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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停！柳问琴你怎么回事！这么快就忘词了啊？赶紧的，这幕重新拍！”
　　伴随导演的大喊，柳问琴的意识猛地被拉回现实，他缓缓环顾四周，看到一旁的场务人员抱怨着动手重新布置场景，超出常人的听力无一遗漏地为他接收到那些满含讥诮的窃窃私语。
　　柳问琴无动于衷，他低头略微整理衣装，广袖划过一道弧线，迈步站回了开拍时的位置上。
　　何其相似的一副场景，他应该感到幸运，因为这是一部宫城之中的古装剧，他可以借鉴的不仅有演技，还有过去的经历。
　　在柳问琴的正前方，明俊驰倚着龙椅双手环抱，眼神轻蔑地看着他：“这么快就ng了，你也太不怎么样了吧。”
　　柳问琴没有回答他，因为下一刻导演又对准扩音器喊起了“开始！”。
　　柳问琴定定地看着明俊驰，他从对方眼中满溢的怒火里看到了无比的熟悉感。
　　同样的以大局为重，同样的和亲友决裂，同样的受千夫所指。
　　这种场景，他以前也经历过，这就是他独独对沈若初感兴趣的原因。
　　那些被他埋在心底的片段蠢蠢欲动，拼命想要突破牢笼占据他的思维。
　　柳问琴暗暗咬破了自己的舌尖。
　　时间仿佛被定格，尘封已久的记忆大门缓缓打开。
　　天佐二十三年，岳武帝驾崩，其长子岳悯帝继位，改年号为安武。
　　岳悯帝楚君灏向来肆无忌惮，他性喜音律不通政事，甫一上任就只顾着享乐，还赋予了一名乐师免除一切礼节的特权，很快就引发了众臣不满。
　　虽然大岳四面环敌，但因为先帝谋略有加又勤政爱民，百姓生活还算安详。
　　可惜新帝不堪大任，敌国很快瞅准机会发兵进攻，随后灾荒频发，郡王反叛，蛮族入侵，各地变得民不聊生。
　　面对这种境况，楚君灏非但没有采取对策，反而逃避朝堂，他将自己喜爱的乐师们召到宫廷之中，从此日日沉迷丝竹之声。
　　当时最受青睐的乐师名号流泉，是琴圣柳颐的亲传弟子，也就是现在的柳问琴。
　　他在楚君灏还是太子时就与对方相识，被对方引为知己。
　　在楚君灏登基以后，他一直感到隐隐不安，而在楚君灏开始行事越发荒诞时，他终于忍无可忍。
　　他凭借特权遣散了宫廷乐队，又苦苦劝诫楚君灏回心转意，甚至提出可以退位给有识之士的建议，结果只造就了两人离心离德的悲剧。
　　楚君灏曾经指着他，笑容张狂地对满堂朝臣说：“流泉之于我，有如伯牙之于子期。”
　　然而，就跟现在一样，后来楚君灏把他叫到了御书房，怒火滔天，声声绝情。
　　直视着对方，柳问琴眼中的漠然化为了悲切，他嘴唇微张，做出了最后一次劝告：“还请陛下以江山社稷为重。”
　　听到这话，楚君灏怒极反笑：“江山社稷？真是可笑！”
　　他的眼里已经彻底失去了耐心。
　　“你难道不知道朕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吗！？”
　　柳问琴双眸微敛，神色模糊：“臣知道。”
　　他缓缓低下头，声音微微颤抖：“但臣只愿国强民富，陛下流芳千古。”
　　“卡！”导演的声音满意地响起。
　　一听到表演结束，明俊驰迅速扔开厚重的戏服，他没有掩饰眼里的惊奇，一脸桀骜地冲柳问琴喊：
　　“喂！你是怎么演出来的？”
　　明明之前还是一副惹人发笑的蠢样，后一秒竟然就能气势一变。明俊驰好奇心大盛，只觉得心里痒痒的，为此他甚至愿意拉下面子主动向对方搭话。
　　对方却只抬头看了他一眼，视若无睹地走开了。
　　明俊驰顿时气结，他想了想对方的眼神，又觉得有点怪异。
　　那个眼神有着视死如归的觉悟，又好像是在为什么东西哀悼一样。
　　不会是入戏太深了吧。
　　明俊驰忍不住嗤笑了一声。
　　神思宛如飞絮，在本应彻底挥别的回忆中飘荡沉浮，执着不肯降下。
　　当柳问琴灵智逐渐清明，意识终于回归现实时，整场戏已经拍摄结束了。可直至找了个没人注意的位置坐下，他似乎还沉浸在那种情绪之中。
　　他只觉得之前的自己被分成了两个人，一个看着过去的记忆，另一个将记忆里的话语替换成台词演出来。
　　重获新生以来的淡然一扫而空，数不尽的苦闷与愤恨再次在他心里肆虐，他伸手抹去嘴角溢出的一丝血迹。
　　别想了。
　　都过去了。
　　只是在演戏而已。
　　那边的我已经一无所有了，而这里还有关心我的人在。
　　他在心里不断这样告诉自己，重复强调的字句仿佛带有某种催眠般的魔力，总算使得他的心情渐渐平复下来。

　　第11章　悲丝

　　徐锐达导演最近感觉喜忧参半。
　　喜的是随着剧照，宣传片，剧组动态的放出，《绝代佳人》勾起了很大一部分人们的兴趣，到真正开播时收视率一定不会低。
　　忧的却也是怕看的人太多，几个主演的差距太过明显。
　　原本他找不到其他适合沈若怀的人选，只好抱着试试的心态邀请明俊驰参演，这也是冲着他演技不错名气也大，想着能给这部披着谋略历史剧皮的偶像剧加点干货。
　　他原本觉得明俊驰没多大可能会接受，毕竟虽然这个角色挺吸粉，但凭他的身价能得到的好处不大。
　　可没想到天上掉馅饼，明俊驰对星梦娱乐恶心到了宁愿浪费时间也要堵他们路的地步，竟然同意参演。
　　之后星梦那边的新人不死心又想试试男配，他一看倒是乐了，正愁这个角色找不到人选，于是立刻拍板敲定。
　　本以为这个新人铁定又是明俊驰的一块垫脚石，但他万万没想到，新人竟然抵挡住了明俊驰的压力，还硬生生演出来自己的风格。
　　徐锐达看了看屏幕上他俩的片段，又打开其他几个主演的戏份瞅了瞅，心塞地无以复加。
　　演戏这种事，做到精妙或许需要天分，可要到有点样子的程度其实并不难，甚至这只是报个演技班弥补一下基础就可以实现的。但现在圈里大部分艺人就是不愿意去做，因为对他们来说，反正粉丝只看脸也不在意这些，而且多花一分钟学习，就等于少花一分钟捞钱和享乐。
　　能被摆上台面的，大都是肯卖不肯练的花瓶。
　　看看这差距，同样是演深沉的角色，柳问琴这边眼神丰富，连面部细节都活灵活现，而男主演双眼呆滞，硬把高冷男主演成了面部肌肉坏死的面瘫。
　　偏偏这个男主演近来被捧得火红，据说是讨得了某个大人物的欢心。要是就这样播出去，自己说不定就得被这几个主演的公司封杀，还很可能被粉丝们寄刀片。
　　徐锐达仔细想了想，明俊驰他也是惹不起，只好拿柳问琴开刀了，只能把他的戏份删掉点，再多加点其他人的。
　　徐锐达随手打开一段视频，正好是沈若初刺杀女主却发现是陷阱，最后被乱箭射死的那场。
　　画面之中夜色如墨，只留一轮圆月投下银晃晃的光芒，映在地上似霜似雪，又似死人惨白的面色。
　　柳问琴，又或者是沈若初站立院中，一袭锦衣如旧。
　　他缓缓扫视四周的伏兵，笑容浅淡，依稀还是君王身畔的那个翩翩公子。
　　“动手吧。”他眼睫微敛，随意振了振衣袖，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在下无怨无悔。”
　　他悠悠抬头端详起浑圆的月亮，虽然身处重重包围之中，动作却无比闲适，优哉游哉到仿佛正在考虑是不是要伴着月色抚上一曲。
　　饰演女主苏月的宋倩倩眼里闪过一丝迷醉，就在她略有松懈的这一刻，沈若初眼中杀机猛现，一枚小箭自他袖内暴射而出，直直向前扑去！
　　可惜下一瞬间对面万箭齐发，他的瞳孔倏然放大，凤目之中透出无尽的不甘和倔强，如果目光能凝聚为实体，那这一定是一把最锋锐的利刃，能够狠狠割开夜色掷向敌人。
　　徐锐达按下暂停键，抬了抬手又放下，他盯着画面中柳问琴的眼神看了会儿，拍拍自己脑袋叹了口气。
　　唉，还是算了，他可没有故意要把自己作品档次降低的爱好。
　　柳问琴自然不知道导演有过什么样的纠结，忙碌的日子里时间过得飞快，某一天他突然接到林蕴和的电话，这才知道《醉梦》mv首发了。
　　这一天，《醉梦》mv在华国各大音乐网站上播出，微博上又有影帝顾曲和歌王林蕴和同时推荐，瞬间吸引了无数人的注意。
　　大部分人之前都是听过专辑的，他们只是抱着随便看看的心态点了进去，然后就再也出不来了。
　　缠绵的曲声响起，像是一条细细的丝线，牵引着他们走进了这个世界。
　　耳边琴声悠扬，眼前画面唯美，旅人落魄让人唏嘘，琴师风流引人钦慕。
　　但很快琴声一沉，曲调未变，却莫名地多了一种不协调，似乎连琴师那双满含同情的深邃双眸都诡异了起来。
　　随后画面流转，林蕴和低沉的歌声响起，伴着悠悠琴声，飞逝而过的画面将旅人的九世爱情一一诉说。
　　细细地琴弦仍在颤动，琴声哀哀中暗含阵阵杀机，旅人蓦然睁眼，回想起了他的真实身份。
　　最后的琴声翩然落下，画面定格在琴师的脸上，他的表情既像是在扭曲地微笑，又像是在温柔地嘲弄。
　　光线一暗，视频显示出了完结画面。
　　每个之前听过专辑的人都呆住了，他们对着屏幕坐了好久，然后无一例外的点开评论，用震碎键盘的力道打下：
　　【尼玛这和我之前听的绝壁不是同一首歌啊！！！！】
　　【林boss你这是闹哪样，不走忧伤情歌风格了吗】
　　【尼玛感觉这个版本好带感，脑洞十足】
　　【喜大普奔！今天的林boss没有失恋】
　　【boss什么风格都好听！我是你一辈子的脑残粉】
　　【等等你们有没有觉得那个琴师有点眼熟】
　　随着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吐槽，更多人的重点转移到了另外一个地方：
　　（作曲：林蕴和
　　编曲：柳问琴
　　柳问琴饰琴师）
　　几乎每个注意到这几个小字的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柳问琴？顾曲好基友的那个柳问琴？
　　就在一群人发帖询问真相的时候，有人很贴心地附上了林蕴和刚发的微博地址。
　　林蕴和v：感谢我的好友@柳问琴，他的琴声实在太棒了，期待下次合作。
　　｛古琴现场演奏视频｝
　　视频有些模糊，音质也远远比不上现场听到的，但琴声悠悠，演奏者动作行云流水，连外行人都能看出绝对是有真材实料的。
　　不过大部分群众都只是看看热闹，毕竟大家也看不出什么水平，只能感叹几句不明觉厉。
　　可没过多久，某些学过古琴的网民也纷纷转发并大加赞美，表示这手法，这水准，在他们的眼光看来也是非常厉害的了。
　　其他人满脑子将信将疑，想着不会都是星梦买的水军吧？甚至还有许多黑子冒出来刷屏说柳问琴这是在装样子刷时髦度时，事情突然出现了一个大转折。
　　华国的一位爱好古琴，且位居古琴鉴赏协会副主席的知名导演也转发了这条微博，他从专业角度进行了详细分析，盖章视频中人的琴艺高超，并疑惑古琴协会里怎么找不到柳问琴这个名字。
　　如今华国古琴式微，虽然推广上不够给力，国家对这一门乐器实行的保护制度却很完备，只有经过极其严苛的测试才能正式注册进入协会成为专业级琴师，目前全国通过考试的也不过只有数百人。
　　而且由于古琴水平并不能简单粗暴地被测定出来，在专业级之后，有人依据技巧、资历以及对古琴界的贡献只做了粗略分级，这其中大师级凤毛麟角，宗师级屈指可数，能评上泰斗级的更是只有花家那一位了。
　　而转发这条微博的导演就是官方认证的大师级琴师。
　　这一下可是平地一声惊雷起，众人都炸了。
　　照这个说法，柳问琴明明可以靠弹琴吃饭，干吗要跑来娱乐圈卖脸卖绯闻啊，这不是蔑视我等凡人吗！
　　而且他还是全国只有几百人的专业级琴师水平，有资格开演奏会的啊！
　　虽然大部分人平时都没有听琴曲的习惯，但这毕竟是国粹，是华国千年传承下来的经典，在种种氛围熏陶之下，大家一听到这个名号就不禁肃然起敬。
　　妈妈问我为什么跪着看视频，因为我看到了爸爸。
　　这时候后知后觉的琴痴们也来到了案发现场，一脸懵逼地看着满屏幕都是在喊聚聚喊大神喊爸爸的。
　　【自家偶像太**怎么破】
　　【琴聚聚以后我就是你的人了】
　　【路人粉转真爱粉】
　　【二顾喜欢听琴，现在我懂他俩为啥是好基友了】
　　【聚聚你果然是穿越的吧】
　　【琴聚聚我们家二顾就交给你了】
　　【你们这群看脸的，就这样忘了我家林boss吗】
　　【聚聚你还要琴吗？上过大学会唱歌会自己走路的那种】
　　#琴聚聚#这一话题以星火燎原之势在网上飞速蔓延，毫无疑问柳问琴又火了，而且这一次的火毋庸置疑是红红火火的火。
　　“卡！好好好，小柳啊，你这演技是越来越棒了呀。”
　　徐锐达笑得眼睛都被快挤没了，一边不住夸着柳问琴。
　　“这是你的最后一场戏了吧？恭喜恭喜，希望下次再合作啊。”
　　柳问琴礼貌地冲他笑着点点头，转身去收拾自己的东西。
　　一看他这场戏结束了，其他剧组人员也纷纷向他打招呼贺喜，笑容洋溢地仿佛每个人都是他几十年的老朋友。
　　因为是最后一场戏，这次纪睿也过来了，他看了看这幅场景，又想起刚前不久这些人还都一个个地跟柳问琴保持距离甚至使用冷暴力，忍不住安慰性地拍了拍柳问琴的肩膀：
　　“见风使舵这种事在娱乐圈里太常见了，你可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柳问琴冲他笑了笑，这次的笑容真心实意了许多。
　　人情冷暖，世态炎凉，这些东西他在那短短的上辈子里就经历地不能再多了，又怎么可能到现在还分不出谁是真心实意，谁是虚情假意。
　　在mv播出他的古琴水平被爆出后，他收到了无数人的来电和邀请，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有事的没事的，奉承的谩骂的……
　　不论怎样，他现在在乎的只有自己的朋友，那些人又与他何干。
　　不过说起朋友，其他人都向他道过喜了，但还剩下一个人……
　　“你总算要滚蛋了啊。”一个嚣张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
　　纪睿一脸嘲讽地转过身去：“大明星你又要来闹事吗？”
　　“没你的事。”明俊驰懒懒扫了他一眼，几步走到柳问琴面前。
　　“虽然不知道你是做了什么弊才能演出来的，但是作为一个演员，我必须告诉你。”
　　他的眼神里难得有了几分严肃。
　　“不要小看演戏，不然你会死的很惨。”
　　完了他又赶快补上一句：“当然我很讨厌你，要是你死得惨我一定超级开心。”
　　柳问琴愣了愣，然后真诚地表示：“哦，知道了。顺便说一句，我也很讨厌你。”
　　明俊驰：“……”虽然知道自己惹人厌，但还从来没被人当面说过，这滋味真的挺酸爽。
　　纪睿：“哈哈哈哈哈！”
　　直到坐进车里，纪睿还在狂笑，边笑边形容明俊驰刚才的脸色就像生吞了一只苍蝇。
　　柳问琴没有理会他，因为他心里还在纠结那剩下的一个人——顾曲。
　　因为最近在演戏时经常会陷入回忆，甚至好几次演完以后仍然难以从中脱离，由于担心顾曲会从琴声中听出什么，柳问琴借着拍戏太累的理由避开一次后就没有再联系过他。
　　从那以后，顾曲也再没有给他打过电话了。
　　柳问琴一开始以为是顾曲生气了，后来想想凭对方的性格应该不至于，或许只是因为拍戏太忙了。可现在已经半个月过去，那个向来聒噪的家伙还没有音讯，这就有点不对劲了。
　　他脑内思绪纷飞，便随口问了身旁的纪睿一句：
　　“你知道顾曲最近怎么了吗？”
　　“顾曲？他最近不是回龙城了，你都没有联系他吗？”纪睿开车的动作顿住了，他神色犹豫，似乎在考虑该怎么说出口才好。
　　柳问琴发觉自己的心迅速往下沉。
　　“他应该是在……龙城精神病院。”

　　第12章　流水

　　烈日当空，绿叶沙沙，宝石般璀璨的阳光懵懂地撞进紧闭的铁网窗内，却被严密切割成密密麻麻的四方形碎块，整整齐齐地投射到洁白的病房墙上。
　　病床也是白色的，床上坐着一个青年。或许是因为隐藏在阴影里，不论是洁白的床，还是青年天使般完美的脸庞似乎都染上了点病态的灰。
　　青年眼神阴郁，他始终一动不动地盯着对面墙上的光斑。
　　刹那间一阵风拂过，扬起的窗帘把光线覆盖住了，青年睫毛微颤，眼睛里涌出一种孩子般的迷茫。
　　窗帘降下，光斑重新布满墙面，青年的眼神里又慢慢爬上了怨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