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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听说了陈叔的事。”对这两人的身份，卫荣心中有一个不好猜测，却没说出口。
“哟，这不会是卫荣吧？老听我妹夫说你呢，说是能考上重点大学的好苗子，现在没在学校啊？”其中的豹纹女说道，口气咄咄逼人。她身旁抱小孩的女人听到，面色变得有些难看。
卫荣看着她，没说话。
“正跟你李老师说你呢，你这就来了，你说巧不巧？”豹纹女继续道。李老师瞪着她，似是有些气急败坏。
“小荣，是这样的，这两位是陈先生的妻子，和其姐姐。她们这次来主要是想商讨一下……”李老师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似乎是有些不好开口。
“行了，李老师您也别想词了，我来说吧，”豹纹女接过话，拿出根烟，点燃了，深吸一口，“弟弟啊，我们也不想为难你，只是你看你陈叔出事之后吧，所有财产包括房子都被法院收走了，我妹妹现在没有工作，带着两岁的孩子在外面租房住，眼看着这日子都要过不下去了，你马上也成年了，我听说你现在也在外面工作呢不是？你陈叔资助你读书那么多年，现在你陈叔落难了，我们也不指望你报答多少，要求你把陈叔以前给你的还回来，总不过分吧？”豹纹女往沙发上一坐，猩红的指甲夹着烟，在烟灰缸里点了点。
李老师觑着卫荣，见他听完这番话后仍然面色平静。
“好，”卫荣点头，“你们要多少？”
豹纹女微微吃惊，这时，另一个女人似乎是受不了这烟雾缭绕的环境，抱着孩子出去了。
“不多，就你陈叔这些年给你的学费和生活费，看在陈叔这么中意你的份上，姐给你抹个零头，五万。”
“我……手上目前没有这么多钱，现在只有不到一千块，”准确地说是九百六十元，私立学校的学费很高，这是卫荣交完学费后，多年省吃俭用加打工攒下来的全部财产了。“你要的话，我现在可以回去给你取。”
“不着急，都这么晚了，大北风呼呼刮着，让你再来回跑一趟是人干的事吗，这样吧，你先回去，明天你放学，我们去你打工那个小餐馆找你。”
“好。”卫荣点头同意了。
李老师看着他，张了张口，最终什么都没说。

回餐馆这段路，卫荣是走着回去的，跑过来的时候感觉场景飞逝，唰一下就到了，往回走的时候，却感觉这段路是这么漫长，永远也到不了似的。
开始下雪了，地面有些湿滑，细细密密的小雪落在卫荣的头上、肩上、睫毛上。明明只是几片雪花，卫荣却觉得有千斤的重量，快要将他压垮了。夜间的温度更低了，少年的鼻头被冻得通红。他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前走着，突然，脚步一滑，他摔倒了，卫荣躺倒在路面上，连站起来的力气都被摔碎了，他蜷缩起来，以婴儿睡在母亲子宫里的姿势躺在铺了一层白霜的地面上，从眼眶中脱出的液体几乎是滚烫的，融化了一小片积雪。
寂静无人的路面，浓稠到化不开的黑夜，小雪密密地下着，落在少年单薄的身上。






第4章　第　4　章
半拉着的卷帘门中透出暖黄色的灯光，地上已经积了不薄的一层雪了，卫荣踉踉跄跄的回到店里，将卷帘门拉下，上锁，关了灯，借着月光走上二楼。

施丰声起夜，路过杂物间，见门没关，往里瞧。
衣服被杂乱的丢在地上，卫荣躺在床上，没盖被子，只穿了一条短裤，胸膛上下起伏，头发半湿。月光勾勒出少年清俊的侧脸，施丰声走近了，发现卫荣脸上有不自然的潮红，眉头紧皱着，以口呼气，呼出的气息滚烫。　
施丰声一下子愣住了，他焦急地摇醒卫荣，“哥，你醒醒，你生病了。”
卫荣混沌的意识中传来小孩焦急的呼喊，他艰难地将眼睛睁开一条缝，模模糊糊中看见一张包子脸，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写满了担忧。施丰声见他醒来，又有喜色，他把小手放到了卫荣的额头上，却被滚烫的温度吓了一跳，“哥你躺着，我去给你拿药。”施丰声哒哒跑走了。
不到一刻钟，施丰声回来了，左手拿着一缸热水，右手篡着一板药。他抠出三粒药，递给卫荣，正当卫荣想把搪瓷水缸接过来时，施丰声却双手捧住了水缸，吹了会儿气，才递给卫荣。
卫荣吃了药。
施丰声抬头看着他，“哥，你真当我哥好不好？我听妈妈说你没有妈妈爸爸，我和我妈妈都挺喜欢你的，妈妈说你稳重有担当，是个男子汉，我也觉得你挺酷的。我妈妈说可以收养你，这样我们就是一家人了，好不好？”施丰声看他没有反应，反而一股脑把自己的想法都说了出来，“而且我妈妈开店有时候遇见坏人，爸爸又不在，有人欺负妈妈，我又打不过他们，我连同班的大虎子都打不过……哥你救了我一次，救了我和我妈一次，等将来我长大了，哥你老了，打不动架了，我可以保护你和妈妈。”施丰声说这话时，注视着卫荣，眼神清澈，表情异常坚定。
卫荣看着他，过了一会儿，笑了，当时的施丰声还不明白这个笑容包含的情绪，只觉得这是他这辈子见过的最潇洒、最酷的笑，甚至有些像语文课本里形容的美丽笑容。
“好啊。我永远当你哥。”卫荣的嗓子沙哑得像被热沙燎过。

翌日。
豹纹女穿了一件黑色的皮草，看上去像上好的水貂毛。她在施丰声家的小餐馆门口抽着烟，看到放学后的卫荣从街角走来，便将烟头扔到地上，用高跟鞋碾了碾，一掀帘子进了餐馆里，寻个偏僻的角落坐下了。
卫荣进到店里时，见豹纹女已经点了一瓶烧酒，一碟小菜，正自斟自酌。卫荣坐到了她对面。
豹纹女上上下下打量他，片刻后从包里掏出一叠名片，抽出一张，推过去。“我是李森森，你叫我森姐就行。”
卫荣推过去一个信封，“这是九百，我目前手上只有这么多。”
李森森将信封拿了过去，朝里面瞥了一眼。“那剩下的钱，弟弟你准备什么时候付清啊？”
“我……尽快吧。”卫荣咬牙。
“尽快？尽多快啊？我妹妹这都火烧眉毛了，孩子的奶粉钱都出不起了。弟弟你打算怎么个尽快法啊？”李森森不耐烦地挑起一边眉毛。“我听那个李老师说，这家店老板娘有意领养你啊？不然你给她说说，让你新妈把钱一付，不然你在这打工，得多少年才能还得起钱啊？等你把钱还上，我可怜的外甥都饿死咯。”
卫荣听到这里，一愣，接着双颊紧绷，凌厉的目光有如实质，李森森一瞬间竟觉得不寒而栗。“她不会给你钱的，这是我们之间的事。”卫荣斩钉截铁道。
李森森会意一笑，心中暗喜，“那你说怎么办？你又没钱，又不让你新妈给你还钱，姐姐我总不能拉着你去卖肾不是？”李森森身体前倾，手指点了点桌上的名片，“不过恰好姐姐是干经纪人的，最近公司招模特呢，我觉得你条件不错，符合我们的要求，肯定能选上，干这行来钱快，不出半年，你这五万，就能还上。”
卫荣看了看名片，“光影传媒有限公司模特经纪人李森森”几个字赫然在目。
“不过你也不用着急做决定，明天这时候，我再来找你。”李森森将信封里的钞票抽出一张，放在桌子上，拨了拨头发，走了出去。

打烊后。
卫荣把事情一五一十地给周春秀说了，周春秀虽然心疼他，但是也不好干涉他的决定，最后只能叹口气，走开了。
二楼的杂物间里，卫荣把自己刚晾干的一身衣服收了，放进书包里，算是将行李收拾好了。他回头，看见施丰声趴着门框，眼里含着泪包，“哥，你要走啊，不是说好一直当我哥的吗，嗝。”施丰声抽噎着，一边说话一边打着泪嗝。
卫荣走上前去，蹲在他面前，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哥就是去外地工作，一定回来看你，就算不在这了，也还是你哥。”
“那哥你啥时候，啥时候回来看我啊？”
卫荣顿了顿，“我尽快，一有空马上回来看你。男子汉有泪不轻弹，不许哭。”卫荣伸出纤细修长的手指，抹掉了小孩脸上的泪痕。
施丰声打了两个泪嗝，硬生生把泪水止住了。
“那哥，我等你，你快点回来。”
“好。”

第二天晚上。卫荣背上书包，跟李森森走了。他们要去北京。
施丰声站在门口，一直看着卫荣的背影消失在路口，天那么冷，卫荣的衣衫却很单薄，好像少年人都不怕冷一样。
那时候，施丰声觉得卫荣没准明天就回来，没准下个月就回来，没准三个月后就回来。却等了三年，直到他和母亲无法继续在这个城市容身，要搬往下个城市时，卫荣还没有回来。十一岁的施丰声背着行李，离开了红底白字的“海鲜炒饭”店，在周春秀转过身时，偷偷抹了把泪，之后就再也没哭过。





第5章　第　5　章
等施丰声回过神来，主持人已经开始介绍第一场的竞演规则。
“接下来，共有20个单人独白表演片段，时长为2…4分钟，每五人为一组，表演同一个片段，选择座位1到5号的学员表演1号片段，选择座位6到10号的学员表演2号片段，以此类推，你们现在有半个小时的准备时间，进入各自表演片段号对应的准备室进行排演，半小时后，第一次竞演开始。每位学员表演完毕后，五位导师会根据你们的表演进行A到F的等级评定。”
1号准备室。
选择了1到5号座位的选手面前摆放着五份剧本。他们依次拿起剧本。
施丰声翻开了剧本第一页，顿时眼皮一跳，而他身旁坐着的一位金发碧眼的混血儿却低下头笑了——剧本是全英文的《哈姆雷特》节选。
“什么呀？全是英语？不会吧？逗我呢？我英语四级都险挂啊！”一进场就很呱噪的李冠英继续喋喋不休着。
这时，他们面前的电视自动打开了。一个动画黑衣人出现在屏幕上，用机械的电子音说道：“选择1到5号座位的学员大家好，为了嘉奖各位的勇气，我们《预备役演员》节目组特意为大家准备了与众不同的全英文剧本，相信在坐的各位年轻演员都是有着世界级眼光，不局限于本土的优秀青年演员，一定能出色的完成首次竞演。”李冠英张成了o型的嘴慢慢变成椭圆形，一副欲哭无泪的表情，“呜呜呜，妈妈儿子不孝刚上节目就要被淘汰回家了呜呜呜……”节目播出后，这段的弹幕上满是“哈哈哈哈哈哈李冠英太可爱了吧！”，“无敌可爱李小英大家pick一下！”，“好像被扔出家门的泰迪！想rua他狗头！”，“前面的泰迪xswl不过小英这个发型真的神似泰迪233333”。而在一旁沉默不语的施丰声只有一秒一闪而过镜头。
“不过……”机械的电子声还在继续，“你们也可以选择中文剧本，中文剧本只有一本，放在茶几的抽屉里，但是选择中文剧本会对等级评定产生一定影响。那么，祝各位好运。”电视屏幕又黑了下去。房间里的选手都沉默着，会对评级产生一定影响，这个说法太含糊了，有可能是降一级，也有可能是直接去往F级，没人敢冒这个风险。
“哎呦，真的有一本中文剧本，你们有谁要……”李冠英从茶几抽屉里拿出剧本，回头一看——众人已经四散开来，其中两人一站一坐，默默看着英文剧本，疑似混血儿已经开始肢体动作夸张地排练，施丰声蹲在墙角，眉头皱起，盯着剧本。
“o；　that　this　is　too　too　solid　flesh　would　melt　thaw　resolve　itself　into　a　dew……”施丰声默默念道。
半小时一晃而过。
考核顺序和选座顺序是一致的，施丰声是首位接受考核的选手。
他从后台登上舞台时，仍旧觉得灯光亮得炫目。“各位导师好，我是施丰声，毕业于中央电影学院。”施丰声在讲话时，有意似无意地观察着卫荣的反应，而卫荣好似已经忘却了“施丰声”这个名字，全程面无表情。虽然已经预料到了这个结果，施丰声的心还是不受控制地向下沉了沉。
“请开始你的表演。”导师中资历最轻的喻衍露出他标志性的如沐春风式微笑。
舞台的灯光顿时熄灭，一束白光打下，落在施丰声身上，他的发梢和面庞泛起一层朦胧的光晕。施丰声瞬间像变了个人，周身的气场截然不同，他略微抬头望向右边，双手紧篡，眼神情绪复杂，似是深沉中又夹杂着浓得化不开的悲伤与压抑的愤怒，面部肌肉轻微抖动：“o；　that　this　is　too　too　solid　flesh　would　melt　thaw　resolve　itself　into　a　dew……”首句台词最后一个单词出口时，他放佛被抽干了全部力气，将手中的碎屑抛出。
“台词功底不错。”影后韩韵侧过头对卫荣说道。
“It　is　not　nor　it　cannot　e　to　good；　but　break　my　heart　for　I　must　hold　my　tongue。”施丰声一边讲出最后一句台词，一边怒气冲冲地向舞台右侧走去。
表演结束，一瞬间施丰声身上萦绕的所有情绪都消失了，他走回舞台中央，向五位评委鞠了一躬。
“好。”卫长文导演起先鼓掌叫好，影后韩韵和喻衍也是赞赏的表情，只有卫荣和老戏骨赵永和看不出情绪。
“韩老师先来点评一下？”卫长文导演年近半百，声音粗粝，一向以节奏凌厉的剪辑和充满男性荷尔蒙的镜头语言闻名，此时他将话题抛给了韩韵。
韩韵回以一笑，拿起话筒道：“你的台词功底很不错，声音也能听出情绪，一些微表情和动作也能很好的展现人物，整体来讲是个不错的表演。”韩韵人如其名，虽然已经四十岁出头，但却保养的很好，眉目舒展，说话不紧不慢，有一种独特的韵味。“卫导怎么看？”韩韵扭头，把话题抛回给卫长文。
“我觉得韩老师说的对！”卫导反应迅速。全场轰然发笑。
正当主持人想上台请出下一位选手时，卫荣说话了：“我有个问题，”全场顿时鸦雀无声，目光都落在了卫荣身上，“你想当一个什么演员？话剧演员？还是电影演员？”卫荣直视施丰声。
施丰声不甘示弱，也直视着他，“我想当一个好的演员，哪里有戏，就上哪里演。”
“但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拿的是一出话剧剧本，对话剧来说，你的表演是不合格的。”卫荣的表情和声音都降到了冰点，阶梯座椅上有选手像后背过了电般迅速坐直了，有选手默默咽了口口水。甚至导师席上的喻衍也微微皱起了眉，手撑着下巴，若有所思。
“对于电影来说，不管是你的微表情还是声音里细微的情绪变化，都会通过大荧幕和电影的音效无限放大，有时候电影演员就是要打磨细节，见微知著。而话剧不是，演话剧你离观众是有距离的，后排的观众是看不到你幅度很小的一个表情的，对观众来说你只是在站桩，平淡地念着台词罢了。对话剧来说，你的表演太轻了。知道吗？”卫荣表情严肃，眼神锐利。
“我知道了，谢谢卫荣老师指导。”施丰声向卫荣鞠躬，低下头时紧咬牙关，松鼠肌绷得更明显了。
此时主持人及时打了圆场：“谢谢各位导师的精彩点评，请施丰声选手回到坐席上稍事休息，等一组表演完毕后，导师们会公布评级。”施丰声便在各个选手或震惊或同情的目光下，目不斜视的，一级一级踏上台阶，回到了自己高处不胜寒的王座上。他坐下后，手肘支在膝盖上，十指交握，指节泛白。






第6章　第　6　章
随后，施丰声同组的混血儿登场。他对着镜头粲然一笑，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大家好，我叫Kairos。我是中英混血儿，出生于伦敦，毕业于北京戏剧学院。”他有着完全不似中国人的脸，张口却是一口板正的普通话。“这普通话比我还标准吧？”阶梯座椅上有选手窃窃私语道。
“我看你不像混血儿，像纯血儿，从你脸上可一点中国血统都看不出来啊。”卫长文导演调侃道。
“因为我父亲是英国人，我母亲是中英混血，所以我的中国血统只有四分之一，可能看不太出来，但我从小受中国文化的熏陶，中学和大学都在中国，我自认为是个纯正的中国人。”Kairos笑道。
卫长文导演听闻，豪迈一笑，挥手道：“好，你开始吧。”
或许是吸取了施丰声的教训，也或许是Kairos本身的表演风格就是如此。Kairos的台词情感异常饱满，十分戏剧化，肢体动作也是大开大合。
表演结束。喻衍往四周一瞟，见其余资历比他深的导师都没有说话的意思，于是先发表了看法：“如果不是灯光一亮我听到了身后中文的夸赞声，我可能会以为我现在坐在伦敦的国家话剧院里。”
Kairos听闻，双眸一亮，嘴角上扬，朝喻衍小鞠一躬，十分有绅士派头。
接着影后韩韵和老戏骨赵永和也点评了两句，卫荣沉默不语，从面上看不出喜恶。
随后，一组的其余两位组员也进行了表演，似是在模仿受到了好评的Kairos的话剧式表演，但都放不太开，有些四不像的意味，导师们不很满意，没有进行过多的点评。
到了最后的李冠英，他在后台深呼吸，上台阶时还险些绊倒，差点就摔了个狗趴。看到这一幕的影后韩韵差点笑场，以拳挡嘴咳嗽了一下掩饰过去。正片播出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