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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终于在年初的时候把债务全部还清，还清后，兜里的现金加上卡里的余额已经不足以支付小公寓下个季度的房租了，家徒四壁，老祖宗发明的这个词真是好。许晋城把自己最后一块手表也托人拿去卖了，是老爷子送的生日礼物，东西珍贵，情分也珍贵，是他无能，没有留住的本事。许晋城交了房租，留了点生活费，把剩下的大头打给了晋池的账户上。
　　　　他不能停，不能歇，还要给小池攒钱呢。
　　　　一天天，一年年，过得也快，心里有着个目标，便不会去想太多有的没的，何苦再跟自己过不去呢？
　　　　跟许晋城一起走红毯的女演员明显有点紧张，挽着许晋城的手力道有些大，靠得太近。许晋城闻着女演员身上的浓烈香水味道有点反胃，恍惚间想起很多年前，他同江玉婷一起走红毯的热闹光景，玉婷从来不会用这么俗气的香水，她身上的香氛总是恰到好处，闻着舒心。闪烁的灯光此起彼伏，许晋城知道，自己已不是焦点，这样其实更好，他承担不起那个焦点的位置了。
　　　　红毯匆匆而过，红毯主持没跟他们讲两句就忙不迭地介绍后面走来的当红小生，许晋城也不尴尬，自己取了笔在板子上签名，一起的女演员有些愤愤地直接进了场。许晋城微笑着将笔帽盖好放回去，这才入场。
　　　　就像他现在仍旧可以省出数月口粮钱也要定制一身得体的最新季礼服一样，有些根深蒂固的东西，改不了。
　　　　今年口碑最好，票房也最火的片子是个探险类影片，讲述一队年轻人深入大西北的荒漠中经历险象环生的惊险故事，剧本写得很好，曲折精致，值得推敲，启用的都是要演技有演技要颜值有颜值的青年演员，布景道具都是下了大功夫，包括后期特效制作，不仅仅是金钱能砸出来的，拍片的团队实在是用心，不管是专业影评还是观影的普通观众，都赞不绝口。
　　　　许晋城这把年纪，本来不看这么新潮的探险片，却也三番五次进电影院观影去了，从首映开始，自己都要数不清看过了几遍，电影票的票根都攒了一小打。拍的确实好，刺激的情节，叫人反省回味的故事，有温情，有爱情，复杂又不累赘，将故事讲得这么顺畅又不白俗，可见导演功力遒劲。
　　　　许晋城真的是百看不厌，看得很开心。
　　　　除了影片本身够好，重要的是，拍出这么出色片子的导演，叫迪诚烨。
　　　　迪诚烨毫无悬念的获得了最佳导演提名。
　　　　他在大西北的沙漠里呆了将近一年半，听说那边条件各种艰苦，时常有剧组演员晒出沙漠里恶劣环境的照片，还有人因为受不了退出拍摄的。许晋城在电影院观看的时候，想起从网上浏览到的那些消息，也挺佩服迪诚烨，世家公子哥出身，能吃得了这个苦，大概是真的热爱拍电影这个行当。
　　　　许晋城也只能从网上浏览点信息了，两年来，他跟迪诚烨从来没有联系过。
　　　　走过入场通道，看到墙壁上挂着历届获奖影片的海报，许晋城看到了自己的作品，有些无奈地低头笑着走了过去，他知道自己的好时候已经过去了，突然就想起了老爷子的话，老爷子当年骂得对，他现在不过是一个戏子。
　　　　坐到位置上，许晋城客气地跟左右打招呼，他还是有几个算得上善意的熟人，以前合作过的王导坐在许晋城旁边，跟他搭扯的时候也没什么避讳，直接说道：“最近怎么样？你说你这两年什么都接，什么都拍，把自己弄廉价了，结果连个入围都拿不到，我瞧着都替你可惜。”
　　　　许晋城笑了笑，王导也是有点年纪的人，说道：“算了，有顺的时候就有背的时候，我也没资格讲你，我还不是一样，一大家子老老小小等着养活，什么艺术追求早就没了，有投资我就能拍，管他什么。对了，下个月去我那边，给你留了个角色。你说你也是倒霉，老大不小还摊上债。”
　　　　许晋城谢了王导，不多说什么，安静地看起了颁奖礼。
　　　　他像木头人似的一动不动，怕摄像机扫到，便也带上了木头人一样刻板的微笑，教科书一样，了无生气的恬淡笑容。
　　　　终于等到最佳导演的颁奖，念到迪诚烨名字的时候，许晋城算是真心笑了起来，比他自己得过的任何一次奖项都笑得开心快乐。
　　　　他看着迪诚烨修长的高大身形从座位上站起来，年轻人的表情比以前严肃多了，只是没有了以前那种没心没肺的笑容，像个真正成熟的男人一样，自信款款地走到台上，从嘉宾手中接过奖杯，站在话筒前。话筒有些矮，迪诚烨微微侧着头，朝着台下扫了一眼，说起了感谢词。
　　　　连声音都觉得有些陌生。
　　　　许晋城想，这样就对了，小迪就该这样生活，这样奋斗，这样成功，这只是起点，他还会做得更好，走得更远。
　　　　这样就对了。
　　　　他已经听不清迪诚烨在讲些什么了，他看到小迪下台后，已经坐不住了，从椅子上起身，往洗手间匆匆走去。一旁的王导大概是知道些事情，看着许晋城的背影，在灯光绚烂掌声如雷的热闹里，摇了摇头，轻叹口气。
　　　　许晋城不觉得自己是在躲，是在逃避，他真的有些不舒服，胃像是顶在胸口，闷得很，晚上明明没吃东西，却觉得反胃，在隔间里干呕了两下，缓了缓，知道时间已经差不多了，他还要回到片场继续拍摄，有几个夜景的戏，得赶通宵。
　　　　出来的时候，许晋城看到了站在镜子旁的迪诚烨。
　　　　许晋城低着头看了看光洁大理石地板上明亮反光和俩人耳朵倒影，确定不是幻觉后，再抬头已经带上了笑容，他客气说着：“恭喜。”
　　　　迪诚烨不说话，就那么阴恻恻地看着他，年轻人这两年，连气场一块儿成长了，许晋城觉得自己被压得更加胸闷。他去洗手台打开水龙头，洗了洗手，说着：“我看过了，真的很好。”
　　　　见迪诚烨还是沉着脸不讲话，许晋城擦干净手，说着：“还要赶场，先走了。你……”许晋城也不知道说什么了，只是笑笑，转身走出去了。
　　　　开门关门的短暂时间里，他是有那么点奢望的，直到门关合，许晋城才打消了自己的奢望，咬了咬牙，去停车场上了自己保姆车，往片场赶去。
　　　　正在拍的是个古装武侠，大半夜还有吊威亚的戏，也真够许晋城这把老骨头受的。匆忙换上衣服化好妆，被绑上吊起来的时候，许晋城胃部又抽搐着想闹事，他强压下不适，努力快点过，放下来后冲到外面吐得天昏地暗。
　　　　下面是别人的戏，再轮到他估计还要个把小时。许晋城喝着凉冰冰的瓶装水，想找个地方窝着躺一会，导演突然喊他过去，眼色有点怪异地上下打量了一番，说道：“你先回去吧，明天再拍。”
　　　　许晋城摇摇头，说道：“明天不是要换场地，今天拍完吧。”
　　　　导演也熬了好几天，脸色不太好，不冷不热说道：“知道你是大咖，别难为我，都是人情，有人想叫你休息，弄得我好像虐待演员似的，让你走就走呗，又不会少你钱。”
　　　　许晋城不再多说什么，去卸妆换衣服，喝了口水，走到片场门口时，又忍不住，蹲在黑漆漆的路边呕了一通。
　　　　心里有火，从胃里走。
　　　　于妈以前就这么说过，还会弄些清火的小菜。
　　　　许晋城知道要拍通宵，叫保姆车司机跟随行助理回去休息了，他蹲在凌晨的影视城空荡荡的街道边，眯着眼睛犯困。
　　　　困得要载倒在地上的时候，被人从地上捞了起来，他睁开眼睛，看到了熟悉的人。许晋城一下子清醒过来，站直身子，说着：“小迪？”
　　　　迪诚烨拉着他往前走，拽进车里。
　　　　许晋城有点发憷。
　　　　真的，他看到黑脸的小迪，很发憷。
　　　　许晋城打破沉默说着：“怎么过来了。”
　　　　迪诚烨给他系上安全带，终于开口了，说着：“睡会，我们的账，慢慢算。”

　　☆、第一百一十二章

许晋城还真睡着了。
　　　　他知道自己不该睡，该硬撑着，该继续保持清醒，该继续决绝地与小迪保持距离。可他还是睡着了，睡得格外安稳，身子像是沉得陷入了陌生的无尽黑洞，困乏得不想再醒来。
　　　　等他醒来时，已经是天色微亮，许晋城发现迪诚烨把车停在了自己租住公寓的楼下，驾驶座上没有人。他解开安全带下来，才看见迪诚烨靠在车上吸烟。
　　　　小迪以前是不吸烟的。
　　　　许晋城头脑有点发沉，完全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以前面对小迪时候的伶牙俐齿全部钝化成了胸口凝滞的那口气，压在心头，吐不出任何话语。
　　　　许晋城看了眼迪诚烨，既然讲不出什么，便也不讲什么了，关好车门，往楼上走去。
　　　　迪诚烨看着他，也不言语，倒像是很悠闲似的，继续吸着烟，看着许晋城消失在楼道中。他将手中的这支烟吸完，锁上车，也进了楼道，他知道许晋城住在那间屋子，该知道的事情，他都知道。
　　　　迪诚烨抬手用力拍着门板，没错，用力拍，大力气震得整个楼道都抖三抖，拍了没几下，许晋城打开了门，有点愕然地盯着迪诚烨，迪诚烨推开门进去，还看着四周，说不清心里的滋味。
　　　　简陋的一居室，简易沙发，窄小的一张铁床，空荡荡的厨房，狭小得转身都困难的卫生间，这就是许晋城现在的生活状态。
　　　　迪诚烨坐到沙发上，许晋城给他拿了一瓶水。
　　　　俩人谁都没讲话，像是在演一出哑剧。
　　　　不是无话可说，是怕多说多错。
　　　　许晋城看了看时间，去卧室衣柜里拿了套衣服，走进卫生间，还是开口说了句：“我今天还有拍摄任务。”说完，也没等迪诚烨回应什么，直接进去冲澡。
　　　　他是真的很忙，如今最怕再落人口舌说他屁都不是还耍什么大牌，他不在乎旁人的恶言恶语，不过也不见得乐意听。许晋城匆匆冲了冲，换好衣服再出来，发现迪诚烨还在，连坐的姿势都没变。
　　　　许晋城心里叹口气，说道：“要出门了，你……”
　　　　迪诚烨站起来，拿着车钥匙，说道：“送你过去。”
　　　　“不用。有车来接。”
　　　　迪诚烨瞥他一眼，看许晋城的紧张模样，又坐了下来，说道：“那你去吧，记得吃饭。”
　　　　许晋城摸不到迪诚烨的脉，不知道这是玩哪出呢，但是他时间要赶不及，匆匆出门了，家里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希望小迪走的时候记得关门。
　　　　一天的拍摄有点心不在焉，拍摄一直持续到晚上，八点钟左右结束，许晋城已经累得脑子里一团混沌，他站在楼下看着自己小公寓里亮着灯，以为迪诚烨早晨走的时候忘记关灯，又要浪费电费，许晋城捏了捏眉间，爬上楼开门。
　　　　打开房门的时候愣了下，退出去，看看门牌号，是自己的屋子没错，可是这里面怎么全部变了样子。
　　　　家具全部焕然一新，适合小户型的精巧橱柜，看着就舒服的新沙发，茶几下铺着柔软的地毯，连墙壁上都挂着几幅字画，许晋城有点崩溃地发现署名跟印章是迪老的名字。他打开卧室的门，里面的床已经换成了张实木大床，几乎塞满了整个房间，以前那块老旧发黄的窗帘也换了，纱窗是很清新的白色，点缀着绿色树叶，床头也换了新的小柜，甚至还有插着鲜花的花瓶。
　　　　靠近卧室门口的空间被塞进去一个衣柜，许晋城拉开，发现里面塞满了衣服，是他以前爱穿的几个牌子，当季新款，自己的尺码。鞋子，手表，袖口，都没来得及拆封，还堆放在衣柜里的一角。
　　　　厨房里也是焕然一新，重新贴了壁纸，崭新的瓷器在灯光下发着润泽的光，锅碗瓢盆全部置办了新的，冰箱里塞满了新鲜食材，炉灶上还放着煲锅，咕咕冒着热气。
　　　　还有浴室，许晋城站在浴室门口，听着里面的水声，鼓足了勇气敲了敲门，大概被水声遮住里面人没听到，许晋城有些挫败地转身，门突然打开，迪诚烨伸出胳膊，把许晋城捞了进去。
　　　　花洒没有关，许晋城被温热的水淋了一头，衣服很快都打湿了。
　　　　迪诚烨捧着许晋城的脸，盯了好长一会，然后就是细细密密的吻，许晋城刚开始是僵的，没多久就变成软的了，自己衣服什么时候被脱光了都毫无反应。
　　　　等迪诚烨要进一步的时候，许晋城终于惊醒，他踉跄后退，推开浴室的门跑了出去，脚下湿滑，重重跌倒在地上，他就这么湿漉漉地坐在那里，怔怔地看着迪诚烨，目光中是戒备和拒绝。
　　　　迪诚烨抖开浴巾，罩到许晋城身上，说着：“你不喜欢，我不会怎么着，起来吧，地上凉。”
　　　　许晋城拢了拢浴巾，有些尴尬地进屋换上衣服，迪诚烨也穿戴好，坐在沙发里换着电视，扭头看着许晋城，说道：“过来，给你擦擦头发。”
　　　　许晋城摇摇头，说着：“你回去吧，我们不该这样了。”
　　　　迪诚烨别过目光，无所谓道：“那该怎么样？”
　　　　是个无效的话题，许晋城只能继续说着：“爷爷……迪老先生还好吧。”许晋城有时候想，那段艰难岁月里，他其实也是奢望过迪老能伸出援手，哪怕是说一句暖心话，哪怕是给他一丁点的支持和信任。可惜，迪老有迪老的立场，孰亲孰厚，无可指摘。
　　　　迪诚烨点头，去给许晋城盛煲好的汤，说着：“还行，年前摔了一跤，腿脚不如以前利索，精神头倒是不错。”他将汤盛好端上桌，说着：“喝点热的再去休息。”
　　　　许晋城有点挫败地摇了摇头，他说着：“你有话直说吧。”
　　　　迪诚烨瞅着许晋城，有些失望地笑了笑，说道：“我早就无话可说了，你说，我还能说什么？”
　　　　许晋城被堵得心里难受，干脆不再纠结，回到卧室。本来就不宽敞的房间塞进了张大实木床，几乎是无处落脚了。许晋城想，要不要出去找个地方凑合一晚上，可住酒店还得花钱，想来想去，他放弃了夺门而出的念头，拿过放在床头的药瓶，倒出两粒，又加了一粒。
　　　　明天上午不用拍戏，他能睡个长觉，当然，得在安定片的帮助下，他有严重的失眠。
　　　　迪诚烨在外面听到许晋城拿药瓶吃药的动静，眼圈红红的。打理房间的时候他怎么会看不到，他已经偷偷将里面的安眠类药物换成了复合维生素。迪诚烨在沙发上干坐了十几分钟，听到里面许晋城翻来覆去没法入睡，他关掉客厅的灯，也进了卧室。
　　　　床那么大，许晋城可怜巴巴地蜷缩在靠墙的那一侧，迪诚烨上床把人捞进怀里，低声说着：“让我抱抱你吧。”
　　　　他柔和的声音，仿佛还是当初那个仰仗着许晋城的大男孩，许晋城听在耳中，软在了心里，僵直着身体，再没力气说出拒绝的话。呼吸渐渐平稳，身体也松了下来，没一会，许晋城就熟睡着了。
　　　　迪诚烨黑亮的眼睛一直盯着许晋城，他深爱的人，终于折断了翅膀，飞不走了。
　　　　隔天许晋城睡到将近中午，醒来后发现屋子里已经不见迪诚烨，他刚松口气，在餐桌上看到了一桌摆放齐整的饭菜，还有迪某人留下的纸条，叫他吃饱饭再出去工作。许晋城正捏着纸条愣神，迪诚烨拖着一个大行李箱进来，换下鞋，像回自己家似的，拉着行李箱就往卧室里走。
　　　　许晋城盯着他，也跟着走进卧室，说道：“你看还有放箱子的地方吗？”
　　　　迪诚烨放倒箱子，把衣服拿出来摊在床上，大言不惭道：“把东西放下箱子再拿回去不就得了。”
　　　　许晋城无奈道：“我说，咱得谈谈。”
　　　　迪诚烨压根不理会，仍旧将自己衣服往衣柜里挂，说道：“接你的保姆车来了，不是有日程吗？”
　　　　许晋城看看时间，放弃继续沟通，去拿衣服要换。
　　　　迪诚烨拦下，从昨天给许晋城置办的新衣服里挑出一套，说着：“穿这个。”
　　　　许晋城没理，迪诚烨不依不饶道：“你不怕耽误时间，我给你穿。”说着挽起袖子露出一如当年健硕的肌肉。
　　　　许晋城再次妥协，麻利换好衣服出门。
　　　　他认真地想，是不是该换个房子。

　　☆、第一百一十三章

这些日子，许晋城跟迪诚烨进入了一种诡异的同居模式，还不是情人间的那种，就是纯洁的共同居住。许晋城提出好几次想跟小迪好好谈谈，迪诚烨充耳不闻，找别的话头回避过去了，然后继续我行我素。他最近自己在创作剧本，基本都待在这间狭小得公寓中，五六十平米的房子本就窄小，塞进去这么个高高大大的人，好像一下子就彻底满了。许晋城好几次回家的时候，都觉得这间屋子好像没有自己落脚的地方了，他说了几次，请了几次，见毫无效果，就放任不管了，反正迪诚烨也没什么越界的行为，除了晚上非得要抱着他睡。
　　　　许晋城也□□乏术，一天天的通告、拍摄已经榨干了他的全部精力，已经这样持续了个把星期，许晋城这天照旧回到住处，推开门的时候没有看到屋里的灯光，还不适应地愣了一下，确定真的没人后，许晋城松垮下肩膀，连灯都没开，一头扎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