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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拿匕首在地上划了划，这种感觉始终抹不去，它已经在她心里生了根。

抬头看了看两人，卫烨刚把一个恶鬼打的半死，两人不嫌脏拖了过来，阿翘正围着恶鬼转圈研究，时不时问些问题，卫烨知道就答着，不知道的就老老实实摇头。

他背对着慕见轻，所以她看见了他背着手，紧紧握着黑色的齐眉棍。

慕见轻想起慕容大人说的话，开始担心起来。

卫烨藏着什么？或者，他们卫家藏着什么？

思及此，慕见轻收了匕首。

她离开慕家多年，也不太了解他们那些宗族大家，但唯一能确定的就是：每个家族都有自己肮脏的小秘密。

也许，卫烨就是那个秘密。

就像慕见轻自己，她也是他们慕家一个肮脏的小秘密，极少人知道她真正的存在是为了什么，或者，她到底是怎么来的。

小时候在慕家长大，每天都能看见族人杀死试图爬上山的恶鬼，然后丢进他们族里的一个大池子，池子里是一潭黑水，温度很高，专门用来熔化恶鬼的骨头。她懂事早，曾偷偷过去看过，最后发现，是他们族里的几个长老在那个地方修炼。那些须发垂至地上的老人，在池子里过一遍，浑身都是黑色的淤泥，然后在一片氤氲的雾气中打坐修炼。

直到某一天，她带着刚收到的玩具，想去弄一点“淤泥”过来，却发现里面有人。

声音清冷，对她来说很熟悉，另一个声音听起来有些老，也很熟悉，是她的奶妈。

她不是吃慕容大人的奶长大的，实际上，她不曾在她怀里吃过奶。从她一出生，就跟着奶妈，慕容大人很忙，族里事务多，陪她的时间大多是晚上，而那时候，慕见轻总是会偷偷晚睡，等她回房间，看妈妈一眼再睡觉。

她躲在树后边，周围都是些杂草，藏个小孩子很容易。

但慕见轻听得很清楚，奶妈问她妈妈：小姐，生孩子很辛苦吧？

慕容大人回答，十月怀胎而已，辛苦算不上，又不是我自己的孩子，——那群老头子，为了成仙，真是……

回忆总是很伤人的，慕见轻想着。

“老大！你快看！”阿翘忽然大声道。

慕见轻这才发现周围不知道什么时候漂浮着各种各样金色的字符，跟他们布下的阵一样，只是这个阵更大，那些字符飞向恶鬼，灼烧鬼魂，一时间，整个地下室都是滋滋声，随之而来的，是焦糊的味道。

阿翘捂着口鼻，“我一个月不想吃烤肉了。”

原本还计划着这一单干完就好好过年，她去买一个锅，大家一起烤肉吃，现在想想，还是老老实实吃饺子吧，烤肉什么的，还真是有点小恶心。

卫烨自己能屏息，于是伸手给她捂着。

阿翘：“小光头你身上什么味道？！”

呜呜听不清，卫烨也不知道听没听懂，只是看着前方说：“扶桑树……长大了。”

原本就占据了整个地下室的透明扶桑树，逐渐变得鲜绿起来，枝丫更加繁盛，几乎让那些恶鬼无处可去，恶鬼们萌生了退意，想逃离。

慕见轻却拆开了手上的纱布，又给自己划了一刀，鲜血溢出，鬼魂们眼睛一片鲜红，疯狂往她这边扑。

卫烨早就拿起棍子干活，把鬼魂们往扶桑树上挑，腐烂的躯体碰上扶桑树，很快燃烧净尽。

这时，天花板忽然传来爆裂声，豁开一个极大的口子，石头和灰扑扑往下掉。

“白泽”回来了。

但很快，“白泽”忽然下坠，在空中一缕黑雾从他身体里跑了出来，钻进鬼魂之中，张开一张人大小的“嘴”，一口就能吃掉好几个鬼魂。

而白泽，一声“啊”叫了一半，就“砰”地砸在地上，声响太大，估计骨头都错位了。

白泽浑身酸疼，在心里把那个魂魄买了一万遍，随后一转头，看见铺天盖地的鬼魂骨架，吓得赶紧使了土遁术，躲进墙壁里。

剩下的事情就很方便了，那个魂魄吃鬼魂的速度几乎和有着庞大身体的扶桑树一样，整个地下室都是鬼魂的惨叫声。

慕见轻脑子木木的，从刚才到现在，为了吸引更多鬼魂，她没有止血，现在嘴唇苍白，她都能察觉到自己的意识正在渐渐抽离。

奇怪，从前也受过伤，明明不会这么早出现这种症状，她又不贫血，怎么这一次这么快就撑不住了？

正在她快要晕过去的时候，扶桑树的一根枝条忽然垂了下来，停在她面前。

那是跟很普通的枝条，细长，触上去，还有树皮的粗糙感。

一颗巨大的、浑身碧绿的树，唯有这一根枝丫是青青的，以可见的的速度抽长，大概到了一手臂长度，似乎连时间都静止了。

那根枝丫前端一处，冒出一片小小的芽。

它舒展着身体，渐渐展开，等到彻底绽放，便断了，恰好落在慕见轻手上。

几乎是一瞬间，原本巨大的树化作点点白光，散开，漂浮，消失。

慕见轻手中的东西冰冰凉凉的，沾了她的血后枝条变了颜色，开始枯黄，最后变成一根普普通通的树枝，静静待在她手中。

那个魂魄也吃饱了，从慕见轻手上的伤口中钻了进去。

她能明显地感受到，这个魂魄变得更……难控制了。

手臂的纹身下，被遮住的一道道黑色的纹路也逐渐显现，格外张扬。

一切归于沉寂，只剩下寥寥几个鬼魂，也有一部分早早逃离。但锁魂阵已开，原本进了这里的鬼魂就出去不，现在，别提出去，光是那些漂浮的金色字符就能让它们魂飞魄散。

白泽听外面安静了，从墙壁里钻了出来，凑到慕见轻旁边，看着她的手，难平复呼吸。

“老大……这是个什么东西？”

方才，活了万年的神兽白泽人生中头一次觉得自己小命不保。

那种灵魂被挤出身体，漂浮在空中，与千千万万个同样漂浮的魂魄相见的感觉，他发誓自己不想再经历一遍。死这件事，说的轻巧，但真正做起来却很不容易，那种空无一物的虚空随时可能会吞噬掉你。而且，白泽拥有神性，最怕受到天地之间混沌之气的影响，一旦脱离了身体，他没有屏障，无时无刻不在担心会被混沌之气侵入灵魂。

所以，白泽现在很害怕慕见轻手臂里的那个魂魄。

它明显已经在天地间漂浮了很久，它也有神元，但要在这么长的时间内避开混沌之气存活下去，是件很难想象的事情。白泽在心里把神仙谱过了一遍，却也没能找到一个这么强大的神仙。那些九重天之外的神，大多泯灭或自焚，——因为他们都活够了，而现在天界的神仙们，大多是平庸之辈，不可能会有这么强的力量。

慕见轻扯下袖子，眼神中看不出什么。

“不知道。”她说。

这也是白泽意料之中的答案，他没再多问。

一个半妖，一个神兽，一个人，一个藏着神的灵魂的人，凑在一起，离开了图书馆。

他们只是随意收拾了下，地下室被破坏的太厉害，他们几个人也无法修复，干脆就让它这样，没再管。

拍了拍身上的灰，他们坐公交回去。

卫烨和阿翘坐在一起，阿翘累极了，这几天也没怎么睡觉，疲惫涌上来，靠在卫烨肩上睡得很香。而卫烨，挺直了背，让她睡得更舒服些。

白泽也在睡觉，不敢靠在慕见轻身上，靠在床上，睡得很香甜。

慕见轻也很累，刚刚吃了点东西恢复体力，现在浑身还是不太想动弹。

明明没做些什么，却像经历了一场生死劫。

看着窗外的街景，慕见轻手指拂上手心。

她拿刀划了两道口子，伤口很深，她以为需要休养一段时间，至少，回去得多吃些补品才行，甚至还可能会让莫仕出卖肉体。但没想到在那个魂魄回归的一瞬间，她手上的伤口就好了。

一点疤都没留下，就跟新的一样。

新的，让她觉得害怕。



第61章　吃人



今日地府空荡荡的。

时隔多年，这是头一回整个地府去人间捉拿一个活人，一群鬼差出去容易，再回来，恢复秩序还得一段时间，各自轮班，安排工作，这都是事。为了强调纪律，文武判官带着众鬼差正在开会，牛头马面负责秩序。

人都去开会了，总得有人看着地府的大门。按顺序排下来，这事自然是到了枷爷锁爷头上，而黑白无常两人则是负责巡逻，四处走走看看，以免那些鬼魂乱闯进了不该进的地方。

小鬼城已是前车之鉴，如今要是再丢了地府，这天下可指不定会乱成什么样子。

刚从人间回来的黑白无常两人巡逻完，坐在奈何桥边正聊着天。说起来，两人也并非没有名字，活着的时候的名字早就忘了个干净，后来除了“无常”这个名字，黑无常留下人间的姓，叫范无救。白无常亦是，名谢必安。

难得出去一趟，黑无常多多少少都会捎一些“好东西”回来。

两人也不再是人间那副长舌可怖模样，黑无常顶着一头短发，苍白的脸上没有扑粉，但那点死人感一点都没少。白无常反而看着正常许多，脸色也有些白，看着却比他健康，这会没了长舌头遮住脸，意外地，这张原以为不怎么样的脸，还有些好看。

黑无常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啧啧两声，羡慕道：“我说你这身上的活人气儿怎么越来越足了？”

白无常一手拿着酒瓶子灌了口，面上倒是看不出什么情绪。

“不是刚上去过？”他说。

黑无常又盯着他看了会，摸摸下巴，“也不是啊，咱们上去也捉过不少鬼，怎么就这次……”

话还没说完，黑无常一拍脑袋，“我滴乖乖！我说你怎么那么大方给人送东西，你是不是把那只蝴蝶吃了？”

白无常没有否认，一手握着酒瓶子，冰冰凉凉的玻璃，触感没想到还很不错。

黑无常把摆出来的酒一个个塞回袖子里，恨铁不成钢道：“你说你这是在干什么，人不人鬼不鬼的……一个鬼魂要活人气儿干什么？难道你还想回上边不成，这都什么年代了，你那尸体不知道给哪只老鹰扒拉吃了，就算能回去，你连个合适的躯壳都找不到。”

人死了若想重生，是有办法的，这办法整个地府都知道。

——去上头多吸吸人气，把自己这个鬼魂给炼成生魂，然后找到自己的尸体，一股脑钻进去就行了。

但要把一个鬼魂炼成生魂，得修炼上百年甚至上千年，而那时候尸体早就化没了。当然，也可以找一个适合的躯壳，这事也是上天定的，说不定这世上就真的有那么一个合适的人，说不定也没有，这得花时间找。而一个生魂这么找下去，估计没等它找到，就已经又变成鬼魂了。

因此，来到地府的鬼魂都会选择进入轮回，重新来过。毕竟再大的委屈愤恨，一碗孟婆汤就能搞定，还能让你拥有新的肉体，重新生活，那个鬼不愿意？

白无常喝完最后一口酒，把酒瓶子扔进河里，靠在石头上，模样好不惬意。

“老兄，不是我不提醒你，做事别做的这么明显，万一那是个老头发现了，我怕你连鬼都做不成。”黑无常叹了口气，也学着他靠在石头上，一脸愁苦。

偏偏跟他工作这么久的是他老白，两人这么些年了，再怎么样也得处出些感情，黑无常可不想哪天文武判官捉着一个小鬼，非得让他带新人。

白无常还未开口，只见两个鬼差飘着过来，于是正了正身子。

那两个小鬼差也是老油条，上来先是朝着白无常拱了拱手，“七爷。”

随后又对着黑无常笑笑，脸上笑的都是褶子，“八爷。”

空气中飘着浓浓的酒味，两个鬼差却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似的，打完招呼，飘在黑白无常前面，从袖子里拿出两个木牌递给两人。

木牌就是地府上去捉鬼的凭证，这天下的鬼太多，一个小小的地府管不来。原本还有个鬼城帮忙管理，谁知道那事一出，鬼城没了，从那之后，地府就变得忙碌了很多。一些急需的，已经登记在案必须捉拿的鬼魂就得鬼差们去捉，其中总有些格外难搞的，就交给他们这些工作经验多的鬼来。

“七爷，这是阎王刚派下来的，这个点文武判官、牛头马面、枷爷锁爷都有事，诸多不便，只好找您了。”

鬼差说话客气，听着让人心里舒坦。

白无常看了看木牌，上边写着“慕见轻”三个人，挑了挑眉毛，抬头看向鬼差。

两个鬼差并不知晓发生了什么。

这牌子是阎王亲自写的，交到合适的人手中那人才会看到上面写了什么，他们这些传信的，就算想看也看不着。但这会被白无常这么一看，心里咯噔一下，一齐想着：该不会这牌子传错了？

地府里大家都心知肚明，七爷虽然排行老七，但其威望仅次于文武判官，就算阎王见了也不敢跟使唤仆人一样使唤，在七爷面前干错事，魂飞魄散是小事，把你扔进十八层地狱玩一两天才是真的折磨鬼。

黑无常也看见了自己牌子上写的啥，眉头一皱，问道：“这是阎王亲手写的？”

“是……啊。”一鬼差说。

“啊，阎王还说了，这两人也不用今天就带回来，就……半年内带回来就成了。”另一鬼差接道。

黑无常难得严肃，又问道：“真的是阎王写的？”

“是……啊。”这鬼差自己都被问的不确定的。

另一鬼差刚开口，整个鬼却像被雷劈了一样抽搐起来，过了会，一双眼睛乌黑，毫无波澜。

黑白无常立马从石头上起来，低头齐声道：“阎王。”

那鬼差面容不变，声音却是那是个阎王大合奏一样的调调。

“半年内，这两人一定要入轮回。”

白无常很快出声，“阎王莫不是忘了当初……”

话还没说完，黑无常一扯他袖子，把手里的牌子给他看。

那牌子只是块简单的木头，上边刻着两个字。

——烛阴。

白无常手攥紧了牌子，毫不避让，直视阎王双眼：“把上神带进轮回，这事天界可清楚？若是天雷劈下来，这得让谁承？”

黑无常被他这一下吓得直哆嗦，他还是头一回见到这样的老白。

那被附身的鬼差还是那副表情，“早有先例，无须多问。”

说完，鬼差便化作一缕青烟消散，边上的另一鬼差也跟着消散。

阎王走了，黑无常擦了擦汗。

“这事怎么老让咱两干……这也真是，一天到晚的，好好捉鬼不好么，怎么成天惹这些麻烦，天界那些人是不是日子过得太好了，闲得慌……”

白无常却冷哼一声，“等着吧，迟早会有报应。”

黑无常却撇撇嘴，“哪有什么报应，凡人才有报应，咱们做鬼的，和那些神仙，哪来的报应？”

白无常抬头看了看，头顶却是一片漆黑。

这里是地下，看不见阳光，只剩下土。

做神仙的，就没有报应么？

他笑了笑，收起牌子。

“走吧。”白无常说。

“走？去哪？”

“人间。”

***

从图书馆回来，店里的气氛轻松许多，慕容大人有事出去了，一去就是好几天，这几天白泽阿翘使劲作，怎么快活怎么来。

听说兮兮在外奔波几天打探消息后，阿翘今天从莫仕身上割了好大一块肉放进锅里炖了给兮兮吃，气得莫仕钻进瓷盆里憋气憋了一上午。

一群人围坐在桌前，一人一碗汤，兮兮则是多了一条鱼。

慕见轻这几天休息的不错，精神也很好，喝碗汤就听着他们几个人聊天。

先是阿翘朝着某个方向大声道：“白毛啊，我们得感谢莫仕做出的贡献，这几天在店里吃得好，长了不少肉。”

白泽一擦嘴，老神在在地点了点头，“一百年修为呢，也算是修福缘了，说不定再这么下去，哪天天雷都劈不着它咯。”

阿翘：“哎呀，还有这好处？”

“差不多吧，被吃完了，雷都劈到咱们身上了，哪里劈的着他呢。”

说到这里，众人极有默契地笑了笑，连兮兮也没忍住。

“不过……”说完莫仕，阿翘看向兮兮，“兮兮这几天出去都知道了啥？”

兮兮放下筷子，抬手往北一指，“地府的人来青城搜了圈，除了杀李岐，还把初旻带走了。”

阿翘和白泽一齐倒吸口冷气。

“真的？”白泽先出声问道。

兮兮淡定地点了点头。

这事动静太大，最近已经在青城传开了。

现在是一月份，正冷，虽然大多妖怪还有冬眠的习惯，但十殿阎罗来人间，稍微有些灵性的妖怪都能知道。而且初旻的酒吧，那时也有许多妖怪，都看见了初旻被黑白无常带走。

“那……那只蝴蝶呢？”阿翘问道。

大概是得了他妹妹的五百年妖力，听到初旻出事，阿翘心里很不是滋味。

卫烨也看向兮兮，手心直冒汗。

兮兮垂下眼，“死了。”

桌上一齐默了默。

慕见轻：“怎么死的？”

兮兮：“听酒吧里的人说，初旻听说地府的人在找李岐，就跟着黑白无常去了。再后来，与初旻有关系的妖怪一时间都失去了他留下的妖力，有妖怪说他是被李岐杀死的，也有妖怪说是被十殿阎罗一道判官令杀死的。”

妖怪们活得久了，经常四处跑，便会在熟悉的人身上留下一些妖力，若是死了，这些妖力就会消失，这也是他们用来判断是否真的死了的依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