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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汉朝-第1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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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山是快疯了。他红着双眼,面露杀机,继续说道:“怎么个杀法,大家也不要讨论了。最好的办法莫过于,让上官皇太后出面,宴请皇上祖母。然后,以此为借口,召唤魏相和许广汉做陪。最后,我们就在宴席上动手,当场干掉他们。最最后,就是趁势废黜刘病已。到时即可大功告成。”

霍山此话,基本为本次会议定了调。于是,他的方案经霍家举手表决,全票通过。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就差最后一个号令了。

事实上,霍家连号令都不要吹了。

不久,霍家先后听到两个消息。一个是好消息,一个是坏消息。好消息在前,霍云被任命为玄菟郡太守。后面的坏消息,实在太致命了。这个消息就是——霍家阴谋泄露了。

霍家阴谋是怎么泄露的,到底是有人告密,还是刘病已的情报机构探听得知?这个问题,除了霍家没人知道外,估计长安扫街大妈都知道了。

历史有时候挺有趣,也挺好玩。但有时候,看着看着,也觉得挺残酷,也挺悲哀。霍光在世时,上朝开会,仿佛不是霍光替皇帝办事,而是皇帝替霍光办事。那时候,霍光一打雷,刘病已那里就要准备下雨;霍光脸一打喷嚏,刘病已就得感冒。这是真相。正是这个真相,遮蔽了刘病已另外一个真相——隐忍不发。

那时,对刘病已来说,隐忍是必须的。狐狸千年修炼,都能炼成精;石头被晒得太久了,也会蹦出个猴子来。霍光纵横汉朝政治江湖几十年,所向无敌,纵有十个刘病已、一百个魏相,都不是他的对手。

但是,对付霍家,一个刘病已加一个魏相,足矣。在霍家和皇家这场博弈中,刘病已是一只深藏不露的老虎,魏相则是一只凶狠的狼。霍光是一头草原雄狮,悲哀的是他带领的则是一群羊。

一只猛虎和一匹恶狼,面对一群攻击力差劲的羊,最有趣的办法就是玩。事实上,自霍光死后,霍家一直都被刘病已玩在股掌之中。自刘病已听说霍家毒杀许皇后时,他完全可以一口就将霍家吞掉,连骨头都不会吐出来,但是他没有。

刘病已之所以选择了温和逼将法,完全出于某种需要。这个需要就是,不能落下不利于他将来皇家事业的任何把柄。所以,霍光尸骨未寒之时,霍家纵有千错万错,他也不能一下子把霍家杀光。如果那样,世间舆论也会倒向霍家。原因很简单,弱者总是被同情的。

霍家毁灭,基本上是按刘病已设计的程序走的。第一步,削弱霍家势力。霍家大多数子弟,被调离长安,只留一顶假高帽给霍禹戴上。那假高帽的名字,就是有名无权的大司马;第二步,霍家阴谋泄露,隐忍不发,化大事为小,为皇家制造有利舆论;第三步,重新起用霍云,以示仁义,然后以阴谋之名,再出杀手。

多么完美的捕杀!

公元前66年,七月。霍家事败。霍云、霍山自杀;霍显、霍禹被捕。不久,霍显等霍家全族,被绑到长安街头斩首。因霍家案被牵连的,至少有几十家。太仆杜延年亦被牵扯其中,免职。

同年,八月一日。皇后霍成君被废,囚禁于昭台宫。十二年后,霍成君自杀。

不是梦幻,仿若梦幻。悲夫!

第十三章 汉朝,今夜请将我遗忘

一 权力之谜

在汉朝历史上,霍氏家族的倒掉,不是偶然事件。算起来,权力世家如山塌方,像树连根被拔掉,这已经是第三起了。第一个倒掉的是吕家班,卫青家族是第二个。

历史仿佛要告诉我们,牛哄哄的权力世家,玩不过二代。

冥冥之中,这好像就是权力世家的宿命。真的是这样吗?如果这样,当初的他们,可否有过预感,或者制订出防患于未然的政治对策?事实上,无论吕家班,卫家帮,或是霍家,权力一代都有过预感的,只不过他们所有的努力都是徒劳。

当初,吕雉崩前,曾经召集吕氏家族开会,安排后事。吕雉还特别警告吕家班,警惕,警惕,再警惕。除了吕氏家族,别人都不可靠。没想到,吕雉没走几天,汉朝群臣,以及刘氏皇家势力,犹如群狼出击,最后活生生地将吕家班那只老虎撕掉。

当初,卫青和霍去病位极人尊。卫青为人低调,卫子夫乖得像一只猫,蛰居后宫,与世无争。卫太子更是积善成德,贤名远播。尽管如此,卫青仍然如芒刺在背,所以他一再请求皇帝刘彻,不必再给他的两个儿子封侯加爵了。但是,刘彻还是封了。

没想到,卫青一死,盛势不保。江充小人,在刘彻鼓励下,只一个阴阳八卦巫蛊掌,就彻底挖掉了卫家帮。

在我看来,吕家被搞掉是理所当然的;卫家被拔掉是让人寒心的;而霍氏被整垮,那是必然的。回头看看,霍光纵横汉朝官场二十余年,权力膨胀,前所未有。所谓,一人得道,鸡犬满天。当霍氏子弟成批成批地搭着霍光的威风登天之后,霍光有没有在上面放开嗓门喊道:“小的们,不要再上来了。”

霍光那样喊过话吗?没有。

相反,他把霍家所有的鸡蛋,都放到了一个菜篮子里去了。难道霍光就不知道,把鸡蛋放在一个菜篮子里,那是很危险的吗?又难道霍光不懂得,物极必反是宇宙最朴素的辩证法吗?

我认为,没有什么能蒙蔽老江湖。霍光,没有理由不知道。我们也不能这样说,霍光只管自己,不管死后洪水滔天。我们应该这样认识霍光:权力是迷人的,一旦赖在上面太久了,实在不想下来了。

霍光是大的,当然还要照顾小的。于是,他只好把霍家全搬往权力顶部,在上面搭起架,做起窝。然而,上面的窝得太久,不想下来;下面的等得太长,又极想上去。那怎么办?

很好办。下面的要等上面的主动搬家撤下,恐怕要等到海枯石烂。最好的办法,就是大家搬起石头一齐砸了,砸烂了大家都有份。

这是权力斗争的基本规律。历史证明,这不是胡扯。这是历史中千百万人用生命和鲜血总结出来的永恒定律。

所以,当我们用这个定律去解读霍光生前两个疑难问题的时候,一切皆迎刃而解。

问题一,霍显为何不经过霍光允许,即可毒杀许皇后;霍光得知情况后,为何隐瞒不报?问题二,霍光明知霍氏太盛,天下怨之,为何不给霍家找寻出路?

让我来替霍光回答这两个问题:毒杀许皇后的是霍显。招供霍显,丢卒保车,霍家就能长命万岁吗?如果这样做,那才叫幼稚。重要的不是谁杀,而是杀了。没有人相信,谋杀许皇后的事,是霍显一个人干的。招与不招,都不是本质。本质是,霍家盘踞汉朝权力中心的气焰太盛,太招人恨。

既然如此,还有最好的出路吗?霍光叫全家老小,主动退权,过逍遥生活去?鬼才相信。就算退下来,人家认为你那是做秀,别有所谋。

现在终于看清楚问题了吧,退是死,留是死,进亦是死,霍光根本无力拯救霍氏家族。霍氏家族如果想多活几天,就得把树上的窝,多搭几条木,能多挡几阵石头。所以霍光死前,还留下一封遗书,特别请求皇帝刘病已给霍山加官。

霍光,这玩的哪是政治,简直就是玩命啊。

霍氏家族倒塌,有人很哀伤,也很受伤。这个人,当然就是张安世。当初,霍光权位最重,张安世次之。如今,霍家倒了,离张安世还远吗?

这就叫,兔死狐悲。事实上,不得不悲啊。当初,张安世和霍光不仅是同事、战友,还是亲家。张安世的孙女,嫁给霍家某个公子。如今,霍家保不住了,他那个孙女可能也保不住了。如果孙女保不住了,他能保得住吗?

恐惧是世界上最为有效的减肥药。张安世一想到这,吃不香,睡不安,走路没精神,世界仿佛都是灰色的。于是乎,没下几日,他就瘦了几圈,很没人形。

卒子过了河,就没有回头的命。安世啊安世,前无进路,后无退路,请问你的命要留在哪里啊?我想,这应该是张安世心里,无数次追问自己的话。

张安世魂神不守的样子,马上引起了刘病已的注意。刘病已看着张安世一天瘦比一天,既觉可怜,又觉纳闷。纳闷之下,他悄悄打听,这才知道,张安世的病根,原来就系在他的孙女身上。

很快的,刘病已下赦令,将张安世孙女放出牢狱。刘病已想,这下子,你老人家总算心安了吧?肯定心安了。刘病已是这样想的。别人也是这样想的。或许,眼前的你也是这样想的。

事实呢,却不是这样的。张安世听到皇帝赦免他孙女后,犹如平地起旱雷,吓得他心沉入底,找不到边了。

张安世是真怕,不是假怕。他怕什么?他不怕霍光鬼魂半夜敲门,而是怕刘病已的绵里藏针,笑里藏刀。他更怕的还有,那只看不见的手。那只手的名字,就叫命运。

这个命运,如前所述:在汉朝历史上,权力二代,到底能走多远。

如果不信的话,就让我们从头数一下吧。萧何很牛吧,晚年还被刘邦投入狱,差点出不来。曹参、张良、陈平很牛,也很会做人,他们的二代呢?默默无闻,无声无息。太尉周勃也挺牛,二代出个周亚夫。结果呢,周勃晚年被诬造反,周亚夫更为可怜,活活饿死。

再往下数数,贾谊、袁盎、晁错、董仲舒、窦婴、韩安国。这些文臣武将,也算挺牛的吧。他们不要说二代,像贾谊和晁错,连一代都没混完就走人了。

再数,李广算牛吧。牛,很牛。从李广到李陵都很牛,可是三代人都不得好死,成就汉朝历史上第一大命运悲剧家族。

再顺着数,最牛的,恐怕就是汉朝第一酷吏张汤了。张汤够牛,眼里只有皇帝,其他的不是苍蝇,被他追着拍;或者就是人梯,被他踩着往上爬。最后,寡不敌众,死在朱买臣等多人手里。

张安世是张汤的权力二代。当初,张汤位至御史大夫,身败而亡;如今,张安世位至卫将军,算是到顶了。是不是也该……

不想了,真不敢往下想了。宿命,一切都是宿命啊。为什么权力二代的命,总是这么苦啊。

然而,苦也得挨下去。于是,张安世仿佛想通了,开始正常上班。每遇大事,皇帝叫他去说事,他屁股轻快地去了。然后,皇帝裁决大事,张安世就称病休假。等到皇帝正式公布政令,他就装傻,派人去丞相府询问,皇帝是不是最近下达什么文件。于是,搞来搞去,从来没人知道,皇帝决定的大事,张安世是参与决策的了。

张安世这招叫啥来着?不叫高调做事,低调做人;而是低调做事,装孙子做人。装,既然有装的道理,在那迷局重重的棋盘上,他惹不起,总也躲得起吧。

张安世不但要装孙子,还要积善成德,做好事。张安世做好事,有以下特点:

首先,大恩小惠,都不求谢。谁谢就请谁滚蛋。比如,有一次他推荐一个朋友当官,那人果然升了,就上门道谢。没想到,那人走后,他再也不跟人家来往了。其次,做好事不留名。有个郎官,跟着张安世混了很久,表现不错,就是不升官。于是,情不自禁地发牢骚。那牢骚被张安世听到了,不久郎官就升职了。再次,专替下属护短。有一次,有一郎官喝高了,在殿上撒尿。有人告到张安世这里来,张安世把事情压下来,回了一句话,或许人家喝的是水酒,不是真酒,不必小题大做。

莫以恶小而为之,莫以善小而不为。张安世所作所为,与道德无关,与品质无关。与之有关的,就是生存之道。

毁掉高第宅门的,可能是几只小白蚂蚁,毁掉参天大树的,可能是根底的几只虫子,而毁掉张安世的,可能是属下几个乱窜的小人物。积小善,成大德,稳住后院,等于保了自己一半的命。

要跳出历史的宿命怪圈,就必须认真吸取教训,谦虚谨慎地做事。这是张安世总结出来的处世之道。张安世还认为,张家父子,位尊禄高,必须及时撤下。于是乎,他给皇帝上书,提出两个请求。

请求一,外调儿子张延寿,别让他待在京城;请求二,降低张家父子两代人的工资。

请求得到刘病已批复。张延寿被外调,当了北地太守;张家父子的工资,刘病已吩咐别人扣下另存,后来一结算,竟有一百万钱。然而不久,张延寿又被调回长安,当了太仆。

事实上,张安世心里想什么,刘病已是知道的。刘病已认为,张安世可能是多心,或者是太过紧张了。然而,他又不能说破,只好配合老人家装一装,秀一秀。

如果真的一直都让张延寿当北地太守,如果真的把张安世的工资拿掉,那只能说明,张安世活到头了。但是,刘病已没有这么做。所以他将张延寿调回长安,把张安世父子的工资另存起来。

这就是政治,一唱一和之间,都是艺术啊。

在张安世的眼里,刘病已那么可怕吗?他是否患上过度紧张精神综合症?我们就别站着说话,不嫌腰疼啦。怎么会叫张安世不怕刘病已呢?如果我们长点记性的话,应该知道多年前,张安世曾经做过一件伤害过刘病已的事。

当年,刘病已一无所有,穷得书都读不起、老婆都取不来的时候,是谁帮他的呢?是张贺。当时,张贺还想好人做到底,准备将女儿嫁给刘病已,却被张安世给拦住了。那时,张安世还在张贺面前损了刘病已一顿,说那穷小子有饭吃就不错了,还想将来有什么前途。于是,张贺只好另走门路,替刘病已骗了一门婚事。

命运真是捉弄人啊,没想到,当年哭的人,今天却笑了;当年笑的人,今天却一直止不住哭的冲动。当年想哭、今天想笑的人,当然就是被张贺骗着把女儿嫁给刘病已的许广汉;当年想笑、今天想哭的人,则是当年曾经说话损过刘病已的张安世。

所谓,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一直以来,刘病已一直不在张安世面前提当年的事。但是,张安世还是怕。怕他有一天会提起,更怕刘病已有一天翻脸不认人,新账旧账一起算,那才叫哭都来不及了。

事实上,当年谁好谁差,刘病已心里是知道的。张安世为何在他面前总是装得像个龟孙子,他心里也是知道的。一个年轻仔,把一个老臣吓得连头都不敢多抬,说实在的,刘病已心里的确有些过意不去。

所以刘病已认为,有些话还是把他说开了好。彼此都闷着烂在肚子里,对他没什么,可对张安世老人就是折磨了。终于,趁一次聊天的机会,刘病已对张安世叹息着说道:“哎呀,当年老贺总是抬我,您老却总是贬我,我一想起这事,就止不住要感谢您。”

别以为刘病已说的是反话。事实上,这是厚道话。当年,刘弗陵身强体壮,有霍光辅佐,天下安定。如果张安世也跟着老哥张贺,拼命抬举刘病已,必然引起霍光和刘弗陵的注意和反感,以为又来一个抢饭碗的。接下来,那问题就大了。

当然,那是老实话,更是安慰话。刘病已就想让张安世安心生活,千万别胡思乱想。然而,想让张安世放宽心地生活和工作,那实在太难了。

刘病已刚当上皇帝,张贺就死了。张贺有一子,早死。真是做好事不留人啊。刘病已想报答他,门都没有。于是,刘病已想来想去,想追封张贺为恩德侯,置两百户人家替张贺守墓。

但是,张安世一听,马上就采取行动,替张贺拒绝追封。

张安世这是怎么啦,刘病已封个死人称号,也是想求个心安理得,张安世一个大活人,有必要那么紧张吗?事实上,我们不是局中者,不知局中人的心啊。

事情是这样的,张安世有一小儿子,名唤彭祖,因为张贺儿子早死,就过继给张贺。张贺因为赞助刘病已读书,所以彭祖打小就和刘病已同席学习,感情甚好。刘病已当皇帝后,就给老同学彭祖封了一个关内侯。

问题就在这里了。张安世认为,刘病已追封张贺为侯,紧接着下一步就是封彭祖。彭祖无功无德,平白得侯,那不是什么好事情啊。张家位高权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必惹别人眼红。说不定哪天又来了个挖墙脚的,张家牵一而动十,那就玩完了。

于是,张安世就去找刘病已,明确拒绝刘病已给张贺追封,同时还主动提出,清退大部分替张贺守墓户数,减少到三十户。

你猜人家是怎么回答的?张安世怎么也没料到,刘病已当场就火了。刘病已这样对张安世说道:“你别总是以为,我追封贺老是为你好。事实上,我是在报答贺老对我的恩德,与你无关。”

张安世听得一愣一愣的,大气都不敢出,话都不敢说了。

看来,张安世想不发都不行了。果不其然,不久,刘病已追封张贺,并封彭祖为阳都侯。到此,张安世父子二代,全部为侯,可谓权盛天下。

但是,张安世想骄傲,却无法骄傲。他不敢,也没那个心。霍光家族血的启示,仍然历历在目:地狱和天堂,不过一纸之隔;坟墓与活命,不过一土之厚。

于是,张安世只得低头做官,闷声发财。张安世夫人持家有术,自开纺织工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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