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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初阳点点头。
　　没过一会儿，对方拿着几张纸和一支笔走了进来，放在桌面上，解释道：“这一份是基本个人资料，这一份是心理测评，你填好了叫我，我就在外面靠走道的位置。”
　　还有心理测评？何初阳挑了下眉梢，没有多说什么，把纸笔接了过来。
　　二十分钟后，何初阳走出会议室，张望了一圈，只见办公区域内好几个人聚在一起大声聊天，而刚才的人事小姑娘正把头缩在电脑屏幕前低头按着手机。他一脸平静地走到那女生面前，把手中填完的一叠纸递到对方面前：“你好，我填完了。”
　　女生抬起头来，“喔好，”她接过两份资料随意看了两眼，然后起身道，“你再去坐一下吧，我去叫我们经理过来给你面试。”
　　何初阳点点头，转身回到了刚才的小会议室。
　　他坐在位置上又有些走神，等了十分钟后仍然没有人来，不由开始觉得有点无聊，正当他准备拿出手机看一会儿的时候，会议室的门被推开了，一名穿着格子衬衫和牛仔裤的青年双手空空走了进来，看模样并不比何初阳大几岁。
　　青年坐到何初阳面前，推了推眼镜，清了清嗓子道：“你先自我介绍一下吧。”
　　“……”不知道为什么何初阳在这一瞬间觉得有点意兴阑珊，因此只是草草说了几句自己的教育和之前的工作背景。
　　对方似乎也只是走个流程，并不在意何初阳的自我介绍说了些什么，而是继续下一个问题：“你为什么会选择这个岗位？”
　　何初阳道：“因为看网站上的职位描述，我觉得自己比较适合，首先我满足你们需要的有留学经历的条件，其次我之前有过处理公司海外资产的经验，算是具有基本的相关知识……”
　　对方听着何初阳的话频频点头，然后又问：“那你对我们公司有什么了解吗？”
　　何初阳十分诚实地开口：“说实话之前没有听说过，昨天我后来查了一下，你们是一家中法合资的保险公司，入驻A市还没有多久。”
　　“是的，对。”对方有些兴致勃勃起来，往前坐直了一点，“我来给你详细介绍一下吧，我们公司可能在国内还不太有名，但是其实在国外是非常高端的保险公司，之前X国最大豪华游轮翻沉事件你知道吧，就是我们公司赔付的。我们确实刚进入A市不久，管理层很重视，立志要打造一支高素质高学历的由海归组成的团队，以后你们将被重点培养，几年内就能升任公司管理层……”
　　何初阳越听越不对劲，哦了一声打断道：“我应聘的这个高端客户海外投资咨询岗，主要工作内容到底是？”
　　对方笑了笑，避重就轻道：“是这样的，你们一开始会需要从基层做起，毕竟你不熟悉公司的业务对不对。你看，银行也是这样的，那些坐办公室里面的，也都是一开始从柜员开始做起的。等到你们熟悉了业务，培养出自己固定的客户群之后，业绩上去了，甚至可以组建自己的团队，成为管理人员。”
　　这和求职网站上所描述的岗位职责完完全全不一样。何初阳克制着脸上的表情，缓缓道：“你的意思是，从推销保险开始做起？”
　　对方似乎深谙保险营销技巧，一看何初阳眼神不对就马上笑着解释道：“我们国内的大多数人对保险推销有点误解，觉得是低人一等的职业，其实并不是这样。我们公司之前有一个从国外回来的销售，当时他在国外做了三年销售，你知道他一共拿了多少提成吗？”青年比了个手势，铿锵有力道，“三千万！”见何初阳仍然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他交换了一下二郎腿，继续道，“其实我们并不是要你们去走在马路上向人推销产品，那样太low了，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只要你们的家人、朋友知道你在这样一家公司，把影响扩大到你们身边的人，今天可能你朋友找你来买一份保险，明天朋友的朋友搞不好也会来买。做销售就是这样的，关系网建立起来了，以后会越做越轻松。”
　　这下何初阳算是完完全全听明白了。他在心中冷笑一声，这样一份工作，岗位要求为什么写着海归优先？因为能出国至少代表家里条件还可以，甚至身边的朋友可能也都是来自有钱的家庭，这不过是变相利用发布职位的方式来进行营销，招进来的员工也不过是营销环节的一环。
　　何初阳淡然地任对方继续在他面前说得天花乱坠。最后，对方终于停了下来，问：“差不多就是这样，你还有其他问题想要问的吗？”
　　“没有了。”何初阳十分平静地开口。
　　对方站起来，像模像样道：“好的，那你回去等通知吧，等我跟我们老板做了汇报，再安排后续面试。”
　　何初阳礼貌地略一颔首，“好，再见。”
　　又是一次失败的面试。
　　这两周来何初阳强迫自己投出好几份简历，也收到了三次面试邀请，加上这次是第四次。前三次中有两次是何初阳面试交谈完发现对方公司发现不符合预期，还有一次是对方公司没看上何初阳。
　　至于这一次，则是彻彻底底的挂羊头卖狗肉。
　　何初阳走出写字楼，内心无端涌起一股深切的挫败和暴躁，忍不住骂了一声：“我草你大爷。”
　　至于在骂什么，他也不知道。
　　何初阳走后，方才的人事小姑娘端着水杯在饮水机旁遇到了正在倒水的格子衫青年，不由打听道：“吴哥，刚才面试得如何？”
　　吴姓青年人精一般，一眼看穿她的企图，取笑道：“看人家长得帅，很想跟他当同事吧？可惜啊——”他把接满水的杯子拿了起来，喝了一口，“这个没那么傻，多半是不会来的。”
　　“什么呀，我就随口问问。”小姑娘涨红了脸，转身就回自己座位去了。
　　她的桌面上还摆放着何初阳方才填写的个人资料和心理测试，其实这两样东西在他们这里一直都是走走过场，并没有什么太大用处，因此也不会有人细看。出于好奇，她捡起何初阳的个人资料，却发现这个人填写得非常简单，除了一些个人基本情况和草草几句工作经历，表格后面的项目经历、家庭成员、个人评价、兴趣爱好特长全都大片大片空白着。
　　仿佛一开始就没有认真一样。
　　她又把视线移到那100题答完的心理测试上，想了想拿出一支笔来，统计了一遍选项，然后点开了系统盘里某个长久无人问津的文件夹——《心理测评结果》。
　　没过多久之后，她轻轻地“啊”了一声，像是看到了什么很意外的结果，又像是有些迷惑，反复看了几遍统计的选项，最后轻声嘟囔道：“不像啊，乱填的吧……”
　　何初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一站跳下车，可能是面试得太不顺利导致他有点心事重重。也可能是太熟悉了，以前每天下班回家都是在这一站下的车，以至于他坐着另一辆公交车路过这一站的时候，木然地就跟着人群下了车。
　　回过神来的时候他才发现，他又回到了这个熟悉的地方。
　　明明才搬出去一个月，却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车站不远处有一个菜场，何初阳想着来都来了，干脆就买点菜回去。
　　哪怕是工作日白天，老小区附近的大型农贸市场的人流也是络绎不绝。再心中空落落的人，到了这充满人间烟火的地方，也不由得有了些踏实感，触目所见耳中所闻，皆是琐碎、市井、平凡、翻腾着泥尘的东西。
　　何初阳在菜场入口处的一个摊位上有些生涩地挑挑拣拣，他其实很少来这种地方买菜，以前在家的时候买菜做饭这种事情绝对轮不到他，现在搬出去住了，一般能买的东西也在附近的大型超市里买了。摊位上的老板正忙着和老主顾说笑，何初阳手里抓了两个番茄，想让老板拿个袋子，几次都没插上话。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一阵喧闹声引起了何初阳这边的注意。听动静好像是有人吵起来了。
　　一个带着外地口音的女声传来：“哎哟大姐，你怎么平白无故冤枉人啊，你哪只眼睛看见这水是我倒的啊？”
　　另一个夹带着怒气的女声在人群中响起来：“别人摊位前都是干的，就你前面这么大一滩水，难不成还是你顶棚上漏雨啊？！”
　　何初阳放下了手里的番茄，循声走去。
　　闲着无事的大伯大妈围了一小圈，正叽叽喳喳地讨论着。
　　“好了先别吵了，大姐你还站得起来不？”一名穿着家居服的大妈从人群中走出来，像是想要去扶坐在地上满身污水的女人，又像是顾虑着怕被碰瓷，手最终还是没有伸出去。
　　摔倒在地的中年女人似乎哪里撞到了，疼得脸色都不是很好，一手扶着摊位想要站起来，但是好像十分艰难。
　　“哎哟哟，这摔得很严重啊。”一名大爷啧啧摇头，“恐怕要送医院。”
　　“大姐，要不要叫120啊？”马上有人跟着附和。
　　“不用！”摔倒的女人咬着牙，面对着摊主一脸事不关己的冷漠眼神，声音尖锐道，“打110！我要你负法律责任！”
　　摊主嗤了一声道：“你吓唬谁呢？来来来，各位大哥大姐，你们评评理，你们有谁看见这水是我们这里倒出来的？菜场环境就是这样，地上有水很正常，你自己站不稳摔倒了就想赖我头上，你这叫碰瓷！”
　　摊主说得振振有词，一时人群中居然也响起了帮她说话的声音。另有几个人也都劝地上的女子息事宁人。
　　那女子气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又一次挣扎着想要站起来，这一次，突然有人揽着她的肩撑着她将她扶了起来。
　　“谢谢……”女子哑着声音道谢，但是在回过头看到扶她站起来的人的时候，一瞬间脸色就变了。
　　那个人正是何初阳。
　　而被他扶起来的这个人，就是他的母亲吕雯。
　　他完全没有想到，母子俩居然会在这种场面下重逢。而再次看到母亲熟悉的脸，他感到心中传来一股酸涩无比的疼痛。
　　何初阳皱着眉头，低声道：“妈，你怎么样。”
　　吕雯的眼中闪过一丝激动，瞪着他只说了一个“你”字，像是想起了现在是什么场合，一向秉持着家丑不外扬的她终究没有直接对着儿子冷嘲热讽，而是转为冷冷地嗯了一声。
　　何初阳转头对着那摊主扬声道：“我现在带我妈去医院做检查，你别以为狡辩两句就可以不负责任，我老婆是律师，你要是不好好道歉，我们绝对上法庭告你。”说罢他掏出手机就往现场啪啪拍了几张照片，然后扶着吕雯转身向外走去。
　　摊主明显有点失了底气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你告啊，你有本事去告啊……”
　　吕雯抓着何初阳的手，本想回头再争论，被何初阳拉住了。
　　何初阳在她耳边低声道：“妈，算了，我先陪你去医院吧。”
　　“不用。”吕雯硬邦邦地回绝，“你是谁？你跟我什么关系？”
　　何初阳沉默不语，他知道这时候最好的回应是服个软，说一声自己错了，但是他做不到。但是如果此时他什么也不说，母子俩的关系恐怕是要继续恶化下去。
　　他莫名想起了那天梁亦庭给他妈打电话时候的温和包容的神情，终还是心里一软，叹道：“妈，之前的事情……我有做的不对的地方，但是我也有我自己的想法……等回去以后我跟你慢慢解释可以吗？”
　　何初阳陪吕雯去附近的医院拍片做了个检查，好在没有伤到骨头，只是有点扭伤。
　　吕雯拿着缴费单，冷然道：“等会儿你就拿去找那个人赔，时间长了她不认账。”
　　何初阳捏了捏眉心，解释道：“妈，其实这种事情，我们无凭无据真的不能拿人家怎么样。”
　　“什么？”吕雯横眉，“搞了半天她从头到尾一点责任也不用负，我自认倒霉？！”
　　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但是何初阳不敢直言不讳，只能说：“不幸中的万幸是没有什么大碍，其实人平平安安就最重要了。”他想了想，又顺着吕雯一贯的逻辑和性格道，“而且人家一个卖菜的，本来就没什么文化素质，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我们拿这种人没有办法的。”
　　这番贬低似乎终于让吕雯有点解气，她在心理上找到了自己身为知识分子和本地人的骄傲，从而缓解了在菜场里吃了亏还吵不过别人的怨怼。她又冷哼了一声，没有再提要找人赔偿的事情。
　　何初阳刚放下心来，冷不丁听吕雯又问：“你有女朋友了？”
　　“啊？”
　　没有了摊主的干扰，吕雯彻底把矛头指向了儿子：“还是律师？”
　　何初阳咽了一口唾沫，面色平静道：“那些话都是我说出来唬她的。”
　　吕雯狐疑道：“你搬出去不会是跟女朋友同居吧？”
　　何初阳差点一口咬到舌头，好在梁亦庭算不上“女朋友”，他一开始搬出去的初衷也不是这个，因而还算冷静，“不是。”
　　“不是？”吕雯一挑眉梢冷笑一声，“那你闹够了吧，闹够了可以回来了。”
　　何初阳已经预料到两人母子关系若真的恢复，吕雯必然会提及这个问题，因而他已经想好了借口，“我租的房子签了一年租约，押金什么的都交了，毁约的话要赔钱。”
　　吕雯没料到他仍然不肯搬回来，脸色一时又冷了下去，直到何初阳最后一路把她送到家，也没有怎么再搭理过他，更不要说留他吃饭。
　　何初阳叹了一口气，母子关系要恢复，不是一件易事，而要让母子间互相理解，恐怕还有很远的路要走。
　　今天发生的事情，何初阳全都没有告诉梁亦庭。
　　找工作的挫折也好、和母亲的关系也好，都是他自己需要面对的东西，告诉对方除了让对方陪着他一起焦虑外，于事无补。
　　何初阳不允许自己像个残疾人一样，在梁亦庭的支撑下才能向前走。
　　过去的他在过去的梁亦庭面前，从来不是一个弱者，现在的他也不可以是。
　　但是梁亦庭何其敏锐，跟他吃完晚饭就拉住他道：“怎么了，找工作不顺利？”
　　何初阳摇摇头，笑道：“这才刚认真起来开始找，还没遇到合适的。”
　　梁亦庭沉思了片刻道：“你想找什么类型的？我看看我能不能帮上忙。”
　　一旦让对方看出端倪，果然会是这样。
　　“你当然能帮上忙了。”何初阳眯起眼睛，搂着对方的腰微微贴近他，“我想找你这种类型的，你不帮谁帮？”说着，他将下身也贴了上去，充满暗示意味地往对方身上轻轻地蹭。
　　梁亦庭一时失语，倾下头去吻他。
　　何初阳在他唇齿间吐着热气，用气声说了两个字。
　　操我。
　　梁亦庭顿了一下，低声笑着问道：“这么浪？”
　　说罢，直接推着他倒在了沙发上。


第二十一章　
　　大概是何初阳难得浪了一把，两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纵情到了后半夜才结束。
　　情欲让人沉迷，像是上好的罂粟。
　　何初阳消耗了大量体力后便陷入了沉睡中，只是睡梦中仍然微微皱着眉头，双手不自觉地紧握着。
　　他没有注意到的是，梁亦庭在黑暗中坐了起来，拿起了床头柜上的手机。
　　片刻后，手机的灯光熄灭，卧室又重归静谧的黑暗。
　　三天后的一天下午，何初阳打开门回到家，发现梁亦庭居然破天荒地比他早到家。
　　何初阳十分诧异：“你生病了？”
　　梁亦庭笑着解释道：“没有，今天陪老板去参加讲座，讲座结束老板让我直接回来了。你出去面试了？”
　　一般来说，梁亦庭不大过问何初阳找工作的具体细节，因而何初阳出门也不会跟他报备，闻言也只当他是随口一问，便随意地“嗯”了声。
　　梁亦庭看着他略显疲惫的神态，又问道：“不合适吗？”
　　“啊，”何初阳眨了眨眼，“是的，太远了。”
　　梁亦庭点点头，“公司地点不是应该去之前就知道了吗，怎么去了才觉得太远了不合适？”
　　何初阳微微握紧了拳头，没有说话。
　　梁亦庭叹了一口气，走过来揽住了何初阳的肩膀，把他带着往沙发上坐。“是不是如果我不问你，你就什么都不愿意开口跟我说？”
　　说得好像你问了，我就会和你说一样。何初阳抿了抿唇，没有答话。
　　“初阳，”梁亦庭侧头凝视着他，眼神中有一丝温柔的忧虑，“你不是一个人，你有我，你为什么不试着依赖我一点？每个人都会有遇到挫折和困苦的时候，向身边的人寻求支持并不是示弱的表现，难道你是觉得你一个人抗下自己所有的事情，会让我开心吗？”
　　“我没有……”何初阳尝试着想要解释，但是在看到梁亦庭那看穿一切的神情时，又觉得不知道从何说起。
　　两个人朝夕相处，同床共枕，何况何初阳又不是非常善于遮掩情绪的人，他这段时间来的惶惶不安，恐怕梁亦庭都看在眼里。易地而处地想，若是梁亦庭因为什么事情郁郁寡欢，面对着他却强行粉饰太平，恐怕他心里的不安和忧虑并不会比对方少。
　　何初阳终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