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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段时间里，他时常辗转难眠，无数次思考自己的做法到底哪里出了错漏。
　　一旦入睡，他总会在午夜梦回时遇见他的师父，可每当他吐露自己的疑惑，并渴求对方一句指点时，师父却都只是微微一笑，一语不发。
　　没有想到，时过境迁，如今他再次受到人们的喜爱，虽然是因为一项全新的事业，但其中却有许多爱屋及乌，真正喜欢上他弦音的人。
　　站在台上的柳问琴目光微动，他听到台下潮水般的欢呼，放眼望去，印有他名字的灯牌被许多年轻人用孱弱的手臂高高举起，他们目光闪亮，脸上洋溢着喜悦的笑容。
　　何其不同，却又何其相似。
　　他抚动琴弦是为了看到这样的笑脸，现在人们已经露出了笑脸，他却仍然忍不住想用自己的双手抚动琴弦。
　　面对这幅情景，柳问琴内心突然涌起一阵强烈的责任感，他急切地想为这些纯粹的喜爱之情做些什么。
　　他挑起丝弦，微微一触，漾出的一声弦音浩渺飘逸，与周围一切共同震颤着，整个大厅仿佛与之一齐振动。
　　左手抚弦如云，右手挑弦如凤，凤凰仰颈初啼振翅欲飞，自在穿梭于风间云里，为人世带来一段佳话。
　　一瞬间，柳问琴在脑海里想到了很多：被自己抛在脑后的过往、是否会重蹈覆辙的忐忑、承担粉丝们爱意后的不安……最终一切的一切都在琴声中随微风而去。
　　细问琴音。
　　师父早就告诉他答案了。
　　柳问琴心下恍然，他细细斟酌着，把所有思绪化作音符，把自己想说的话尽数汇入指上，十指抚过琴身，仿佛春风染绿原野，他怀着最美好的祝愿，奏出一首如诗般凝练而美妙的琴曲。
　　谨将此曲献给所有关心我的人。
　　柳问琴情不自禁弯唇微笑。
　　指尖流泻而出的琴音宛如凤凰啼鸣，悦耳之外还有一种能让人安定下来的力量，声音随着音响扩散至整个大厅，台下喊声渐渐低沉，人们保持着之前的动作，脸上神情混杂了喜悦和惬意。
　　澄澈的弦鸣声之中，听众们的脑子变得无比清明，身上仿佛卸下一副重担，轻飘飘得几乎可以飞起来。
　　纯然的喜悦之情从心中涌起，他们忘却了一切烦恼，对未来的憧憬油然而生。
　　他们仿佛听到有人在耳边温言低语着什么，声音太过让人沉醉，似乎一切阴霾都能在这语声中被驱散，任何悲伤都能在这旋律中沉淀下来。
　　琴声抚过，内心宛如脱胎换骨，焕然新生。
　　再仔细一听，耳边响彻的却又不仅仅只是琴声，其中夹杂风声、水声、云声、雾声、鸟鸣声、细语声、蜷叶舒展之声、花苞绽放之声。
　　声声相和，声声相映，世间一切美好，一切期盼尽数汇流，最终融入这首用爱意奏出的琴曲。
　　琤琤琴音，恋恋如歌。

　　第62章　长清

　　柳问琴的粉丝见面会在琴声中拉下帷幕。
　　琴痴们如梦似幻地走出会场，心神却仍然随着那丝丝弦响飘荡。
　　冬末的龙城格外寒冷；　天空中簌簌落落降着雪花；　可他们的心脏就像是沉浸在温水中一样；　浑身上下暖洋洋的。
　　更加不可思议的却是；　在倾听琴声的时候；　他们仿佛都听到了自家偶像在对自己说话！
　　琴痴们忍不住交头接耳起来：
　　“我好像听到他在我耳边对我说；　你一定可以做到。”
　　“听了他的琴声以后；　我突然对未来充满了希望；　我相信以后的日子会更美好。”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　但他真的把那些告诫送到了我心里；　心里很温暖；　我永远不会忘掉这份记忆。”
　　“对对对，就像是和知心好友痛快地聊了整整一晚上那样舒服！本来我是男神的女友粉；　现在我要转知己粉了！”
　　……
　　妹子挽着男友手臂；　叽叽喳喳聊完后她转头看看另一边沉默不语的人；　好奇发问：“你感觉到了什么呀？”
　　“我吗？”
　　一副黑框眼镜遮住大半张脸的男生一愣，呐呐道：
　　“我好像听到他说……他喜欢我。”
　　“噗！还真是一如既往的情敌男友粉啊。”
　　男友喷笑。
　　“也就是想想而已；　怎么可能嘛。”
　　男生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发，这时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开始震动；　他悄悄拿出来瞥了眼，然后神色一变。
　　“我还有点事，先走了啊！”
　　他急忙对着众人告别，迈步向远处跑去。
　　独自一人的后台休息室里，柳问琴握着手机；　听着话筒中传出的拨号音，莫名发懵。
　　他在台上把自己的思绪倾泻而出，而弹完琴从台上下来以后，他觉得满心爱恋无法抑制，头脑一热之下就拨通了顾曲的电话，反应过来才发现自己根本没想好该跟对方说些什么。
　　可还没等他后悔挂断，电话接通了，那头响起顾曲微喘的声音：
　　“君仪……怎么了？”
　　“没什么事情，我就是想你……想问一下你在哪里？”
　　柳问琴压抑着心中沸腾的情感，感觉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舌头。
　　“哎？我？”顾曲一愣，随后语气轻快地反问，“你猜？”
　　那头隐隐有着水流声，想到这周边也有条河流，一个猜想窜入脑内，柳问琴握着手机的手指紧了紧：
　　“难道你参加了我的粉丝见面会？”
　　“你怎么知道！？”震惊的声音很快平复，“……也是，我可是你的铁杆粉丝，当然不可能错过你的粉丝见面会了。唉，我到底有什么事是能瞒得过你的？”
　　柳问琴发觉这句话意有所指——自己又有什么事是能瞒得过他的？
　　而且，既然子麒在场，那他怎么可能听不出自己寄托在琴音里的感情？
　　突如其来的慌乱混合迷雾般的焦躁感让柳问琴瞬间哑然，那边的顾曲也没有再说话。
　　气氛陷入一种诡异的安静，不仅仅是水流声，甚至那头的呼吸声和落雪声都清晰可闻。
　　许久后顾曲打破了沉默：
　　“君仪，我想见你，有件事我必须当面跟你讲。”
　　龙城的室外银装素裹，寒风一刻不停地吹散落雪，路灯投下的光芒瑟瑟发抖，温暖的橘光衬得天地间冷意更甚。
　　这样的天气里，人们当然更乐意躲在室内。
　　河边的散步小道上铺了一层雪，道上冷冷清清，只有两个人慢悠悠走着。
　　“君仪，我觉得你的琴声真的是越来越好听了……”
　　两人见面后，顾曲没有先提起电话里说的事，反而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柳问琴聊天，仿佛一停下话头，他们两个就会再次陷入之前那种诡异的沉默中去。
　　可惜柳问琴却没有这份心情，从刚才起，一个疑问就在他内心反复翻滚：
　　……子麒是不是知道了？
　　如果他知道了，为什么还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不得而知的焦虑感使他血液上涌，冷风擦过面颊，他却感觉不到半丝寒意。
　　纷杂的思绪让他根本听不进顾曲无关紧要的闲谈，像是要转移这股焦躁一般，也像是为了坦白内心隐秘的情感，他终于忍不住开口：
　　“子麒，你之前提到要当面跟我讲的，是什么事？”
　　“哦，这个啊。”
　　顾曲顿了一会儿，他轻描淡写地说：
　　“我谈恋爱了。”
　　风声突然加强，凛冽寒风裹挟着片片飞雪洒向远处，抛在他们身后残留的脚印之间。
　　柳问琴沸腾的血液瞬间冷了。
　　……他果然知道了。
　　“你以前不是说过，如果我谈恋爱要记得提前告诉你吗？因为最近老爷子老是催，我拗不过就听家里安排去相亲了，没想到却认识了她……她性格很好也很可爱，我们很有共同语言，现在已经开始交往了。”
　　顾曲放低声音，有朵雪花静静落在他的睫毛上：
　　“所以……君仪，你不用再担心，也不用再迁就我了。”
　　世间的一切响动在一瞬间静止，柳问琴置若罔闻，很久以后他才听到自己的声音：
　　“是吗？恭喜你，子麒。”
　　话音传入耳内的同时，他终于回到现实，冰天雪地之中，寒意沿着四肢攀爬而上，冷得刺骨，冷到这世间空空荡荡仿佛只有他一个人。
　　这时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一个事实：
　　他失恋了。
　　顾曲还在说着些什么，他的声音和着雪花融在柳问琴耳畔：
　　“虽然不是和你在一起，但我会努力过得很幸福，所以我希望你……也能过得很幸福。”
　　或许是因为掺了雪，他的语声流入耳内，含混不清，冷得透心。
　　更奇怪的是，似乎除了冷，柳问琴并没有感觉到想象中那样的疼痛。
　　‘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是不能做情人而已，跟之前没什么差别，我和子麒还是知己。’
　　他模模糊糊想着，脸上露出笑意：
　　“谢谢你，子麒，谢谢你为我做过的一切。作为你的知己，我永远发自内心的为你感到高兴。”
　　顾曲抿着嘴角，努力露出笑容：
　　“谢谢……君仪，实在对不起，一直以来给你添了这么多麻烦。”
　　“不，我才是那个给你添麻烦的人。”
　　“不是的！你已经对我足够好了，都是我的错……我不应该对你产生那种……”
　　“子麒，你没有错，是我没有管好自己。”
　　“不对，真的都怪我！”
　　“不怪你，我才是该被责怪的那个。”
　　“如果连你都要被责怪的话，那我这种人又算是什么？”
　　“子麒，是我的错……”
　　……
　　“我……”
　　“我……”
　　争执愈演愈烈，莫名其妙产生的互相推让中，两人突然四目相对，他们闭上嘴后同时噗嗤一笑，然后捂着肚子大笑了起来。
　　笑声越来越响，沿着空旷的河面层层扩散，被寒风一刮，又悠悠回荡过来。
　　好不容易才停下大笑，顾曲却像是已经笑出了眼泪，他眨巴着眼睛，喘息着断断续续地说：
　　“我们……到底……在争个什么啊……”
　　他平复一会儿呼吸，抹了把眼睛，露出一个笑容：
　　“这种事都无所谓了！不管怎样，我们都会是一辈子的好知己，对不对？”
　　刚刚被抹去的雪花轻轻落下，执拗地再度覆上他的眼睫。
　　他的眼睛和鼻尖都冻得发红，呼吸起伏着，透过氤氲的白雾，似乎能看到他眼底隐隐闪烁的泪光。
　　柳问琴的心抽动了一下。
　　他在大笑的时候还没有发觉，之前大口呼吸时吸进体内的冰冷空气顺着喉管涌入每个器官，现在已经将心脏麻痹到无比疼痛。
　　子麒一定是因为这个感觉很难受吧？
　　柳问琴看着顾曲，他突然很想冲过去，紧紧抱住他，然后狠狠吻上他的嘴唇。
　　……他当然不能这么做。
　　他最后深深地看了顾曲一眼，笑着回答：
　　“嗯，一辈子的好知己。”
　　粉丝见面会圆满结束。
　　琴痴们心满意足评价满分，可各家媒体对此评价却都相当一致：真是画风清奇！
　　因为有蹲守场外记者发现，每个从会场中走出来的琴痴都变得容光焕发精神十足，记者怀疑他们其实根本没有参加见面会，而是集体去做了一次SPA。
　　于是怀抱疑虑的记者采访了几个人，得到的回答却让他觉得自己不仅眼睛不对劲，貌似连耳朵都不好使了。
　　这些琴痴竟然都声称柳问琴在演奏时用琴声向他们传达了信息！
　　记者将信将疑，这个说法实在太过离奇，怎么想都是因为他们见到自家偶像太过激动，结果导致脑补过度这个解释更加合理。
　　更神奇的是，采访不同的人，记者得到的竟然都是不同的回答。
　　而且据说，柳问琴在开场时弹琴弹得兴起，粉丝们也听得如痴如醉，好好的一场粉丝见面会就这样成了演奏会，因此导致举办方事先准备好的粉丝福利活动全部作罢，在场的每个粉丝却都毫不介意……总之槽点太多，再经过一通夸大其词和添油加醋，网民们看到报道以后都表示活久见：
　　【这样一个根本没法和偶像互动的会为啥要叫粉丝见面会？】
　　【花了钱干坐着听人弹上几个小时古琴……琴痴果然=琴傻子】
　　【就算为了捧偶像，吹得也太过了吧，现实中怎么可能会有音乐能让全部人都听出幻觉？】
　　【采访看得差点没把我笑死，个个张嘴说瞎话啊这是！我猜，绝对是因为见面会搞砸了，粉丝又心甘情愿让自家偶像骗，所以瞎掰造谣往他上贴金】
　　……
　　#琴痴你们是不是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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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网民们把这一话题当作笑料扩散，并宣称“粉丝行为偶像负责”，他们根本不相信琴痴们的辩解，反倒认为是对方吹牛吹上了天。
　　更有黑子暗中推波助澜，大肆宣扬所有被采访时夸好话的粉丝都是柳问琴请来的水军——他这种做法其实是为了骗更多粉丝的钱。
　　甚至某些没有参加见面会的琴痴都有些动摇，毕竟这种事确实很玄幻……
　　对此，见面会在场的琴痴们都表示很委屈：我们是真的听见了啊！
　　可惜众口铄金，积毁销骨，百口莫辩之下，又受到一面倒的舆论打压，他们也渐渐产生了怀疑：
　　或许那个时候，真的是自己脑补过度了？
　　作者有话要说：　　长清：古琴曲。嵇氏四弄之一，取意于雪。

　　第63章　蒹葭

　　指责声愈演愈烈，就在#琴痴你们是不是傻#这个话题甚嚣尘上之时；　正主柳问琴在微博里上传了一个网址：
　　【｛链接｝】
　　除此之外没有任何说明；　这条微博却在第一时间被粉丝们疯狂转发；　以火箭上天般的速度上了热搜。
　　在热搜榜上瞥见的吃瓜群众们撇撇嘴；　抱着看笑话的心情随手点进去一看；　发现页面是某个著名国际性音乐网站的榜单。
　　榜单上齐刷刷全是外文；　除了排在top1的五个方块字：
　　《琴歌》；　柳问琴。
　　看到这种情况；　大部分人都会好奇地戳开看一看；　然后他们就会发现；　下面的评论各种语言都有；　而且无一例外都在表示：
　　好听！真好听！超级好听！贼他妈好听！
　　还有人注意到，这首曲子公开一切授权；　也就意味着大家可以随意转发、随意使用、随意改编；　而不需要给作者半分利益。
　　吃瓜群众都被这卖安利的疯狂程度给震惊了；　于是双手不受控制，不由自主地点下播放。
　　世界似乎静了片刻。
　　突然间；　一道纯净的弦声划破寂静，像上帝创造世界那样；　为人们尚且空白的脑中带来了万物。
　　悦耳的琴音响彻在耳边，眼前图景一瞬间千变万化，像春日里绽放的花朵，像天空倾洒下的阳光，像恋人带着笑的私语……每个人所联想到的事物不尽相同；　却又都一样的美好动人。
　　而且和以往虽然好听，但高深到让大部分人不明觉厉的古琴弹奏不一样，这首曲子的旋律对耳朵简直太过友好，音符流淌而入的时候耳内仿佛被细细按摩，按着按着，脑子也在不知不觉间被带走了。
　　只要是热爱真善美的人，没有哪个可以抵挡这份沉醉。
　　被音乐俘虏的人双腿一软，立马也加入了转发大队。
　　没过多久，吃瓜群众变成听曲群众，大家的评论都变成了一个画风：
　　【对不起！我等凡人真的不应该随便揣摩琴聚聚今天的画风！】
　　还有人给这首曲子起了个贴切的别名：音乐毒品。
　　嘲笑过琴痴们的那些人只觉得脸被打得啪啪响，可脸再疼，他们也没那个决心按下暂停键。
　　因为这种嗑药般的梦幻感觉实在是太棒了！根本停不下来啊！
　　琴声再次席卷华国，《琴歌》这首曲子不仅遍布各大音乐网站，人们日常生活中也是无处不在：家家商店都播放它当背景、综艺节目选它作为配乐、许多人把手机铃声都换成了它……这首曲子几乎受到众人一致称赞，不论男女老少，不同年龄层的人都能从中听出不同的味道。
　　琴痴们的污名也得以洗刷，因为只要听过这首曲子，没有人会再怀疑音乐能不能传递话语这件事。
　　原本的#琴痴你们是不是傻#也被#琴痴你们真有耳福#的热门话题所取代。
　　琴痴们扬眉吐气，恢复了精神气，开始成群结队跑到自家偶像微博下卖萌打滚求更多福利。
　　只是不管外界如何风起云涌，现在的柳问琴已经没有心情再做出任何回应。
　　何柏轩的私人音乐工作室。
　　不大的一个房间，里面却挤着三台电脑、六台监听音箱。
　　除了这些以外，电子键盘、外置声卡、效果器等各种专业设备层层安置，到处都挤满了东西，却因为摆放得当仍然显得井然有序。
　　何柏轩面对着电脑，他头上戴着监听耳机凝神静听。
　　前段时间，电影《新生》的配乐受到了极大好评，发售电影原声专辑的计划也已经提上了日程，而他和柳问琴作为作曲人，自然要把所有音乐仔细检查几遍，还得找出不足的地方做些修改。
　　不过工作量其实并不大，而且刚前几天他还受柳问琴拜托，抽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