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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人随风而来-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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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芃泽看看手表,已经11点半了,就对柱子喊:“好了,下午再练吧,现在回家吃饭。”刚说完,就看到柱子随自行车倒在了操场上。王芃泽赶紧跑过去,看到柱子坐在草地上,腿被自行车压着。

  柱子沮丧地仰起脸,对王芃泽说:“叔,真被你说中了,你背我回去吧。”王芃泽怀疑地看了看周围,连柱子的伤都不查看,笑道:“你摔倒的可真是地方,这么大一个操场,只有这块儿巴掌大的地方有草。”柱子扭头四顾,果然如此,只好嘿嘿笑着站起来,说:“叔,那我背你吧。”“我好好的干吗让你背?”“背一下吧。”柱子劝道,“你想,等你年纪大了,走不成路了,迟早需要我背,我现在先练习一下嘛。”王芃泽被这句话说得有些发呆,看到柱子已转过身去背对着他,弯着膝盖放低了身子等待着,不明白是什么原因,突然心中竟有些不是滋味,于是抬脚轻轻地踢在柱子的屁股上,冷冷地说了句:“别闹了,快走吧。”

    下午王芃泽带着王小川来到老太太家里,没有看见柱子,老太太告诉他柱子吃过饭就出去卖冰棍儿了,王芃泽苦笑道:“这个柱子,卖个冰棍儿都这么拼命,真要以后做大生意了怎么办。”老太太道:“别老说柱子,你倒是说说为什么周末不在家陪着姚敏?”“他和姚瑞在一起。”王芃泽解释道,“我在旁边只会招她心烦。”老太太一听这话就不高兴,加重了语气道:“可你们是夫妻呀,不能老是这样。你年龄比姚敏大,你得负主要责任。”“妈妈。”王芃泽有些垂头丧气了,他最近心烦意乱的,此刻决心把心里话说出来。

  “如果天天要考虑年龄比她大,如果依靠负罪或愧疚才能维持下去,这样的婚姻生活,我不知道有什么意义。”老太太说不出话来,默默地坐着,眼眶里渐渐有泪光闪动。王芃泽站起来拿毛巾,看老太太擦了眼泪后,又伸出双手,在桌子上握住老太太的手,索性把话说完。

  “妈妈,有些事情我们其实是在欺骗自己。你这么大年纪了,又是一个人,你应该和我生活在一起。可是你看看姚敏的态度,结婚四年了,就第一年来看过你几次,我们两个家距离这么近,可是我估计你连她现在变成了什么模样都不知道。”“你在抱怨,你不是在找原因。”老太太流了许多泪水,擦去了,继续劝道:

  “妈妈看得出来,其实你根本就不想结婚,你还是忘不了慧珍。可是人是不能与时代相抗衡的,你和慧珍遇到了那个时代,就得认命。你得改变自己才行,偏执下去,只会落个凄凉的结局。这一点慧珍比你强。”王芃泽心想林慧珍的结局未尝不比他更凄凉,嘴上却争辩说:“妈妈,我没有再想着慧珍。”“你是嘴巴倔,可是你骗不了自己的内心,你还是忘不了。”老太太近乎哀求地对王芃泽说:

  “芃泽,妈妈晚年最幸福的事,就是想看到你有一个幸福的家庭。没有什么事情是解决不了的,只要你肯去用心,姚敏就会改变,你们的感情也会慢慢好起来。你以后别再说那些让妈妈害怕的话了。”王芃泽点点头,眼眶湿了,安慰老太太道:

  “只是一激动多说了几句嘛,毕竟四年了,还是有夫妻感情的,只盼望越来越好吧。”王小川一直安安静静地坐在椅子上,看到奶奶和爸爸都哭了,吓得一动也不敢动。

  柱子兴致高昂地顶着七月八月的烈日,穿行在南京的大街小巷中高声叫卖冰棍儿雪糕,穿着王芃泽买给他的红色或白色的背心,裸露着健康的黑皮肤,脖子上搭着白毛巾,车把上挂着水瓶,带着满面生气勃勃的笑容,把5分钱一支的冰棍儿卖给一个个陌生的男女老少。学会骑自行车之后他的冰棍儿卖得越来越快,一天要回到食品厂批发好几次。

  中午回家他总会给王小川带两支雪糕,时间长了王小川形成了习惯,一到中午12点就跑到筒子楼的门口,坐在台阶上等,时间准确极了,像长了生物钟似的。下午回家时他会顺路到菜场买菜,钱挣得不容易,花得也仔细,总是拣最便宜的买。老太太不忍心看到他买菜,说了好多次也没用,就让王芃泽来劝。王芃泽对柱子说:“你不会做饭,自然不知道买什么菜好。而且你回到家时饭都做好了,你买回来的菜只能留到下次做饭用,又不新鲜了。”于是柱子不买菜了,开始隔三差五地买水果。

  其实王芃泽和柱子见面的机会已经非常少了,卖冰棍儿这些事成了柱子摆脱对王芃泽的想念的有效方式,他早出晚归,白天总是在外面,有时吃了晚饭还要去卖一会儿,晚上回到家劳累不堪,倒头就睡。

  老太太那天晚上的奇怪举止几天后又出现了一次,这一次柱子有了心理准备,一句话都不说,只紧张地盯着卧室门口老太太幽暗的身影。老太太的声音里仍是充满微笑与温情,轻轻说:“曜恩。”柱子仍是没有听明白,过了一会儿老太太又微笑着说:“我把芃泽找到了。”然后转过身去,关上了卧室的门。

  这下柱子不可能不懂了,就算在人声凌乱的闹市,他也能清晰地辨认出可能从任何方向任何距离传来的“芃泽”两个字。他睡不着了,开始无休无止地想念王芃泽。虽然每天早上他都能看到王芃泽,然而那种单调的寒暄解决不了更深层次的思念。

  有个周六的中午,吃饭时柱子觉得老太太心事重重的,似乎有话要对他说,几次欲言又止。于是吃过饭后他没有马上出去,而是去厨房陪着老太太一起洗碗筷,问:“我叔今天来过没有。”老太太回答:“来过了。”望了望柱子,愁绪满怀地说道:“芃泽和姚敏一定又闹别扭了。”“我叔说了么?”“他是不会跟我说的。但是我一眼就看出来了。”两人沉默地洗完了碗筷。柱子出门时老太太送他到筒子楼的门口,在柱子要骑上自行车离开的时候,老太太终于鼓起勇气说:“柱子,你下午能不能抽个空儿去看看芃泽?我怕把他愁坏了,他只是表面看起来乐观,其实是个心事很重的人。”“好啊。”柱子笑道,“你放心吧奶奶,我知道该怎么劝。”下午3点的时候,柱子敲响了王芃泽的家门。王芃泽开了门,看到柱子面带笑容,挎着卖冰棍儿的箱子站在门外。王芃泽忍不住要对柱子开玩笑:

  “你卖冰棍儿卖到我家里来了么?”“我是代表奶奶来看看你,怕你愁坏了。”王芃泽给柱子拿来拖鞋,柱子换了鞋走进去,把箱子里的十几支冰棍儿拿出来放进冰箱。王芃泽在一旁不满地说:“你怎么学会给我送礼了?”“自家人怎么能叫送礼,你这句话说得太没道理。”柱子说,“我是捎过来给我弟弟王小川吃的。”王芃泽笑了。柱子问:“小川呢?”“床上呢,睡着了。”“我阿姨呢?”王芃泽面无表情地回答:“不在家。”“是回娘家了吧?”柱子无奈地说,“奶奶猜得真准。”王芃泽转身进了厨房,柱子跟过去问:“你在做什么?”“做饭。”“现在做饭?”柱子疑惑地向客厅张望,看到桌子上有一瓶白酒,于是不高兴地问:

  “叔,你又喝酒了?”“没有啊。”“我不信。”柱子说,“你张开嘴让我闻闻。”王芃泽笑了笑,扭过头来张开嘴巴。柱子凑过去嗅了一下,果然没有酒味儿。

  王芃泽说:“我是想喝酒,不过还没喝呢。正好你来了,就陪我喝两杯。”“我不喝,你也不能喝。”柱子问:“叔,我有点儿口渴,有开水没?”王芃泽说:“你去客厅坐着吧,我给你泡杯茶。”说着放下菜刀,从壁橱里拿出玻璃杯,又伸手去拿茶叶筒。这时柱子已经坐在了客厅里的沙发上,想起了老太太在夜里的奇怪举动,就讲给王芃泽听。

  “奶奶还提到你呢,她说,曜恩,我把芃泽找到了。”厨房里悉悉索索的声音一下子静止了,王芃泽似乎极为惊讶,大声问柱子:“我妈妈说话之前说出的那个名字,你再给我重复一遍。”柱子并没有听清楚那个名字,猜测着含含糊糊地重复道:“曜恩。”只听厨房里“啪”地一声,玻璃杯掉在地上摔碎了。

  柱子急忙跑到厨房门口去看,看到杯子里的开水全洒在王芃泽的脚上。但王芃泽浑然不觉,用紧张和难过的眼神盯着柱子,喃喃地道:

  “曜恩,是我爸爸的名字。”王芃泽眼角一酸,脸开始抽搐,说话都不流畅了,艰难地向柱子解释:

  “我妈妈,想我爸爸了。”他感到就要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了,急切地想找个无人的地方掩藏一下,可是大卧室里小川还未睡醒,小卧室如今是姚瑞的房间。王芃泽用手拨开柱子走出厨房,匆匆闯进了洗手间,关上门。柱子跟到洗手间门口,眼泪已经涌到了眼眶里,轻轻敲了门,试探着唤道:“叔。”过了好久,王芃泽的声音低低地传出来:

  “柱子,让我静一会儿。”“我知道啊。”柱子哽咽着道,“我要走了,叔你来客厅吧。”柱子把冰棍儿箱子挎在肩上,撩起背心擦了眼泪走出去,为了让王芃泽听到,他关门的声音比平时大。

  他站在门口,强烈地意识到自己绝不能在此时离开王芃泽,他根本无法说服自己离开,不过是在命令自己为了维护王芃泽的尊严而暂时走出来。他脚步沉重地一步步走下楼梯,外面是白花花的耀眼的太阳,午后没有行人,眼前的时光在炽热与冷漠中静悄悄地流逝着。

  烈日下的楼房在地上投射出窄窄的阴影,柱子把冰棍儿箱子放在阴凉中干燥的地方,在箱子上坐下来,呆呆地望着这个寂寥的泛白的夏天。目睹了王芃泽突然而来的悲痛与失态,他似乎看到了这个人世间更多的辛酸与无望。

  他想起在西北的高原上第一次看见王芃泽时的情景,那场春天的大风,已是去年三月的事,这一年多来,他的生活完全依靠王芃泽在辛辛苦苦地支撑着。他对生活的幻想追随着王芃泽的乐观与老练,他对生活的信念来自于王芃泽的温情与赠与,无论何时,他都能在困境中看到前方王芃泽高大坚实的背影,回过头来,在暮色四沉的背景中微笑着向他伸出援手。他的生命是被王芃泽扛在肩上的,而来到南京后,这个原本山一样的背影却在他的心中悄悄地模糊了。

  眼泪又在溢出眼眶,柱子大口呼吸着试图让情绪平静下来。来的时候他在路边的水龙头下洗了擦汗的毛巾,晾在自行车把上,此时看到亮得发白的太阳光已经晒到了自行车,就走过去把自行车往阴影中挪。顺手拿起干燥得有些扎手的毛巾,狠狠地擦掉脸上的泪。

  以前他认为在湾子村的那个家是世界上最令人绝望的地方,没有希望,没有骄傲,没有温情,不过是全村人的笑柄。而现在,他已明白王芃泽的家庭其实承载了更为坎坷的命运,无论过去、现在、未来,无不让人看到悲剧的影踪,但是王芃泽平静地承受了,没有在愤怒与抱怨中迷失自己的人格。王芃泽并不是个无所不能的人,普普通通,也有软弱的一面,之所以为他付出了那么多而又让他觉得轻描淡写,是因为王芃泽将痛苦与艰难藏在心底了。

  这一天,柱子渐渐觉得自己长大了,于是他觉得王芃泽反而开始变老了。以前王芃泽也说他已经是个大人,那不过是从年龄上判断,而现在他察觉到的是一种实实在在的不同,那么奇异地,主宰了他全身的每一个细胞。

  他激动地站在南京的烈日下,带着某种比以往更可靠的力量毫无畏惧地望着眼前这个灰而旧的城市,他确定这是他生命中重要的转变。从这一刻起,他,王玉柱,不再胆怯地躲藏在王芃泽的羽翼下,不管以后的生命有多长,不管自己能活到60岁,或是80岁,他都要勇敢地站出来保护王芃泽。

  他不再做无谓的等待,也完全没有了流泪的冲动,干脆利落地挎了冰棍儿箱子,大步地上楼梯,他要“砰砰砰”地大声敲开王芃泽的房门,他一定要让王芃泽放心地把软弱的一面在他面前流露出来。

  但是这一次他没有敲门的机会,到了三楼后,遇上了一个邻居。这个楼是研究所的其中一栋家属楼,研究所太大了,地质研究只是其中的一个部,这栋楼上并没有和王芃泽一个科室的人,也都不怎么熟悉。但是这个邻居上楼下楼时见过柱子几次,此时便开玩笑道:“怎么你是在卖冰棍儿么?还有没有,有的话卖给我两支,我就不用去远处买了。”王芃泽在屋子里听到了,知道是柱子在外面,急忙去开门,看到邻居已经下楼去了,只有柱子严肃地站在外面,眼神里有种气势汹汹的东西。

  王芃泽帮柱子拿了拖鞋,看到他还站在外面,就催促道:“快进来呀,柱子。”下午的时间,客厅里有些昏暗,让人觉得有种悲伤过后的气息。王芃泽似乎已经平静了,他站在门口望着柱子,表情平平的没有笑容,虽然仍是一个高高大大的身影,但一只手扶着门,一只手里拿着毛巾,望过去完全是一个居家男人。柱子又觉心酸起来,他认为王芃泽的这个模样带有太多的无奈与惋惜。

  他走进去换拖鞋,王芃泽顺手取下他肩上挎着的冰棍儿箱子,道:“干吗来来去去都背着这个东西,锁在自行车上就行了,谁会偷啊。”两人并排坐在沙发上,好长时间都没有说话。后来柱子打开了电视,换来换去没有好看的内容,王芃泽眼神空洞,想心事想得入神,根本没在看电视。柱子又关了电视,问王芃泽:“叔,你还想喝酒么?我陪你喝。”“不喝了,以后我也不再喝酒了。”“你想通了?”“是呀。”王芃泽站起来,去厨房洗毛巾,在柱子面前疲惫地走过去,“我自己烦恼了可以喝酒,现在是我妈妈想念我爸爸了,我喝酒有什么用。”柱子跟到厨房去,看到碎玻璃还在地上,就拿起笤帚扫了,倒进垃圾桶。又去阳台拿来拖把,拖地的时候看到王芃泽的脚,立刻着急地问:“叔,你擦药了没?脚都被开水烫红了。”王芃泽去大卧室拿来药膏和棉签,在沙发上坐下来,弯下身去,柱子又说:“叔,我来帮你擦药。”王芃泽头都没抬,说:“我自己擦吧。”柱子加重语气说道:“我来帮你擦药。”似乎对柱子的强硬语气有些惊异,王芃泽抬起身子,望了望柱子,道:“一双臭脚,也让你帮忙擦么?”但还是顺从地把药膏和棉签交给了柱子,头枕着沙发一端的扶手躺下来,笑着看柱子给他擦药。柱子坐下来,把王芃泽的大脚放在腿上,抱在怀里,用棉签蘸了药膏细心地擦。屋子里光线不够明亮,为了看清楚,他的脸几乎贴到了王芃泽的脚上。

  王芃泽是个很讲究卫生的人,一双脚干干净净的,一点儿也不臭。擦好了药,柱子又问:“叔,上次摔伤的,也是这条腿吧?”王芃泽低低地“嗯”了一声。柱子便撩起王芃泽的裤腿,查看他小腿上的伤势,低下头拨开腿上的汗毛仔细地看了一遍,说:“什么疤痕都没有,看来是好了。”柱子把药膏放在桌子上,站起来把王芃泽的双脚搁在沙发上让他躺得舒服些,又去厨房把棉签丢进垃圾桶,走回来时看到王芃泽的脸上出了许多汗,心想难道是擦药时太疼了么?

  他去洗手间拿来王芃泽刚刚洗干净的毛巾,在沙发前蹲下来,凑过去轻轻擦王芃泽脸上的汗,心疼地低声问:“怎么会这么疼呢?”王芃泽转了一下头,侧过来望着柱子的眼睛。

  那一刻,柱子分不清王芃泽的眼睛里究竟是什么神情,像是疑问,像是惶惑,像是难以置信,又像是孩子一样单纯到什么内容都没有。柱子怔住了,望着这双眼睛发呆,他觉得王芃泽似乎有些不一样,他们如此贴近,他只要再低头一点点,就可以触碰到王芃泽的脸。

  这是夏天下午将尽的光阴,白昼的光影阑珊地折射进来,像是徘徊在远处的山洞的入口,而这里是远离尘世的一个隐秘的时空,那些城市的喧嚣与浮躁,安静地,在遥远的天边一粒一粒地沉淀。

  像是被某种不可抵抗的魔力所吸引,柱子低下头去,吻了一下王芃泽的嘴唇。王芃泽一动不动,只是望着他,像是一个忧郁的大理石雕像,于是柱子又吻了一次,然后第三次,触碰到王芃泽的嘴唇时立即收回。这就是他认为的“吻”,从没有想过接下来会有什么,可是第四次的时候他感觉到了王芃泽的舌尖,软软地,轻轻地触碰了一下他的嘴唇。

  这是柱子生命中的第一次,第一个真真正正的吻,那种奇妙的感觉让他的呼吸骤然颤抖起来,他跪在地上,又一次不顾一切地吻了下去。他的身体被兴奋充斥,似乎凝聚起了生命中的所有力量,调集了过去的、未来的种种代价与可能,他绷紧得像一支离弦之箭。

  可是他感觉到王芃泽渐渐由温柔和热切变得冷淡起来,最后王芃泽握着他的双肩用力推开,闭着眼睛慌乱地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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