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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钢琴协奏曲-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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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海鸥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说,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愣愣地说道:“我不会去跳河的。”
谭硕诧异:“那你怎么是一副生无可恋寻死觅活的样子呢?”
秦海鸥望着他,嘴巴动了动,却发不出声音。
今天上午他从柳岸出来以后,便漫无目的地在镇上游荡,任由一双腿带着他往前走,却并不清楚自己正走向何处。最后他在一个无人的角落停下来,在那里呆坐了很久,心中一片冰冷的空白,什么也感觉不到。他从来没有这样害怕过,却又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是在害怕即将失去一切,还是在害怕即将面对的一切?可同时他又不相信这是真的。他逃避了压力,逃离了钢琴,却从没想过自己可能会被钢琴彻底地抛弃。对于自己连在柳阳面前也无法弹琴这个事实,他打心底里生出一种不信任感。他不知道应该怎样去思考这件事,因为他连思考的能力也丧失了。他只能呆坐在那里望着溪里的流水,即使他的脑中有一丝微弱的念头闪现,也立即如那流水般逝去了,到最后什么也没有留下。他不知不觉坐到午后,总算回过一点神来。他想起了珠珠,想到他这时还没回去吃午饭,她一定会着急,这才站起来往回走。
他路过米粉店时神思恍惚,根本没看见谭硕就坐在门口,可谭硕却看穿了他的心情。这时他终于明白谭硕先前所说的那些都只是幌子。谭硕真正想说的,只有最后的那一句。
这时候谭硕起身拍拍他,接着道:“别愁眉苦脸的,有什么事情能比吃饭更重要?好好吃饭,吃完饭我带你去见美女。”说完也不等他反应,一手夹着烟,一手就掏出手机拨了个号。
电话那头的人很快接了起来,只听谭硕道:“一会儿方便吗?我想带个朋友去你那里喝茶。”
对面似乎是给出了肯定的答复。谭硕于是挂了电话,走到店门口开始关店。
秦海鸥的脑子里乱哄哄的,顾不上去想谭硕为什么要这么做。是谭硕的话提醒了他,让他意识到自己表现得很糟糕,但他找不到解决的办法,也不知道怎样才能让自己的情绪好起来。在这种时候他其实不想见人,可谭硕已经迅雷不及掩耳地做好了安排。秦海鸥很犹豫,却又觉得难以拒绝,只好被动接受。
他默默地吃完米粉,又回客栈和珠珠说了,这才随谭硕离开,两人朝小镇的另一头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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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硕带着秦海鸥来到了一家小小的茶叶店。说这家店小,是因为它的店面只有约□□平米,当街的一侧虽然装着透光的落地玻璃,却被从屋檐垂下的青藤掩去了大半,只露出小窗般的一块。店里的三面墙中有两面都被整齐的木格架子覆盖,格子里摆放着茶叶或茶具,剩下的一面墙则洁白干净,正中偏上的位置挂着一张古琴。
在这小巧的店铺中央,放置着一张茶桌和三张木凳,旁边有一小柜。茶桌后面坐着一个与这店铺同样小巧玲珑的女孩,眉眼秀气,皮肤细白,乌发顺直,看上去十分文静,开口却语调轻快,双眼闪动着快活的光,笑着对谭硕道:“来啦?”
谭硕点点头,在其中一张木凳上坐下,然后挪出另一张凳子,示意秦海鸥也坐下。这店面本就狭小,两个大男人往茶桌前一坐,更显得店里拥挤。但那女孩似乎早已习惯了,熟练地从小柜中取出一支沉香点上,然后将一个深褐色的大茶碗放在谭硕面前。
“你的海碗。”她笑着说。
“这是纳兰锦,”谭硕转头对秦海鸥道,“你可以叫她小锦。”随后对那女孩道,“这是小秦,不过你得叫他老秦。”
那女孩打量了秦海鸥两眼,没有立刻回应谭硕的话。她从柜中取出一只青色的汝瓷茶杯,放在秦海鸥的面前道:“这个杯子更适合你。”
“谢谢。”秦海鸥迟钝地张口。
纳兰锦看着他一笑,坐下来开始泡茶。
沉香的气味很快在小店中扩散开来。纳兰锦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手中的事,神色平静专注,姿态风雅却不做作,双手非常稳定灵活。三人一时都没有说话。直到第一泡茶沏好了,纳兰锦才抬起眼来看看二人,一边先为秦海鸥倒茶,一边轻声笑道:“秦大哥是不是困了?”
秦海鸥一惊,回过神来。纳兰锦又道:“下午的这个时候最容易犯困,快喝口热茶醒醒神吧。”她说完便将那汝瓷杯往前推了推,然后将余下的茶水全都倒进了谭硕的大茶碗里。
“你这是在浇花吗?”谭硕问。
“世上有什么花能与谭老板媲美,”纳兰锦乐道,“我只是觉得两个多月不见,谭老板又圆润了一些,多喝点茶有助于减脂瘦身。”
“我圆润吗?”谭硕问秦海鸥。
秦海鸥愣住。
“他不觉得,”谭硕对纳兰锦道,“我也不觉得。二比一,你说的不算数。”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聊起来,从谭硕的体重聊到纳兰锦与柳阳这两个多月以来结伴旅行的见闻,天南地北,妙语连珠,活像说相声。但纳兰锦一直没有忽略秦海鸥的表情。每当秦海鸥显得有些出神或是又心事重重的时候,她就会自然而然地将话题引到他的身上来逗他说话。她人长得娇小秀美,嗓音柔和悦耳,说笑时眼神灵动,再加上分寸把握得当,秦海鸥屡次被她打断沉郁的思绪,被她逼迫得不能不开口说话,却都无法对她产生反感。到了后来,反倒是秦海鸥和她聊得多了一些,而谭硕在一旁喝茶吃茶点,渐渐地懒于开口了。
有了这样一个人在眼前,秦海鸥觉得下午的时间过得比自己独处时快了许多。三人在店里不知不觉坐到天色将暗,然后谭硕提出不如一起去龙哥饭馆吃晚饭。小黑见到他们很高兴,忙里偷闲陪他们吃了几口,又给他们拿来不少时令水果。待三人终于从龙哥饭馆出来,就连谭硕也觉得再也吃不下任何东西了。三人在饭馆门口道了别,谭硕和秦海鸥便沿着石板路慢慢往回走。
这时天已全黑了,古镇的屋瓦连成黑沉沉的一片,上空悬着钻石般的星子,底下覆着疏疏密密的灯火。两人安静地走在路上,谭硕不说话,秦海鸥便也不开口,只是想着自己的心事。现在他的情绪已经平稳了很多,尽管心中仍然痛苦失落,但至少他已找回了对自身的控制,不会再频频神思不属。他开始尝试重新思考今天上午发生的事,那时柳阳的存在的确引发了他的抵触,但那是他的问题,并非柳阳的错。他的心理反应变得更加严重,可是他对钢琴的渴望却从不曾像这样强烈而清晰。他不愿意就这样放弃钢琴,也不甘心就这样被钢琴放弃。他的心里越是矛盾,这种不甘就越深切。他必须做点什么——无论什么,哪怕是再次经历那样的挫败感也好,他不能容忍钢琴退出自己的生活,这是他绝对不想看到的事。
他沉浸在这样的思绪中,双腿只管随着身边的人往前走,也不知走了多久,忽听谭硕道了句“早点睡”,然后就见他一边伸手在裤兜里掏着什么,一边转身往路边去了。
秦海鸥站住脚,这才发现他们已经回到了谭硕的米粉店前。谭硕的裤兜里叮铃作响,想必是正在掏家门钥匙。
秦海鸥心头一热,一股暖流涌上来,将其余纷杂的念头统统压下。他直到此刻才意识到谭硕在这半天的时间里为他做了什么。在他心灰意冷浑浑噩噩的时候,是谭硕用一颗石子把他打醒,然后不由分说把他带到纳兰锦的小店,让他在此后的时间里一直有人陪伴。难以想象如果不是这样,而是他把自己关在客栈的房间里,现在的他又会是什么样的心情。虽然这不能从根本上解决他的问题,但对他的帮助却是实实在在的。谭硕为了做这件事,甚至把店都关了,现在却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连句道谢也不图,掏出钥匙就要去开米粉店的后门。秦海鸥见他这样,忙抢上一步将他叫住了,可叫住之后又觉得一句“谢谢”根本不足以表达自己的谢意,一时半张着嘴愣在那里,样子看上去就有点傻。
谭硕维持着钥匙插在锁孔里的姿势有些茫然地等着秦海鸥开口,可等了半晌也不见对方有反应,仔细看看秦海鸥的表情,突然明白过来,嘴巴一咧:“呵呵,年轻人!”说完把锁一拧,推门进去了。
秦海鸥看着那扇门在夜色中合上,在原地站了片刻,转身向客栈走去。
第十一章
秦海鸥离开咖啡店后,柳阳思考了很久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最后她将责任全部归咎在了自己身上。
柳阳觉得自己终究还是太唐突了。在秦海鸥眼里,她只是一个普通的乐迷,秦海鸥对她的了解仅限于一个名字和几句自我介绍,可她提出的要求却远不止签名或是握手那样简单,秦海鸥会觉得为难也在情理之中。
她推测像秦海鸥这种级别的钢琴家,恐怕对待每一次演奏都非常谨慎,公开演出前的精心准备自不必说,即使在较为私人的场合,他可能也不会随意弹奏。更何况这里是一个咖啡馆,以秦海鸥的身份和身价,他怎么可能会习惯在这样的环境中弹琴呢?虽然他已经退出了公众的视野,但关于他的猜测却一直没有停止,万一他在咖啡店弹琴的事被传了出去,又不知会被媒体炒成什么样子。因此秦海鸥在最后一刻突然改变主意,柳阳认为这其实是非常容易理解的。
她想来想去,觉得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太过冒失,不太可能有别的原因。她同时也感到有些难过,因为秦海鸥的举动很明确地表现出对她的不信任。如果秦海鸥真的担心这件事被外界知道,当时的咖啡店里又没有别人,那么他所防备的人就只可能是柳阳自己。
柳阳想着这些,心里既懊悔又沮丧。她很想弥补这个错误,于是当天就和店里的伙计将那台钢琴搬去了院中另一个独立的房间。可是做完这件事后她却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找到机会向秦海鸥解释——她真的不是有意要引起他的不快。
她抱着一线希望,又打心底里觉得这希望渺茫,如此闷闷不乐地过了一天,却没想到就在第二天的早上,她竟然又见到了秦海鸥。
咖啡店临街的窗下种着一些栀子,柳阳吃过早饭便拿着剪刀和小铲出来想将它们打理一下,可一抬眼却看见秦海鸥站在小西桥上,正望着桥下的水流出神。
柳阳吃了一惊,又十分欣喜,正想着要不要上前打招呼,秦海鸥已经转头看向咖啡店,似是犹豫了片刻,然后下了桥向她走来。
柳阳的脑中一瞬间涌出好几种开场白,但秦海鸥很快就来到了她的面前,她只好选择最容易的一种:“早上好……”
“你好。”秦海鸥说,目光落在她手中的剪子和小铲上。
“我出来剪剪花。”柳阳说。秦海鸥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她仍然摸不清他心里在想什么,但那些复杂的表情很快又被犹豫的神色取代了,他点点头,说道:“你忙吧,我就不打扰——”
“没关系!”柳阳抢道。这一瞬间的直觉告诉她秦海鸥并不是偶然路过小西桥的。他是来找她的,可是不知为什么,他显得非常迟疑,甚至流露出了临阵退缩的意思。柳阳不愿意看到这样的情景发生,她刚刚还在为昨天的事发愁,这个机会实在太难得了,她几乎是本能地打断了秦海鸥的话,同时侧身让出店门:“进来坐吧。”
秦海鸥看了看她,果然没有拒绝,默然走入店中。柳阳紧随他进了店,放下手里的工具,正打算问他喝点什么,却发现秦海鸥站在门里一动不动,两眼直直地盯住先前放置着钢琴,现在却空落落的那一方墙角,脸色非常难看。
“我把钢琴搬到别的房间了,”柳阳急忙解释,自刚才开始秦海鸥的一连串表现太出乎她的意料,她来不及细想,先前在心中模拟了无数遍的道歉和解释便源源不断地脱口而出,“昨天是我太唐突,我不该让你在店里演奏的,是我考虑不周……”
秦海鸥回头看着她,脸色缓和了许多:“这不怪你。”
“我很抱歉……”柳阳还在说着。
“不是你的错。”秦海鸥的语气重了一些。
柳阳一怔,终于意识到秦海鸥并非是在敷衍自己,而是认真地否定了自己道歉的必要性。她心头一松,虽然不知他为什么要这么说,却仍觉得感动,胸中便又有了一些勇气。两人沉默了片刻,柳阳想起秦海鸥刚才望着那墙角的眼神,试探着问:“钢琴就放在隔壁……你要不要去看看?”
秦海鸥又向那墙角望了一眼,迟疑了很长时间才开口道:“好。”
他们两人穿过咖啡店来到后院。这时店里的伙计还没有上工,院子里面安安静静的,当中是一片清芳的花草,左右各有一间独立的小屋,右边的屋子紧挨着邻家的房舍,左边的屋子却与邻居有一巷之隔。柳阳领着秦海鸥来到左边的屋前,将门推开,屋里的陈设十分简单,钢琴就放在靠近墙的位置,琴凳上还有一摞尚未收起的乐谱。
柳阳看看秦海鸥,小心斟酌着字句:“这台琴虽然不是很好,但这镇上也找不出别的钢琴了。如果你……你想练琴,可以随时过来,这里很安静,我保证不会有人进来打扰。”
她说完便忐忑地等待秦海鸥的反应。秦海鸥望着那钢琴,凝视良久,轻声问道:“我想现在弹一下,可以吗?”
柳阳没想到事情进展得如此顺利,强抑住心中的喜悦,尽量平静地点头:“当然可以!”
“谢谢。”秦海鸥礼貌地说着,可身体却没有动。
柳阳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虽然眼下她非常希望自己能留在这里,但她也清醒地意识到,自己能否有机会获得秦海鸥的信任,首先取决于她此刻做出的选择。
“我去剪花。你如果有什么需要,就去前面找我。”
她笑了笑,退到屋外,替秦海鸥带上了门。
这个房间很小,只有一扇朝向后院的窗户,已被半透明的窗帘遮住,房门刚一关上,房间内就暗了下来。秦海鸥在这昏暗中静立片刻,抬手开了灯。他慢慢地走向那台钢琴,来到它面前坐下,然后将右手放在琴盖上,过了很久,终于将琴盖掀了起来。
直到这时,秦海鸥才真切地感受到了自己不是在做梦。昨天他下定决心要再做尝试,可今早走到小西桥上时却又产生了怯懦。他想见到钢琴,却又怕见到钢琴,可当他发现咖啡厅里的钢琴不见了,那一瞬间心中涌起的失望失落令他自己也感到震惊。
现在,这个小小的封闭的空间内只剩下了他和钢琴。他如同面对一位久别重逢的故人,感到熟悉又陌生。他的目光沿着黑白相间的键盘仔仔细细地打量,八十八个琴键没有一个与他记忆中的不同,可他又像是在重新认识它们,就好像回到了刚开始学琴的那些日子,他在启蒙老师的引导下将这些琴键与它们的音名、唱名逐一对上。
他在这静默中将琴键来来回回地看了足有五分钟,然后将手放了上去,轻轻地按下一个音。
钢琴发出轻柔的“咚”的一声,转瞬又归于寂静。但这声音并未在秦海鸥的脑中停止。他感到一丝颤栗从指尖上传来,传入他心底深处,宛如触电一般,令他的神魂也为之颤抖。那余音在他脑中回荡,究竟是从钢琴发出的,还是从他心中发出的,那都不重要。他终于能再次触摸钢琴,再次听到它的声音,再次感受它。哪怕接下来等待着他的依然是令人痛苦的结果,都无法抵消此时此刻他心中的感动与满足。
他的手指按住琴键没有松开,尽管那声音已经消失了,他却良久不能动弹。这些日子以来一直压抑着的情感突然迸发,冲撞着他的身心,令他不知该从何开始。身边的琴凳上放着一些乐谱,似乎是柳阳平常弹的,他随手拿起一册来摆在谱架上,才发现这是一本车尔尼299钢琴练习曲。
这套练习曲对于普通的学琴者来说,是一套中等难度的练习曲。但是对秦海鸥来说,就算是比这难上几倍的曲子,他也可以不需要思考就在看到乐谱的同时将它们准确地弹奏出来。他漫无目的地将这本练习曲翻到其中的一页,目光只是往谱子上的音符扫了一眼,双手便下意识地开始了动作。当他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到底在做什么时,他已经快弹到第三行了。
秦海鸥的双手停了下来。他不敢相信眼前正在发生的事。指尖下的和弦很快消失,让刚才的感觉突然变得不真实。他望着那页乐谱怔了好一会儿,又将手指挪回第一小节的音上,从头开始弹。这套练习曲他年幼时也曾弹过,那时他的进度很快,还来不及留下印象便已经换了更高级的练习曲。但这一次他弹得非常慢,以一种近乎虔诚的心情,将琴键一个一个地敲击下去,仿佛这是他第一次学习这些曲子,仿佛他还是那个幼小无知的孩童,用他稚嫩的手指去触摸这些琴键,等待着那神圣的殿堂为他敞开大门。
泪水从秦海鸥的眼中流了出来。
直到现在,他才终于意识到钢琴对于自己来说究竟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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