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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年指了指病历本上的名字，“君浩”很漂亮、简洁的名字。
　　“这，不是我。我叫向阳。”
　　一开始主任医师还以为这不过14、5岁青春期的小毛孩子是跟家里人闹矛盾了，才想出个这么奇怪的方式博取家人的关注，但紧接着他发现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医生请您相信我！我是真的查过很多资料，有证据才来的。”
　　少年敏感地察觉到了，他对面的两双眼睛流露出不信任的神情。他慌忙地从包中拿出一本书、一个草纸本。
　　郑奕瞄了一眼书，赫赫有名的《二十四个比利》。
　　“我读过这本书，不止一遍……还有这个本子，是君浩的，我们的笔迹不一样。”
　　主任打开了草纸本，郑奕也凑过去看。草纸本里面有初中水平的数学题演算过程，也有抄写一些必备的古诗词篇目。
　　草纸本上的字，并不是郑奕想象中的初中男生的烂字。黑色的碳素笔和银灰色的铅笔，随性地在米黄色的薄纸上行走，留下的有些飘逸的痕迹。那是可以称之为“书法”的行楷，让他这个旧疏动笔的成年人看着都有些羞愧的好字。
　　向阳接过主任医生递过来的纸，写下跟草纸本上一样的一句文言文。礼貌而小心地将纸张调转方向，双手递给医生。
　　主任医生仔细地对比了一下，交给了郑奕。
　　——果然，是不同的两个人。
　　向阳的字也很漂亮，是跟君浩完全不一样的漂亮。有点像女孩子的、阴柔的小字瘦长娟秀，笔画之间的连接又圆融有力，最后一笔总是习惯性地甩出长长的、麦芒似的尖。
　　君浩随意，向阳工整。是一看就是不同的人写的字。
　　向阳从背面翻开本子，这次的字就没那么好看了，歪歪扭扭、乱七八糟，还有不小面积的因笔漏油留下的墨痕。这换起了郑奕学生时代的糟糕回忆。一向都是优等生的郑奕帮老师批卷子的时候，最头痛的、倒数几名同学的卷子就是这个样子。
　　“我知道这样可能还是不能说明什么，可是，我是真的……”
　　“来，孩子，没事。我相信你，你现在知道的有几个人格？能叫出来一个跟我说说话吗？我想了解一下你们的情况。”
　　向阳有些紧张地攥紧了膝头。
　　“其他的人格，除了君浩都不是很支持我来医院，我想请求你们的帮助，也是因为，出现了一个新的人，他的行为，我们已经受不了了、身体也要不行了。”
　　“孩子，别着急……来，你能跟其他人格交谈吗？”
　　向阳拼命地点了点头。
　　“我们在一个地板是砖红色的，周围很黑很黑的平台上，中间有一束聚光灯洒下的光，旁边放着很多白色的方块，围成一个大圈，我们就坐在那里。站在灯下的人掌握身体，而其他人有的会互相谈话，但是有的……我……”
　　有些激动的向阳开始有些语无伦次，主任医师马上开始平复向阳的情绪。
　　“没事没事，向阳，你刚刚不是说君浩是支持你来医院的吗？你能试着把他叫出来吗？”
　　向阳咬着下唇，努力平静下自己的情绪。
　　犹豫了片刻，他艰难地开口：“我试着叫一下君浩。”
　　向阳的眼神开始有些涣散，不过很快又恢复了光彩。原本座坐得端正挺直的后背变得有些微微地驼背。
　　少年皱起眉头，环顾四周，最后目光锁定了面前的主任医生和郑奕。
　　“来，孩子，写一行字。”
　　“……写什么？”
　　声音更加沙哑，连说话的调值都变低了，比起来，之前自称为“向阳”时的声音，好像是微微捏起嗓子的声音。
　　“就写你的名字就行，也可以写一句诗词什么的。”
　　少年有些狐疑的接过笔，飞快地写下两个字，推到医生面前。
　　主任医生和郑奕一起看向那张纸。
　　流畅帅气的“君浩”两个字，与草纸本上的署名一模一样。
　　“孩子，你叫君浩吧？”
　　“嗯。”
　　主任医师开始跟少年攀谈起来。
　　——不一样！不一样！跟刚刚是不一样的人！
　　言语间，措辞、句式、口音都有着明显的不同，向阳说话基本上是很标准的普通话，但君浩咬字之间却带了一点沿海地区的口音。
　　低垂的目光、有些随意的姿态，习惯性动作的改变……
　　跟眼前的少年攀谈越久，越能证实多重人格的说法。
　　作为在职硕士的郑奕跟在主任身边实习了一年多了，什么样的奇葩情况都见过，但还是被眼前的状况弄得内心起了小波澜。有点惊讶、有点诧异，但更多的是兴奋。
　　虽然小说漫画电影里面，多重人格的桥段都要用烂了，可现实生活中多重人格的病例相当罕见，各项研究对这种病例求之若渴。这个少年的出现，简直是为正在研究多重人格的导师以及郑奕这一群参与项目的研究生量身打造一般。
　　但是君浩并不是很配合询问，很快表现出了拒绝与医生沟通的倾向。
　　“我……还是回去比较好。虽然现在是假期，但是家里人管得很严，我不能在外面太久……”
　　然而话音未落，一直盯着地面的少年突然抬起头来，猛地起身带倒了椅子。
　　椅子倒地巨大的响声吓了所有人一跳，少年转身从双肩包中拿出IC卡，“啪”地一声掰断了。
　　封闭的诊室内部，一根弦瞬间崩断了。
　　少年转身，再次看向对面惊呆了的二人，开始深呼吸平复起情绪。
　　“君浩他受不了的时候就会逃，但是我不能再让他这样了。我不能强行把君浩拉下来，所以我刚刚让另一个人格夺取了控制权，再转交给我。”
　　向阳扶起椅子，但没有坐回去，而是对着主任和郑奕跪下。
　　“求你们救救君浩。”
　　而接下来向阳的话语，让郑奕深刻地意识到了，人性的丑恶就在自己的身边、在光天化日之下肆意横行。
　　天已经快亮了，刚值完夜班疲惫的郑奕，看到了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丝毫不顾及形象地歪坐在自己家的门口。本来就很疲惫的郑奕看到这一幕后感到了加倍疲惫，他深吸了一口气，打开门抓住了女人的手腕，将她拉进屋里。
　　“潇潇，把妆卸了。”
　　“不嘛！卸妆好丑的，鼻翼这里长了痘痘。”
　　“你这样其他人会很崩溃的。”
　　郑奕伸手，温柔地一个个取下发夹、摘下了假发，亚麻色的波浪卷假发下，黑色的短碎发因为汗水有些乱乱地粘在头上。与浓厚的眼线看起来很不搭调。
　　郑奕苦口婆心：“你不是已经答应过我，不再出去夜游了吗？你这么做对所有人都不好。”
　　顾潇潇，女，21岁。君浩体内的女性人格，职业是娼妓。
　　君浩还不到14岁，身体又偏瘦，除了声音因为变声期而开始有些沙哑之外，如果夜幕降临加上浓妆与衣装，还有顾潇潇本身就是女性人格的因素在内，客人很难注意到眼前人的真面目。
　　顾潇潇本身就是重度抖M，并不在意自己任性的行为对这具身体会造成多大的影响，而且晚上揽客赚的钱全部花在化妆品、小首饰与衣服上，有时还会挪用君浩的零花钱来满足私欲。向阳想要求助于医生，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顾潇潇的存在。
　　“可是我想嘛！又可以赚钱。”
　　“你有想过向阳他们的心情吗？”
　　“没有！”顾潇潇理直气壮。
　　转眼顾潇潇楚楚动人地挽起郑奕的手臂。
　　“不过如果是郑医生，我可以考虑免费的全套服务哦。”
　　“少来，我不喜欢小孩儿。”
　　顾潇潇甩开郑奕的胳膊，双手叉腰娇嗔道：“哼！你给我记住了，回头我就告诉他们去，跟他们说、你说他们是小屁孩儿！”
　　顾潇潇噔噔噔地踩着高跟鞋，走进了次卧，狠狠地摔上了门。
　　不一会儿，郑奕轻轻推开次卧的门，里面已经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跟细得跟锥子一样的高跟鞋被胡乱地踢到一边，脸上的妆完全没有卸掉，睡姿极其难看。
　　郑奕轻声叹气，去卫生间拿来了卸妆湿巾，轻柔地给睡着的人卸掉脸上的妆容。郑奕原来并不清楚这些东西的用法，但实在不忍、看到醒过来、身体剧痛的向阳看到镜子时，拼命忍住崩溃的情绪的样子。自己买来了卸妆湿巾。
　　卸掉夸张的妆容，这才露出了少年本来的样子。脱掉肮脏的衣裙，郑奕为少年擦拭干净尚有淤痕的身体，换上睡衣。看着少年沉沉睡去的样子，郑奕不知如何是好，只得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借助微弱的光线，静静地看着少年。
作者有话要说：　　真的可以说很郁闷了，已经奔着全年龄去写了，该删掉的都删了，总是被锁心很累。没办法呀，黑暗世界组曲的画风就是虐、黑暗、肮脏，但描述这些的目的也是想说明：就算如此，也会有温暖、光明和爱存在，即使身陷泥潭我们依然可以去追求、向上攀爬。

　　☆、黑暗世界狂想曲：暗淡的太阳（二）

作者有话要说：　　本作品对于心理疾病的描写存在臆想、虚构，请勿以此为标准判断。
　　（二）
　　尽管郑奕已经很累了，但他仍不能立刻入睡，刚刚少年的样子一直在他的脑海里盘旋。
　　半年之前，从跪下的向阳的口中，郑奕听到了他无论如何都不敢相信的事情。
　　——先是祖父，然后是父亲。君浩从幼年开始被强行占有，直到12岁之后，君浩慢慢展现出成年人的身型时才慢慢停止。
　　君浩的父亲是施暴者，也是受害者。在发现祖父对幼年君浩的卑劣行径之后，君浩的父亲并没有制止。而是疯狂地加入了施暴者的队伍，将曾经自己受到过的伤害，全部、全部发泄到幼小的君浩身上。
　　而更令人无法相信的是，君浩的母亲是知情者，但碍于丈夫和公公的权威和家庭的颜面，她选择不作为，默许了这样肮脏的事情发生。
　　君浩出身书香门第，父辈都是当地文化界有头有脸的人物，可谁知道这光鲜背后，竟然有如此令人作呕的事情发生！这让郑奕几乎当场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主任当机立断，报警、联系相关部门、寻找律师……由于君浩患有多重人格症，身体状态和精神状态都很不稳定。多方商议的最终结果是：起诉君浩的祖父以及父亲、请求剥夺君浩父母对君浩的监护权。君浩休学，由郑奕的导师所在的医疗研究团队控制病情，郑奕暂为照顾饮食起居。
　　等郑奕在自己的床上醒来时，已经快中午了。
　　“糟糕，没给向阳做早餐！”
　　郑奕赶紧从床上蹦下来，奔向次卧。见少年还是睡着，他才松了一口气。
　　昨晚顾潇潇在郑奕值夜班的时候掌握了身体控制权，从衣服的破损程度和伤痕来看，昨天晚上这具身体一定没少折腾，估计没有人格会有力气醒过来。
　　这样一想，郑奕的心又沉重起来，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遇见这个少年之后，郑奕真的快把自己这辈子的气给叹完了。
　　“真不知道今天醒来的，会是哪个人。”郑奕喃喃自语。
　　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这样的话，少年的睫毛忽闪忽闪地颤了几下，睁开了眼睛。
　　“醒了？早上好，今天是……”　
　　“向阳。”
　　每个人格偏好的早餐都不一样，所以郑奕每天与眼前人的对话都是这样开始的。
　　“很遗憾，虽然我很想给你带热腾腾的肉包子和豆浆，但是楼下的早餐店早就关门了，你就拿烤面包和牛奶将就一下吧。抱歉，昨天晚上是夜班，今天早上没起来。”
　　“没事儿，郑奕哥辛苦了。”
　　郑奕从冰箱里拿出面包片和鸡蛋。用刀划开面包一半的厚度，划出正方形，再把方形内部的面包压实，打一个鸡蛋上去，撒上盐、糖和黑胡椒，铺上一层芝士片塞进烤箱。冰箱里还有两根香蕉没有吃完，郑奕索性把香蕉切了跟牛奶一起塞进搅拌机，做成奶昔。
　　洗漱完的向阳顺着香味走到餐桌前。
　　“郑奕哥真的是居家好男人啊，小弟自愧不如。”
　　“得了吧你，你是不是换着法儿想说我是家庭煮夫啊！”
　　察觉到向阳坐下时的表情扭曲了一下，郑奕拿了一个抱枕递给向阳，让他垫在椅子上。
　　“谢谢，郑奕哥……”
　　向阳的笑容消失了，微微低下了头。
　　“郑奕哥，昨天，顾潇潇是不是……”
　　郑奕不知道如何回答这个有些沉重的问题，他咬住了自己的下唇，最后还是叹了一口气。
　　“对不起，是我的错。”
　　“不不不，这不怪郑奕哥，你有你的工作，不可能24小时盯着我看啊！该道歉的是我才对，又给你添了不少麻烦……”
　　郑奕拿起烤面包，直接塞进了向阳的嘴里。
　　“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吃完饭记得涂药。”
　　向阳闻言点点头，不再提那个沉重的话题，开始吃起了早餐。
　　“向阳，今天倒班，下午和晚上都没工作。你想去哪里玩吗？”
　　“不了，有点累……”
　　——糟了，说错话了！
　　郑奕在心里狠骂自己的榆木脑袋。试图让气氛轻松一点。
　　“也是，来之不易的休息果然还是要在家里懒着。我昨天看到主任的双层眼袋都快熬出第三层了。下班之前他竟然跟我发消息说‘小芸子啊，你有什么眼霜可以推荐给我的吗？’”
　　“把你和小芸姐弄混了？”
　　“可不是，一个50岁的老男人……你看看这个表情包。”
　　“竟然用熊猫表情包问郑奕哥有什么眼霜推荐，噗哈哈哈……”
　　还好向阳是个很开朗的孩子，能被郑奕蹩脚的笑话逗笑。
　　这半年以来，郑奕跟君浩的四个副人格都打过照面。君浩不想将自己的耻辱轻易示人，但向阳认为继续这样对君浩的生活没有任何好处，联合其他人格将君浩羞于启齿的事情告诉医生。这件事情让自尊心很强的君浩无法承受，前三个月几乎一直处于沉睡状态。但是由于郑奕的悉心照顾，君浩也慢慢放下了戒心，开始渐渐展现出信任，出现的次数多了起来。
　　现在最常掌握控制权的是向阳。
　　向阳很积极地配合治疗，也能思路清晰地阐述病情。因此郑奕很快对君浩的病情有了相对详细的了解。
　　君浩的多重人格，大概是因幼年开始的长期暴力侵犯和小学阶段遭受的严重校园霸凌形成的。
　　最先出现的人格应该是向阳和李成甄。
　　君浩的生活几乎没有任何玩乐。传统、严厉到不近人情的长辈，严格地控制君浩的生活。书法、外语、围棋、晦涩难懂的文言，所有的时间都被家长布置下来的任务占满。孤僻不擅长与人交流的君浩，想要朋友、不想做阴郁老成的遭人厌恶的小孩。可是他不知道如何与人相处，如何与人交谈，假笑起来除了让别人觉得恶心以外没有任何用处。
　　于是，向阳出现了。向阳是君浩的第一个朋友，也为君浩带来了很多朋友。向阳外向、喜欢户外、不愿意被拘束，没有君浩那样沉默寡言，说话总是长篇大论。不像君浩总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忽略掉外物；向阳擅长细心地体察身边的人，及时伸出援手，还注意不会摆出过于高傲的姿态去施舍。
　　向阳认识所有人格，他可以在君浩获得控制权的时候，以君浩的视角接收所有的信息。也就是说，君浩的意识是可以共享给向阳的，但是向阳的意识，君浩却不能接收，只能在与向阳交谈的时候获得信息。
　　李成甄就是那个可以强行夺取君浩作为主人格的控制权的、那个强大的人格。
　　从名字就能看出来，这是君浩集合了功夫巨星特质而产生的人格，负责保护这具身体。他一言不发，只负责战斗，并且可以夺取其他所有人格的控制权。
　　向阳如是说道。
　　——君浩以前对我说过，向阳只要负责开心就好了。
　　唯一一个承受过侵犯的其他人格，是顾潇潇。
　　顾潇潇第一次出现是在君浩12岁生日之前的那一天。那也是祖父和父亲最后一次对君浩施暴。
　　可能是顾潇潇的性别、喜好、职业使得即使她代替君浩，也能让君浩稍微过得去一些，所以君浩虽然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创造了顾潇潇这个人格，但是他的潜意识还是允许了他这次的逃避。
　　但是令郑奕惊讶的是，此后顾潇潇在长达1年的时间内，没有与任何人格有过交流、也未曾取得过控制权，其他人格甚至不知道顾潇潇的存在，直到半年前才突然开始频繁在夜晚出现，换上暴露的衣裙在夜晚游走在街道上。
　　草纸本上七扭八歪的字体的主人叫朱震豪，与擅长文科君浩和擅长理科的向阳这两个优等生不同，这就是个混社会的主儿。小流氓一身痞气不说，纹身染发穿环抽烟惹事，敢做还不敢当，没少让其他人格给他背锅。甚至打算在生？殖？器上穿环，在去非法作坊动手前被李成甄强行拉走。
　　朱震豪和顾潇潇两个人格，一个打架斗殴、一个出卖身体，而且出现的次数越来越频繁，已经严重地影响到了君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