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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罪-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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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监舍里的话题总是围绕在谈论未来的刑期,管教也会说起来,可是他的心情并没有像其他人那般的煎熬,表现得相对来说也很随意,根本不像第一次进来的那样紧张焦虑。正因为此,反倒与这里形形色色的人显得格格不入,他这成天宠辱不惊的,甚至有点逆来顺受,让干什么就干什么,既不会反抗也不愿意争辩,甚至不与人沟通,他不会在这十个人的小社会里站队,更是远离明里暗里的争斗。只因为一次对话中,监舍里的老大说了句他是因为杀人进来的,便谁都不敢惹他。因为他越是表现出一副风淡云轻的样子,那些人就越畏惧他。
  同一监舍里有个二进宫的抢劫犯说自己在道上的诨名叫“二帅”,估计是名字里有个“帅”字,又在家里行二,所以才这么叫的。龚月朝第一次听见就笑出了声,因为这家伙竟然跟自己养的那只猫同姓。
  二帅问他笑什么,龚月朝摇摇头,没说,毕竟他不太想惹事儿,这二帅都敢二进宫了,又一脸横肉,他敬而远之。
  他这幅样子显得挺欠揍的,二帅便来撩闲,问他:“哎我说,你进来之前干啥的?”
  “老师。”龚月朝没打算瞒着。
  “那好工作啊,因为什么进来的?”
  “杀人。”说这话的不是龚月朝,而是这大通铺里面坐着的一个男人,这男人不高,身材微胖,说话声音不算大,就像是从丹田发出来的一样,特别沉稳,自带一种无法言喻的力量与威严。他是这个监舍的头头,平时话不多,但只要一立眼睛所有人就都怂了,就连管教都对他畏惧三分。
  那抢劫犯显然被这答案吓了一跳,应该是怎么都没想到他这么个看起来文质彬彬,身材瘦弱的人是个杀人犯。
  另一个圆脸,豁牙漏齿、长相很是猥琐的男人不信,便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带着鄙夷的目光,说:“拉倒吧,就你这弱不禁风的样子还杀人?”
  龚月朝笑笑,没应答,不禁对那个远处坐着的男人起了好奇心,好奇他是怎么知道自己的,不过他没打听,也不打算打听。这里人来人往的,铁打的监舍,流动的嫌犯,除了判刑短的从看守所直接执行了,很多人将来等判了之后,还要被送去监狱的,从此可能都见不到面,甚至不愿见到彼此。
  “哎我说,你怎么看不起人啊。”二帅是个墙头草,见风使舵,但他是监舍头头的忠实拥簇者,听老大这么说了,便附和起来质问那个猥琐男。
  猥琐男没什么好脾气,但似乎对老大心存芥蒂,却又不敢表现得太明显,便说:“跟你有什么关系,嘿,小老师,你说你犯什么罪进来的。”
  “是杀人。”龚月朝确认了那头头的说法,胡扯着,他是想杀人,但是没得手。他的声音冰冷而又决绝,说这话的时候,看了一眼那个头头,与他默契的相视一笑。
  猥琐男不说话了。
  龚月朝得了清净,随手摸摸自己刚进来时被剃成的青皮,头发茬子直扎手,他一直都留中短发的,从来没剃过这么短,最近这几天才习惯了这个发型,他觉得镜子里反射出来的自己显得很陌生。原本随和的脸,因为发型的关系就显得过于有棱角了,而他那双眼睛透出来的目光,冷漠而又坚毅,这让他原本收敛得很好的戾气一下子全都发散了出来,倒也难怪别人会忌惮他,可能也不光他自己随口编得罪名。摸着摸着,他就摸到了后脑勺上那道凸起的肉瘤形的伤疤,这是年少时被张明峰和王雪绛用小刀划出来的形成的,这伤疤处已经不长头发了,他用指腹摸了两下,一股彻底未消除的恨意便随之涌了起来。
  这个结果还真是便宜张明峰和王雪绛那两个人了。
  后来,他终于知道了这个监舍的头头的名字,他竟然就是大名鼎鼎的时沐城,这就不意外了,或许他通过律师或者什么途径知道了是自己动手做了王雪绛,所以才给他在这监舍里立了个棍儿,这还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还不等他们有什么言语上的交流,时沐城的案子竟然以最快的速度开完庭并且宣判了,刑期不长不短,三年零六个月,接下来他就要被移送到位于随江远郊的随江市第一监狱了。
  送走一个监友,监舍里便又开始议论自己会被判多久,龚月朝懒得参与,他这精神鉴定刚做完,一切还没有定论,任何讨论都是徒劳的。
  又过了一段时间,在一次提审中,那个叫张英罗的刑警队长彻底击碎了他抱有的希望。他读了精神鉴定报告,又提起了王雨柔的证词,龚月朝听见后,他是觉得意外的,有一刻,他知道自己失态了,因为在他没控制住自己,在脸上闪过一丝质疑的神色,但他很快调整了心情,讲这种负面的情绪敛了去。
  “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张英罗念完精神鉴定之后问他。
  龚月朝笑了,摇摇头,“没什么想说的。”
  “别挣扎了,张明峰的案子,到底是不是与你有关?”
  “我还是那句话,你们有证据就拿去起诉我,没证据就别想往我身上按罪名。”龚月朝嘴上这样说,心里却不住的问自己这一切都是为什么。
  他下手之前,或者说他怀疑自己被人跟了之后,就没再去过王雨柔的诊所,可为什么王雨柔要说不认识自己呢?那时候王雨柔对于他的表白,如今都成了一纸空谈吗?或者,王雨柔就想明哲保身吧,这样说的话,龚月朝也能理解。他不再坚持了,毕竟一个姑娘选择撒这么个谎他是理解的。
  张英罗见他没坚持重新鉴定什么的,终于也不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了,转而去问别的,可问来问去的,始终没什么新意,无非是想把自己绕进他的逻辑里面去,龚月朝心里烦乱,可大脑却不停的在思考从设置好的圈套里面挣脱,最后还是他赢了。
  末了,他对张英罗说了一句:“雪崩时,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
  他分明看见张英罗愣住了。
  龚月朝笑了。


第三十四章 
  这一年的随江的冬天是多雪的,感觉上一场的雪还没化,便又下了另外一场。随江市看守所这荒郊僻岭的,四处被蒙上了白茫茫的一片,看守所不远处的后山更好似披了件白色的薄纱,给这远离尘嚣的充满戾气的地方徒增了一丝婉约的美感,独具神隐的惬意。如果龚月朝没有身陷囹圄,他会更享受这看景致的心情。——龚月朝在扫雪休息的间隙,这样想。
  事实上,他的案子并没有被拖得太久,很快就有检察院的人过来送达起诉书了。
  这时间点掐得让他觉得很意外,因为刚好临近农历春节,各行各业的人在工作上倦怠得很,手里的工作能拖就拖,习惯性的“年后再说”。检法系统亦是如此,刑事案件的审限本来就不如民事那么长,一旦进入流程,再加上春节长假,实际上留给办案人员的时间并不多,法官手里的案子在年底结案的时间线前搞完了,年初的效率一般便会降到一年最低,除非那种想要判个缓刑赶紧出去和家人团聚,便会用钱来疏通一下关系,盼着早点走完流程,不然都要统一拖到过完年再说了。
  在此之前,监舍里的人都说龚月朝的案子走流程怎么都得到年后了,最快也要过完正月十五,再迟的话都能推到二月二,一切皆有可能,毕竟进了看守所之后的日子都会抵进刑期里,在哪儿都没所谓。龚月朝对于监友的观点是认可的,这些老监狱油子这个经验可比他丰富得多,平时就在违法的边缘拼命试探,法律的条条框框和其中的套路摸得倒是比一些专业搞法律的还透彻。龚月朝觉得他们说得极有道理,便虚心听着,不自觉就被洗了脑。
  谁能想到会来了这么个突然袭击,他甚至也开始在想是不是陈煜生在其中使了力气避免夜长梦多,免得张明峰再从中使绊子。毕竟张明峰和他背后的势力会在某些领域只手遮天,但不可能面面俱到,要说检法系统,陈煜生为了自己的饭碗这些年明里暗里使了不少钱进去,给自己搞了个特别繁复的关系网,这个关系网会给他提供很多案源,同时也会在必要的时候给予一定的帮助。龚月朝也说不上在他的这件事上,到底是张明峰的势力强一些,还是陈煜生的关系网好用,反正就目前的这个状态而言,他只能随着两方的角力而摇摆,听天由命了。
  这天雪后,龚月朝同监舍里的几个人又被管教叫去外面扫雪,他很愿意趁这个机会活动一**体,成天憋着也是难受。但是这种活动只是枯燥的劳动,因为管教就在不远处看着,甚至与别人多说一句话就要被训一顿,龚月朝闷头干活,用雪铲来回的推雪。
  立春之后的雪粘性大,鞋子一踩就实了,推起来费劲,这活干起来就实在是费力气的,不到半小时,龚月朝出了一身的汗,攥着雪铲的手心被铲把压得通红。二帅总是找机会想与他说话,他当做没听见,因为他不想惹不必要的麻烦。
  也不知道为什么,二帅这个人因为时沐城高看了他一眼,便在时沐城离开之后就开始找他套近乎。龚月朝自觉是把自己隐藏的很好的,表现出来的就是那种与世无争,甚至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单纯形象,他不知道二帅想在他身上得到什么,实在不清楚自己到底哪里让二帅觉得可以信赖和依靠,能从他身上捞到哪些好处,只因为时沐城那句“杀人”就成了靠山?不过起诉书上明确写着的罪名就是“故意伤害罪”,而不是“故意杀人罪”,即使这样,二帅也不觉得龚月朝在骗人。
  眼看活要干完了,龚月朝听见管教喊他,他哪敢怠慢,把雪铲放在一边,便在二帅的注视下跑了过去。有的地方的雪没铲掉,鞋子踩上去会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他刚刚干活,白雪粘满了他穿着的那双老布棉鞋的鞋面,这会儿雪化了,雪水开始往鞋子里面渗,与新粘上来的雪结成了冰,使得他的脚冰冷冷的,甚至有些冻麻了,就几步脚程的功夫,滑跌了两跤,摔得屁股生疼,二帅就在后面笑他,龚月朝回头恶狠狠地睕了他两眼,目光冷冷的,这人那副从嘲笑他变成瞪大眼睛愣住的样子显得滑稽又可笑,显然是没想到外表温和的龚月朝骨子里竟然隐藏着一个恶魔。或许正是这样,二帅才开始慢慢相信他是敢杀人的,才不断的找他套近乎吧。
  走近了,管教与他说,他之前提出要请律师,在与他家人联系后,已经安排好了,这会儿律师冒着雪就来了。
  手铐又被加在了龚月朝的手腕子上,冰冷而又沉淀,每次拷上这副东西,龚月朝总能想到被捕的那一刻带来的某种心灵上的震撼,或许也不能说是震撼,他是觉得这是人生中特殊的体验。而此时脚镣也加上了,一走起路来就咣当咣当的响。他以前还在想“锒铛入狱”这个词是个什么概念,如今自己体验了,还真是无比的生动形象。
  他来到会见室,就见一个浓眉大眼,看起来很是正派的男人已经在等他了,男人四十多岁,穿着一件深灰色的呢子大衣,显得随和而又温婉,他戴着一副眼镜,遮住了眸子里透出来的锐气,手里拎了一个黑色的牛皮公文包,是影视剧里会有的那种律师的形象。龚月朝第一眼看见便觉得眼熟,愣了愣,一时间想不起来。
  这人与他隔着一道铁门,在跟他微笑,可他刚一开口,龚月朝便听出来了,他就是那天在陈煜生病房里的那个声音陌生的男人,当时的混乱之中,并没有仔细记他的长相。
  随后还来了一个年轻人,是韦江远,这龚月朝是认识的。
  男人自我介绍说叫乔禾,是陈煜生律所的合伙人,乔禾完全是与陈煜生两种风格的,一人外放,一人内敛,陈煜生总会提起他,这算是第二次见了。陈煜生在这个案子中属于利害关系人,不能亲自为他辩护,乔禾来,就是陈煜生的授意。
  龚月朝这个阶段,能见到的外人只有律师,但他想请律师,就需要家人才能授权,他之前作天作地的报复张明峰和王雪绛,从未顾及母亲和继父还有妹妹的感受,甚至从来不把他们纳入到自己的计划当中,今日见了乔禾,想起来问了句,因为他内心总是有些愧疚的情绪。乔禾推了推自己那副黑框眼镜,说:“你妈听说后就着火急火燎的,煜生跟她谈了两个多小时,说是劝明白了。煜生不肯跟我说实情,只说让我把你的案子办好,我与他朋友这么多年,信他所以信你,咱们两个好好配合,争取能有个好点的结果。”
  龚月朝点点头对他的话表示认可。
  乔禾细细看了他一会儿,说:“你比上次见更瘦了,我来之前,煜生让我叮嘱你,别多想,在里面吃好睡好。”
  龚月朝苦笑,说:“煜生把我嘴巴养叼了,现在说这话他也好意思说。”
  乔禾也笑了,又看了看他,在想,这与那天发疯的人真是判若两样,进来这些天,并没有蹉跎了他的意志,也没有让他变得颓唐,甚至他看见了在任何老犯身上没有的精气神,他似乎并不觉得在这里蹲着有多可耻或者没有希望。乔禾开始对这位外表书生气十足的老师好奇了,想着早晚要找陈煜生好好了解一下了。
  客套过后,乔禾敛起了心思,迅速投入工作,他翻着他从法院复印出来的案卷,找到了勾画重点的地方,对龚月朝说:“我昨天连夜看了卷,也听说一些内情,实话跟你说,这案子是刑事附带民事过来的,根据我的经验,庭上可以预想的是被害人那边的负责民事的律师会在定罪和量刑上进行辩论,这个你不用担心,我和煜生会进行探讨和沟通,在庭上,你坚定你自己的想法就行,不要被对方的律师左右思维,因为提起公诉的是检方,法庭对于量刑考量的大部分都是检方的意见,负责民事部分的律师并没有太多的话语权。过了年之后,我会跟法庭申请看能不能组织一下针对民事部分的调解,钱你不用担心,如果能达成一致,会对你的量刑有很多好处。但现在来看,卷里对你不利的点还是很多的,尤其是你主张的精神鉴定这部分,你需要重新申请鉴定吗?你有这个权利提出来,这样相对而言能拖延时间。”
  乔禾说起自己专长的部分,语速很快,龚月朝认真听着,努力吸收,听罢了,只觉得乔禾控场能力太强,他觉得就是上法庭,他只要坚定自己的信念,剩下的都交给乔禾就行,于是也放心下来,面对乔禾提出的问题,他说:“不用了,我觉得做十遍都不一定做出我想要的结果,煜生该跟你说了吧,王雨柔那边的证言对我非常不利。”
  “那倒是的,不过王雪柔的证言确实也起不到什么关键性的作用。能起作用的还是精神鉴定,还有你的认罪态度和对被害人的赔偿。”乔禾习惯性的又推了推眼镜,说:“你别气馁,我这边会帮你使使劲儿的。不过你要有心理准备,因为我来之前,煜生跟我说这案子内情很复杂,牵扯层面也多,你走到今天这步,就要做好最坏的打算,有时候我们能左右的事情很少,因为有上面的人在这里面起了一定的作用,你懂吧?”
  乔禾说得他都懂,不然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龚月朝说:“我知道,这段时间我也想得挺清楚的,就是张明峰。”
  乔禾试探地问道:“你与他有过节?”
  龚月朝摇头否认,“是同学,但没什么过节。”乔禾虽然是陈煜生的合伙人,但不代表完全值得信任,他和陈煜生之间的秘密,他不希望被第三个人知道。
  显然,陈煜生也没跟乔禾说,乔禾似乎信了他,继续问他案子的事儿了。


第三十五章 
  龚月朝和乔律师沟通完,管教就把他带回到了监舍,这时候,二帅刚扫完雪回来,他把被雪浸湿了的棉鞋脱了,放在暖气片上,热气将鞋子里的潮气烘出来,随着散发出来一股子酸腐的味道。龚月朝强忍着那股子味道,坐在大通铺上揉被戒具禁锢到僵硬的手腕和脚腕,想刚刚乔禾在沟通完案子后,说得另外一件事情。
  “你有个学生叫什么秦铮铮的,昨天过来找煜生,火急火燎的,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事儿,说是与你有关,煜生的腿还没好透,就把他叫到他家去谈了。那孩子我看就是一冲天炮,啥都往外蹦,别再给你节外生枝。”乔禾不无担忧的说。
  龚月朝当时就挺纳闷于秦铮铮又来搅和什么,存有理智的他在沉思了一会儿之后,让乔禾转达了他的想法:“你跟煜生说,别让秦铮铮参与进来。”
  “哎,煜生做事儿你还不放心?”
  “嗯,他是有分寸的。”龚月朝迟疑着点了下头。他不是怀疑陈煜生的分寸,而是想不通秦铮铮又要搞什么事情。
  就在他想事情的时候,二帅踩着棉拖鞋过来与他套近乎,用胳膊肘碰碰他,说:“嘿,小老师,你去见律师了?”
  “嗯?嗯。”
  “咋说?律师说你要判多少年了吗?”
  龚月朝看看二帅那双眯缝起来的小眼睛,笑笑说:“反正不会判死刑。”
  “倒也是,要是死刑,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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