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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灯和月就花阴-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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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只会大脑放空,而后走神,满脑子都是会考以前的那晚没能解出的那道复杂的数学题。
而那人的青春暗恋里也没有那么完美的镜头,没有羊皮帐篷与星空,背景里多的是一些堆杂着的乱七八糟的书本杂志,小房间里有些年岁的书桌,或是从教学楼上俯瞰下去的操场草坪与数不清认不清的闲杂人等。
那时候杜逢雨真心希望自己是个电影镜头,可以调近景远景,毕竟隔那么远,三层楼,度数已经逐渐赶上他哥的杜逢雨真的看不清绿茵场上的哪个才是他的……心上人。
但那时候究竟想没想过“心上人”这种称呼呢?
杜逢雨还真不知道。
“天哥你说我万一喜欢上了一个人怎么办?”
杜逢雨跳下了车子,将它推到了家门口,蹲下给其上锁。
贺天明想了一会儿,有些忍不住笑,“买康乃馨?”
“……就知道会黑历史一辈子的。”
杜逢雨仇视地盯着自己的车子前面的横杆,转而又换上了认真的语气,“我是说真的。”
贺天明沉默了一会儿,直到杜逢雨的视线看过来,才有点茫然,语气讷讷的,“不知道。”
“唔。买个酸奶去。”杜逢雨拍了拍车座。
有时候他也会错觉贺天明是喜欢自己的。杜逢雨是说,也许贺天明没有他那么聪明,可以那么敏锐地觉察到那种隐蔽在“依赖”之下的“喜欢”。
也或许人心里都是自恋的,偶尔杜逢雨回想起来那天晚上贺天明站在走廊上,发着呆望着自己的眼神,总觉得那里面似乎倾泻出了一些隐藏得不那么好的心绪。
他是说,那么安静而温柔的眼神,仿佛总归应该是带着点爱的。
“瓶子没拿。”
杜逢雨趴在那儿,费力地够着冰柜里面冻好的酸奶的时候,贺天明从他背后凑了上来,忽然想起来似的说道。
院里门口小卖部的空间不够大,夏天燥热,前面是冰箱,里面冰着回收玻璃瓶的酸奶,身后便更显得热,闷闷的。
而贺天明似乎是迟了很多拍,才慢悠悠地拍了拍杜逢雨的肩膀,“跟她告白?”
“你确定?”
杜逢雨回过身来,递给贺天明一只玻璃瓶,眨了眨眼睛。
“确定吧。”
贺天明的语气还有些犹豫,最后仍是拿出了大哥哥应有的权威,“你确定人家喜欢你吗?”
杜逢雨看着他的眼睛,“确定。”
片刻后他又补充道,“我不知道他知不知道。但我觉得,他也喜欢我的。”
贺天明再次犹豫了,仿佛在掂量什么东西一样握着那瓶酸奶,语气仍是讷讷的,“这样啊。”
“那就告白吧。”但他打开酸奶瓶盖的时候没有那么犹豫,“你不是说过你对待爱情很谨慎嘛,那判断应该不会错。虽然我不太理解一个小学生竟能说出‘爱情’这种词。”
“……”
“怎么了?”
杜逢雨也跟他哥一样用牙咬开了瓶盖,“那万一以后做不成朋友呢。我们是很好很好的朋友。”
“那……那就算了。”
杜逢雨笑,“怎么回事嘛,那么不坚定。”
“我不知道你确不确定,是不是很喜欢。”贺天明转头看了看杜逢雨,又仰头喝着冰凉的酸奶,“很喜欢的话,应该就,……跟人家说吧。”
“有时候我在想,”杜逢雨看着手里的酸奶瓶子,停下了脚步,“为什么非得是爱情呢?我是说,这世界上感情有那么多种,又不是非得爱情才能天长地久。”
“可能,”贺天明这次没有犹豫,但有点走神,“可能爱情很好。如果很喜欢的话,还是爱情更好一些。”
杜逢雨转头看着他,仿佛漫不经心,“是吗。”
“……是吧。”
小学时候夏天里常吃的那种棒棒冰好像在学校小卖部里没那么受欢迎了,冰柜里一律改换成了正宗果味与奶味的雪糕。但好像还是那种可以掰开来一人一半的比较好。
城区改建原来的家属院扒掉准备盖高一点的新楼,模糊的粉笔线随着墙皮渐渐剥落,才知道原来那堵墙竟然还是粉刷过的。
老黄狗在杜逢雨上初中的时候就不见了,听人说是老死了便被带走了,不知是真是假,带走了又是埋到了哪里。
一张大书桌一半放着笨重缓慢的电脑一半是划得乱七八糟的课本和卷子,压着卷子睡觉的高中生突然醒过来,正好对上初中生的一双眼睛。
“吓我一跳!”观察者惊魂未定地拍了拍胸口,像是一个未曾作案的小贼,长出一口气用以掩饰不太正常的心跳。
“怎么了?”作俑者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迷迷糊糊地看着电脑前的小鬼。
小鬼心虚地指了指脸上,“明明哥你脸上有红印子哎。”
丝毫没有注意到称呼又回到了最初的时候。
而当绿茵场上有人传出一记漂亮助攻,奔跑过去与队友大肆庆祝胜利的时候扬起了脸露出畅快的笑容,杜逢雨才终于看到了自己找寻了一整个二十五分钟课间的那个人。
于是他忍不住左右望了望,赶忙将视线转移到操场旁边拿着两瓶矿泉水欢呼的女孩子身上,就仿佛整个教学楼的人都能听见自己突然加速的心跳而不得不迅速加以遮掩。即使并未有人往楼上看一眼。
那是“喜欢”。杜逢雨分得清。
“我有时候会想,如果你能拿出来当时拒绝我电话的二分之一的坚持来、……跟我在一起,我们会怎么样?”
寻觅了很久,杜逢雨终于找到了一颗小石子。他也没舍得扔,握在手里冲着海里比划了两下,便又垂下了胳膊。
贺天明没有说话。他的思维不知道是不是一并沉浸在了海与夜风中,过了很长一会儿之后,才露出像是有些怀念的笑,“不知道。”
“但我知道你那时候在等着向我说明白。临走前一晚。”杜逢雨转过头,眼睛亮亮的,又眯了起来,“你又不知道怎么跟我说,怎么跟我解释,你觉得那就是个假期,可余生还很长。”
他想了一会儿,才皱着眉头,似乎觉得自己找到了并非最佳的比喻,但也找不到再好的,“就像是没办法跟一个小孩子解释奥特曼是皮套演员扮演的一样,没法开口。”
贺天明转头静静地看着他。
杜逢雨笑了笑,片刻后才继续道,“所以我觉得干脆由我来说吧,反正我本来也不是小孩子了,并不是不知道。”
贺天明也笑,“真的假的。奥特曼不是来自于M78星云光之国么?”
好像也不全是,最早的六兄弟完结之后又有了新的来自狮子星座L77星云的雷欧和阿斯特拉,后面平成时代更是花样翻新。
杜逢雨当然知道贺天明那时候要跟他说的不是这件事。
他哥始终把他当做琉璃罐子里的天真小鬼,不知道这到底算谁比较天真。而最起码,杜逢雨是知道的,知道成长中所有看上去像是琉璃壳子的东西其实都是糖做的,总有一天会黏糊糊地融化掉,像是比较恶心的那种怪兽黏液。
而他也同样知道在贺天明心里,那是人生中允许给他和他们的一个假期。
高考完之后杜逢雨去帮贺天明收拾教室里的东西,旧校区的大楼顶上一群考生撕了大摞大摞的卷子与“五三”抛下去。而说不定,在贺天明心里,他亲爱的天真的小雨弟弟中考后立刻跟他告白,也属于同样的放肆。
但杜逢雨不介意。即使他深知贺天明是带着他这个小劳工去教室将教辅书与课本都扛到楼下卖废纸的那波人,连卷子都捆成了一摞,码在旁边等称重。
他觉得总有一天,总有一天贺天明得知道这跟考完后的放肆是不一样的,也总有一天,贺天明得知道他那时的答应与宠溺纵容从小带大的兄弟的放肆是不一样的。
杜逢雨是说,……总得有天吧。
乐观的小少年并没有他哥想象得那么天真,小学时候追女孩还记得买束花,十五岁的年纪也不会不明白再继续往前走下去总得迎来一个必然的关于现实的探讨与分手演练。
但他毕竟乐观,曾在心里反复排演了很多遍面对这个问题的时刻,以及或许会经历的分手、痛苦、对未来的不安,而那之后永远会跟着一个复合的结局。
浪漫而成熟的他让明明哥相信爱情足以打败一切妖魔鬼怪和小怪兽,最终说服他与自己坚持下去。
像是小学时候买的那束花最终因为经济原因选择了康乃馨来凑活,现实与设想永远会差着蔷薇科与石竹科的距离。
现实像是客厅里放着充当背景音乐的家庭剧一样颇为轻易便被猜中后续,演员照着预料的剧本提出分手,只是稍有不同的是,在得到明确的结局的时候,杜逢雨也是真的头一次感受到无力和真切过头的痛苦。
明明一切都如同早就设想好的一样,可原来现实跟想象真的不一样。在想象里似乎不会有那么痛苦,也没有一下子便突然意识到自己必须认真去考虑这些事情。
那一声犹豫了一整天终于找到出口的“好啊”让杜逢雨设想里的金刚心被金刚一拳打碎。
他这才发现,原来说不定他哥是对的,那个人生的假期里他们没有一刻讨论过现实,仿佛处在另一个爸妈永远不会为他们伤心,世界永远会对任何情侣都抱以宽容的异次元里。原来他哥是对的,他真的禁不住去考虑这些事情。
杜逢雨是说,认真考虑。
而不是在脑海里将它们都设想成小怪兽然后一拳打倒,成就浪漫爱情故事。
“嗯,所以就这么着了?”
杜逢雨利落地按着鼠标键退出游戏界面,伸手拿过桌上剩下不多的饮料,叼着吸管。
插在笔记本上的小风扇还在呜呜地转着,杜逢雨伸手将它调了个角度对准椅子,而后自己靠在了椅背上。
“那还能怎么办呢。已经就这样了嘛。”
当代语音通话技术水平堪比手机。杜逢雨心想,他仿佛真的能从精准传输过来的语气里读到好友那一张皱巴巴的脸。
“不觉得可惜吗?我是说,”杜逢雨将杯子放回桌子上,掂量着此刻比较合适采用的语气,“……毕竟你俩这也,好几年了。”
“那也没办法。那种……感觉真的不在了,杜逢雨你有过这种感觉吗?当时的事情是当时的,后来发生的事情和人生里,我的没有她,她的没有我,也不想跟对方讲了,互相之间就像是……就像是很难再想起来了。”
“没有。”杜逢雨坐了起来,拿着鼠标点开了浏览器。他迟了很长时间,也不知道该点些什么,于是只好划到左下角打开扫雷,接着问道,“难受吗?”
“难受。可能还要难受好长一段时间。然后慢慢可能也……”
“像是想不起来了?”杜逢雨挑了挑眉,右键插上个小红旗。
“可能会吧。”那边的声音讷讷的,似乎是转移了话题,“说真的,你有过这种感觉吗?有时候朋友好像也是这样,发小啦,哥们儿啦,好几年了,异地了,然后感觉很奇怪,像是少了点什么,时间长了又像是想不起来少了点什么。”
“……没有。”
“……那你感情经历还真是不咋丰富。”友人像是撇了撇嘴,意识到自己的零食投喂到了错误的情感热线一般。
情感热线沉默了好半天,噼里啪啦将中间大片地区突破后死在了经典二选一上面,又忽然反而向着来做情感咨询的哥们儿抛出个问题:
“那你有过认识了很久忽然喜欢上某个人,然后跟他告白了的经历吗?有没有过快乐地交往了一个假期,异地前分手,结果还一直想着对方?也有时候,分手了四五年,却从来没觉得像少了点什么,遇到点什么事情总是会想起来他和以前的很多事。”
“……”
“哦对不起,你就薇薇小姐这一个。”杜逢雨坏笑着道了歉,引得对方一阵怒骂,待到骂声平息下来,他才笑着,像是在嘚瑟,“哥有。”
“……雨啊,问个问题。”
“嗯?”
“你这说的是一个人啊?”
“嗯?”
“……咱俩一个高中也没见你谈过仨啊,傻逼。”友人补刀了回来,“不就你说的初中谈过的那一个,切。”
“……”
呵。哥这一个情史就丰富得碾压不死你,要真往细了跟你说,哥还有过跟邻家大哥哥谈恋爱的情感经历呢。
杜逢雨开了盘高级的,又将话题绕了回来,“那你以后要是后悔了,怎么办?”
“后悔?”
“对啊。例如婚礼的时候还得考虑要不要请薇薇。”
“……我俩爸妈还一个单位的,我刚想起来。”
“啧,那到时候别安排到我在薇薇那桌啊,多尴尬,我可不愿意承担这种场面,我还是个活泼可爱的娃子。”
“后悔的话,就再追一次试试看吧。试试看能不能追回来。”仿佛嘴里永远没有正经话的好友仍旧是一副吊儿郎当的语气,“就像你刚刚说的,如果一直想着的话,这段感情这不还是没有结束嘛。念想死了才算是真的死了,要是还是老想着,我就再……”
杜逢雨愣了愣,打断了那边的话,“我忽然想起来得打个电话。”
“干吗?”
“订宾馆。说好了十一不回家了,跟他们几个找虾哥玩去。”
杜逢雨想过,若是贺天明没接电话的话。
他知道这通电话不是贺天明想要的。
童年时期随着父母工作频繁搬家,杜逢雨又是个害怕孤独的小鬼,却每次都不得不跟朋友讲再见。后来好不容易被许诺了安定下来,他自然是十分想要融入到新的环境里去,交往一些没那么容易就分散的朋友。
小孩子对于外来者的排斥比想象中要来得强烈,杜逢雨经历过几次搬家更加明白这点。他从小就是个敏感的小孩,虽然总是掩饰以毫不在乎的模样。
人总是要向环境学习着点东西,而至于杜逢雨小时候最初学会的,便是观察别人的情绪。
他后来便习惯了这样做,为了避免玩游戏的时候再次被小集体抛弃在煤堆里或是一直被迫扮演妙蛙种子,杜逢雨决不去挑战任何有可能会遭受到拒绝的人和事。
例如那束康乃馨。
小姑娘扭捏着对花的品种表示不满,捂着脸一溜烟儿跑上了校车,可杜逢雨知道她在隔着窗玻璃悄悄看自己,也知道第二天小姑娘会愿意做游戏的时候牵着自己的手。
他才不是那种当众告白跳楼求婚的笨蛋。若不能确定别人同样喜欢他,不能确定自己的行为会被对方接受,他才不会动弹一步。
他可以走剩下的九十九步,但前提永远得是别人先走了第一步。他得知道对方会允许他走这九十九步,至少在他走到对方面前的时候会得到一个拥抱,而不是尴尬的回避。
而贺天明是他的缓冲垫。从小就是。
他知道贺天明总是能够接受他,接受他不是那么听话的乖小孩,接受他任何突发奇想的怪点子,愿意陪他去买康乃馨。也永远会接受他不太好的那一面。
而杜逢雨在他面前永远不需要犹豫那几秒来观察。他在贺天明面前永远是最自在的。
他不用怕暴露自己,不用怕说任何话,做任何事;也不怕说错任何话,做错任何事。因为他知道贺天明不会因此而排斥他。
除了“被自己喜欢”这件事。杜逢雨观察了接近一年的时间,终于有了八九成的把握,贺天明会接受他的,会允许这件事的发生。
但他不确定贺天明会不会允许自己现在突如其来的番外篇继续发生,若是不允许呢?那岂不是比现在更坏的局面?
他曾经想过或许人生真的会如贺天明曾经给他规划好的剧本一样,如他希望的,十年后二十年后,各自带着家庭街头相遇重逢,才发现没什么大不了的,互相之间早就放下了。
但万一呢?万一电话打通,那以后的以后是不是会更惨,二十年后街头偶遇,一个假装接电话一个假装去厕所,四目相对如同陌生人。
可他没有放下,起码那么几年过去长大成人也还没有。
贺天明握着终于挂断了的电话,手心里的汗水黏腻得发痒。
那里面的旋律戛然而止,即使五音不全如贺天明,也总觉得那首轻柔和缓的调子停在了不该停的地方,那不是一个小结的结束,也不是高潮唱过了以后。
他握着手机,颇有点茫然困惑地靠墙蹲了下来,蹲在巷子里,紧紧盯着对面的墙。稍远一点的地方树荫浓密,风抚河柳,婀娜如少女的纤腰。再稍远一点的地方,他现在喜欢的女孩子坐在亭子那里喝着奶茶。
夏日里的蝉鸣薄得很,远远不像是那个已经逝去的夏天。
贺天明将手指伸到了眼镜下面,有点困惑地按着眼皮下面,心想现在的蝉是不是都被人逮了吃了。
不能出声,不能出声。
贺天明忽然发现自己或许还是有一点音乐细胞的,也或许是某个人曾经教了他太多遍直到放弃,即使手机那端的声音与他原先熟识的、这么些年偶尔回忆里清晰如昨的声音有着微妙的发育后的差别,贺天明仍是听得出曲调旋律的熟悉。
可是不能出声。
变声期结束后的嗓音有着更加明显的磁性,磁铁一般将贺天明的心脏紧紧地吸住,似乎连跳动都变得更加费力了起来。
它在努力挣脱,差一点点就回到了那个不属于现实世界的充满蝉鸣和夏日流光的时间里去。但那是不属于现实世界的,是用琉璃糖壳子构筑出来的异空间。
那无疑是那么多年来贺天明最为拼命抵抗一件事物的时候,他从没有这样做过,除了曾经有过一次,抵抗过同样一件事的发生。
但那时候他明确知道应该这么做,这么做是对的,就像是顺其自然地存在于脑子里的念头,相信这件事情一定不能发生。
那时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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