揪紧衬衫的布料,心知自己的狼狈,可也无所谓,他相当擅长强打精神,“兄上,你说得对,做公证是有必要的,我最近真的打官司打烦了,捐给孩子也是做好事,”他垂下眼睫,眼角和唇边还是挂着薄薄的笑意,“你要给我的那一半……我能猜到,你要说只放心交给我,你知道就算到了那种时候我也不会真的去死的,我不能像窝囊废一样放下不管,但是我其实是个窝囊废……我会很想死,我很想死,我不能去想象。”
  顿了顿,他又补充:“如果你死了,活着对我来说就很不公平。”
  说到这儿,邱十里再次停了下来,明明还是笑着,却怎么看怎么像是破涕为笑,“不对,不对,”他茫然地摇着头,“说得这么不吉利,”他在时湛阳身侧蹲下,收着差点摸上对方大腿的手,“兄上醒了,我们应该聊开心的。”
  “好。”时湛阳专注地看着他,轻声道。
  “小枫不练马丁车了,开始玩一级方程式,教练说他天赋很好,虽然有时候喜欢打架,不过也都打赢了,他凶起来就不是闷葫芦了,”邱十里捋了捋西裤,跪坐下来,“还有,兄上还记得六年前救的那几个越南小孩吗,他们去年成年了,都在铁路上工作,圣诞节居然还寄了几封信过来,当然越南语我读不懂啦。”
  时湛阳弯起眉眼,“我也分不清越南语和缅甸语。”
  邱十里低下头,“还有,八仔结婚了,和一个乌克兰女孩,比他大四岁,是个变性人,他们在脱衣舞厅认识的,元宵节在潮汕火锅店办的婚宴,还有,我学会做大阪烧了,还有,复仇者联盟马上有排片,我们可以去看……”
  他自己说要聊,可他自己又很快就聊不下去了,开心的是什么?只有这些鸡毛蒜皮,他掰着指头数。时湛阳始终看着他,安静地听着他,见他沉默,忽然道:“ナナ,把眼睛闭上。”
  邱十里一愣,僵着不动。
  “闭上眼,好不好。”时湛阳的声音温柔得可以杀人。
  邱十里垂下藏匿的左手,默默地放在膝侧,眼睛也顺从地合上。他知道自己的眼皮正在无规律地发抖,或许肩膀也是,不过全都随它去吧,他感觉到眼皮上的温度,带着粗糙沉稳的触感,带着和他一样的颤抖。
  时湛阳就这样缓缓地抚摸他,描摹他的五官,不露声色。
  “兄上……”邱十里越发不愿睁眼,一旦睁开,就会有泪水滚落下来。他紧绷了这么久,到今天,他才找回一双眼睛,看见自己的不堪和疲惫。
  “真的是大人了,”时湛阳却声音带笑,手指从他的下颌滑到耳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的脸和我的手掌一样大,在大雪天里,你穿着白色的羽织,提着灯笼,就好像是透明的。我当时想,狐仙小时候就是这个样子吧。”
  邱十里也回忆到了那天,幼年的记忆是模糊的,更把有些事情衬得尤为清晰,那天的雪屑飘到了他眼前的漆黑中,“你最开始把我认成妹妹了。”
  “是啊,”时湛阳似乎在点头,“是啊。”
  邱十里还想说点什么,比如那天湖边的鼓声,那天化了一半的酒心巧克力,再比如那天小心和自己说着慢速日语并且自称大哥的明艳少年,要和他对视,需要把脖子仰得很高。
  却听时湛阳忽又开口:“ナナ,我看过我的腿了。”
  邱十里屏住呼吸。他满脑子都在想着大哥醒来想要下床却发现自己动不了的模样。他琢磨不出来。
  大哥的手心覆在他的睫毛上,另一只手则捉住他的,捉的是右手,“你看过吗?”
  看过无数遍了,每次擦拭皮肤,给那里的疮痕上药,我都会再恨自己一回。邱十里想。
  “没有。”他却这样说。
  时湛阳似乎也不在乎这话的真假,“别看了,丑得要命,”他把邱十里的手放下,又把自己的裤子解开了,随后,他再次捉着邱十里的手,探入裤腰,放在那片狰狞的疮痍上,“摸摸就好了。”
  邱十里只觉得指甲都在冒汗,他把指腹搭在上面,整个人都动弹不得。那愈合的刀口、委顿的肌肉,都是火,炙烤他的火。
  “我想我不能再站起来了,现在这里一点知觉也没有,”时湛阳拍了拍自己大腿上的那只手背,又用指节磨了磨手下的鼻梁,“也没必要浪费这个时间。家里不太平,我既然醒了,就不能继续躺着。”
  “那些事我弄就行,都差不多解决了……兄上,你可以复健的,医生我已经找好了,医生也这样说!” 邱十里急惶惶地一股脑说道,“至少右腿……右腿现在只是躺得时间久了,太缺乏锻炼……”
  “锻炼好了呢?”
  “至少可以拄拐杖。”邱十里把自己说得很疼。他牙都开始泛酸,口中也聚起腥苦。
  时湛阳笑出了声,“拄拐杖和坐轮椅,对我来说没有任何区别,匀出一只手保持平衡反而没有好处。”
  邱十里愣怔着,把手抽了回来,时湛阳也没拦,只是把遮他眼睛的手也放开。
  “我们都没空难过。”时湛阳道。
  邱十里抬眼,目光撞上他眼窝中深深的阴影,“但是兄上需要休息。”
  时湛阳摇了摇头,“已经够了。利比亚那边,前段时间是不是欺负我们来着?”
  的确,当地反政府军作为长期买家,属于最爱拖款的那一个,前些日子更是趁乱耍赖,仗着别人没有老大管事就越发猖獗,居然收了货还谎称没有要求赔偿。而邱十里忙于在官方大清洗中自保,虽然没搭理他们的赔偿要求,但也根本没来得及找他们算账。毕竟在这种时候去到那种战火连天的地界,实在是太耗费精力时间,再加上,他在外人面前也的确只是个顶班的,根本无足轻重。
  “还是老样子。”他说。
  “明天出发吧。”时湛阳道。
  “那我去准备,人要多带一点,”邱十里站了起来,按了按自己发红的眼眶,“明天预报有雷阵雨,可能后天起飞。”
  “好。”时湛阳点点头,居然又说了“辛苦”。
  邱十里想,我不辛苦,你总是说这句话,我听着才辛苦。可他一句也没多说。天气预报并不准确,来了阵大风把云都吹散了,第二天晴空万里。那架时湛阳最常用的私人飞机从他的货运机场出发,越过大陆,飞到了太平洋上空。
  邱十里就如往常那般坐在他身旁,有时眯一会,有时去隔壁机舱和伙计们打牌,有时回来安静地工作,时湛阳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这种错觉是平静的。十几个小时过后,到了该降落的时间,飞机的高度确实在不断下降,可时湛阳透过舷窗却看见了海,蔚蓝的、一望无际的大海。
  这不是中东该有的东西。或者说,北半球本就鲜有这样浓郁原始的海洋。
  他把目光转向邱十里。
  邱十里整个人都非常紧张,眼睫乱抖额头也冒汗,他不自知,时湛阳却看得清清楚楚。
  “对不起。”邱十里艰难地说。
  时湛阳这才打开了笔记本上的卫星定位,他从没往这方面想过,所以才如此粗心又迟钝,连航路向东向西都没去注意。“南太平洋。”他又去看自己面色灰白的小弟。
  “是,帕默斯顿,”邱十里深低着头,“这里很清净的,也很安全,去年就开始准备了……我把最好的医生也请了过来,还有设备,我还买了一栋老房子,新装修会有有害气体……”
  时湛阳又看了眼手机,完全没有信号。他疑惑地打量着邱十里,直勾勾的目光中蕴着明显的惊讶和不解,这是他从没做过的事。
  “ナナ,如果我不乖乖复健,是不是连出岛的机会都没有?”
  “不是的!”马上落地,邱十里却不顾颠簸地站起身子,“兄上想去哪里,可以和我讲,我随时过来接你。”
  话毕,滑轮就撞上跑道,好大一声,邱十里跟着小飞机震了一下。
  时湛阳又往窗外看,机场很小,跑道上的标识都是簇新的。邱十里确实准备了很多。他有点哭笑不得,事实上,他不怪邱十里,甚至还能理解。他对自己即将被关在岛上的命运心知肚明,却并不想称之为欺骗抑或强迫。
  但他还是感到极度的不快,这种不快是他自己的境况带来的。
  “利比亚那边……”邱十里试探着说,“我去弄,我已经下得了手了,我也一定会小心。”
  “兄上,”他又委顿地问,“你想抽烟吗?我带了。”
  “几个月不碰,好像自己就戒掉了,”时湛阳淡淡道,用双臂支撑,兀自坐上了轮椅,慢悠悠地转着轮子,沿过道朝机舱门口去,“走吧,去看看我的新疗养院。”
  邱十里近乎感激地追上去,推上轮椅后的把手。他感激是因为,大哥没有用“监狱”之类的词形容他弄的这个地方,可又不知为什么,他满心的难过无声地溢了出来,成为他眼角不争气的泪水,让他往前怎么看都是模糊不清的。
  但这几滴泪水太薄太薄,随着他推着大哥下了登机桥,它们很快就散在了赤道南部四月末的海风和烈日里。


第四十二章 
  帕默斯顿环礁几乎与世隔绝,如同钉在巨大洋面中的一颗针头,四面八方都是茫无涯际。据官方统计,此地固定面积不过个位数平方公里,岛上仅有的六十多个人口还都是同一个祖先的后代。
  岛民的房屋聚在小岛的西部港口旁,而时湛阳的住所位于东南部。这是一百多年前那个首次踏足此地的英国人修建的落脚处,一座三层的意式小楼,有着漂亮的红屋顶和镂空露台,已经被打理得相当整洁,却还是带着点陈年旧迹。种满热带绿植的花园外就是白色的海滩。
  十几个医护人员和二十几个佣人保镖已经在里面等着他,老管家居然也在。
  他就站在门口迎接,歉然地看着自家的两个少爷,领结还是打得一丝不苟。
  大致安顿好之后,邱十里推着时湛阳绕岛转了一圈,一路阳光极佳,两人都不说话。邱十里走得很慢,有时路过沙地,轮椅会陷进里面,路过的岛民对他们好奇极了,用英语问他们是否需要帮忙,邱十里就把膝盖抵在椅背上,直接抬着它和大哥,稳稳当当地走过那段。
  三两岛民站在那里发愣,似乎是惊讶于这个小个子的力大无穷。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绕回住所时,邱十里的皮鞋里灌满了细沙,时湛阳的皮肤不适应阳光直射,也被晒红了。但或许是因为风景的宁静,两个人心情都舒畅了些许,抬眼看,浓烈云霞泼洒在遥远的海平面上,太阳正在热风流动中摇摇晃晃地下坠,海天都成了一块被气流拂扰的巨大幕布。余晖中,大片海鸟呼啦啦地低回,翅膀裹挟变幻的夕色,消失在山丘丛林中。
  邱十里不知道天空原来还能有如此丰富的色彩,这不是城市彻夜的灯光,所以也短暂。少看上一秒就会抓不住似的。
  他留下来吃了晚餐,又找几个最放心的手下嘱咐了几句,打算半夜就走,这样赶去地中海那边也方便倒时差。十点多,他把计划和时湛阳说了,时湛阳却像是早就想到了一样,没有挽留,只是要他注意安全,随后便由管家推着回屋睡觉了。
  邱十里独自坐在客厅里,给自己剥了一个火龙果。这果子他本来是准备剥给时湛阳的。掏出匕首,他割一块吃一块,吃完了才发觉周身的死寂,以及自己的失魂落魄,指甲缝里全是紫红的汁水,匕首也染了色,比血还诡异。
  下意识掏了烟,邱十里却没有抽,他匆匆把手和刀都洗干净,爬上院外的一座礁石,站直身子,他忽然发觉自己很高,黑浪和白沫都在脚下流连,暗潮躁动地乱涨。对着云间的那一抹忽明忽暗的月光,邱十里把兜里两支雪茄都抽完了,又攥着那只狮子打火机站了很久,听见那潮声、风声,他觉得吵闹,可又觉得自己根本听不清什么。
  他面对平静总有种这是错觉的错觉。他知道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直到八仔从后面跑过来,说飞机已经准备好了,邱十里才如梦初醒。
  他没有急着去机场,而是回到那座小楼。是的,他又在不舍,估摸身上烟味已经散了,他就轻手轻脚地上楼,推开主卧的门。
  午夜已过,时湛阳就躺在床上,身上铺着月光,均匀的呼吸把他衬得更静,也更远。邱十里合上门,脱了鞋子,踩着地毯慢慢挪到床边,此时此刻,大哥看起来和过去昏迷的那几个月没有不同。
  可终归还是不同的。邱十里已经不可能再爬上床去,挤在他的身边,像恋巢的幼兽那样吞咽自己那些无稽的乏累和恐惧。
  “大哥。”邱十里用气声说,轻得不能再轻。
  “我走了。”他又道。
  时湛阳忽地张开眼睛,直直地望向他。
  邱十里差点落荒而逃,他明明也没在心虚什么,的确,他想躺过去,甚至想吻下去,但他都只是想想而已啊!想想也是犯罪吗?更何况,他从前,想躺就躺,想亲就亲!
  他搞不懂自己了。
  却听时湛阳道:“我们可以一起走。”说着,他还撑着床面,自己坐起来,靠在床头。
  邱十里摇头,往后退了两步,“半个月,我回来看你。”
  话毕他转身离开,直到出了那扇门,他也没听见时湛阳的任何动静。
  邱十里的确言出必行,他待在烟熏火燎的战区和欠钱扯皮的所谓“将军”折腾,可谓耐心十足,也丝毫都不露怯。对方当然还是想要继续从他这儿收货的,毕竟某些中程炮实用到根本离不开的地步,耗得又快,只能找他买,加上政界的朋友也明里暗里给他搭了把手,十三天后,邱十里终于要齐了款项,风尘仆仆地回到帕默斯顿。
  时湛阳恢复得不错,主要是那条未曾受伤的右腿,肌肉状态已经有了明显的改善。邱十里在车里和医生聊了聊,推开院门的时候,只见大哥正单腿站在一棵紫荆树下的扶栏旁,端着紫砂壶饮茶,海风烈烈,好一个岿然不动。
  颇具禅意。
  “这边好热!”邱十里走近,抖了抖衬衫领子。
  “生日快乐。”时湛阳却说。
  邱十里一愣,他其实已经给忘了,“好像是……后天?”
  “是啊,我还在想,今天下午ナナ不回来,我该怎么去找,”时湛阳泛起笑,“反正这边连信号都没有。”
  邱十里也笑了,反手握紧扶栏,身子一撑,直接坐了上去。他把领带抽了缠在腕子上,回身看着大哥闪着光的面颊。
  无意间,两只手碰在一起,两只都是左手。这久别的温度就像是撞上来的,邱十里愣是没能将手缩回去,他一低头就看见一排并在一起的手指,只有他的那一根,格格不入地套了枚戒指,钻石越亮,铂金的光芒越均匀,这戒指就越刺眼。
  近日来一忙起来邱十里就又开始犯傻,还是一直戴着,更没人敢提醒他,于是他也就忘了去琢磨再次见面时如何处理这种尴尬。
  可事实上,尴尬的只有他一个。时湛阳视而不见,完全不避讳,就仿佛从来不存在那样一对指环,又好像,那一圈金属微不足道,只是邱十里自己戴着玩的饰品而已。
  也正是这种态度最能刺伤邱十里。哪怕说点什么呢,哪怕是劝我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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