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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黑暗中-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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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抱怨归抱怨,踏出重案组时陶队长仍旧回头交待丁璃:“给张玉春弄碗粥吧,躲了这些天又饿了这些天,先垫垫,别伤着胃。”
  樊罗江畔简直是个垃圾场,想象中那“烟淡水云阔”的壮景是半分也无。
  曾有几家工厂临江建设,由于长期缺乏管理,这些工厂非法倾倒已成陋习,各类工业垃圾把江滩堆得满满当当,江岸都被压坍了一部分。
  支流稍细的地方架着一座斜桥,久经岁月侵蚀与江水冲刷,瞧着桥身斑驳,石头间的缝隙像豁嘴里的大牙缝,摇摇欲垮。
  虽然近两年临近的厂房已经搬走,但水质污染严重,临案的江水浑如泥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闻的味道。
  天空依旧高远,谢岚山站在江岸上,闭上眼睛,任江风拂面而过,吹散一点污浊的空气,他将自己代入张玉春口中这个救人不留名的老人,亲身感受一个人孤夜无眠、面江而立的心境。
  “在这儿弃尸倒挺高明,这么多垃圾,线索都不容易留下。”陶龙跃随口说了一句,旋即再次发出疑问,“谁会凌晨三四点的时候出现在这种地方呢,还刚救完人就走,我想不通。”
  谢岚山睁开眼,淡淡给了两个字:“凶手。”
  陶龙跃诧异:“什么凶手?丛家灭门案的凶手?”
  谢岚山没回答。说“凶手”是他夸张了,他想,那天夜里站在这里的一定是个身负巨大秘密、蕴藏沉重痛苦的人。就像这亘古向前的大江,表面看似四平八稳,实则内里波涛汹涌,永远难得宁静。
  白跑一趟,问了几个附近的,大白天都没几个人影,晚上估计就只能撞鬼了。陶龙跃与谢岚山原路折返,开了近一个小时,才回到市中心。
  抬眼望见红灯,陶龙跃把车停在路口,扭头看看窗外,问了一句:“谭伯最近怎么都不出摊了?”
  循声望过去,那个风雨无阻的身影不见几天了,谢岚山望着空荡荡的街角若有所思,待车再次启动,他突然开口问陶龙跃:“猎网行动怎么样了?”
  “正巧丛家那个案子也留下了脚印,一些旧案也遗留了脚印这样的线索,所以目前的工作主要就是排查流动人口与一些形迹可疑的人,让他们做足迹对比。”冷案旧案的重启行动,不归陶队长的重案组管,“不过毕竟是那么多年前的案子了,不容易查。”
  谢岚山眉目严肃起来:“你把这些都跟谭伯说了?”
  “也不是我主动说的,那天遇上他一直在问。以后不会了。”陶龙跃自知不妥,仍想狡赖,“不过谭伯也算咱们这片区里的半个协警了吧,这些年他干的好事难道还少,跟他说说案情也没大碍的。”
  谢岚山微微皱眉,望着窗外不说话。
  陶龙跃问:“你最近为什么都不开车?”
  谢岚山说:“现成的司机,干嘛自己开车?”
  “现成的司机,你说沈流飞吗?”陶龙跃那天看见谢岚山从沈流飞的车后座跨下来,两个人默契十足,相视瞬间似有火花迸溅,简直超然于一般的友情关系。
  “你跟那个沈流飞走得太近了。”陶龙跃再次强调,“你难道没想过,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才会留下这么一身伤?”
  谢岚山还真没想过。跟沈流飞一起总令他感到轻松与神怡,这种难得的状态发乎莫名,他自己也不明白。
  “总之,”陶队长见谢岚山不说话,抽抽鼻子挤挤眼,盖棺定论,“这人不简单,我不信任他。”
  “行了行了,劳你开个车这么多废话,”谢岚山不以为然地笑笑,“下回我来开。”
  “要不是认识你这么些年,我看你跟姓沈的那样子,一准以为你是基佬。”陶龙跃忽地轻轻叹了口气,“以前你喜欢宋祁连,什么都不说,只知道给人家雕东西。”
  读书那会儿,谢岚山念书没天赋,但手工活居然相当不错,弄得学校里的老师都以为他的老子不是警察,而是木匠。他不爱跟任何人交际,课余时间,常常拿块木头、攥把小刀,一个人坐在树下雕刻。他雕大象,雕小鸟,雕兔子,雕出来的木像栩栩如生,一点不错看。
  陶龙跃知道,谢岚山雕过一个宋祁连。
  陶龙跃说:“你听了别有别的想法,宋祁连她……她早两个月前就离婚了……”
  谢岚山没有想法,甚至压根没有听见。
  他说,我想去谭伯家看看。


第24章 追逃(4)
  谭伯居然还没走,看见谢岚山找上门来,一下瞪大了眼睛,眼角的皱纹都被上下眼皮撑得舒展起来,明显有些惊谎。
  谢岚山故作没看见老人眼底的慌乱之色,笑吟吟地走上前去,跟人打招呼:“谭伯!”
  他闻见一股味道,以前习以为常,也就没留心。谭伯晚市卖的是串串香和麻辣香锅,靠这点手艺营生了大半辈子,所以即使东西早已收拾干净,房间里仍充斥着一股桂皮或者花椒的味道,这味道可能早就附在他的身上,洗都洗不掉了。
  像是麻辣火锅。
  家里的东西都清干净了,柜子里,桌子上,一物不留,像是要远行的样子,而且一去不返。
  这间出租屋老人住了很多年,屋主跟老人相熟,屋子本身也就一格子间,又潮又破,租不出好价钱,所以一直也就由谭伯租住着。谭伯是个难得的好租客,不还价、不欠租、不抱怨,有时看见房子哪里管道漏水、墙皮脱落,就自己出钱出力把它给修好了。
  谢岚山的视线落在墙上,上头贴着一些剪报,哪里地震哪里水灾哪里的孩子面临失学,他都会捐助一笔,用他自己的话说,钱不多,薄力而已。
  生如蚍蜉般渺小,可这蚍蜉一直活着,苦着,穷着,平日里吃的是糠粥泡馒头,舔一舔盐巴块就算给自己加了菜,好像他一生乐于亏待自己,却从不肯委屈别人。
  谢岚山默默环视一番老人的屋子,然后带上笑脸,说想替老人践行。
  “其实也不全是我的意思,是上回跟我一起来的那个朋友,他对你的手艺念念不忘,一定要再尝一尝。”
  陶龙跃一旁忙点头:“好啊,我也一起给谭伯践行。”
  “你就别来了。你今晚不是跟苏法医有约么?”
  “没有啊……有吗?”
  “有,笨蛋。”谢岚山一搂陶龙跃的肩膀,冲他笑弯了眼睛,和善得相当浮夸,“她先跟我说的,一会儿就来约你了。”
  陶龙跃一头雾水,不明白谢岚山到底葫芦里卖得什么药,但看他眼神笃定,胸有成竹,也就顺着他的意思点了点头:“对,是约了我,约了……”
  谭伯看着谢岚山,眼神黑洞洞的,良久才点了点头,说,好。
  调查工作暂告段落,谢岚山跟陶龙跃先回了一趟市局,又独自回去取车。
  停职调查以来他就没开过车,但今天陶龙跃的那点胡话倒是给他提了醒,谢岚山想到沈流飞,很快想到沈流飞那只抚摸流连的手,一个男人的手,骨节线条都美,手上肌肤也细润,还有丝丝缕缕沁人的香气。
  谢岚山为自己这一瞬间的想法感到恶寒,想了想,还是决定听从陶龙跃的教诲,自己开车去找沈流飞。
  到了地方,直接上楼。
  谢岚山不是头一回参观沈流飞的卧室,但上回因为自己的画像震动不小,没来得及细细欣赏。到底是艺术家,品味不错,装修风格大约可以算作中式,但比传统的中式更简约、飘逸,纯色多、杂色少,有些地方的禅意设计别具匠心,也因此显得空间更为宽敞。
  床也很宽敞。
  谢岚山靠坐在床上,沈流飞在窗边画画。
  谢岚山一直看着沈流飞。空间开敞,他身后是自天边下坠的晚霞,杏花黄芍药红木槿紫,居然全是花的颜色。透窗而过几抹这种色调的阳光,斜照于地板上,随太阳不断西偏,肆意向床脚边攀援。
  气氛简直好极了,沈流飞专心致志。
  “你现在还没入职?”谢岚山突然开口问。
  “没有,快了。”
  “你就不能提前入职?”
  “还没到入职时间,”沈流飞貌似很有原则,雷打不动,“一切都等我的公益课程结束再说。”
  “那能不能先画幅肖像?”谢岚山试着跟人讨价还价。
  “画你吗?”沈流飞抬眼,面上微微露出感兴趣的神情,“可以考虑。”
  “你不已经在画了?”
  “还不够。”沈流飞从画布上抬起眼,定神看他,“你说过,这不是你最漂亮的样子。”
  四目交汇一刹那,谢岚山二话不说就开始脱衣服,利索解掉衬衣扣子,很快就露出一身奶油白的漂亮肌肉。
  脱掉上衣,又准备脱裤子,沈流飞不动声色地看着,而谢岚山忽然停下手上动作。
  “怎么了?”沈流飞淡淡问,“怕了?”
  谢岚山笑了。他仰头躺下去,又侧过身,手肘架在沈流飞的枕头上,支撑着自己与对方对视。
  “我是一份大礼,”手指头勾住裤腰,向下扯落,直到露出清晰有力的人鱼线,谢岚山慵懒地眯着眼睛,花哨地翘着嘴角,“这身包装,难道不该由收礼的人亲手拆么?”
  谢岚山的眼神很清亮,很挑衅,脸又醒目绚丽,他正儿八经地邀你为他作画,你一定想不到任何拒绝的理由。
  沈流飞决定接受邀请,从画架前起身,慢慢走向对方。他逆光而来,脸色过于慢淡平静,完全猜不透他此刻内心有否波澜。
  沈流飞低下头,伸手抬起谢岚山的下巴,眼神交汇之间,被他定神注视的这个人却突然反客为主,向他压了过来。
  两人肉搏,你上我下地争夺了一阵子,谢岚山胜在先于沈流飞出手,短暂的短兵相接之后,就把人控制在了自己身下。
  争夺过程中,沈流飞已经衣衫大开,他平静注视谢岚山,好像也没有要夺回主动权的意思。
  陶龙跃那番话触发了他的好奇心,谢岚山把人逗引过来,就想看看他这一身伤。
  透过艳色花绣,谢岚山伸出手,以探伤的手势触碰沈流飞前胸左侧,一道近十公分长的伤痕被巧妙地掩饰在了花纹之后——它原本是如此触目惊心。
  谢岚山天生体温低,如果与别人肢体相触,多半是要让被接触的人觉得太凉的。但没想到,沈流飞体温更低,肌肤白如冰也冷如冰,以至于他的手指如同一注岩流,烫得这身肌肤瞬间泛红,肌肉也绷紧起来。
  谢岚山轻抚沈流飞的伤痕,微笑道:“一直没问你,你身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沈流飞平静地回答,出过车祸,打过架。
  轻描淡写七个字。谢岚山在心里直呼“难怪”,就差没再脱口一句“活该”。这家伙开起车来确实太野了。
  “这些伤痕创缘整齐,但受伤方向各异,不同伤口的弧度与深度也有显著差别,可见当时砍伤你的人不少于五个,砍伤你的刀是不短于40公分的开山刀。”
  然后他的手指调转方向,又从结实的手臂肌肉上摸过,滑向背部肋骨处另一道可怖的伤疤,“这一刀裂口约10cm,致深筋膜破裂,伤及肌肉……”
  谢岚山的话说来非常肯定,对每一道创伤的判断都准确无误,骨节修长的食指轻轻一点划,灵巧滑于另一边,他突然轻笑一声:“这条伤疤应该就是开胸手术留下的痕迹了,左侧刀口16cm,肺破裂缝合……”
  沈流飞从头到尾神色平静,似乎这些受伤的经历对他而言无足轻重,并不惧怕被人提及。
  “还有这一处……”谢岚山的手最终游移至沈流飞颈部的一处伤疤,像抚摸一棵树的主干,手指自上而下,经由脖颈、锁骨、胸膛向下滑去,试图触摸这纵贯他一身的伤痕。
  沈流飞适时顶起膝盖,攻击谢岚山的小腹,两人在床上又滚了一个上下,空间发生旋转——他夺回主动位置。
  两个人气喘吁吁地对视着,较量着。沈流飞一身冷白肌肤泛起薄红,原是狰狞丑陋的伤疤,经由谢岚山的抚摸竟有了勃勃生机,好像南方草长时候,花也跟着半抿半开了。
  很快回归正题,沈流飞压制住谢岚山问,你到底来干什么?
  “视频监控恢复之后,我们都认为凶手是12点之后才杀了丛颖一家,其实是侦查方向被凶手误导了,假设在张玉春到达之前,凶手就已经潜伏在了丛家……”谢岚山一敛方才的玩笑神色,目光认真,“我有一个猜想。”
  “巧了,我也有。”猜想只是猜想,凶手到底怎么避过监控视频潜伏进去,两人都还没厘清头绪。沈流飞冷静地提醒谢岚山,“但我也有听闻,省里高度重视这起灭门案,你们局长希望尽快结案。”
  谢岚山不满:“又是他。”
  沈流飞点点头:“所以他不会支持你这个毫无佐证的猜想,张玉春单方面的口供在种种铁证面前全不足信,他仍是最大的嫌疑人。”
  谢岚山表示同意:“如果有目击者能证明他那天确实被抛进河里,才有可能扭转目前对他的不利情况。”
  “你找到那个目击者了?”放开谢岚山,沈流飞起身穿衣服,他神色平静,像是对这个问题早有答案。
  “理智上我好像已经找到了张玉春的目击证人,然而……感情上我还不太愿意相信。”谢岚山也起身穿衣服,他摸出手机看看时间,冲沈流飞笑笑说,“我想请你画一幅肖像画,但在此之前我还想请你配合我演一场戏。”
  差不多到了约下吃饭践行的时间,谢岚山是开车来的,主动提出载沈流飞一起去。
  一辆国产越野车,军绿色,方头大脑,强壮周正。就是有些年头了,引擎与部件老化得厉害,一上路就隆隆作响,跟放炮似的。他倒是一直想换车,可悍马太贵了。
  沈流飞头一回见谢岚山自己开车,微微一勾嘴角,语气戏谑:“这是你爷爷留给你的古董吗?”
  “大哥,我是人民公安,低薪高压,开不起豪车很正常吧。”看出沈流飞嫌自己的车太老太旧,谢岚山不以为然,撇嘴轻笑,“这车是我今生挚爱,你要再糟践它,我就只能请你坐后备箱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他们同时瞠大了眼睛,旋即互相看了一眼。眉头先皱起,再舒展,最后恍然大悟。
  凶手是藏在李睿的后备箱里,避过监控直接入户的。


第25章 追逃(5)
  践行的地点约在谭伯家里。家里虽然已经收拾干净了,但地方委实还是太小,谭伯搬了木桌木椅到小区的一棵洋槐树下,招呼着客人入座。
  他弄了一桌好菜,辣子鸡丁灯影牛肉夫妻肺片,二荆条晶莹碧绿,七星椒鲜红光亮,谭伯冲两人面露歉意地笑一笑:“川生渝长,爱吃一口辣的。”
  所幸谢岚山不忌口,沈流飞也不怕辣,他们面对面坐了下来,让谭伯坐在呈直角的身侧。
  仲夏多云的夜晚,月亮在云里穿行,偶一露头,就从洋槐树的枝杈间筛落一些光亮,木桌上斑斑驳驳的,连带着桌旁三张人脸都忽明忽暗,晦昧不清。
  “川菜配红酒,这是什么新奇吃法?”话是这么说,谢岚山启瓶拔塞毫不客气,尝过沈流飞的藏酒,怎么都灌不下外头那些廉价酒精了。
  酒是沈流飞带来的,还是拉图,他说拉菲激扬,拉图浑厚,他偏好后者多一些。谢岚山深以为然。
  谭伯不懂酒,仰脖子就灌下了一整杯,待酒杯见底才反应过来,有点紧张地问:“我这么喝,不合适吧?”
  “酒是助兴用的,如果故意做作却喝不痛快,不就本末倒置了。”沈流飞淡淡一笑,也举杯一口饮尽。
  这年轻人瞧来斯文高雅,却很平易近人,谭伯接不上这话,只能呵呵陪着笑。万把块的红酒和十几一斤的烧酒在他喝来其实没区别。酒这东西,于他来说不是助兴而是解愁用的,能喝上头的才是最好的酒,眼一闭,天旋地转,挣扎的不再挣扎,过去的才能过去。
  这夜有风。风一过,头顶上槐杨树的叶子就觳觫不止,风再大些,就噼噼啪啪直往下掉。忽然间,一只拇指肚大小的灰青色虫子也跟着掉了下来,不偏不倚落在了一个空碗里。
  “拍死它。”谢岚山佯作生气,手敏捷一翻,就让碗口向下,把那只虫子罩在了里头。
  “别拍别拍,”谭伯有好生之德,忙出声阻止了他,“这是早蝉。”
  谢岚山跟沈流飞对视一眼,故意一惊一乍地问:“这小虫子是蝉吗?时间还没到吧。”
  “它出世早,是专门来向农人报喜的。”谭伯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翼翼地把那只蝉从碗底下解救出来,护在手心里,放它飞走了。
  沈流飞静静旁观。这个瘦小黧黑的老人刚刚放生了一只小虫子。
  谢岚山也看着谭伯,忽地冲他一笑,说:“谭伯,你真的是个好人。”
  “不不,我哪儿……哪儿是好人……”老人貌似经不得夸,摇头摆手,“我就是这世上最常见不过的一个普通人……”
  “不,不常见。”谢岚山替谭伯将空酒杯斟上大半,正色道,“干我们这行久了,接触的全是社会的阴暗面,为遗产大打出手的兄弟,为情人毒杀妻子的丈夫,特别容易对人性失望。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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