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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黑暗中-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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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获准去勘查了凶案现场,但更进一步的调查行动,陶军不准他参与了。
  陶军递来一张市心理康复医院的名片,说这家心理康复院与市局是合作关系,不去看心理辅导专家就不准参与侦破此案。
  谢岚山自己也没想到陶军会来这么一出,捏着心理康复医院的名片直发愣。老头子早已摸熟了他的脾性,知道没有比侦破一起凶杀案更令他热血沸腾的,便故意这么下饵,先让他在这案子里掺和一脚,又不准他继续调查,以此迫他上钩。
  陶军定定看着他:“怎么选,看你。”
  谢岚山沉默,捻玩着手里那张名片,看似在考虑,在斟酌。半晌,他阴霾全无,露齿一笑:“我明天就去交警队报道。”
  “你就犟吧,看谁犟得过谁!”
  陶军死活不能理解谢岚山不去看心理医生的理由,气咻咻地走了,留下他儿子继续在人耳边聒噪。
  陶龙跃知道劝已经没用了,只能激他,他故意板着脸,一本正经地说:“你现在是交警,破案追凶毕竟是我们刑警的事情,维护交通秩序、纠正违章行为,才是你的本职工作。同为警务人员,咱们必须各司其职,整个社会机器才能有效运转么。”
  谢岚山最后看了看名片上头那行“保障公安干警心理健康”的宋体字,将它揉捏成团,吐出一句:“狗屁。”
  “放心吧,这件案子交给弟兄们,一定在短时间内侦破,以慰你在交警队之灵。”陶龙跃也不知道是鼓励谢岚山,还是打定了主意要揶揄他到底,说,“省里最近启动了‘猎网行动’,要求各市公安必须全力配合,你应该知道吧。”
  “猎网行动”是省公安厅开展的特别行动。许多刑事案件囿于当时的刑事侦查技术有限,以至于悬而未决,成了冷案与积案。如今省里开展“猎网行动”,目的就是重启多起陈年旧案,运用大数据与最新的刑侦技术,将之一一攻破。
  陶龙跃拍着谢岚山的肩膀,不无欠扁地说,所以你们交警也不会没事干么,帮着查查那些跨地域流动的黑车,没准就破获了一起大案子呢。
  英雄无用武之地,谢岚山被扔了一叠旧案资料,一个人在档案室里耗到了深夜。
  什么“98年的湖山公园杀人案”,什么“01年的顺德小区灭门案”,最早的案子都是三十年前的了,被害人是一个家庭的女主人及其11岁的女儿,两人统共被捅了三十刀,现场几乎什么证据都没留下,就一个血脚印。
  最后断定是入室抢劫杀人,家中现金被洗劫一空,女主人的一只古董白银首饰盒也被捎走了。
  这些凶手都没抓着。俗话常说善恶终有报,可罪案统计数据显示,各个国家的刑事案件破案率都未足五成。
  翻腻了那些老档案,一看时间,已近子夜时分,同事们仍在加班,谢岚山双手插兜,一个人慢悠悠地走出了市局。
  五月的尾巴端,前几天入夜还有凉意,这会儿将雨未雨,天气很闷,空气跟黏在人的身上似的,不爽快。
  谢岚山想,这场雨再落下来,天就真的要热了。


第8章 相见分外眼红(2)
  夜雾渐起,谢岚?住的地方是?旧街区,处于“爹不疼娘不爱”的三区交界处,正应了“三个和尚没水吃”这句话,三区领导都不想管,管不好徒招麻烦,管好了也未必算?己的政绩。 所以尽管地段还可以,但治安一直不算好,鸡鸣狗盗的事情时有发生,就连道边的植物也不事修剪,一蔸蔸一茬茬地乱长,茁壮、茂密?杂乱无章,透出一股生机勃勃的野蛮?量。
  回程路上又遇?谭伯,谭伯白天卖煎饼,晚上就卖串串香或者酸辣粉,反正一辆流动的小吃车,停在哪?都能做生意。
  只是谭伯选的地方太偏僻,加上今晚天?不好,经营也就格外惨淡。谢岚?与这老?挺投缘,有时下班路过他的小吃车,会特意照顾一下他的生意。谭伯也和善,知道谢岚山是小区里的“猫王”,常常会给他些白煮的鸡胸猪肝,让他回去喂猫。
  谢岚山说:“早点回去吧,要下雨了。”
  谭伯抬?,朝路牙子上的一根灯杆子指了指,冲谢岚山憨厚?笑,说我发现路灯坏了,给这个点回家的姑娘留个灯,这条路太偏又太黑,怕出事。
  天上浓云遮挡着月亮,也没有一点星光,如果没有小吃?顶棚留着的这一盏灯,真就可能伸?不见五指了。
  说话间,一个年轻姑娘急匆匆向他们奔过来,遥遥看见谭伯,步子就缓了缓,好像一下把心都放平了。
  香锅里热气滚滚,谭伯冲姑娘打声招呼,笑道:“今天比以前晚了半个钟头。”
  “护士长临时布置了个任务。”姑娘?近了说,“谭伯你以前风雨无阻,就昨晚上没摆摊,我这条路都不敢走!”
  谭伯挠挠头,还挺不好意思:“昨天闹肚子。”
  谢岚?笑了,想起来,谭伯一直是个热心肠。热到什么程度呢?对谁,都好像要把余生那点光亮一次性全燃尽了不可。这片地界谁都认识他,谁提起他都要竖大拇指,曾有一次,银行门口,一个中年女人刚提了十万块就被个飞车贼给抢了,自己趔趄了一个大跟头,急得直哭。谭伯路?不平,大吼一声,推着自己的小吃车就撞了过去——那贼吓一跳,车轮一滑人就摔了出去。那贼倒地又爬起,老谭就在他身后追,足足追了两条街,对方亮刀了他都不撒手,在民警赶来之前就把人制服了。
  这十万块是女人替尿毒症儿子换肾的救命钱。她见谭伯挂了彩,小吃车都撞烂了,非要掏出五百块钱来谢他,可谭伯死活不肯收。最后还是民警主持着,让女人给谭伯送了面锦旗,红底金字地写着:
  好人一生平安。
  夜风清畅,夜空飘了一点雨丝,谭伯目送那位年轻的护士离开,扭头又对谢岚山笑——这个老人一辈子都在受穷,但好像从没因穷怕过,永远逢人就笑。
  “这附近发?过抢劫案,上回就有个上夜班的年轻姑娘被人抢了,差点还被人猥亵了。今早上看见你们市局的警车都出动了,新闻里也说发生了大案子。”见谢岚山没否认,老人叹了口气,“这里虽然偏僻,却是交叉路口,要真发生什么事,我一眼就能看见。只可惜我就快走了,也出不了几天摊子了。”
  谢岚山微觉诧异:“白天还没听你提起,去哪里?”
  老人说他要离开这座城市,女儿在南边发展得很好,要接他过去。
  “什么时候走?”谢岚山以前一直不知道老人还有个女儿,他一直住那种廉价的出租屋,独自一人,起早贪黑地讨生活。
  “快了,最迟就这周吧。”谭伯突然神色黯淡,“这地方待了快十年了,一想到要走,总觉得根儿就没了,人特别不踏实。”
  听着,其实不想走。
  “老来享福,挺好。”谢岚山微动嘴角,没再劝这固执的老?收摊。
  临走时,他特意回头看了一眼,谭伯身高将将过了?米七,被岁月压弯了脊梁骨,看着就更矮了,但因为年轻时卖过力?,身板倒还彪悍结实。
  孤灯下,这么一个孤单人影,莫名令人安心。
  回到家里,谢岚?百无聊赖,想到白天丁璃跟他说的话,突然有点冲动去天涯上搜搜?己跟穆昆的那个帖子。然而他在电脑前坐足了五分钟,搜索栏里已经打上了穆昆的名字,最后还是克制住了?己的好奇?,一个字一个字地又清空了。
  走进浴室,打开冷水,把浴缸放满。
  他脱掉衣服,深吸一口气,再次沉入水中。
  忘记了什么时候养成了这个习惯,谢岚山合目躺在浴缸底,紧闭?门,控制呼吸,?己与?己角力。
  水底闭气看似?人都会,其实是?门需要技巧的功夫,既要撇开杂念,忍受痛苦,又要探索极限,全神贯注。
  闭气超过五分钟时,谢岚?能明显感受到?己心率下降,血压发?变化,但他的意识仍很清明。
  只有濒临死亡的时候,他才能控制自己不去想卧底时期的那段经历,不去想枪支、毒品、吸毒过量的妓 女或者横死街头的少年。
  还有,那个屡次出现在他梦里的、浑身是血的?人,似乎就是某个惨死在穆昆手下的受害者。
  谢岚山刚回警队时风光过一阵子,队里的宣传文章把他吹得神乎其神,说他是一柄直插毒窝的尖刀利?。甚至不止一家的影视公司找上?门,想把他的经历拍成电影。但谢岚山一点没有英雄归来的荣耀与自得,只有逃离地狱后深深的茫然与余悸。
  得益于警校里的刻苦训练,谢岚山是派出去的几个卧底里最快“出人头地”的。他稳重沉默,办事牢靠,打起架来从不惜命,还十项全能,能飙飞车、打狙击、扛火炮,所以很快受到赏识,跟上了穆昆底下的一个小头目。
  在距中缅边界不到三公里的小城里,谢岚山跟着小头目在酒吧厮混,几杯烈酒下肚,那个小头目就跟人起了冲突。
  起因是看上了一个显然未成年的女孩,对方却不肯从他。拉扯间,另一个显然未成年的男孩自称是女孩的朋友,跳出来打抱不平,骂骂咧咧的。
  穆昆的手下都是属鬣狗的。小头目对女孩尚有怜香惜玉之心,对那一副混混打扮的男孩就毫不客气了。见小头目要拔枪,谢岚山眼明手快,及时往他腕上一推,将枪撞回对方怀里,然后迅速抄起酒瓶,朝那男孩脸上拍了过去。
  其实着力瞬间他稍有延迟,疼是当然的,但不会重伤,更不会致命。
  小头目阴着脸道:“酒瓶都没破。”
  谢岚山二话不说,手一抬,用自己的头把瓶给爆了。
  “还不快滚!”回头冲男孩骂了两句粗话,他对小头目说:“大哥,算了吧,你是大人物,不值得跟这种小屁孩认真,你要想撒气,小弟奉陪。”
  小头目看似已经被谢岚山劝住了,被谢岚山扶着往酒吧门外走,然而刚刚踏出两步,他突然拿起吧台上半截破损的啤酒瓶,往少年的脖子狠狠扎了下去。
  少年躲闪不及,倒地时,一脸不可置信地望着谢岚山。
  远处隐隐传来警车声,酒吧内的毒贩们四散如鼠。
  只有谢岚山怔在原地,三五秒之后,他本能地反应,脱下自己的T恤,撕扯着给少年包扎伤口。
  那少年死死拉住谢岚山的手,满眼是泪地喊他,求他:“大哥……我也是……也是中国人,救我……”
  颈部左侧的大动脉被划破了,少年一开口,血就喷涌如注,溅了谢岚山满脸。
  那小头目在他身后骂:“谢岚山!你他妈想被抓吗,磨蹭什么?!”
  但谢岚山不为所动。他将少年的左臂举过头顶,用专业的三角巾包扎法替他压迫止血,他用尽全力,按压少年的颈椎。
  但血仍然止不住。少年的眼神渐渐涣散,呼吸趋于停止。
  直到警方的子弹擦过耳边,另一个毒贩将他推搡上车,大骂道:“蠢货,人都死了!”
  “倒看不出来,你还是活菩萨!”摆脱警车的追击之后,小头目拿枪顶住了谢岚山的前额,恶狠狠地看了他半晌,从牙齿缝里挤出一句话,“要不是穆昆点名要见你,我现在就一枪崩了你。”
  谢岚山浑身是血,没说话。他已经习惯了在这种时刻沉默。
  “搞不懂,穆老大为什么要见他?”同车的另一个毒贩不服气。
  “能打,还打得好。”小头目到底还是惜才的,“能在雨林里潜伏三个小时,满身蚂蟥一动不动,然后一转身就单挑三个特警,你个畜生做得到?”
  “打得好?”那人鼻子里哼出一声,“我看是长得好吧。”
  谢岚山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被带去见了穆昆,第一次见面,当着他的面,穆昆用左手亮出一把华丽的长军刀,反身一刀,就划开了一个女人的咽喉。
  他是左撇子,动作干脆利落,是个使惯了刀的。
  当时谢岚?离这?人不足?米远。
  用舌头舔了舔刀上鲜血,穆昆将长军刀收入刀鞘,接着从身后轻搂住谢岚山的腰,贴着他的?朵呵出一口湿暖的气息,笑说,听说你昨天想这么救一个人,你看,这不白救了。
  这个?人就是当地一个种植罂粟的农民,与穆昆无冤?仇,穆昆杀她也没说明理由,好像是给谢岚山一个下马威,好像仅仅是以此为乐。
  讽刺的是,这个杀?不眨眼的穆昆唯独对他这个卧底另眼相待,即便早已有人怀疑他的身份,他也充耳不闻。
  谢岚?还记得,后来某天,穆昆轻轻捏了捏他的下巴,半真半假地说,你们缉毒队里有内鬼。
  谢岚山面不改色,不着痕迹地否认道,你是说我们国家的缉毒队?是哪个省的禁毒总队,还是哪个市的缉毒支队?
  穆昆此人狡诈多疑,用一个人前必然将这个人的背景掘个底朝天,还无数次突击似的试探。越遮掩越容易招致怀疑,所以他从未对穆昆隐瞒自己父亲曾经是缉毒警察的事实,也不否认自己曾被警校开除。
  “我爸生前喜欢在你们国家的警局里交点朋友,这样也好方便他往内地送货。不过他死了以后,那条线就断了。”好在穆昆只是又一次试探他,紧接着他就跟他说了一个秘密,“我还在查,我打算送你一件礼物,让你知道你爸真正的死因。”
  穆昆说告诉谢岚山,他父亲所在的缉毒支队里就有一个内鬼,他们给他取了个代号叫“门徒”。
  穆昆还没来得及查出来,因为不久之后谢岚?就出卖了他,他在一场中美缅三国联合的缉毒行动中全军覆没,?此失去踪影。
  忆起这些旧事,沉在水底的谢岚山不自觉地摸了了摸胸?的子弹链坠,短暂地轻抚之后,他的?手指骤然将这枚子弹捏紧,手背青筋凸现然后延伸,如同蔓延的藤类植物,他全身的肌肉都以这种诡异的姿态绷紧了。
  他在水中睁开眼睛,黑暗中熠熠发亮。


第9章 相见分外眼红(3)
  天气不正常。本就是春夏之交,霎晴霎雨,前两天还冷风习习,冷雨连连,今天雨收云散,太阳一冒头,气温就跟牛市的股指一样,节节攀升了。
  十二点,炎炎日正午,街上热气蒸腾。
  陶龙跃的那辆镭射金色的新型宝莱堵在了铁道口,大太阳底下闪闪发亮,晃得人眼疼。
  等火车的档口,他打开车窗透气,兜头就吹了一蓬滚烫的风。
  谢岚山坐副驾驶,此刻目视窗外。他神情专注,眯着眼,然而嘴唇以个好看的弧度轻抿着,眼底微有笑意。
  他左颊边有一个梨涡,很浅,若有似无。
  “哎,景江豪园那起灭门案,你再替我捋一捋。”陶龙跃扭头看谢岚山,盯他一晌,突然伸出手指头在他脸上戳了一戳,调侃道:“小子挺俊嘿,以前我都没发现你脸上还有梨涡呢。”
  谢岚山头也没回:“陶队天天重案在身,哪有空关心下属。”
  陶龙跃想了想,不怪自己疏忽,而是卧底前的谢岚山太过不苟言笑,一年里,一张脸瘫足三百六十五天,一点晴雨都没有,哪儿还有梨涡。
  顺着谢岚山的视线望过去,看见他的目光终点是一对年轻父母。他们中间夹着一个胖墩墩的小男孩,三四岁的模样,很顽皮,不好好走路,一左一右地吊着父母的手臂,非要他们拖着走。
  陶龙跃突然叹气:“要不是当年被派去穆昆身边卧底,那么大的误会你没法澄清,没准儿这会儿早有儿子了。”
  陶龙跃属于铁汉多情款的,幼儿园的时候就给班上最好看的小姑娘送东西,打出娘胎到现在,追过的女生能有一个加强排。谢岚山与之不同,好像天生那方面缺根弦,唯一一段连手都没牵过的异性关系,也因为被派去卧底而单方面告吹了。
  谢岚山过完今年也就虚岁三十了,他的终身大事一直像石头一样硌在陶军心上。陶龙跃急老子所急,也挺八卦:“最近有没有遇见什么人啊?这话不是我问的,是老头子关心你的个人问题。”
  莫名就想到那天电影院邂逅的那个人,那浅浅一点梨涡倏忽加深了,谢岚山没听见后半句,只说:“嗯,确实遇见了一个很有意思的人。”
  陶龙跃赶紧追问:“漂不漂亮?”
  谢岚山心不在焉:“应该还行吧。”
  那个小胖墩突然跌倒了,“哇”一声哭了出来。他朝父亲仰头伸手,示意要抱,但被父亲毫不容情地呵斥道:男孩子不准哭,自己爬起来。
  一瞬间,往事重临眼前,谢岚山眼里微有湿意。他想起了老谢。
  他不自觉地再次抚摸起胸口的项链。
  正是这枚子弹,从老谢的后背射入,再从他尸体的心腔里取出。
  火车终于来了,一声凄厉长鸣之后,信号灯变了颜色。由于谢岚山不被批准继续侦查,陶龙跃只能把现场照片与尸检报告“偷”出来,悄悄跟他一起分析。
  “死亡时间已经确定是晚上11点30到凌晨12点30分之间,她的男友沈流飞在11点45时,被对门的邻居目睹与从颖爆发激烈争吵,又在凌晨3点左右被门卫目睹开车离开景江豪园,从时间上看他有极大的作案嫌疑。我的初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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