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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
　　晚上回去的时候，顾秦和我一起走的。
　　我张了几次口，却发现根本不知道怎么开口。
　　顾秦突然停下来，站在路灯下，低头看着我。
　　“你想说什么。”很肯定的语气。
　　我斟酌再三，小心翼翼开口：“你觉得……杭州怎么样啊？”
　　“挺好的城市，”顾秦说，“怎么了吗？”
　　我摇摇头，把脱口而出的话咽下：“没什么，我觉得挺好的。”
　　“那么，晚安，”顾秦揉揉我的头发，“别多想。”
　　（八）
　　那天晚上我做了个梦。
　　我站在舞台上，看着一个所谓的“黑马”夺走原本属于我的奖杯，而所有人都簇拥着他，违心地说着“实至名归”之类的话。
　　我站在一旁冷眼旁观，心中无限悲凉，心想我辛辛苦苦付出的所有努力，果然抵不上资本的力量。
　　正当我心灰意冷之际，我听见一个声音。
　　“你们不觉得害臊么？”
　　我转身的动作一顿。
　　我看着那人一步一步从评委席走上舞台，来到“黑马”面前，拿过他手中的奖杯。
　　“黑马”立马伸手去抢：“你做什么……”
　　话音未落，奖杯便被狠狠地摔在地上，随着清脆的“咔擦”声，奖杯被碎成八瓣。
　　可更令人印象深刻的是那人的话语：“你不配。”
　　“别糟蹋了你爸的钱，也别糟蹋了别人的努力。”
　　“你这个冠军，我顾秦，第一个就不认。”


第二十八章　
　　（一）
　　国庆第一天，我们起了一大早去机场集合。
　　顾秦今天穿得尤其好看，带着墨镜，穿着马丁靴，意气风发，迷倒了剧社里的一群小女生。
　　我有点酸，在他身边悄悄说：“你穿这么好看，是要孔雀开屏么？”
　　顾秦笑：“当然，不开屏怎么吸引配偶？”
　　我继续酸：“那你成功了没？”
　　“这我不确定，”他摘下墨镜，直直地看着我的眼睛，“小可爱，你被我吸引到了么？”
　　我点点头，然后迅速摇摇头。
　　顾秦笑得更开怀了：“你看，开屏还是有用的。”
　　（二）
　　从北京飞杭州大约两个小时，我的座位在顾秦旁边。
　　顾秦在看书，看的是永井荷风的《竞艳》，我凑过去看。
　　“凭倚竹窗茫然看着流水的艺妓的姿态使我喜。卖宵夜面的纸灯寂寞地停留的河边的夜景使我醉。雨夜啼月的杜鹃，阵雨中散落的秋天木叶，落花飘风的钟声，途中日暮的山路的雪，凡是无常无告无望的，使人无端嗟叹此世只是一梦的，这样的一切东西，于我都是可亲，于我都是可怀。”
　　顾秦把书往我这边挪了挪，问我：“想看？”
　　我摇摇头：“不了，我一上飞机就犯困。”
　　果不其然，这句话过去十分钟，我就脑袋一歪睡得不省人事。
　　等我再睁开眼，是顾秦把我叫醒的，飞机已经落地杭州了。
　　我伸了个懒腰，眼睛往顾秦那边一瞟，不经意间瞄到书的内容。
　　“凭倚竹窗茫然看着流水的艺妓的姿态使我喜……”我有点诧异地看向顾秦，“两个小时你都不翻页的？”
　　顾秦活动活动肩膀，捏捏脖子：“这不是怕把你吵醒么？”
　　（三）
　　这花孔雀开屏有点猛啊，除了物理变形外，还带化学偷心攻击的？
　　（四）
　　社长订的是栋民宿，我们下了飞机打车直奔目的地。
　　没想到的是，我们前脚刚到民宿放完行李，后脚杭州就开始落大雨。
　　社长不无担忧地看着落地窗外的天气：“这怎么办啊，这雨大的，出门吃个饭都够呛。”
　　顾秦打开冰箱看了看，又去储物间看了眼，回来说：“要不我们自己做吧？这里都有食材。”
　　社长点点头说“行”，开始安排分工，顾秦在旁边自然而然地开口：“我和小林一组吧，他会做饭，可以带带我。”
　　我连忙开口：“诶那个我其实……”
　　顾秦抢话：“小林你别谦虚，我知道你手艺好，”他又看向社长，“小林会做鱼香肉丝。”
　　社长双眼发光：“那敢情好啊。”
　　“还会水煮肉片来着。”
　　“哟呵，真人不露相啊，小林，”社长看向我，“这可是道硬菜。”
　　“最绝的是，他还会打边炉。”
　　“这么厉害呢，那我就等着顾哥你和小林给我们露一手了。”
　　顾秦笑得像只偷腥的猫：“没问题，肯定让你们大饱口福。”
　　我插不上一句嘴，全程被迫置身事外，仿佛他们口中的那个“小林”是别人家的小孩。
　　（五）
　　……老子的意大利炮呢？


第二十九章　
　　（一）
　　最后我还是被迫和顾秦一起穿上了围裙。
　　顾秦一脸哭笑不得：“你这愁眉苦脸的表情是怎么回事？”
　　我白他一眼：“你见过那个英雄是嬉皮笑脸英勇就义的？”
　　（二）
　　“小笨蛋，”我替顾秦系好围裙，他转身弹了一下我的额头，“我会做饭啊。”
　　（三）
　　“你早说啊，”我朝着顾秦胸口擂了一拳，“我还以为咱俩要被物理超度了呢。”
　　顾秦挽起袖子，开始展露厨艺。
　　然而事实证明，我和顾秦关于“会做饭”这仨字有不同的理解。
　　又或者说，重庆人和广州人，对于“会做饭”这仨字有不同的理解。
　　（四）
　　“牛肉你就打算切片不炒的吗？”
　　“没事，生牛肉拌拌就可以吃了。”
　　“鸡蛋呢？你也不打算弄熟吗？”
　　“这样吃原汁原味嘛。”
　　“鱼片好歹可以打个边炉吧？”
　　“生鱼片更好味啊。”
　　我忍无可忍了：“到底谁会这么吃啊？”
　　顾秦一脸理所当：“我们广州人啊。”
　　（五）
　　顾秦把番茄洗净，切成片摆盘：“我们广州人，什么都吃的，”他摆出一副惋惜的脸色，“可惜周芮没跟来，福建人煲汤很好喝的。”
　　（六）
　　我撸起袖子，打开火，有模有样地倒了一勺油在锅里开始热锅。
　　顾秦在一旁看得心惊胆战：“你会做饭？”
　　“我不会，”我朝他笑出洁白的牙齿，“但我会火灾逃生，这就够了。”
　　（七）
　　事实证明，虽然我和顾秦在“会做饭”这三字上理解不同，但在“不会做饭”这四字的理解上倒是出奇的一致。
　　顾秦和我看着黏在锅底碳化的食材块，推测它们本来的模样。
　　“这是……香菇？”
　　“不对，香菇的纹理不是这样。”
　　“那这是什么？”
　　“你管它什么，这是道菜就行了。”
　　“这能吃吗？”
　　“当然能啊，”我递给顾秦一双筷子，“尝一口，大不了化学超度呗。”
　　顾秦犹豫纠结了半晌，最终放弃。他把筷子一扔：“算了，至少我们还有糖水。”
　　我看着他从电磁炉上端下来一个小瓷锅，揭开盖子，一股诱人的香气扑面而来。
　　我拿起勺子喝了一口，在嘴里小心翼翼地品尝着。
　　椰奶香味浓郁，芋圆软糯Q弹，咽下去之后，又能品尝到绿豆回味时的清香与淡淡的苦涩。
　　我放下勺子，惊为天人：“没想到，您竟是个中高手？”
　　“没办法，广州人嘛，熟能生巧，”顾秦耸耸肩，“我们连去酒吧都是喝糖水的。”
　　（八）
　　“为什么去酒吧都是喝糖水？”我难以理解广州人对于糖水的执着与热爱。
　　顾秦想了会：“可能是因为老吃福建人，容易上火？”
　　（九）
　　但幸运的是，我们在厨房找到了一包火锅底料。
　　这意味着我们只需要找到一个可以煮底料的锅，再把所有的食材洗净切好就行了。
　　顾秦问我：“我们整个鸳鸯锅？”
　　“不行，”我果断摇头拒绝，“这是我和我最好的倔强。”
　　“行吧，”顾秦叹气，“我待会去药店买点肛泰。”
　　我安慰他：“没事，我们弄微辣就好。”
　　这样说着，我毫不留情地加了半包底料下去。
　　顾秦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
　　“这居然是……微辣？”


第三十章　
　　（一）
　　午饭的时候大家吃火锅，一人一杯顾秦煮的糖水。
　　饭桌上自然少不了游戏的，社长提议玩词语接龙，大家都同意了。
　　这其中玩得最尽兴的，就是一位东北大哥和一位福建妹子。
　　（二）
　　福建妹子：心心相印
　　东北大哥：印贼作父
　　福建妹子：父相伤害
　　东北大哥：害想咋滴
　　福建妹子：地老天方
　　东北大哥：方兴未耐
　　福建妹子：耐以生存
　　东北大哥：存生雪花
　　福建妹子：花混图强
　　（三）
　　游戏结束后东北大哥意犹未尽：“好久没有体验过这种酣畅淋漓的快乐呐！”
　　（四）
　　吃完饭后众人转场去客厅，也不玩游戏，大家席地而坐闲聊。
　　不知为何话题聊到了众人的生活际遇，每个人都开始讲起了自己的高中生活。
　　轮到顾秦时，他摇摇头说：“太久了记不清，也没什么好讲。”
　　有个男生接茬：“顾哥高中应该挺顺风顺水的吧？”
　　“怎么可能，”顾秦喝了一口糖水，“没有人会一帆风顺的。”
　　“顾哥讲讲？”
　　“就这么想听么？”顾秦话虽问着大家，眼神却从我身上滑过。
　　我随着众人点头。
　　顾秦放下杯子：“好吧。”
　　（五）
　　“我高中时，参加了一个普通话比赛。”
　　“那个比赛含金量很大，对于当时有升学压力的我来讲，如果能赢得第一名，这会是一个十分重要的奖项。”
　　“我为此努力了半年，一路也挺顺利地晋级倒了决赛。”
　　问问题的男生插嘴：“然后发现技不如人惨遭滑铁卢？”
　　“怎么可能，我认真准备的东西，怎么可能会差？”顾秦轻哼一声，“你当我凭颜值拿的三年国奖么？”
　　众人内心OS：难道不是么？
　　“到了决赛的那一天，我准备的很好，却被评委告知，因为我是粤语考生，我的基础会比其他人差，所以我不能拿第一。”
　　“而拿第一的，是一个之前一直寂寂无名的选手。”
　　有个女生惊叹：“怎么会这样呢？”
　　“这就是资本的力量，”顾秦耸耸肩，“他爸爸是比赛赞助商。”
　　“有趣的是，在我大二时，这家比赛主办方居然请我去当评委。”
　　“好巧不巧，我遇上了同样的情况，”顾秦又喝了口糖水，“一个高中就可以拿普通话专八证书的选手，居然比不过一个普通选手，只不过，这一次我是站在评委的立场上去看的这件事。”
　　（六）
　　东北大哥在我旁边嘀咕：“我考了两年考了四次，普通话六级都没过，高中都能拿专八，这还是不是银呐。”
　　（七）
　　众人纷纷惊叹。之前的女生追问道：“那你是怎么处理的呢？”
　　“我本来是打算亲自上场去解决这件事的，”顾秦顿了顿，“只是没想到，那个小孩的举动出乎我的意料。”
　　有人追问：“后来发生了什么？顾哥你快说！”
　　可是顾秦却闭上嘴三缄其口，不管别人再怎么催他，他都不再开口多说一个字。
　　我坐在地上，手脚冰凉，掌心里全是汗。
　　我知道，最后那个孩子，用一种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方式捍卫了自己的尊严。
　　为什么我会知道的这么清楚呢？
　　因为我就是那个孩子。
　　（八）
　　“说来也巧，”顾秦突然开口，眼睛却是看着我，“当时那个比赛是在杭州举办的……杭州是我和那个孩子第一次见面的地方。”
　　（九）
　　有女生开口：“顾哥记得这么清楚……该不会喜欢的人，就是当年那个选手吧？”
　　“你要这么说也不是不可以，”顾秦说，“顾齐不是说了么，杭州山清水秀鸟语花香，是个适合艳遇的地方。”
　　（十）
　　“那么后来呢？”有人接着问，“你们见面了吗？”
　　“我以为我的一见钟情会无疾而终，”顾秦说，“巧的是，他也喜欢我。”
　　“更巧的是，他考到了和我一样的大学。”
　　“只不过他以为我把他忘了，”顾秦眼底盛满温柔的碎光，他无奈却温柔地叹息了一声，“那双明亮的眼睛，就像黑暗里的一把火，我怎么可能会忘呢？”


第三十一章　
　　（一）
　　我心跳如雷，双眼死死盯着顾秦，口干舌燥。
　　他平静地回望着我。
　　窗外雨还在下，屋内众人的话题又转向了别处。
　　顾秦的眼神依然温柔却炙热，我却落荒而逃。
　　我站起身，匆忙地说：“我困了先去休息下。”然后扔下众人上楼进房间。
　　（二）
　　我又做了那个梦，同样的事件，时间段却稍稍有些不同。
　　“你这个冠军，我顾秦，第一个就不认。”
　　顾秦的话语斩钉截铁，掷地有声。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集到舞台上，我和“黑马”立刻成为了舞台上的焦点。
　　良久，我平静地开口：“再比一场吧。”
　　主持人没明白：“什么？”
　　“我说，再比一场，”我转身面对台下观众，“趁着观众还没走，由他们来决定输赢。”
　　主持人立马看向“黑马”：“这位同学也同意么？”
　　“黑马”冷哼一声：“比就比，谁还怕谁不成？”
　　“好，一言为定，”我看着他，“由观众投票决定，谁赢了谁就是冠军。”
　　（三）
　　因为临时增加比赛，所以筹备得很匆忙，最后临时决定增加一场即兴演讲。
　　我看着我手里抽到的题目，觉得无比讽刺——“浅谈正义”。
　　这时候，候场室的门被人轻轻敲了敲。
　　我起身去打开门，意外地发现门外站着的是顾秦。
　　他说：“我不能帮你，但我想祝你好运。”
　　我感到意外，他只是一个评委，第一名无论是谁对于他来讲都没什么影响，可他依然选择了替我发声。
　　他似是猜到了我心中所想，突然开口解释：“鲁迅先生说过，愿中国的青年都向上走，能做事的做事，能发声的发声，我不过是做了我该做的。”
　　我沉默无语，内心复杂地看着他。
　　他一笑：“别怀疑，这句话还真是鲁迅说的。”
　　我被他逗笑：“可是……”
　　“不要有压力，我不过是在替我自己发声罢了，”他拍拍我的肩，“不要温顺地走入那个良宵，即使龙钟之年在日落时光也要燃烧并痛斥。”
　　（四）
　　附加赛进行得很顺利，现场观众投票，我以9：1的压倒性优势获胜。
　　节目组为我呈上奖杯，我接过，然后重重地摔在地上。
　　奖杯粉碎成几瓣，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我身上。
　　我酝酿许久，缓缓开口。
　　“刚才在后台准备时，我看着手里的题目，想了很久，正义到底是什么？”
　　“这个命题太大了，我找不到科学合理的定义去阐释它，所以我只能从我自身的经历出发。”
　　“然后我就想到了今天经历的所有事情。”
　　“这个第一名对于我重要吗？十分重要，可是我为什么还是摔了奖杯呢？”
　　“因为我想告诉你们，我选择重新比赛，不是为了这个奖项，而是为了一个证明。”
　　“而这，恰巧是我心目中的正义。”
　　台下掌声雷动，一些评委脸色已经变得铁青。
　　我看着坐在评委席上的顾秦，他的脸上依然挂着和煦的微笑，眼里盛满鼓励。
　　我看着他，重新开口，一字一句，清晰且缓慢地，讲出了牢记在心的那句话。
　　“不要温顺地走入那个良宵，即使龙钟之年在日落时光也要燃烧并痛斥。”


第三十二章　
　　（一）
　　我醒来时，已经是下午三点了。
　　窗外已经放晴。
　　我坐起身，换好衣服下楼。
　　顾秦换好鞋子拿着雨伞正准备出门。
　　他听见动静，转头看向我：“起来了？”
　　我点点头，问他：“你要出去？”
　　顾秦点点头，打开了门：“趁着雨停了出去走走，一起么？”
　　我想了想，点点头，迅速换好鞋出门。
　　（二）
　　我和顾秦并肩走在路上，谁都没有先说话。
　　良久，我问他：“有想好去哪吗？”
　　他摇摇头：“没有，随意走走。”
　　我们沿着公路慢慢走着，走过灵隐寺，沿着湿漉漉的石板继续走，看见了一块写着“三竺空濛”的牌坊。
　　顾秦说：“前面就是法秦寺了。”
　　果不其然，走了没几步，就看见了法秦寺。旁边有条小路，顾秦带着我转了个弯，就看见了一个三生亭。
　　我抬头看了看，亭前楹柱上挂着一副对联。
　　“除灭世间想，了却诸达法。”
　　顾秦走上前，进亭坐下。我走过去，坐在他对面。
　　顾秦突然开口：“林仔，给你讲个故事，听不听？”
　　我点点头：“好。”
　　（三）
　　师名圆泽，居慧林，与洛京守李源为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