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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村土财主-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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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失在她泪眼模糊的视线之中。她的心凉了,死了。她在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什么值得牵挂的人和事了。

上部 第十五章 狼窝里生了个小丫头

第十五章 狼窝里生了个小丫头

黑云在山头聚集,苍鹰在高空盘旋。狂风摇曳着密林,树叶儿发出“哗哗”的响声。鸟儿们锁往悦耳的歌喉,悄悄地躲进它们温暖而又舒适的小窝里。本来就阴森的森林仿佛一下子回到黑夜。惯于夜间行走的动物们开始出门打食了。

吴尚义用袄袖儿拂去额上的汗珠,抬头看看天色,知道该是收工回家的时候了。他迅速捆好柴火,把斧头别在腰里。小伙子是玉龙乡茨萍村人,从小没爹没娘,孤苦伶仃一个人苦度时光。他本是安分守己之人,除了吃苦受累,别样本事没有。按理说他也是贫雇农出身,解放后分了几亩土地,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小日子倒是对付得过去。谁知村里搞阶段斗争,“地富反”凑齐了,只差一个“坏”,报上去没通过。说别村都有坏分子,单单你村没有,莫非你们提前进入了共产主义不成?村里领导实在找不出附合条件的人物。没办法按老规矩——抓阄。全村几十位当家的老少爷们,望着那一堆堆碎纸片儿,目瞪口呆,面面相觑。唯独吴尚义面情软好说话,他见大家人人一副为难的样子,自告奋勇地站起来说:“好坏自在人心中,一顶破帽子就能把人压偏了?抓什么阄,戴在我头上就是了。”自此之后,吴尚义就被入了另类,成了历次运动的“积极分子”。每逢有重大活动,他必然是在主席台上就站,陪着“地富反”们一块批斗挨打。他也由一位默默无闻的老实农民而成为了村里的“知名人士”。别人都为这事抱不平,他自己反倒笑嘻嘻,说:帽子谁戴不是戴?我一个光棍汉,在家闲着也是闲着,站在台上还看热闹哩!一辈子啥时候这么风光过?村里人都在背地里偷偷为他叹气:一个好小伙子就这样被坑害了。

玉龙岭和风鸣山相邻,茨萍村和凉水泉子紧挨。两家相距不远,只是因为一家在坡上,一家在坡下,中间隔着断魂崖、玉殒谷,没事谁从这条路上走?因而近的反成了远的,走大路相去五六十里。两村人家互不熟悉极少往来。

吴尚义挑起柴火担儿,迅速出了林子。正往前走,猛看见一个年轻女子从他身边慌慌张张走过,急急忙忙往山顶跑去。吴尚义开始纳闷了:这个时候往山上跑,能有啥事?他有心想管,上去打问一下,该不是有啥想不开,他去……。又一转念,自己的屁股都摖不干净,还有资格管别人的闲杂事?所以就继续赶路下山。刚走出没几步,忽然一声凄厉的狼嚎从刚才那位女子奔去的地方传来。吴尚义不由大吃一惊,心中暗叫不好。他听说最近有一只母狼不知被哪一位好事者掏了窝儿,这只母狼就开始发疯般地满山满洼山里山外寻找它的小崽儿。它见人袭击人,见畜袭击畜,它把它所遇到的所有人和动物都当成夺走它心肝宝贝的仇敌。吴尚义断定刚才那位女子绝对不是疯狼的对手,如若被撕扯得血肉模糊、尸骨遍野,他能心安理得?人毕竟不同于畜类。一只狼在大块朵頣地呑吃一只羊,其它的山羊则按部就班地继续咀嚼它们口中的青草,它们并没有因为同伴的惨死而稍许悲哀,也没有因为同伴的牺牲而减慢进食的速度,它们是一群喘气的木头。人也是木头吗?吴尚义稍一犹豫,立该放下肩上的干柴风驰电掣一般奔上山顶。

那个女子已经先他一步登临顶峰,尤如一根细细的木棍孤另另地屹立在悬崖峭壁上。此时狂风大作,她的头发被风吹得高高扬起,衣服也在风的作用下猎猎作响。只见她双手蒙住脸颊,默默无言地向这个世界做最后的告别。脚下就是玉殒谷,只要她稍稍往前一纵,立刻就会跌落于数十丈悬崖之下。

这个时候,吴尚义喊不敢喊,叫不敢叫,也不敢再往前靠近,他怕不小心弄出响声,惊动了那个女人,救人的反而成了害人的。吴尚义无计可施,干着急没办法,有劲使不上,不忍心往下看,索性把眼睛闭往。

突然,一道闪电划破长空,紧接着“轰隆隆”山蹦地裂一声巨响,仿佛像天上的山峰撞上了地上的山峰。雷声过后,吴尚义憋不往睁开眼睛,恰恰这时,正当那个女子刚刚做出一个向前跨越动作的时候,一条大狼腾空而起,咬往她的衣服,硬硬地把她从悬崖边上拽了回来。吴尚义见状,不等老狼回过口来,大吼一声,飞马赶到。立刻就在这悬崖峭壁之巅,展开了一场惊心动魄的人狼之战。老母狼为报杀儿夺女之仇,利齿如刀,口口见血。吴尚义虽身强体壮,但赤手空拳,伤不到老狼的要害,渐渐处于下风。

不知过了多久,武冬梅从恶梦中苏醒过来。此时天色尚明,透过雨帘,她见眼前的地面上,一人一兽斗得正欢。她不知这是什么地方,她从来没有到过这个地方,她隐约觉得这应该就是传说中的阴曹地府。阴间里也常有人兽慱斗的场景,她在一些寺院里的墙上就看到许多这样的壁画。既然人已经死了,还怕什么?就大着胆儿坐了起来。这时她才看清楚,一条恶狼毛发倒竖,张开倾盆大口,张牙舞爪地向一个人迎面扑去。那人真惨:满脸污血,分不清眉眼鼻口,身上的破袄四处开花,腰里扎条绳子,中间插着一把斧头。砍柴汉子斗不过凶神恶煞般的大狼,眼见他又要吃亏,武冬梅本能使然,竭尽全力喊了一声“斧头”,接着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武冬梅再次醒转过来的时候,她已经安然地躺在一个山洞里。山洞里干燥又温暖,只是有一种说不出的腥臊味儿。她身下铺着干草,旁边还燃着一堆柴火。火光熠熠,洞壁生辉。隔着火堆,她看到一个男人的背影,裸着上身,背对着她,破棉袄在怀里搂着,两手抱着破棉袄,好像里面包着什么宝贝疙瘩似的。

吴尚义听到动静,刚要回头立马转过身去。他问了一句:“你醒了?”

借助火光,武冬梅细心端详着那个人的背影。他的肩很宽,脊背上满是血痕。她明白过来了,这个人不就是刚才那个和狼打斗的砍柴人吗?我怎么会到了这儿?这是阴间还是阳间?她想问问清楚,可是咽干嘴苦她甚至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不知怎么,那个汉子的破棉袄动了一下,紧接着传来几声婴儿的啼哭声。她吃了一惊,忽然想起了什么,禁不住脸热心跳,她使出浑身力气,发狠地问道:

“哪来的娃娃?”

“天上掉的!”汉子没转身,声音在山洞里回声很响,“是个尕丫头,长得很心疼。以后给娃起名就叫‘天掉‘。”

沉默,长久的沉默。武冬梅绝没想到会落到这般地步,越思越想,倍感伤痛,不由得泪水涟涟,长叹一声,叫道:

“天哪,羞死人了!这以后叫我怎么活人?”

吴尚义小孩子犯了错误似的,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陪着小心,通红着脸,诚惶诚恐地说:“我是、我不是……。其实也就、就那么……。我是坏、坏人,但我绝对没安坏心。你、你好些了,抱起娃娃走人,你不知我的名姓,我不打听你家住址,咱俩各走各路,这事咋会传扬出去?再说了,生老病死,本是长事,谁笑话谁?上次我们村里开斗争会,地主的婆娘把娃生到主席台子上,也没见把人丢到哪里去?就是丢人也不是人家婆娘的事……”

这个汉子,看起来粗手苯脚,倒是长了张会劝人的嘴。听着听着,触动了心事,插嘴问道:“地主家的婆娘?你们村也有地主?”

“有,哪里没有?全国一盘棋嘛!我们村不但有地主,还有富农、还有反革命、还有……,不说那么多了。反正贫下中农是人,地富反坏就不是人了?等天亮了就下山,我送你到你们家跟前,我就走人,以免人见了不好看……”

你看这个‘傻‘男人,他说的好不好?武冬梅偷眼细看汉子一眼,别看此人长得五大三粗,但心眼儿厚道,头脑清楚,不知人品如何,看样子不像个坏人。因而接话搭话:

“回家,回哪个家?”

“回你们家呀!”

“我压根就没有家。本来我是要回家的,都是你,害得我没回成!”

“怪我?是我不对,是我不对,那好,你若不嫌弃,先到我家住下。”

武冬梅闭上眼睛点点头:“随你吧!”

吴尚义家住茨萍村从西往东数第四家。大白天抱一个婴儿,领着一个婆娘进家,没人不会看不着。吴尚义刚把娘俩安顿在炕头上,紧接着就有人进屋,大呼小叫道:

“尚义,来的什么人?”

“亲戚。”吴尚义一边点火烧炕,一边漫不经心的回答。

“你家有个球亲戚?把不三不四的人召来,当心开你的斗争会!”

吴尚义也火了,抢白道:“没亲戚就不兴没老婆了。坏分子也没说不让娶老婆。”再瓤的男人也有些自尊心,何况还是在陌生的女人面前。

来人嘿嘿一笑,说:“哪个女人瞎眼了,嫁给你这样的窝囊尸。”

吴尚义没敢大声说,嘴里小声嘟囔道:“你先人!”

武冬梅身体恢复得很快。吴尚义专门请来老姑妈侍候病人。没过多少日子,武冬梅就能下地走路和正常人一样了。

吴尚义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道:“你、你啥时回家?”

“回家?”武冬梅把手里的娃娃搡给吴尚义,没好气的说,“你嫌我吃了还是嫌我喝了,没事怎么老催着我回家?”

吴尚义心中一喜,忙又补充道:“不是我嫌你吃,也不是嫌你喝。我是说……”

“说什么,你倒是说话呀?亏你还是个大男人哩!”

“我、我,说就说。我是说,一男一女,日子长了人家说、说闲话。”

“说什么闲话?我给你当老婆就是了。头天来你不就给别人说我是你老婆吗?”

“那是、那是说的气话!你给我当老婆,我是巴不得,可是你不知我的底细……”

“知道知道。不就是那点事吗?这下好了,我是地主丫头,你是坏分子,老鸦落到猪身上,谁也别嫌谁!”

“……真的,你真要跟我成亲?你可别后悔,我可是戴帽子的人,我可是有问题的人,我不是好人、我……”吴尚义又惊又喜,笼子里的鸟怕飞了,留住人又怕留不住心,话不说清楚心里不踏实。啰哩啰嗦半天,越想说明白,越说不明白。

“别说了我知道,”还是武冬梅解了他的围。“我知道你不是坏人。你那个帽子是充数的。别想三想四的了,以后咱们就一起过日子吧!”

吴尚义一高兴,不是怀里抱着娃娃,差点一蹦三尺高。胡子拉碴的嘴在小丫头的脸上轻轻的亲了一下。然后把手里的娃娃递给武冬梅,说:

“我把咱家那只老母鸡杀了吧!”

“你疯了,还要留着下蛋哩!”

晚上,烙了几张白面饼,炒了一盘洋芋丝,煮了一大锅萝卜、白菜、粉条,没见一片肉丝,没有一盅白酒,更不要说喜糖之类的奢侈品了,但是对这一对年轻人来说,已经是非常非常丰盛的结婚喜宴了。

老姑奶奶抱着小侄孙女儿,坐在炕头上,反来复去地念道:

“尕丫头,快快长,长大当县长。骑大马,住楼房,高原城里逛……”

上部 第十六章 回家奇遇

第十六章 回家奇遇

董传贵甩开唯一的一条独胳膊,大步流星往家赶。临走前他本想和方国祥打个招呼,又怕再生出事端。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要找领导报销那顿饭钱呢!人家毕竟是县长,日理万机不说,大事小情都要找他说话才算数。他们俩的事该说的都说清楚了,再见就是扯闲谈,多余的了,想来想去还是不见的好。

走在路上他就想啊,当年他离家出门,转眼就是九个年头。走时二十一,如今三十整。老话说三十而立,他也算是个成熟的汉子了。为革命,受苦受累,流血流汗,在所不惜。挂了几处花,丢了一条胳膊,那也不算啥。和他一块参军的十个小伙子,如今只剩下他、侯广胜和提前复员的朱建明三个人了。

董传贵回家心切,等不到天亮,早早出发,几十里的山路,中午刚过一点,就看见凤鸣山的山梁子了。家乡的变化好大呀!山顶上插满红旗,半山腰齐刷刷劈出一面斜坡,像是给山扎了一条五彩的腰带,上面镶嵌着十数个斗大的红字:“战天斗地夺高产一天等于二十年”。文理上似乎有些不通,但口气蛮大,说明了当代人的气概,给人长精神。村旁路口,凡是显眼的地方,都贴满了各色各样的彩色标语:“解放思想破除迷信!”“插红旗寸土不让拔白旗一根不留!”还有一张写得更邪乎:“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董传贵顾不得多看多想,紧跑几步到了泉边,放下行李,四周一望,连个人影都没有。他想如今正是夏收大忙时节,人都下地里干活去了,哪有闲人到处乱逛?好久没喝到家乡水了,他急不可耐地蹴到清泉旁边,把手伸进水里,往脸上一撩,冰冰凉凉好不惬意。他的挎包里有小碗,他擦擦脸,舀一碗水,咕咚咕咚一气喝干,眯着眼睛咂咂嘴,心里头舒服得真想直着嗓子吼两声。

“大叔,您是哪来的客人?”

董传贵循声往后一瞅: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站在他的面前。脸蛋儿红红的,眼睛大大的,梳两条小辫儿,脖子上挂着红领巾。他一边揣摩着这是谁家的姑娘,一边故意问道:

“先说你是谁,然后再问我。”

“不说我也能猜出您是谁。我知道您是榆生哥的爹,对吧?”女孩儿虽然腼腆,但不怯生,说起话来有板有眼的,显得很机灵。

“好眼光!”董传贵捏着碗边把水甩干,然后装进挎包里,笑嘻嘻的问道,“说说你是怎么认出我来的?”

“榆生长得和您很像,我一眼就认出来了。”

“好好。”董传贵这才想起他家的榆生,禁不住心头热乎乎的。接着又问,“你是谁家的姑娘?你叫啥名字?”

“我叫侯梅生。我爹我不说,大叔让您猜。”

“侯、侯、侯志国,大叔猜对了吧?”

“大叔您真了不起!”梅生看董传贵一只手挺吃力的样子,连忙过去帮他把行李放到肩上,说,“大叔您先走,我找榆生去。他要是知道您回来,不知有多高兴哩!”

梅生说完,敬了一个少先队礼,一颠一颠地跑远了。

听说董传贵退伍回家,乡亲们接蹱前来看望,炕上地下全挤满了人。赵春莲拿出董传贵带来的“大前门”,会抽不会抽的一人给了一支。

朱三眯缝着眼,装作很内行的样子,瞅瞅牌子,嗅嗅烟味,然后放到嘴里叼着,歪着脖子等赵春莲给他点火。赵春莲碍于大家的情面,划根火柴背着身子伸过去。朱三猛吸一口,好半天才从鼻子里冒出一丝烟气。反来复去地欣赏这支烟,好像没见过什么世面似的,又吸了几口,缓缓气,这才喜眉笑眼地说:

“传贵哥,你回来就好了,我肩上的担子也轻些。”

侯志国帮腔说:“老三这些年进步可大了,当着我们的大队长哩!”

“啥啥啥?狗球不是。”朱三抽得猛,一支烟没几口,到了屁股上了,差点没烫着手。他扔了烟头,自己从桌子上另取了一支,这回他没让赵春莲点火,自己划根火柴点着。抽烟的功夫,睨视了侯志国一眼,不屑的说,“公社张社长给我谈了不下八回,让我接副社长,我舍不下咱们凉水泉子,硬没答应。”

董万山几个老一辈的长者坐在炕上抽旱烟,他们嫌董传贵带来的“洋烟”不过瘾。四爷侯四海听朱三大话燎天胡吹冒聊,很不是滋味,接口揶揄道:

“老三你也别谦虚,凉水泉子要是少了你呀,没准真会塌下半边天来!”

朱三在村上最烦的就是这位老者。他倚老卖老无事找事不说,还仗着自己的儿子在部队上当球个破军官,从不把他朱三放在眼角里。今天在大庭广众之下当众驳他的面子,特别又是董传贵初来,这实在让他忍无可忍,刚想发作几句,没成想这回真是烟屁股太短烫着了手,他借着扔烟把儿的工夫朝院子里狠狠吐了一口浓痰,算是少许出了点恶气。

侯志国往院里一瞅,大呼小叫道:“传贵你瞧,这是谁来了?

董传贵转身一看,门框边露出半拉脑袋半边脸儿,一只眼睛正直直地望着他哩。他看不清模样,哈哈一笑说:

“谁家的尕娃?快进来让大步叔认认。”

赵春莲走过去,抓住小家伙的衣袖儿,拉过来推了一把,埋怨道:“天天想爹,这不爹来了。还不赶快叫爹?”

榆生踉跄了几步,站稳了,再往前走走,两只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目不转睛地盯着陌生客人。他知道这就是他的爹,尽管他从来没见过爹,但是他知道爹是他在这个世上最亲最近的人。他望着那个慈祥的面容,忍不住眼圈发红,猛扑过去抓住爹的空袖筒儿,使劲摇了摇,一头钻到爹的怀里号啕大哭起来。

董传贵戎马数载,出生入死,早已炼成铁石心肠,甚至截去一只手也未曾动容,何时有过似水柔情?今见了儿子,又被儿子的情感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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