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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怨-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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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拿起电话按到通讯录,里面就一个邵明。拇指在屏幕上颤巍巍地悬了几秒,还是关了屏幕放兜里。房间里有杯子没水,他端起玻璃空杯朝楼下走去。刚到厨房,就听一个尖细的声音说:“大家都是下人,以前学历再高又怎么样,还不一样干粗活儿的。整天浓妆艳抹,粉抹得有城墙厚,白得跟鬼一样,给谁看啊!也不怕给人添茶倒水时掉碗里杯子里。才死了主子呢,不知道收敛收敛,这会儿又跑去勾搭三少爷。三少爷从来就不喜欢女人,她真当自己是主角儿,觉得自个手腕逆天,能把弯的掰直咯?”
  另个佣人附和着:“我觉得吧,二少就喜欢读过几天书的。你瞧,当初伺候他的几个人,张小云、马玲玲都是重点大学的本科生,那杨慧还是个研究生呢!就是我们的二夫人,也是不知道哪个野乡下来的,只要书读得好,不一样高嫁了吗?张小云八成就存着这样的心思。毕竟二夫人不像大夫人那样有门有脸的,让她离婚可是简简单单的事,谁知道这算盘还没打响,人先死了。这下慌不择路,找错了人!”
  “可不是?我就看不惯她那个样子!平白称得我们跟黄脸婆似的,到时候她在三少面前搬弄是非,多嘴几句,凭三少爷那要命的霸道性子,不把你我骂死才怪了。不行不行,我们得给她点颜色瞧瞧,不能让她这么骚下去!”
  正巧此时,隔壁茶歇厅古志伟正拉了个白脸的下人进去,低声问着什么,门也没关。梅尧夹在两间房通道的屏风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愣是把那几个佣人那许许多多的抱怨,及中间夹杂着的对老东家的各种不满及兴奋地编织的“阴谋”听全了。
  到了晚上九点过,他正亮着台灯看书,忽然听到孩子一样吚吚呜呜的哭声,声音混合着沙哑和尖锐,像把钢锯,一下一下搓在人心口上。梅尧合书起身,刚到门口,一个穿象粉色双绉衬衣,领口扎蝴蝶结的佣人抢过来拦在他面前,说:“梅大师,您有什么事吗?我叫马玲玲,尽管吩咐我去办就好。”
  “哦,不用了。”马玲玲皮肤白且嫩,廊灯发黄,她的白却有点发紫,显然就是白天同古志伟在茶歇厅说话的那个。“我去看看那边,好像有人在哭。”
  “啊,别!”马玲玲忙说,“梅大师,那是阁楼,您可别过去。”
  “姚立晗跟我说是闹老鼠,但我听得分明,这就是哭声。让我来抓鬼,不让我去查又是为什么?”
  “那不是您要抓的鬼!”马玲玲见梅尧态度坚定,只得压低声说,“阁楼早几年就这样了,您别在意。要是吵着您睡觉,真的很抱歉。”
  不待梅尧说话,对面楼道尽头的房间开了,一个老头子驼着背,急急地踱过来,把手一摆,说:“梅大师,请回去休息吧,请回吧!那个跟你的事没关系。”
  梅尧想着这应该是古家三兄弟的父亲,耐不住老人的推拒,点点头,说:“这么晚,打扰各位休息了。”
  那老人和白天所见的老妇人一样,头发都白全了,老爷子比老妇人看上去更大些,塑料一样的皮肤,更加皱些,浑浊的眼珠四面八方地颤,像是藏着很多很多的秘密。蒋颖走之前也告诉过他,古家兄弟的父母都健在,父亲叫古海清,母亲叫古孟银霜,都是相当老派的出身。古孟银霜信佛,成天在屋里吃斋礼佛;古海清则自觉老迈,家事又全权交给古志伟,本身是个倔脾气,撞上难免冲突,也是一样在屋里呆着,两人都很少在家中走动。
  到十一点四十上下,那诡异的哭声间,又多了一丝细细的呜咽。像被抹布蒙着的嘴巴里,硬生生挤出了喉咙间的声音。梅尧没再出去。直到两点半,他估摸着这宅子里的人都睡熟了,再次拉开门把手。这次他放轻了手脚。沿着走道往通向阁楼那段小楼梯走去。眼见着就要靠近了,一串黑溜溜的佛珠“哐当”一声滑落在他面前,落在地上却又像是被人扯着一般,“哗啦啦”陡然散开,落得满地都是。
  古孟银霜杵着拐杖笃笃笃地从后面靠近,梅尧猝不及防,转身便见一张森冷的老人脸,愣是吓了一跳。
  “人老了,半夜里也睡不着。正念着佛,听见外面有响动,还以为是老鼠,却没想到是梅大师。”老人蹲下身去捡那些散落的珠子,梅尧忙把她扶住,说:“我来吧。”
  古孟银霜看着他一颗颗把佛珠掬在手心,叹了口气,说:“这佛珠跟了我十几年,现在散了,那便是替我挡了灾。我的灾被挡住了,这个家的灾,能挡得住吗?”
  梅尧站起来,将收集好的珠子放回老人手里,淡淡地看着她,说:“真正的灾劫,要仅凭一串珠子就能挡住的话,那这珠子得承着多少条人命?”
  见这晚上是没机会了,他便转身回房,谁料那老人突然颤抖着声音说:“你、你你是……”


第44章 
  上午八点半,马玲玲敲门送了早餐来。梅尧早醒了,靠在窗边看书。这书是本来房间备着的,倒不是他平时看那些。
  马玲玲见他穿一身驼色的丝光棉短袖,开着窗,纹风不动,雕像似的,手脚也不由得轻了起来。
  “你大学是在J市读的?”梅尧把书推到一边,方便马玲玲摆盘。
  马玲玲一怔,心里有点触动。许久没人问过她这个问题了。“是的。我在科技大学念的物理。”
  “物理啊……当不了老师,就得继续深造。”
  马玲玲低着头把早餐摆好了。培根在左面,煎蛋和吐司在中间,咖啡在右面。搭积木一样,疏密有致地摆出花儿来。摆完了她也没走,呆呆地在原地站着,心里那根埋了许多年的几乎被忘掉的刺,被几句话撩拨得又痒又疼。
  “对家庭不好、天赋不够的孩子来说,这恐怕是个错误的选择。”梅尧提着罐子把鲜奶加进去咖啡杯,叮叮咚咚地搅拌着,“你高中的物理成绩很突出吧?”
  马玲玲一双手绞在一起。“嗯。的确是个错误的选择。家里有点事就经不住磋磨,一条线全断了。”
  “你在这能攒够钱,继续读吗?”
  马玲玲眼睛瞪得老大,嘴巴抿得死紧。“梅大师的眼睛……真能看穿人心。还请您千万别跟主人家提起。”
  梅尧偏头一笑,问:“那你得回答我几个问题。”
  马玲玲心思一转,松了口气,笑道:“如果梅大师是问那件事的话。我现在就把知道的如实跟您说。我在这共三年零一个月,来的时候,那阁楼的‘鼠患’就一直在了。家里做得久的几个佣人,说是阁楼里关着怪物,谁也不敢靠近,传闻的源头处我也留心过,却没找着,多半是被人掩盖过了。并且,那几个老佣人所谓的‘做的久’,也不过早了我一年不到。四年前家里的佣人整个换了一波,现在忙活在家里的,都是后来的。”马玲玲口齿清晰,条理分明,说到这又顿了下,低声道,“再就是,四年前,正是二夫人嫁进来的时候。”
  梅尧想了想,问:“你信吗?我是说这‘怪物’之说。”
  马玲玲摇摇头。“一开始我是不信的。但是我不去碰它,这是古家的禁地,我犯不上触犯。不过,这几天二少爷去世,我的无神论恐怕有点动摇了。”
  “你以前专职伺候古志明,想必对他也十分了解吧?”
  马玲玲眼目低垂,温温地说:“二少爷是顶好的一个人,对待我们,就像梅大师您一样,平等相交,久了就是朋友。他只拿我们伺候他当做工作,做的好就是专业,做不好就配不上这份薪水。他偶尔还会同我们聊到工作生活上的琐事,征求我们的意见,不见有什么阶级之分。就连三少爷那样的人,也对他言听计从,十分留恋……比起您,二少爷可温柔太多了。”
  “那他还能让你的无神论动摇?这样一个好人,死后就会变作厉鬼了?”
  “这个……我也说不上来,我总觉得,或许那不是二少爷……”那之后马玲玲怎么都不肯再说了。
  梅尧点点头。马玲玲或许在填志愿时蠢过一回,但几年下来,切切实实成了一个聪明可爱、未来有着无限可能的女人。
  她候着梅尧吃完,一面收拾杯盘,又补上一句:“被指派来伺候您,也是很幸运的事。”
  正说着,楼下一阵细细索索的响动,梅尧深深呼吸,浓郁的血腥味钻进鼻里。他赶忙起身下楼。刚到厨房门口,便见一条长长的赭红色血迹一路延伸到花园去,到花丛中彻底消失踪迹。他顺着血路进到厨房,只见冰箱两扇门大大开着,里面蔬果冻鱼凌乱地洒了一地,厨房阳台上一滩子变了色的血乌糟糟地涂满一地,连处下脚的地方都没有。阳台上有个竹圈子,已经撕得稀烂,徒留一地雪白的鸡毛。
  一个尖细声音的佣人正叉着腰站在阳台口上:“没眼见的畜生,整天瞎叫唤也没见逮着什么,净会偷鸡!大夫人要吃乌骨鸡,这可好,我拿什么去交差!”
  令两个人忙在旁边劝慰,四下里找清洁用具过来洒扫。想着赶紧收拾了,免得让人看见挨骂。
  古家几个主人除了古志伟,基本都起得晚,厨房偏僻,发生这点事少有人知。所以这佣人气量倒是很足,骂得十分顺口。
  梅尧上前,止住那几个佣人,蹲身查看。
  那尖细声的佣人生了一张长长的瘦脸,面皮发黄,眼睛很大,长得不算不好,就是让人觉得不正派。见梅尧兀自拦了她们的去路,便说:“梅大师倒是来得好,一瞬间就家宅安宁起来。本该死人的事,这会丢只鸡就打发了。”
  简单看完,梅尧拈着根鸡毛,起身递到她鼻子底下,她忙后退避开。梅尧冷笑着说:“这味道你闻不出端倪,自以为是外面看门的几条狗干的。我现在明确地告诉你,这是血味。”
  这佣人让他看得有些心虚,反驳着:“大师,我的鼻子可没问题,这上面沾满了鸡血,当然有血味。”
  “我说的血味,是小鬼的味道,瘟神、阴将、鸡脚神,民间邪术里流行养的几种小鬼,都会沾上这种气味。”正说着,古志伟出现在走道上,他盯着古志伟,说,“你们这屋子里面,有人养小鬼。”
  那佣人背对门口,没见古志伟,叉着腰继续反问:“那看门狗偷鸡的坏毛病都多少年了,大家都知道,您这一句话下来,立马就变成养小鬼了?”
  “多少年?”
  “一、一年总是有了!”
  “家里有出这种事,你们倒是能瞒上整整一年。哪天一早醒来床没了,我是不是还得替你们瞒着自己买张去?”
  佣人们一听,齐溜溜转身,吓得匍匐在地。“三少爷!”
  其中一个佣人生怕担干系,忙说:“三少爷,我们之前告诉过大夫人了,她说我们家大业大,丢只鸡给狗吃要算得上事儿,那咱们趁早关门算了!”
  “蠢货!”古志伟指着那长脸的佣人,“你,收拾东西滚吧。姓梅的就算是个骗子,也是我请来的客人。你算个什么东西,在他面前这么嚷嚷。”
  长脸佣人闹着哭着喊冤,几下就让负责安保的扯走了。
  古志伟又对梅尧说:“什么小鬼大鬼我不在乎,你掰手指头算清楚,这是第二天了。”
  梅尧不答话,只立在阳台边缘,远远地望着那血迹消失的方向。
  *
  这天白天,宅子里除了来来往往上上下下的脚步声,还有叮铃铃的杯盘碰撞、佣人间的窃窃私语、大夫人二夫人的争吵、外面花丛草丛里虫子的嘀嘀呜鸣、看门的杜宾从喉咙里响彻出的犬吠……梅尧站在自己屋门口的楼道上,仍注视着阁楼方向。那阁楼由一条老旧的窄楼梯连着住宅,顶上一块打着铁条的木板锁着,锁是黄铜色,锈迹斑驳。
  与那令人胸口发毛的凄惨哭声不同,其间夹杂的隐约低咽生并没有在白天彻底消失,只是显得更无力了些。
  梅尧绕到天台,试图找到其他入口,没什么发现,只在天台栏杆上发现一条细细的划痕。
  到了半夜两点一刻,他到楼下拉了电闸,整栋宅子兀地一片漆黑。而后迅速跑到阁楼下面,掏出备好的小锤,“咚咚咚”地使劲砸了三五下。整条手臂都酸麻起来。这会儿宅子里大部分人都睡了,对停电的反应不会太快。找上他的速度就会更慢些。
  大约砸了五六分钟,那锁总算“咔嚓”一声,想是锁芯损坏,“当”一声重重掉到地上。梅尧把门朝上一推,黑暗中,一个白生生的物体猛地朝他撞来。他重心不稳,跟着就滚下楼梯。紧接着,又一个血糊糊的东西窜出来,撞到两人身上。一个闪身缩到楼梯下面的夹角处,再也不动了。
  这时候,顶上廊灯大亮。梅尧揉着手肘,浑身上下疼得哆嗦。旁边紧紧拉着他袖子的,是个白皮肤白衬衫的佣人,脸上被抓得稀烂,条条血痕煞是恐怖,手上袖子变作一缕一缕,同样全是交错的血痕。而缩在楼梯下面的“人”,长约一米一二的样子,身上就挂了张斗篷式的银色丝绸遮着,臂膀连着身体的部分长了蝙蝠人一样的蹼,四肢健全,但形同鸡爪,又瘦又长,颤巍巍地啄着;它的头是细细长长近圆柱的椭圆形,额头奇短,不到五公分;一双橙黄的眼睛瞪得圆圆的,惊恐地团着,动也不敢动。
  先是几个佣人跑来,一见那怪物,尖叫着寻来扫帚棍棒等武器,冲到那“妖怪”面前,大喊着“打死他”,“梆梆”地下死手,直往它身上招呼。那妖怪又疼又怕,在人群里东窜西窜,惹起一波又一波的惊叫,场面一片混乱。
  一条颀长的白影陡然出现,急吼吼地拨开人群,大喊着:“停手!都给我停手!”
  佣人们听出是二夫人的声音,忙停下手上动作,生怕那乱窜的怪物碰到自己,又是一阵推搡。
  姚立晗东推西推,找准了目标,猛地扑过去,竟当场紧紧抱住那个长相可怖的身形,一面哭喊:“不许伤害他!你们谁都不许伤害他!”可那妖怪并不认识她,突然被人接近,更是害怕起来,可劲地朝她身上抓。他生着同人类无异的指甲,许久没修剪过,灰黄灰黄的,又尖又长。抓挠间,喉咙里发出“呜呜”的低鸣,正是梅尧前晚上听见的凄厉哭叫。
  “天然!天然!你别怕,是妈妈、是妈妈在这里,别怕!”姚立晗摸着那怪物的头,一下下地安抚,眼泪止不住往外冒。
  这会儿古家其他人也陆续来了。李昙扫了一眼那个被抓得体无完肤的佣人,冷笑道:“你也忒急了,这怪物崽子才四岁,就想着给他找媳妇了?这样的怪物还能给你生个正常的孙儿出来不成?”
  “闭嘴!”古志伟迈步上前,硬生生把姚立晗同那怪物扯开,见怪物张牙舞爪地乱抓乱动,一脚踹他肚子上,紧接着往他脑袋重重兜上一拳,这小怪物便晕乎乎再没了挣扎。古志伟提着他的脖子,像提只鸡一样走上楼梯,几下扔回阁楼关上了。
  回到廊道,他朝着窃窃私语的佣人们说:“谁要把今天的事说出去,我就把谁卖到广西当鸡饲料。”说这话的时候,眼神却飘向姚立晗。
  待佣人要散去,梅尧拉着身边那姑娘,来到众人面前,说:“张小云,把关你进去那几个人指认出来吧。”
  “指认出来有什么用?这位大主母在,有这一次难保没下次。这得多缺德啊,平白把一个好生生的姑娘家塞到怪物嘴巴里!”李昙哼哼着,“这事儿甭管谁干的,定就是她指使的。”
  梅尧不接她的话,将之前不小心听到的“阴谋”说了一遍。本以为古志伟会将人赶走,却不料古海清先一步让佣人都退下,说自己会处理,而后带着家人把他引到起居室。古志伟“哼”了一声,对父亲的做法并不认同,但也没多置词,只抿着嘴巴跟在后头。
  将起居室门锁上,一家人难得齐全地围坐沙发上。姚立晗头发衣服都是一团乱,眼神都是木的,一张脸哭得乱七八糟,仍是起身沏茶。一杯茶递到老爷子手上,老爷子这才缓缓开口:“梅大师,你刚才看见的那个东西,就是她的儿子。”一根拐杖举到半空,正指着面无血色的姚立晗。


第45章 
  起居室处在二楼廊道正中间的位置,古志强、古志伟的房间都在东侧,唯有古志明和二老的房间离阁楼近,挨着被搁在西面。为夜行抓鬼方便,梅尧的房间被安置在古志明卧房的右手边,这也是他听那阁楼响动较为清晰的原因所在。
  古老爷子看着梅尧,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我们古家原是满族,乃是大清上三旗排第二的镶黄旗,正儿八经的皇室遗脉。当年闹革命,我们姓皇的首当其冲,为求生存,改头换脸,一整个家族流落四方,凭着一点子积攒,在百年间逐步崛起,重新积累得家业丰厚。但到了这一代,”他盯着古志伟,“这些不肖子孙一个个不顾家族命运,死的死丢的丢,便已经没剩几个人了。当年本以为立晗能给家族留个后,谁想崽子拉下来,又是个人不人鬼不鬼的畸形。智力不多点,脾气还挺大,奶妈都抓伤了好些个。”
  “你们不想让这件事流传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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