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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失重》拍摄到现在，已经进行了一个多月，所有外景镜头均结束，只剩下高潮到结局的几段镜头还未进行。
　　而这几段镜头也是整部剧的情感爆发点，无论是演员的身体状态还是情绪状态都必须调整到最佳。
　　——不同于之前进行《心刺》拍摄，后期李筱琪力不从心的情况使得杜文瑾必须放慢自己的节奏对她进行配合，与王梓的合作真正让杜文瑾感受到了完全无所顾忌地飙戏的那种爽度和自我升华感；这也让他在越临近拍摄结局的时候越开始进入一种精神亢奋状态。
　　“标准的戏痴。”
　　宋修渥导演这么评价这位比自己都不要命的演员：“年轻演员里，有这种意志力和追求的已经很少了。——我看好他。”
　　“……那您也至少照顾一下他的身体。”
　　方之淮对于宋修渥的夸赞虽然心里高兴，但一见到杜文瑾那副清瘦许多的模样还是忍不住心疼。
　　没法跟自家小祖宗撒火，他也只能来找宋修渥导演“排解排解”了。
　　“你不懂。”
　　宋修渥一边调整着拍摄监视器，等那边的主演们补完妆，一边跟这位护人心切的方金主解释，“真正到了这种状态，对于演员来说是很难得的——因为他们极有可能在这种状态下拍出以后自己都再很难超越的经典镜头，而且在这种状态里，他们也能像海绵一样去吸收和学习，把一些后来的东西转为先天天赋一样的资质。”
　　宋修渥看向旁边补妆仍研究剧本的杜文瑾，继续道：“而一旦脱离了这种状态，再想去找回这类机会，可就太难了。——尤其是他还年轻，完全还在可以用身体拼一下的时候……至于调整和修补，那完全可以在拍摄结束之后。”
　　“…………”
　　方之淮冷冰冰地瞥了宋修渥导演一眼：“你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宋修渥也反过来看向方之淮，笑眯眯地开口：“对，我确实是。可你跟我也一样啊，都是外人，文瑾自己都说没问题想继续——你再着急有什么用？”
　　“……”
　　方之淮眼睛微眯起来，湛黑的眼瞳里带上一点意味深长的情绪。
　　这样停了几秒之后，方之淮蓦地开口问道：“你知道他姓什么吗？”
　　“不是文吗？”宋修渥想也没想。
　　“……”方之淮冷着脸色看他。
　　宋修渥导演这才叹了口气：“演员只要没有多大的人品问题，有责任心、肯配合、态度好、演技棒，这对于导演来说就完全足够了——至于他的原名叫什么这种问题，我需要去关心？”
　　方之淮也懒得再跟宋修渥打机锋，直接给了答案，面不改色：“他姓方。”
　　宋修渥：“…………”
　　像是怕对方不明白，方之淮又神情严肃地补充了一句：“对，我家的。”
　　宋修渥：“………………”
　　——华景荣离开的时候他还心有愉悦，想到这次总算不用担心背上主演带资进组的问题了。
　　没想到，到头来还是栽在了这四个字上。
　　而且这年头的金主都已经这么明目张胆地不要脸了吗？？
　　…………
　　在方之淮亲自探班的监督下，剧组里面的拍摄过程节奏紧张有序地开展着。
　　眼看着日落西山的时候，整个剧组仍旧没有要停下的意思，方之淮只能翻开了自己手里的那份剧本，去看杜文瑾接下来的这一场分镜头。
　　前面的剧本方之淮因为之前签约时细心比对过，以免出现吻戏和亲热戏的部分，所以他还有些印象。
　　两位男主角，一个童星出身的宋缙，年少成名风光无限，性格阳光明媚，笑容漂亮，得到了另一位主角齐笙的关注。然而因为事业与家庭的变故，后期宋缙受到父母相继离世、朋友背叛等多重打击，逐渐消沉，事业也渐渐没落。而与齐笙的互相爱恋，成为他人生中的最后一道光芒。
　　但这最后一道光芒，却也是刺进他心窝将他推下悬崖的最后一把刀。
　　这就要归溯到齐笙这个人本身上了。
　　齐笙与家境普通的宋缙不同，他从最开始便是出身名门，一路成长顺风顺水，按着家庭的关系和人脉分布，最终进入演艺圈成为了一名制片人，凭借着家庭与自身积累下来的人脉，他的职业发展越来越宽阔起来；后来，他遇见了宋缙。
　　宋缙身上的单纯美好吸引了齐笙，而早已发现自己同性取向的齐笙几乎没有什么心理障碍地就开始了对宋缙的追求，不经世事的宋缙原本就对能力卓越的齐笙极有好感，虽然因为家庭与社会压力的问题，对两人的关系有所纠结，但他最终还是选择了齐笙。
　　只是单纯的宋缙不知道的是，对于齐笙那样身居高位、金钱权利都唾手可得的男人来说，钟情一人、且是钟情于一个没有任何道德和法律关系来维系约束的同性爱人，这件事本身就是极有难度的。
　　宋缙凭借着那股子不经世事的执着和疯狂，可以将所有的爱投注于齐笙一个人身上，齐笙却没办法忽略家人的要求和希望。
　　最终，齐笙选择了结婚。
　　这件事情，齐笙并没有与宋缙说。
　　他到底还是爱着这个已经从少年长成青年的同性爱人的，所以连自己的结婚都只是与即将成为他妻子的女人去领了结婚证，然后趁着一次宋缙参与的剧组晚宴期间，回到家里和妻子仓促完成了结婚仪式。
　　他不知道的是，当天晚上，宋缙喝得大醉主动献身，因为他的中途离席搞错了人，却偏偏被一直对他心怀觊觎的执行导演带上了床。
　　一夜荒唐，醒来之后，面对这残忍的事实宋缙几乎崩溃；而那名执行导演却已经拍下了他的床照留作威胁。
　　宋缙几次想向齐笙坦白这件事情，但都苦于担心两人的感情受挫而没能开口。
　　那名执行导演后来知道了宋缙与齐笙的关系，用床照的事情威胁宋缙与自己见面，并对宋缙恶语相向，意图不轨。在宋缙的拼死挣扎后，执行导演没能成事，气急败坏之下，将齐笙那天晚上离开杀青宴是为了回家完婚的事情告诉了宋缙。
　　宋缙自然不肯相信。
　　但执行导演狠毒的话语还是让宋缙有所动摇，他于是自己一个人狼狈地赶去了齐笙的家里。
　　那个他曾经无比熟悉的别墅大门打开，开门的女人便是他所不熟悉的、自我介绍为齐笙新婚妻子的女人。
　　若说到这儿宋缙还心存幻想，那么齐笙从别墅内向外走来，喊着的那声无比亲昵的“心玲”就成了扎进他心窝要害的最后一刀。
　　四目相接，齐笙大惊失措，而彻底撕破了血淋淋的真相，再怎么不肯相信的宋缙也只能从那个温馨的和他再没有半点关系的新婚家里落荒而逃。
　　齐笙毫不犹豫地追了出去，在别墅外无人的角落里，两人爆发了一场最大的争吵。
　　齐笙希望宋缙理解自己的选择，而已经到了崩溃边沿的宋缙理解不了。
　　等宋缙失魂落魄地回到自己的家里，他在自己的博客上留下了这样一段话。
　　——
　　“爱是一场失重的坠落。
　　若有人接住你，
　　你们会相拥着滚进茵茵芬芳的花丛里。
　　可让我跳下来的那个人……他走了。
　　我只能摔得粉身碎骨，
　　独自一人腐烂在万丈谷底。”


第六十四章　
　　《失重》的最后一场戏，是一场剧中剧。
　　也是宋缙在与齐笙吵架之后，重新恢复状态投入到在拍摄的新戏里的最后一场。
　　在已经搭好的布景里，宋缙饰演的男配角遭遇众叛亲离，仇人追杀，最终逃到了瀑布边上。走投无路之际，只能选择跳河逃生。但这也是宋缙在这部戏里的最后一段镜头，结束这一段镜头之后，他就可以杀青完工。
　　拍戏之前的那个早上，宋缙给齐笙发了一条短信。
　　——
　　“我记得你答应过我，这部戏杀青的时候，会和我一起去南边的朝凤山看日出。我的戏份今天上午就结束了，到中午十二点之前，我会一直在剧组外面等你的。”
　　结果那个上午，因为升降拍摄仪的机械臂出现问题，临时修理更换，宋缙并没能来得及拍完自己的戏份。
　　按照导演的要求，下午拍完他一人的所有戏份之后，才会继续进行后续拍摄。
　　“阿缙，怎么不吃午饭呢？”
　　宋缙的助理担心地问拿着盒饭却没有动作的宋缙。
　　宋缙从向南的虚无处收回了视线，他低头看了一眼手机。
　　12：09
　　宋缙不死心地看了一眼片场的入口，然而那儿除了来往的工作人员，依旧没有齐笙的身影。
　　“齐制片……今天没有来片场吗？”
　　宋缙垂着眼，轻声地问道，声音低得像是喃喃的私语。
　　助理见四周也只有他们两人，便主动应声：“嗯，今天没有来呢，可能是家里有什么事情吧。”
　　“……是吗。”
　　宋缙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只是动作有些迟滞地慢慢点了点头。
　　“不过，阿缙，你真的不吃午饭吗？”
　　“……”宋缙捏着饭盒，“我不饿，没关系，你去休息吧。”
　　十几分钟后，助理导演走了过来。
　　“小宋，没什么问题的话，我们就开始下午的拍摄了啊？”
　　宋缙站起身来：“好。”
　　助理导演狐疑地看了眼宋缙苍白的脸色和没什么焦点的眼神，皱了下眉之后还是转过身去比了个OK的手势。
　　“化妆师补妆，威亚准备。”
　　没一会儿，宋缙便被升降机送到了布景的最上方去。
　　群众演员隔着几米站在里面，宋缙绑上了威亚，然后回头看了一眼脚旁的布景下面。
　　为了拍摄需要，这一处布景搭得很高。
　　从上面望下去，让人意识都不禁有些恍惚。
　　宋缙眼底的焦点模糊了下。
　　…………
　　“阿笙，我的恐高症一直没完全好，之后去朝凤山，会不会……”
　　“不是有我在吗？你如果害怕了，我替你蒙上眼睛，背你上去。到时候你一睁开眼睛，就是满眼黎明的初阳了。”
　　“……你背得动吗？”
　　“背我自己家的小媳妇，怎么可能背不动呢？”
　　…………
　　“……”
　　宋缙的唇角无力地扯了一下。
　　你会和她一起去看日出吗？
　　阿笙。
　　宋缙回眸看了一眼南向。
　　“拍摄部门准备！”
　　导演擎着喇叭在下面喊了起来。
　　“来——三，二，一，action！”
　　拍摄开始，提前安排好的群演念着台词拎着手中的长刀向宋缙靠近。
　　宋缙脸色苍白，一边失神地看向身后一边倒退。
　　直到他猜到了瀑布边上，最后一点泥土从他脚后跟踩了下去，洒进深谷里。
　　“你已经无路可逃了，还是跟我们回去吧。”
　　站在最前面的群演凶神恶煞地向前踏出了一步。
　　“……”
　　宋缙似乎是受了惊，向后退了半步，身形不稳地晃了晃。
　　连他的脸色也陡然苍白了许多。
　　而随着身后几个人的再一步迫近，宋缙终于垂眼看向了空处。
　　身体僵滞两秒之后，他蓦地向外跳出。
　　身上的威亚瞬时绷紧，扯得宋缙的腰腿要勒断了一样地疼。
　　只是在这种疼似乎达到一个巅峰的时候，他腰部的拉力骤然一松。
　　耳边传来没来得及拿开喇叭的导演的一声惊呼。
　　同时咔哒的轻响在头顶响起，宋缙失了腰部的拉力而身体失衡抬头，正看见威亚的一处主吊环断裂落下。
　　威亚的钢丝松滑，快速地脱离固定的滑轮，腿部的位置的拉力也骤然降低。
　　“快拉住那根绳子啊——”
　　下方不知哪一处的工作人员爆发出歇斯底里的叫声，宋缙看见被定滑轮上拉的钢丝绳，在自己面前不远处飞速地向上离开。
　　伸手就能抓住了。
　　宋缙呆呆地看着那根钢丝绳，然后扯出一个有点走形的难看的笑脸。
　　他蓦地闭上眼睛。
　　可我好累啊，阿笙。
　　我拉不住你了。
　　……
　　耳边的风声呼啸。
　　宋缙的眼前一片朦胧的黑暗。
　　……“我替你蒙上眼睛，背你上去啊”……
　　宋缙扯起嘴角。
　　重重的撞击从背脊与四肢百骸处传来，永夜先疼痛一步降临。
　　……如果你不曾骗我，等我再睁开眼，是不是就会有满眼黎明的初阳和你了。
　　……阿笙。
　　一滴眼泪混着鲜红的血，流下了宋缙的眼角。
　　躺在那儿的人，睁着眼睛望向了虚无的南向。
　　喧嚣的尖叫和慌乱里，一缕风偷偷地吹拂过。
　　休息区的椅子上，白色的本子翻开，最上面一页字迹清秀——
　　《失重》
　　爱是一场失重的坠落。
　　若有人接住你，
　　你们会相拥着滚进茵茵芬芳的花丛里。
　　可让我跳下来的人，他走了。
　　我只能摔得粉身碎骨，
　　一个人腐烂在万丈谷底。
　　……
　　可没人知道，
　　至死我望着的，
　　不是我跳下来的那片天空。
　　而是他一次都没回头的背影。
　　…………
　　“——卡！”
　　宋修渥导演的声音在安静的片场里响起，拍摄告停。
　　杜文瑾摘了威亚从地上站起身来。
　　“很不错！”宋修渥拍着手掌走到杜文瑾面前。“你的戏份算是杀青了，最后这一段镜头的感染力很强，落泪时机把握得非常到位，你的表现比我预想的最完美程度还要好。”
　　“多谢宋导。”
　　杜文瑾笑得眉眼微弯，还没来得及卸下的“血妆”还挂在脸上。
　　跟宋修渥又聊了一会儿之后，杜文瑾才见着方之淮眼神悲悯地走了过来。
　　“怎么了？”
　　见方之淮表情不对，杜文瑾不禁担忧地问。
　　方之淮没做声，沉默地看着他。
　　停顿了几秒钟之后，方之淮没顾忌这旁边一剧组的人和就近在咫尺的化妆师，弯曲一条腿，单膝跪到了坐在那儿等化妆师卸妆的杜文瑾的面前。
　　他伸手轻轻地擦掉了杜文瑾脸上的泪水。
　　“不要再接这种戏了。”
　　杜文瑾懵了一下，不解地眨了眨眼：“什么戏？为什么不能接了？”
　　“……”
　　方之淮再一次沉默下来。
　　他不知道该怎么表达——
　　看着杜文瑾变成宋缙，剧本上的角色变得有血有肉之后，那些台词也不再只是浮于纸面的浅显文字，而变成了会深深地烙印在人的脑海里的画面和记忆。
　　而那些真实的情感喷涌爆发的时候，看着倒在血泊里的青年逐渐失去了神采的眼睛，方之淮有一种自己也被拉入了戏里的感觉。
　　仿佛躺在那儿的就是宋缙。
　　而他就是深爱这个人的那部分齐笙。
　　疼到想流泪恸哭。
　　疼到看着这个有说有笑的坐在自己面前的人时，想用还微微颤着的手不顾一切地将他抱进怀中…………
　　但这些情绪最后都被方之淮压下来了。
　　他叹了一声，擦掉了杜文瑾脸上的泪水之后，顺势将杜文瑾额前垂下来的碎发拢到了一旁。
　　“他们说得对。”
　　“……什么？”杜文瑾不解。
　　方之淮拭过他的眼角，轻轻掀唇：“你就是为荧幕而生的。”
　　“……”
　　杜文瑾怔了一下，半晌后回过神来，歪着头弯着眼睛笑了起来。
　　======
　　原本当初经过了《失重》试镜后场洗手间那次不愉快的经历之后，加上拍摄期间的一个多月内，杜文瑾都没再见过钱君浩，他便以为两人之间应该不会有什么瓜葛了。然而在补过之前一些导演提出瑕疵的戏份并顺利杀青后，杜文瑾很不幸地还是跟这位投资人碰面了。
　　起因是电影节开办，杜文瑾在《失重》中饰演的宋缙提名最佳男主角，而《失重》还在同时被提名最佳影片和最佳导演；也为了后期宣传着想，剧组定下了私人性质午宴。
　　方之淮因为公司事务没能及时露面，只能让自己的私车将杜文瑾送到了午宴现场。
　　还没等进到宴厅里面，杜文瑾就先见着了等在门口摆出一副守株待兔模样的钱君浩。
　　“……”
　　一晚上的好心情登时散了个干干净净，杜文瑾脸上那点笑色早就不剩几分。
　　考虑到这毕竟是在宴厅外面，杜文瑾实在不想跟这个人有什么纠缠，更不希望被别人误会。
　　他便直接转开了视线当做没看到对方，脚下步伐也错开方向，就准备绕过去。
　　“你就这么不想见到我？”
　　钱君浩横向一踏，便拦到了杜文瑾的面前。随着话音，他不紧不慢地抬起头来，脸上挂着点笑意。
　　杜文瑾面无表情地将脸转了个角度，目光横向钱君浩，“原来钱总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钱君浩耸了下肩，双手也从裤袋里抽了出来。
　　“我跟华景荣已经掰了。”
　　这句话来得莫名其妙，杜文瑾凉着眸色看着钱君浩。
　　……这总不会是把他当心理疏导师来用的。
　　钱君浩没让杜文瑾疑惑太久，不紧不慢地接了后半句：“我要正式追求你了，文瑾。”
　　杜文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