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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瞬间姜宥脸上划过一丝异样的神情，是又惊慌又害怕的。
　　黄康宁把从钱梦琪那儿拿到的那一小包东西交给了姜宥。
　　姜宥看见上面印着S医院专用的字样之后微微错愕了一下，好像并不是他想象中的东西。
　　他疑惑地把袋子翻了过来，看见了封口处崔弘祎的字迹。袋子封得十分密实，姜宥好不容易才拆开了，接着就看见了里面熟悉的药片。
　　“你昨天回来的时候掉在那个崔医生的车上了。”黄康宁在旁说道。
　　药片被贴心地装在了普通的药袋里，还仔细地封了口，除了姜宥，没有人知道是什么药物。
　　庆幸捡到的人是崔医生，才能用这么隐秘的方式还了回来。
　　姜宥心中对崔弘祎那份特别的感觉又在不知觉中加深了一点。
　　黄康宁说：“以后小心一点儿啊。”
　　“嗯。”姜宥认真地应了一声，却总感觉黄康宁自从昨天之后，话语之间充斥着淡淡的忧虑。
　　与此同时，一口气跑回宿舍的钱梦琪回了寝室第一件事情就是给崔弘祎送去了一条信息：报告崔医生，药已交到，人情入账，待挑个好日子来领取٩；（*´；︶‘*）۶；
　　那几片药始终牵着姜宥的魂，自从崔弘祎托钱梦琪把药片被还了回来之后，姜宥仿佛跟着回了魂，总算压下了心里那股无法消除的惴惴不安。
　　而姜宥的烧也在第二天早上的时候就已经退了干净。
　　黄康宁又惊又喜地看着体温计上的数字，欣喜地说道：“没事了。”
　　姜宥的脑袋这会儿还有些沉，他想从床上起来的时候被黄康宁不由分说地按了回去，还替他盖上了薄毯，“你刚好先别着起床，再多躺一会儿吧，况且你脚上还没好，不急，反正假请了一个礼拜。”
　　早上迷迷糊糊的状态之下，姜宥顺从地躺回了床上，他微微张了张嘴，感到有点儿口渴，还没开口说话，黄康宁已经很有眼力劲儿地递了一杯热水喂他，“来，小心烫。”
　　水喂到嘴边，姜宥有些别扭，却还是浅浅地啜了几口。
　　黄康宁把姜宥没喝完的半杯水放回了桌子上，拍了拍他的被子，轻声安哄道：“睡吧，有事叫我。”
　　姜宥满是疑惑地看了黄康宁一眼。
　　黄康宁被姜宥这么一看，有些莫名，“怎么了？”
　　心中的疑虑慢慢扩大，姜宥觉得黄康宁那一份热情洋溢的关心表现得越来越明显了。
　　像是抱着什么目的，或者出于什么原因。
　　担心是自己一贯过于敏感了，姜宥摇了摇头，最后只是说了一句没什么。
　　这一幕被宿舍里同样是刚起床的罗晨和胡郝伟恰巧看见了，他们悄悄互使了眼色，一起进了洗漱间。
　　“诶！我说……”罗晨一下就把水龙头拧到了最大，俯下身，直接就着哗哗的水流粗粗洗了把脸，含混不清地说，“黄康宁对姜宥照顾得有点过了吧？”
　　胡郝伟昨天看书看得晚，这会儿依旧半梦半醒，顶着两个黑眼圈，眼神迷离地点了点头。他跟着罗晨用冷水洗了脸，这才有点儿清醒了，说道：“反正我看着也觉得怪怪的。”
　　罗晨赤着膊，脚蹬了蹬拖鞋，挤出了一小条牙膏，趁着还没把牙刷送到嘴里之前，声音洪亮地蹦出了一句，“看不懂啊！”
　　“什么不懂？”黄康宁进来问道。
　　罗晨吐掉一口牙膏水，回头脸不红心不跳地说道：“在说昨天布置的作业题目。”
　　一早上的洗漱间三人各自一阵忙碌，罗晨和胡郝伟因为黄康宁的在场而默默地结束了刚才的话题。
　　三人结伴出去上课了，宿舍里一下又只剩了姜宥一个人。
　　黄康宁找了个借口等到了最后一个出门，然后细心地关上门窗、拉好窗帘。
　　虽然不知道黄康宁为什么会这么了解自己的习惯，但这样的氛围确实是让姜宥感到最轻松和自由的。
　　姜宥安静地看着天花板，矛盾而又忧虑地思索着昨天的梦。
　　这是姜宥第一次遇到哥哥以外的人成为他梦境的主角。
　　生怕自己有一天会忘记哥哥，姜宥每天都在脑中描绘着哥哥的样子，一次又一次，要让自己更深刻、更清晰地铭记哥哥的每一个细节。
　　哪怕情节痛苦，哪怕梦魇缠扰，姜宥依然执着又刻意地期待着梦里能和哥哥相遇。
　　即使都是过去虚无的幻象，只要能见一见，无论怎么样的代价，姜宥都愿意付出。
　　他愿意花很多的时间眠睡，愿意反复回顾痛苦的片段，经历一遍又一遍，微弱地感受着哥哥的存在。
　　曾经的咨询老师知道之后，一度担心姜宥如此久而久之下去会逐渐出现分裂和幻觉，混淆现实和梦境，分不清什么才是真实的。
　　她想帮助姜宥从这样的幻想里解脱出来。
　　可一向顺应治疗的姜宥却在那次提出了异常坚定的拒绝。
　　姜宥说：“我从头到尾都知道那一切都是假的，可那是唯一一件能够让我觉得幸福的事情了。”
　　接下来的半句姜宥当时没有再说下去。
　　现实里那些极度的快乐、有趣、高兴只会让自己感到更加强烈的痛苦和自责——他已经没有资格享受其他的幸福了。
　　哥哥的名字在家里已经成了禁忌，时间的线越拉越长，哥哥的痕迹在时光里越来越模糊，所有的人都在慢慢遗忘。
　　时隔许多年，姜宥却依然清楚地记得急促的刹车声，司机在前面慌乱地喊着小心，然后哥哥紧紧握住他的手将他拉在怀里，圈住了他，说：“别怕。”
　　天翻地覆的冲击中耳边被尖锐的声响锋利地划过，姜宥脑中一片空白，意识模糊之前，只记得眼前是一片鲜红的血泊。
　　还有哥哥松开的手臂。
　　姜宥想得有些混乱，他伸出手，怔怔地望着手腕上的那只机械表。
　　那是车祸发生时哥哥戴在手上的遗物。
　　姜宥戴这块手表不只是为了掩盖割腕留下的痕迹，而是姜宥每次在茫然失措时看着这块表在慢慢地走动，好像就能安心下来。
　　一分一秒，哥哥的时间依然在自己身边准时走动着。
　　虽然姜宥也会做一些普通的梦，但那些梦的内容都是零散而杂乱的，毫无逻辑可言，大多在醒来时就不记得了。
　　不过昨天的梦姜宥却记得清清楚楚。
　　梦里枝繁叶茂，世界是苍劲的绿，树叶的缝隙在烈日下闪着点点的光，炎热的长廊，寂静的庭院，崔弘祎拿着罐可乐，伸长了笔直的双腿，慵懒地坐在彩虹长廊里。
　　微微后仰的身体在光线里划出了好看的弧度。
　　姜宥就这么远远地站着，在树荫里长久地凝视着崔弘祎。
　　这是他们第二次见面时的场景。
　　姜宥默然地在这个没有任何情节的梦境里站了许久，悠远、长久地停留着。
　　他忽然看见崔弘祎露出了一个浅淡的、温柔的笑。
　　姜宥觉得自己心里也沉静了，他一动不动地看啊看，太阳在头上忽闪忽闪，倏然之间，崔弘祎的身影变得模糊了。
　　画面影影绰绰，最后回到了一个惨白的地方，崔弘祎的影子重叠成了哥哥，梦里有树叶声沙沙，有刺耳的摩擦声，各种各样的声响汇聚成点、线、面，将姜宥团团围在了里面。
　　在这片混沌的世界里，有人在耳边说了一句，别怕。
　　天旋地转，一切又回到了彩虹长廊，崔弘祎站在长廊的另外一边与自己对视。
　　崔弘祎走上前一步说小心，自己下意识地就往后退。
　　然而这次并没有摔下去，因为梦境又切换了，姜宥跌入了哥哥的怀里，哥哥轻轻抱住了他，说别怕。
　　彩虹在惨白的梦里出现，像是一道圣光。
　　姜宥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扰乱着他平静的心绪，他抚摸着手上的那块表，前所未有地心烦意乱起来。
　　放在枕边的手机震了一下，姜宥一愣，看见了母亲发来的一条信息：周六别忘记回家。


第20章　NO。20
　　周六是姜宥的生日。
　　姜宥盯着那条信息好一会儿，最后回复了一句谢谢妈妈。
　　生日对于姜宥来说并没有什么特别，过不过都无关紧要，不过是极其平常的一天，生活该怎样还是怎样，并不会因为是自己的生日而出现什么奇迹。
　　自小就是什么都有，他又是容易满足的性格，年幼时过生日，哥哥非得让他要留个愿望在心里，他实在想不出，就许了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愿望——天天开心。
　　他一边吹蜡烛，一边闭着眼睛把这个愿望大声念了出来，哥哥迅速地捂住了他的嘴，在他耳边说道，“嘘，说出来就不灵了。”
　　上前帮忙分蛋糕的阿姨正好听见，笑着说道：“我儿子每次过生日啊，都喜欢问我要一些同学之间流行的新鲜玩意，玩具啊、游戏机什么的……一年一次的机会，倒是头一次听见像姜宥这么朴素的愿望呢。”
　　哥哥轻轻抚着自己的头，一脸笑意，“不着急，小姜宥要是想到了什么其他的，再和哥哥讲。”
　　可那会儿的姜宥好像脑袋里就没有愿望这个概念，往后的每个生日，他都偷懒地许了同一个愿望，只不过没有再说出来了，怕被笑话，自己默默地存在了心里。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每天都是平淡却开心的日子。
　　直到有一年的生日，姜宥忽然觉得自己长大了，似乎是该要许一个像样点的生日愿望了，而那年成绩优异的哥哥正在准备申请国外的顶尖大学，察觉到差距的姜宥渐渐有了危机感，生怕会和哥哥越差越远，于是他暗自做了一个决定，临时改掉了那年的生日愿望——自己今后起要认真读书，早日和哥哥并肩齐行。
　　许完这个愿望的时候姜宥觉得要变成和哥哥一样厉害或许很难实现，还想着不能这么贪心，来年得换一个简单点的。
　　然而来年的生日上，哥哥已经不在了。
　　日子过成了煎熬，时间的流逝像是在一点一滴沉淀失去哥哥的苦楚。
　　后来姜宥才恍然领悟了，自己之前的愿望其实一点都不朴素，天天开心大概是这个世界上最难实现的愿望。
　　一首熟悉的歌曲，一件旧时的东西，一个相仿的人影，太多太多的东西可以折磨姜宥了。
　　姜宥开始整夜整夜的失眠，不受控制地心悸，苦痛源源不断地从心底涌出来，把他压抑得快要喘不过气。无处发泄的情绪积压在胸口快要爆炸，姜宥又彷徨又迷茫，潜意识渴求着能以一种直接又利落的方式来斩断这些铺天盖地的纷扰。
　　然后他在某天午夜父母的大声争执中无意听见了有关于自己的真相。
　　于是一切都似乎变得顺理成章了起来，姜宥放下了犹豫和留恋，毅然地选择退出这个世界。
　　皮肤被锋利的刀片划开的时候姜宥是麻木的，红色的血迹鲜艳得晃眼，姜宥将手腕放进温水里，平静地闭上了眼睛。
　　被救回来的时候姜宥整个人还是迟钝的，甚至都分不清自己还在不在这个世界上了，他吃力地睁开眼睛，又闭了上去，又睁开，直到耳边传来母亲沙哑的声音：“你醒了。”
　　姜宥沉重又缓慢地眨了下眼睛。
　　母亲的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说话的时候眼神是木讷的，她呆呆地看着姜宥，“倘若姜禹看见你这样，不知道会不会觉得不值。”
　　姜宥望着母亲苍白瘦削的脸，脸上一片愚钝的茫然。
　　母亲起身打了个电话让家里的阿姨来代替看护，之后再也没有来医院里看望过姜宥一眼。
　　从此之后，家里所有人都开始默契地不再提起姜禹这个名字。
　　仿佛哥哥不曾存在过。
　　姜宥的扭伤在躺了两天之后已经好了七七八八，恢复速度比预想中要快多了，感到走路已经不是那么不方便了，姜宥便销了假和黄康宁他们一起照常上课了。
　　周六那天姜宥刚下了课，王叔已经早早地等在了他的宿舍楼下。
　　正坐在花坛边上抽烟的王叔见到姜宥立刻把手中的半支烟掐灭了，迎上前说道：“朱姐让我来接你回家的。”
　　姜宥背着书包，点了点头，“麻烦王叔了。”
　　王叔又说道：“朱姐让我问问你，要不要带几个关系好的同学一起回去？”
　　“不用。”
　　王叔知道姜宥的性子，便没再问其他的，指着宿舍的另外一个方向，说道：“这边不让开车进来，走吧，车停在那边。”
　　姜宥打从心底不想过所谓的生日，即便现在的他终于有了切切于心的愿望，然而却是一个永远都没办法实现的幻想。
　　愿望终归是愿望。
　　可这是母亲对他关心和示爱的一个方式，他没有拒绝的理由。
　　小心翼翼地，维持着家庭关系微妙的平衡，不愿再看见家里出现什么不愉快的因素。
　　一路上王叔和他讲了很多最近家里刚发生的事情，安然在学校里受了什么表扬，父亲近期大概都在忙些什么项目……
　　姜宥有意无意地听着，忽然感到了轻微的陌生。
　　回到家的时候母亲正在客厅里等他，见他一个人回来，便问了一句：“没带朋友回来吗？”
　　现在姜宥无法像起初一样对母亲那么亲近了，客气谦卑的态度，总让人觉得中间隔了一层什么东西，“妈妈，对不起，我可能还是会有点不习惯。”
　　“没事。”朱静雅并不感意外，“我只不过问问，不习惯就不用勉强。”
　　接着朱静雅例行关心了一下姜宥在学校里的学习生活状态和伤势的恢复情况，姜宥一五一十地回答了每个问题，随后就突然冷了场，两个人瞬间无话可说了。
　　朱静雅说道：“公司有急事，今天你爸爸不回来了。”
　　姜宥站在空荡荡的客厅里，心里一丝起伏都没有，轻声应了一句好。
　　一个多月没回家，家里的陈列摆设一点没变，然而心里却是有了几分生疏。
　　“哥哥！”随着一声稚嫩的童声，姜安然咚咚咚地从楼上跑了下来。
　　姜安然见到姜宥回来了，整张小脸蛋上满是藏不住的兴奋，又蹦又跳地围着姜宥转了几圈，“是不是可以吃蛋糕啦！”
　　朱静雅无可奈何地敲了一下姜安然的小脑袋瓜，“等等再吃。”
　　姜安然转而可怜兮兮地看着姜宥，拉了一下姜宥的手，撒娇道：“哥哥，我想吃蛋糕。”
　　虽然姜宥平时和姜安然呆在一起的时间不多，关系并不是特别亲密，但姜宥却是从心底里喜欢他这个弟弟的。
　　他宠溺地冲姜安然笑了一下，“哥哥答应你，去吃吧。”
　　朱静雅拉住了正准备往饭厅冲去的姜安然，“不行，再等一会儿，安然听话。”
　　“妈妈，让安然先吃一块吧。”姜宥说，“反正不用等爸爸回来了。”
　　朱静雅依旧拉住了跳脱的姜安然，“乖，一会儿给你多切一块。”
　　姜安然委屈地看了看母亲，只好作罢。
　　姜宥见着弟弟可怜巴巴的模样有点儿不忍心，刚想开口，朱静雅却说道：“我今天另外请了一个客人。”
　　姜宥一下子呆住。
　　朱静雅说道：“是崔医生。”
　　说完，朱静雅替安然找了一块糖果，她低头一边剥着糖纸，一边说：“应该就快来了。”
　　姜安然欢天喜地地从母亲手中接过糖果，幸福地含进了嘴里，顷刻之间就把吃蛋糕的事情放在了一边，喜滋滋地跟着阿姨回房间玩乐高去了。
　　姜宥低声问道：“为什么？”
　　朱静雅抬头看着姜宥。
　　姜宥重复道：“为什么？”
　　“你不是想见他吗？”朱静雅自顾说道，“逃课去S医院的目的，也是为了要见他吧。”
　　姜宥的情绪忽然翻滚着波动了起来。
　　朱静雅继续说着，“我想我或许能够理解你为什么会特别留心崔医生。”
　　“我没有。”姜宥咬着唇，难堪地否认道。
　　“我今天请他过来吃饭是要正式地同他道个谢。”
　　姜宥沉默地站着。
　　朱静雅看了一眼姜宥，然后接了下去，说：“你以后如果想见崔医生……”
　　“我说了没有！”姜宥冷不防地出声打断了朱静雅的话，随后难受地撇过了头。
　　意识到姜宥的情绪发生了明显的变化，朱静雅便不再说话了。
　　姜宥在倏然之间哽咽了，断断续续地说着，“妈妈……我真的、真的没事了……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我一定、一定……不会再给你们添麻烦的。”
　　“所以，”姜宥吸了口气，眼里泛起了点点的泪光，“能不能……能不能，不要再做这么多刻意的安排，让我来忘记……”
　　讲到这儿，姜宥忽然停住了，他没办法再说下去了。
　　朱静雅漠然地侧过了头，不再去看姜宥，“你想多了，我刚说了，我请崔医生来只不过是要向他道个谢。至于没能提早告诉你，是妈妈不好。”
　　姜宥知道自己又把母亲的安排搞砸了，如果可以，他并不想辜负母亲的好意。
　　可那些情绪是下意识冲上来的，姜宥没来得及控制，悲伤已经弥漫了。
　　他突然又想起了那个重叠的梦，只觉得这会儿心脏在猛烈地跳动，让他既惶恐又害怕。
　　“打扰了。”被佣人领进了屋内的崔弘祎站在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