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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初阳只来得及发出一个疑问的音节，声音就被堵住了。
　　“刚才说了，饭后继续。”
　　“……………………”
　　两个人本打算下午再去附近逛逛，却被梁亦庭一通工作电话打断了计划。
　　梁亦庭按着眉心和电话里的人沟通了半天，最后只能说：“……我知道了，我现在电脑不在身边，再过一个小时我给你回邮件……五点以后，你安排电话会议吧……没事，应该的……”
　　挂断电话之后，他十分无奈地看着何初阳。
　　何初阳脱了刚穿上的外套甩到沙发上，拍拍他的肩开玩笑：“好了，你可以出发了。你这个工作真是加班加得闻者伤心听者落泪啊，哈哈哈哈。”
　　“这么舍得我走？嗯？”梁亦庭揽住他的腰。
　　何初阳急忙挡在他的脸上，“停停停，你还剩59分钟。”
　　梁亦庭本也是逗他，闻言便松开手，恢复到一脸正经的表情，“那我走了。”
　　何初阳陪着他到玄关，看着对方弯腰换鞋子的时候，莫名其妙产生了一种自己是小三，工作是梁亦庭正室的想法，想着想着他就嗤地笑出声来。
　　梁亦庭问：“你笑什么？”
　　何初阳摇了摇头，笑道：“没什么，下次出来记得把电脑带上。”
　　梁亦庭换好了鞋子直起身来，背对着何初阳，若无其事地开口：“不如我搬过来跟你一起住。”
　　何初阳的笑声像卡了壳的磁带，戛然而止，他瞪圆了眼睛重复了一遍：“搬过来？”
　　“是啊，”梁亦庭转过身来，眼神澄澈明亮，笑意盈盈地看着他，“欢迎我吗？”


第十八章　
　　何初阳本以为梁亦庭只是说笑而已，毕竟是本市人，没有道理跑出来和所谓的老同学挤在一室一厅的房子里，何况离工作地点还并不算近，在家里人那边就是说不通的。因此他也没当回事，在当天晚上梁亦庭又一次在视频通话中聊到这个话题时，十分敷衍加开玩笑地说：“来吧，拎包入住，房租全免，你多带一个枕头就行。”
　　但是他忘了梁亦庭是一个执行力很强的人。
　　于是周一上午的时候，何初阳就收到了快递过来的一个枕头。
　　“……”何初阳本想直接打电话问梁亦庭，又怕打扰他工作，最后只得将枕头拍了个照片发微信过去：这什么意思？
　　到了中午的时候梁亦庭回复了：不是你说多带一个枕头就可以了吗？
　　梁亦庭：对了，我昨天已经打包了一部分东西寄过来，下午应该还有个快递，你帮我收一下。
　　梁亦庭：有空的话能不能帮我问下停车位？
　　何初阳对着手机一脸震惊，万万没有想到这个进展。他实在忍不住，直接打了电话过去。
　　梁亦庭很快接了，可能是在餐厅吃饭，背景有些嘈杂，他说：“等我一下。”然后像是转移到了一个比较安静的地方，才继续问：“怎么了？”
　　何初阳突然一下子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停顿了三秒钟才道：“……你是认真的？”
　　“你觉得我对你不认真？”梁亦庭语中带笑。
　　“我现在才发现你这人怎么那么贫呢？”何初阳掩着额头有些无力，“你知道我什么意思的，你真要搬过来？你看看我这地方有多住一个人的空间吗？还有你家里呢？”
　　梁亦庭有条不紊地回道：“我觉得空间挺合适的，我不挑，倒是怕你不欢迎我，那天我问你的时候你不是说欢迎吗？家里你放心吧，我爸妈管得宽松，他们知道我搬出来和朋友住，全都同意了。”
　　何初阳噎住，半晌才又想起一个理由来：“可是……你这……你觉不觉得我们这关系有点进展太快了？”
　　“太快？”梁亦庭在电话那头轻声笑了，“我们错过了多少年？你觉得现在很快，我却觉得太慢了，怎么都追不回来。”
　　何初阳沉默下来，最后放弃抵抗一般地叹了口气，认命道：“有什么要我帮你去超市买的吗？”
　　梁亦庭住进来之后，何初阳才发现对方真的在日常生活中也是一个高度自律的人，即使前一天晚上加班到半夜，第二天他也能一大早起床出去跑步、买早点、回来洗个澡然后叫醒何初阳。
　　何初阳放假放得久了，已经开始有些晚起的习惯，因此被梁亦庭叫醒的时候就分外痛苦。他躺在床上揉着眼睛，窗帘被拉开，梁亦庭站在晨光中向他微笑着道一声早安。
　　何初阳只得打着哈欠从床上坐了起来。
　　梁亦庭忍俊不禁地摸了摸他一头乱翘的头发，温和道：“早饭都在桌上，再过一会儿要冷了。”
　　何初阳昨天是陪着梁亦庭加班到半夜的，当然，梁亦庭看着电脑加班，他是看着电脑在打游戏。他对比了一下对方和自己的精神状态，不由质疑道：“年轻人，你精力也太充沛了吧。”
　　梁亦庭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精力没地方花。”
　　何初阳刚起床脑子转得慢，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一大早本就有些生理反应，现在被他这么一撩更是有些憋不住了。梁亦庭搬进来这几天，两个人虽然同睡在一张床上，却真的是纯洁到盖着棉被聊天，无他，只因为梁亦庭最近实在是太忙了，常常回到家已经是半夜，何初阳心里也是顾虑着一些事情不敢去撩拨他，因而两人至今都没有发展出比亲吻更进一步的关系。
　　何初阳不知道梁亦庭心里是什么想法，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梁亦庭在这方面是一个很平和克制的人，有时候虽然嘴上会说一些调情的话，但是举止一直是发乎情止乎礼的。当然，他也偷偷暗想过，可能是因为对方从来没有和人交往的经验，甚至根本不知道同性情侣进一步要怎么做。
　　就像现在，何初阳相信梁亦庭也只是嘴上调戏他罢了，因此他只是拍了拍对方的肩轻描淡写道：“看样子你的工作量还不足以消耗完你过剩的精力。”然后就在梁亦庭的注视下掀开了被子，起床向洗手间走去。
　　梁亦庭的目光若有似无地在何初阳明显起了反应的部位划过，眨眼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
　　吃早饭的时候，何初阳仍然有些难掩困倦地打了个哈欠。
　　梁亦庭看了他一会儿，突然道：“明天起来跟我一起跑步吧。”
　　“别了。”何初阳笑着摆摆手，“我可没这习惯。”
　　梁亦庭点点头，也不勉强，而是又问道：“你接下来打算做什么？”
　　“什么？”何初阳一时有点没有反应过来。
　　“我是说，接下来的工作。”梁亦庭温和地看着他，“之前那段时间我能感觉得出来你心情不好，虽然我不知道具体是因为什么，很多事情可能你一直憋在心里，我会等你告诉我。”他伸手覆在何初阳微微蜷缩起来的手指上，轻柔而又坚定地握住，“但是我希望你能振作起来，我会陪着你的。”
　　面对梁亦庭殷切而澄净的眼神，何初阳只得点头道：“你放心，工作的事情我会好好考虑的。”
　　梁亦庭出门之后，何初阳回到卧室里打开了电脑，面对着五花八门的招聘网站页面，不由得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鼠标停留在行业和职位搜索选项上，半天没有动静。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能做什么，想做什么。
　　他觉得自己面对的是一盘人生的死棋，就算给他再多的时间考虑，他也想不出下一步要怎么走，除非落下的棋子可以收回，除非人生能重来一次。
　　而最早下错的那颗棋子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是他高考考砸的那一天？是父母离异的那一天？
　　其实可能还要更早。
　　早在他一次次被母亲耳提面命“你要做到最好，不能给我们丢脸”的时候。
　　早在他被亲戚和老师一声声称赞着“顽劣却聪明”“有前途”“学得轻松”的时候。
　　早在他的父母亲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平凡，却将所有出人头地的希望寄托在这个刚出生的婴儿的时候。
　　而只要一朝崩盘，他回过头的时候，身后却再也没有了那些赞美他支持他的人，没有人能接受他的失败，连他自己也做不到。
　　他面前是悬崖高台，只要跳下去了，就可以将碎裂的血肉重塑出一尊泥身，重归庸庸大众。
　　理智告诉他，不跳下去又能如何，难道直至今日你还抱着你那可笑的不甘心吗。
　　但是他心里总有一个声音在说，是啊，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
　　“不甘心……又能如何呢。”何初阳冷笑了一声，有些疲惫地闭上了眼睛，最终还是甩开了鼠标，把自己陷到了被褥之中。
　　梦里又回到了那一天。
　　寂静而紧张的考场，奋笔疾书的莘莘学子，严肃的监考老师，窗外直射的阳光和一阵突然噪起的蝉鸣。
　　何初阳提着笔，看着最后一道大题，上面已经写满了公式步骤。
　　他突然难以克制地激动起来，他知道哪里错了！他曾经看过这道题的，他不会再写错了！
　　在铃响前的最后一刻，他停下了笔，每一个错误的选项、没有思路的空白处、草率的计算错误都已经被他改掉了。
　　周围的空气很热，他的头上已经有了汗水，顺着眼角流了下来。
　　监考老师走到他的面前，他微笑着抬起头，等待收卷。
　　头顶上的声音却说：“你是谁？怎么会在这里考试？”
　　何初阳心中一慌，这才发现自己全身穿着上班时的衬衫西裤，哪里是一个学生的样子？
　　对方毫不留情地将他的试卷收走，用红笔在上面画了一个叉，写道：不具备考试资格。
　　周围的同学们抬起头来，看着他窃窃私语。
　　何初阳如坠冰窟，一瞬间像是被巨大的绝望笼罩。
　　所幸这时，忽然传来了一阵熟悉的音乐声响，让他渐渐从这个噩梦当中抽离出来。
　　何初阳皱着眉头睁开眼，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在床上午睡过去，而放在书桌上的手机此刻正响个不停。
　　他翻身坐起，走过去拿起了手机，来电显示的姓名是梁亦庭。
　　何初阳有点诧异，翻身躺回床上接起了电话。
　　梁亦庭十分敏锐：“抱歉，你在睡觉？吵醒你了？”
　　“没事。”何初阳清了清嗓子，又从床上坐了起来，“你怎么了？”
　　“我有个U盘落在家里了，应该在我昨天放电脑的边上，里面有一份资料我这边急需，你方不方便找一下帮我送过来？”
　　以梁亦庭的性格，能打电话来让何初阳帮这个忙，想来应当是挺重要的资料。
　　何初阳马上道：“我看到那个U盘了，我现在就出门，你把你公司具体地址发给我。”
　　梁亦庭道：“好。我没有那么急，你注意安全，到了给我电话。”电话那头似乎有人在叫梁亦庭的英文名，他回头应了一声说了几句，然后声音又向电话靠近，改口道，“我现在有个会，你到了发我微信。”末了他不忘叮嘱何初阳注意安全，慢慢来就可以。
　　何初阳挂了电话就翻身下床，刚才在被子里捂得太久，他身上出了一层薄汗，此刻凉了下来黏在身上稍有些不舒服。他自然不至于真的慢慢来冲个澡再出发，但还是打算先去洗手间洗把脸，换身整洁的衣服再出门。
　　何初阳打了个车直奔梁亦庭发过来的地址。梁亦庭所在的律所位于A市新城区CBD核心位置中最高档的一座写字楼，一走进光洁明亮的大厅就是一阵冷气扑面而来。
　　何初阳靠在访客登记台边上，发微信给对方：我到了，一楼大堂
　　梁亦庭很快回复他：我现在走不开，能不能帮我送上来？21楼。
　　何初阳收起手机，对着登记台后站着的迎宾小姐露出一个微笑，“我去21楼找我朋友，麻烦帮我登记一下。”
　　电梯平稳而飞速上升，四壁都是光可鉴人的镜面，空气里还有股隐隐的香氛气息。何初阳看着镜像中穿着休闲短袖和牛仔裤运动鞋的自己，不由觉得有些格格不入。
　　梁亦庭所在的律所占了21楼一整层。何初阳推开玻璃门，坐在前台的秘书年轻漂亮妆容得体，见他进来便有礼地微笑道：“您好，请问您是……？”
　　何初阳迟疑了一下，“我找梁亦庭，他好像在开会？你能不能帮我把这个U盘交给他。”说着他从口袋中掏出了U盘放在了台面上。
　　秘书马上反应过来，“你是何先生吧？刚才Ken跟我说过了，让你直接去他位置上等一下，可能还有东西要交给你。”
　　何初阳一时有些莫名，不过秘书小姐已经站了起来，微笑着对他道：“请跟我来吧，我带你去他位置。”
　　一走进内部的办公区域，那种格格不入的感觉就更加鲜明了。
　　何初阳沉默着跟在秘书小姐身后一路往里走，周围是有序而忙碌的气氛，办公座位上的每个人都像梁亦庭那般精英感十足，用专业的术语低声交流，用流利的英文打着电话，看到何初阳路过的时候有些人会抬头诧异地看上一眼，有些人则是毫不关心地沉浸在自己的工作中。
　　“这就是Ken的位置，他在那边会议室，你坐他位置上等一下吧。”秘书小姐指了指不远处的一间用玻璃墙隔开的小型会议室，“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回去了。”
　　何初阳点点头，向秘书小姐道了一声谢，然后在梁亦庭的座椅上坐了下来。
　　梁亦庭的办公桌靠在最边上，左侧就是落地窗，透过窗户可以俯瞰到不远处的江景。渐渐西斜的金橙色阳光透过半开的百叶帘照进来，洒在洁白整齐的桌面上。
　　何初阳靠在椅背上打量了一会儿梁亦庭的办公桌，想象着梁亦庭每天坐在这里工作的场景，有种别样的新奇感。
　　没过多久之后，方才秘书小姐指给何初阳看的那间会议室的门开了，一行人鱼贯而出，讨论声仍未散去。
　　何初阳一眼就看到了落在最后面的梁亦庭，他鼻梁上架着一副无框眼镜，单手捧着笔记本电脑，低着头一脸认真地边看边和身边的人交流着什么。而站在他身边的美人长发披肩，打扮精致，看起来十分眼熟。
　　何初阳没费多大劲就想了起来，这不就是他和梁亦庭重逢之后第一次见面时候的那位Anna小姐么。他饶有兴致地看着两人间的互动，如果不是知道梁亦庭是个gay，两个人真可谓是金童玉女十分相配。
　　梁亦庭似有所觉，突然抬头就看了过来，与何初阳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何初阳冲他晃了晃手里的U盘。
　　梁亦庭似乎立刻就想走过来，但是Anna在他边上指着电脑屏幕说了些什么，他不得不低头重新审视手头上的东西，就这么站着和Anna讨论了大半天，才终于结束对话，向自己的座位上走来。
　　何初阳把U盘放到桌上，仰起头问：“我本来想让你们前台交给你的，她说你还有东西要交给我？”
　　梁亦庭从边上的空办公桌前拖了张椅子过来，坐在他身边，在何初阳肩上不轻不重地按了下，示意他稍安勿躁，“马上，等我发完这个邮件跟你说。”
　　梁亦庭进入工作状态的时候都是全神贯注的，于是何初阳也安静下来不再打扰他，往后一靠开始玩起了手机。
　　到了落日的余晖铺洒下来的时候，梁亦庭终于将邮件发了出去。他侧过头，只见何初阳正一心一意刷微博刷得起劲，不由伸出手去。
　　何初阳很快反应过来，躲开了他的手，扫视了一圈周围之后，才看着梁亦庭低声道：“好了？你其实没有东西要交给我吧。”
　　梁亦庭虚握着拳咳嗽一声，也笑着压低声音道：“没有。我只是想让你等我一起回去。”
　　何初阳一时语塞，半晌才道：“你是小学生吗……你今天不加班？”
　　梁亦庭摇了摇头，“Happy　Friday。”说着他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就将电脑一合开始整理东西，顺便问何初阳，“今晚出去吃？”
　　“你决定。”何初阳微一颔首，起身站了起来。
　　明亮的落地窗外，天际厚重的云层中一缕缕穿射出金红色的霞光。新城区高楼林立，建筑群面向夕阳的一侧纷纷被镀上一层清晰橙金的色彩，不远处的江水波光粼粼，缀着碎金一般。
　　“办公环境不错。”何初阳被夕阳光照得微微眯起眼睛，由衷赞美道。
　　梁亦庭扬起嘴角，“呆久了就没感觉了，这里每一个人都太忙了，忙到没有时间去感受其他东西。”
　　本该是抱怨工作太忙太辛苦，但是何初阳在梁亦庭的话语中却没有听出不满。其实在他一下午的观察中，这里每一个人虽然都步履匆匆，偶尔还会因为忙得焦头烂额而显得有些暴躁，但是他们每个人的眼神里都有一种坚定的、清晰的东西，而这种东西却是他自己所没有的。
　　何初阳双手插着口袋看向窗外，直到梁亦庭在他身边道：“我好了，走吧。”
　　今天又是周五限行，梁亦庭没有开车，两个人站在走廊上等电梯的时候，梁亦庭掏出手机开始叫车。
　　这时，身后传来了一道熟悉的女声。
　　“Ken？今天也回去得这么早？”
　　何初阳随着梁亦庭双双回过头，只见Anna挽着包站在二人身后。她看了何初阳一眼，显然对他已经没有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