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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仝蔺的马克笔隔着桌子遥遥一指嘉宾座，把问题抛出去。
　　他指的是一位裸色皮裙的亮眼美女，卷发长长披散，发尾绕在指尖，稻草黄的发色里露出一点晶亮的甲油，美丽明艳。
　　“这是我女神丁阑阑！”支衣服的师弟小声兴奋。
　　按照剧本角色关系，丁阑的座位应该挨着丈夫焦不会，但椅臂距离上看，她明显离左手边的另一位嘉宾更近，开口发言时长腿一翘，上身也明显倾向左边。
　　“缘分说来就来，我也猝不及防嘛，”丁阑妆容精致的脸上神情轻慢，说着说着甚至哼起歌来，“爱情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
　　仝蔺却打断她：“和一个有妇之夫坠入爱河？节操都洗地去了吧。而且，我还有证据……”他举起一张A4打印纸，示意：“这是丁上你的孕检报告单，上面显示已经怀孕三周。同时，我找到了丁上你的手机，在她和焦不会的聊天框中，发现她一直在教唆焦不会离婚另娶。焦不会也抱怨妻子的病症带给自己很大压力，想要逃离这个家。可以说这两个人都有充足的动机对吴此人下手。我的怀疑对象，就是焦不会和丁上你！”
　　等他说完话，圆桌边正对白板而坐的主事人抬手用指尖蹭一蹭镜框，说道：“既然连续两个人怀疑你，那接下来就你来发言吧，焦不会同志，给你一个自辩的机会。”
　　嘉宾的服装都是根据角色设定搭配，只有主事人穿着剪裁得体的西装，十指交叉放在身前，雪白的衬衫袖口整齐地探出一截，气质与这一桌的上班族格格不入。
　　这是扮演天使公寓新入住户的辛洪老师，师姐给周叙解释。辛洪是个老戏骨，童星出道，演了四十多年的戏，拿过两次影帝，口碑很好，尤其是进入不惑之年后越来越有老男人的成熟魅力，吸引了一批年轻女粉，又中年翻红了。
　　被辛洪叫起来的男嘉宾是饰演丈夫焦不会的焦煜廷。焦煜廷是个凭借颜值出圈的综艺咖，人很活泼，也很会接梗，接过仝蔺递来的马克笔就把自己名字旁的感叹号划去——“不是我说，感情不和可以离婚啊，用得着杀人么！这算什么动机？再说了，我今天一天都在公司上班，刚刚才回家，不在场证明很充分！我应该是最没有嫌疑的……”
　　旁边伸出一只手在焦煜廷眼前招了招，然后举起示意自己要发言。是丁阑身边那个穿着甜品店制服的青年。
　　“教唆他人自杀也是故意杀人罪。”青年笑眯眯地拆台。他脸上印了个彩虹糖果，笑着说这样的话，有一种天真的残忍。
　　师姐又开始激动：“这是我大本命陈束啊啊啊啊！！”
　　吓得师兄一把捂住她的嘴：“小点声儿，你想把老板招来吗？”
　　焦煜廷没听懂陈束的意思：“啊？”
　　陈束作为新玩家，一点不怯场，十足镇定地提出了一个谁也没思考过的角度：“不要忘了，案发现场是吴此人自己握着刀柄捅进自己心脏，不能排除自杀的可能性。”
　　探案综艺的核心矛盾就是找真凶，从来没有过自杀的案件，在座嘉宾面面相觑。
　　不等众人提问，陈束又说：“自杀也可以有凶手。如果焦不会因为厌弃了患有抑郁症的妻子，使用冷暴力或言语诱导，致使其自杀，也算犯有故意杀人罪。因此焦不会的不在场证明并不能成立。”
　　教唆自杀。
　　周叙好端端搁在膝头的手轻微一个抽动。
　　节目开播以来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况，嘉宾们一时也拿不准教唆这种虚无缥缈的手法可不可以成为杀人方式。如果不可以，那焦不会的不在场证明确实又无懈可击，节目按理不会设置一个绝对没有嫌疑的角色。
　　就在众人都还没回过味儿来时，辛洪隔着镜片看了看陈束，先肯定了他的想法：“陈咖啡这个点提得很有意思，焦不会你也别想彻底把自己摘出去，赶紧说下你的线索。”
　　焦煜廷反应过来：“哦哦好的。呃，我怀疑的人是仝不服。线索是仝不服手机里和公司同事的聊天记录。我老婆怀孕离职前是仝不服的顶头上司，仝不服这个人，人如其名，很不服我老婆一个女人对他指手画脚，和同事聊天时也说了很多我老婆的坏话。我老婆离职后，公司调了别人接任她的职位，仝不服也很不服，他觉得上司走后，轮也该轮到他上位了。
　　就在三天前，有人告诉仝不服，现在这个上司也要调走的消息，仝不服觉得这下总该轮到他了吧，结果，大事不妙，我老婆在家赋闲一年半后竟然又想回去工作，而公司高层商议后同意给她官复原职。仝不服又落空了。在他和同事的聊天记录里，言辞激愤，表达了对我老婆强烈的怨念。我认为这就是他的杀人动机。”
　　仝蔺和他叫板：“证据呢？要讲证据啊，不要血口喷人。”
　　“证据就是我在你办公室找到的一个U盘，”焦煜廷胸有成竹，“你的U盘里记录了一段跟踪丁上你的视频，日期就是今天。丁上你今天请了假去医院做孕检，你发现了我和丁上你的事，就暗中跟踪丁上你想要拿到证据。视频的最后拍到丁上你下午来天使公寓开了我家指纹锁，说明今天下午你一定出现在了我家。致于你和丁上你究竟谁杀了我老婆，这我就不清楚了。”
　　焦煜廷说完他对仝不服的怀疑，接下来轮到陈束。他站起来，接过马克笔走到白板前，开始有条不紊地阐述自己的看法。
　　“我的怀疑对象是高院长。我在高院长的房间发现了很多线索。首先是她声称吴此人邀请她下午六点后到家一聚，但根据我在她手机里发现的聊天记录，吴此人实际上是邀请她下午四点会面……”
　　挨着焦煜廷坐的女嘉宾举手打断他：“但我下午有事，所以另外约了时间。”
　　“过程是这样，可是你是在四点过后才发信息说希望可以另约时间，而吴此人并没有回复你这条消息。说是你在作案后自导自演的时间差也不是没可能。”
　　饰演高院长的女嘉宾高荧荧瞪着杏眼再次打断：“我有下午四点在网红餐厅打卡的视频。”
　　焦煜廷一惊一乍地应和：“您都是五十八岁高龄的老太太了，还这么赶潮流？”
　　陈束接梗：“老太太手机玩儿得可溜了，还会AI　换脸呢。你那段餐厅打卡视频经过还原处理后发现，实际上是别人发出来的，被你借过来换脸后当作自己的不在场证明。所以今天下午你究竟在哪儿？”
　　嫌疑人惯例发问：“在哪儿并不重要，说我谋杀了吴此人，你有证据吗？”
　　陈束拿起桌上的一本相册，翻开给众人展示：“这本相册记录了孤儿院里每一个孩子从进院到成人后的所有经历，请看其中被打了红叉的照片，在背面能找到照片中人的详细资料。通过寻找共同点，不难发现，这些被打了叉的孩子都在离开孤儿院后获得了体面生活，经济收入属于中上阶层。这一页——吴此人的照片也被打了叉。可不可以合理怀疑，高院长在清理这些离开孤儿院后获得更好生活的人？”
　　听完陈束的分析，焦煜廷立刻拖着椅子远离高荧荧，表情夸张地做出受惊状：“哇你这个女人！什么心态啊，见不得别人好吗？”
　　陈束挂着高深莫测的笑容，慢条斯理整理好他的线索，抱回座位上坐下。
　　接下来轮到丁阑。她一起身，造型就有点不对——
　　“咦？这不是我们束宝的围裙吗？怎么在她身上？”师姐疑惑。
　　说的是丁阑的腰间围了一圈浅咖色的半身围裙，正面一朵奶呼呼的咖啡拉花，和她性感皮裙一点不搭调。
　　后期给了个回放。原来是在搜证阶段，丁阑穿着高开衩的皮裙行动不方便，陈束把自己的围裙借给了她。
　　丁阑也是新玩家，却不如陈束稳得住，上台还需要陈束在下面给她提词。
　　“呃，我的怀疑对象是陈咖啡。因为他在天使公寓楼下打了两年工，和吴此人关系很好，好到吴此人经常邀请他来家里做客。要是他今天下午突然不请自来，拜访吴此人，我觉得吴肯定也会给他开门……”
　　“动机。”陈束掩着嘴小声提醒。
　　“哦对，动机是我在咖啡店里找到的陈咖啡欠下的高额校园贷文件和一条钻石项链。在被害人吴此人之前和陈咖啡的合影里，吴此人脖子上戴的就是这条钻石项链，但却不在案发现场而是在陈咖啡的店里找到项链。我觉得陈咖啡的动机是为财杀人。”
　　“证据。”陈束继续提醒。
　　“啊，证据就是我还发现了一双染血的运动鞋，放在陈咖啡的鞋柜里。我觉得这是他出入过案发现场的证据。”
　　丁阑终于磕磕绊绊发完言。
　　辛洪调侃两个新人：“你们俩也是互帮互助，丁上你怀疑陈咖啡，还要嫌疑人提醒你走流程。”
　　会议室里笑声一片。
　　丁阑自己都忍不住撑着桌子笑了弯腰。
　　视频放到这里，师姐突然惊醒：“还有五分钟老板就要讲完了！赶紧收！”
　　几个男生正看得起劲，给她吓了一跳。师兄迷惑了：“你怎么知道？”
　　“废话，老板那讲稿我都给他改过九十九遍了，今天是温习的第一百遍，没人比我更熟！”
　　闻言，李散二话不说关了平板，狭小的空间登时一片黑暗。师弟摸黑收起他的外套，师兄和师姐弯腰埋在前排椅背后摸回自己座位。
　　李散拉住周叙手腕：“哎，它们过去了，你就坐我旁边呗。”
　　周叙抽回手，没吱声，默默坐下来。
　　下一秒，讲堂里灯光大亮。
　　“……所以，催眠术并非神乎奇迹的巫术，它也有许多局限的地方。更多的规律，短短的讲座就说不完了，谢谢大家的到场。”讲台上，主讲人放下话筒，在发言台边对着听众席深鞠一躬。

　　☆、第　3　章

　　录完综艺，陈束就近坐在台下，用卸妆棉擦脸上的糖果纹身。
　　小彭又跑去给他接水——连续八小时不停的推理唠嗑让陈束口干舌燥。
　　工作人员在他面前走来走去，他躲在人后歇气。
　　有人走到他身边坐下。
　　“擦偏了，有镜子吗？”是辛洪的声音。
　　陈束转过脸——八小时连轴转让所有节目参与者都筋疲力尽到丧失表情管理，只有辛洪还能游刃有余地维持他温文尔雅的绅士形象。
　　“没有，”陈束一开口，发现自己嗓子有点哑，“没有镜子。”
　　辛洪耸耸肩，神情自然道：“我帮你吧。”
　　陈束微微一愣。
　　“真的偏了，眼角都被你擦红了。”辛洪好笑道，语气如同对待亲近的弟弟一般纵容。
　　陈束看了辛洪一眼，垂下眼睑温声拒绝：“谢谢，不用了，小彭一会儿就回来。”
　　辛洪没有坚持，却也没有走，坐在陈束身边换了个话题：“你今天在节目里提的观点很有意思，像个老手，难道平时对悬疑推理很感兴趣吗？”
　　陈束继续用卸妆棉摩挲左脸颧骨，慢吞吞地回答：“也没有啊，可能是戏演多了，比较能共情吧……”
　　他说着话，眼角余光看见小彭握着水杯穿过工作人员小跑过来。正巧这时，有人在叫辛洪。
　　辛洪欠身站了起来，和陈束道别：“改天再约。”
　　陈束扯出一个笑容，应下。
　　小彭小跑到陈束面前，把拧开盖子的水杯递给他，一边气喘吁吁地汇报：“我……刚刚过来的时候……看见编剧在卫生间那边，陈哥你是要找她吗？”
　　陈束接过水杯灌了两口，从小彭兜里掏出录制前被收走的手机，在黑屏上侧过脸确认左脸的糖果纹身已经祛干净：“我找她问个事，你在休息室等我。”
　　小彭不解：“你要问啥，我帮你去问吧？哥？”
　　陈束没有回答，反手挥了挥，留给小彭一个背影。
　　卫生间进出的人很多，队伍都排到了走廊里。由于是工作人员专用，和嘉宾室隔开，大家看见陈束都很意外。和陈束说过话的都知道他好相处，纷纷打招呼——
　　“陈哥来这儿上厕所？”
　　“录制辛苦啦！”
　　“陈哥今天表现不错哦！”
　　陈束寒暄了一路，终于在排队等候的人群末端找到了编剧。
　　“陈哥今天的推理很精彩哦。”编剧和陈束有过好几次交流，熟稔地打招呼。
　　陈束谦虚道：“哪里，最后我还是投错了。”
　　“是真的啦，大家都没怀疑过最有不在场证明的丈夫，只有你提出了教唆自杀这个手段，也给我们编剧组开辟了新思路呢。虽然你最后坚持丈夫的杀人嫌疑，错过了真凶孤儿院长，但你认为孤儿院长不是凶手的看法也很有意思，颇有点冷酷派推理的味道。”编剧坚持夸奖陈束。
　　陈束有点不好意思，笑了笑，说：“我是觉得这个剧本很有意思，想知道是谁写的，原本思路又是怎样的。”
　　“啊，这个嘛，”编剧显得有些意外，“剧本是一个粉丝的投稿啦，角色剧情都是一样的，只是原作里的吴此人是服用安眠药自杀，剧本也没有设置凶手。编剧组就稍微改了一下，不然没法操作。”
　　她又对陈束露出钦佩的表情：“所以才说陈哥你很厉害嘛，人家作者本来也没说孤儿院长就是凶手。而且我觉得，作者的思路很有可能和你说的一样——吴此人是被人教唆自杀身亡的。”
　　回到家的时间有点晚，周叙背着双肩包孤零零走出电梯，走廊里也很安静的。软底皮鞋踏过地砖发出规律的哒哒声响，间隔着蠢蠢欲动的沉寂。夜幕的氛围侵染进门户独立的大楼。
　　适合拍鬼片。周叙面无表情地想。
　　迈着节奏一致的步伐走到自家门前，他掏出钥匙，开门前一瞬间觉得脚感不对，低头一看——谁给他家铺了张地垫？
　　进屋打开廊灯。门口的瓷砖干净得能映出人影，鞋柜也散发出柚皮清新剂的味道。
　　清洁得仿佛家里藏了个田螺姑娘。
　　真吓人。
　　周叙皱着眉头给他爸发了条微信——“那女的来过了？”
　　【周通达】：说了多少次，叫阿姨行不行？她担心你一个人在外面住，生活过得太随意，过来给你带点东西。知道你不乐意见她，还专门挑的你在学校的时间。
　　【z6349426432622bslmx】：专门挑我在学校的时间闯空门？
　　【周通达】：我给的钥匙。
　　【z6349426432622bslmx】：房东要是报警你也去派出所把人领回来？
　　微信沉默了几秒。
　　【周通达】：你什么意思？
　　【z6349426432622bslmx】：我是租户不是业主，那女的给人房东家里东西都换了，交房脱不了手你给我把房子买下来？我的意思是以后都别来了。
　　周通达没有再回复。
　　客厅也打扫得窗明几净，一应用品都归回“原位”，“井井有条”到让周叙花了两个月时间建立的居家坐标轴一夕间分崩离析。
　　茶几上剥了一星期的砂糖桔皮也不见了。
　　按照这种清洁程度，估计是出自家政公司之手。
　　周叙简直无语，他到嘴的桔皮排骨汤就这么飞了。要是客服接受售后反馈，在以后的打扫培训里加上不要随便乱扔顾客家里的桔子皮（放在培养皿里的发霉西瓜皮也不要扔），一定可以在业内做大做强远超同行。
　　他坐在沙发上，取出背包里的电脑，打开后屏幕上是某个综艺节目的暂停画面。白天和同门挤在讲堂里一起观看的那档破案综艺。
　　进度条已经到了最后一次集中讨论阶段，此时大家比较意见一致地认为伪造不在场证明的高院长最有作案嫌疑。
　　侦探辛洪整合相关线索还原案发过程：“高院长出差到C市，儿时受过院长照顾的吴此人十分高兴，邀请院长来家中小坐。高院长偶然发现曾经的孤儿吴此人如今过上了经济宽裕、相夫教子的美满生活，按照她见不得人好的病态心理，当然要除掉吴此人……”
　　周叙从果盘里拿了两个桔子，目光追着指尖，娴熟地剥出两套完整的桔皮。留出一只耳朵听视频里毫无新意的推理。
　　“……在她激情杀人后，伪造了自杀现场，穿上吴此人的衣服躲避监控逃离了天使公寓，并通过回复微信聊天记录、换脸餐厅打卡视频，伪造不在场证明。之后做完孕检的丁上你突发奇想来天使公寓探望原配，因为焦不会给自己门锁记录过丁上你的指纹，所以她可以打开房门，发现吴此人死亡后，惊慌失措地逃离现场，忘记了关门。给了一路跟踪她的仝不服进门的机会，仝不服也因此沾上了现场的血迹。
　　这条时间线是完全说得通的。按照这个说法，目前高院长的嫌疑最大。”
　　辛洪分析完毕，堂下一阵众声附和——“投她！”
　　周叙瞥了眼进度条。快结束了。
　　晚上最好不要吃太多水果，容易积累果糖发胖。他擦净手上粘的橘络，准备去洗漱。
　　“嗯……我觉得有点不合情理。”有人提出意见。是师姐喜欢的那种文气隽秀的青年，叫什么名字周叙已经忘了。
　　此时的情形已然决定了高院长是真凶，所有嘉宾都等着最后的投票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