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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声音突然从四面八方传来，凡华眯了眯眼睛，才发现原来是梦。
　　抬手揉了揉脑袋，凡华撑着朦胧的睡眼、目无焦距地看着叫他起来的冰儿，心神却还未从那梦境抽离出来。
　　“公子，掌柜的说有一个人非说要我们这里看病，没看到你就不走，如今还在下面等着，掌柜的没有办法，那人又不让我们看，我们只能来叫醒你了。”冰儿一边说一边服侍着凡华穿衣。
　　月儿没好气地道：“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鬼怪，大热天的还穿着黑乎乎的斗篷，真是脑筋有问题，我看你还是别去了，万一被这来路不明的人给伤着怎么办？”
　　凡华甩了甩脑袋，终于缓冲了过来，立时便问出了心里的疑问：“穿着斗篷？那人长什么样的有没有看到？”
　　冰儿摇了摇头，答道：“那人把脸遮得严严实实的，我们压根就看不清楚，不过看那身子，倒是和公子你差不多。”
　　凡华皱了皱眉毛，一个念头从脑海里闪过，直接让他手中的动作加快了不少。
　　月儿不解：“公子，你那么着急干嘛呀？就算你真要去看我们也不会拦着你的。”
　　凡华被她那语气逗笑了，手中的动作也慢了下来，只是心里想见到来人的迫切感却还在一层一层地加深着。
　　穿好了衣物，凡华刚站起来脑袋便一阵昏眩，差点没摔下来，幸好月儿发现得快，把他扶住了。
　　两指揉着两边的太阳穴，凡华缓了许久，眼前的黑影才逐渐消散而去。
　　“公子，您还是自个儿看一下吧。”冰儿担忧道。
　　凡华摆了摆手，道：“先下去看看那人。走吧。”
　　单是离开床榻，一刻钟便转瞬而去，让得凡华在下楼的时候不停地在心底看不起自己，弄得像个大闺女儿似的。
　　不过他也只是想想罢了，随着下楼的步子，客栈门前一个笼罩在一片黑中的人进入了他的视野，而当对方转过身来看到自己的时候，他清楚地看到纱衣之下那人的右手有一瞬间的紧握，随着他越走越近，不知为何，一种飘渺的熟悉感朝他袭来。
　　两个丫头还在死盯着对方，凡华吸了吸气，开口问道：“阁下可是来看病的？”
　　一听到他的声音，对方便微不可察地抖了一下，旋即面对掌柜的和冰儿月儿两人时一直紧闭着口终于打开了：“心病。”
　　话音刚落，凡华便怪异地看着他。他亦没有再开口，只是伸手放到兜帽上，随着帽子的滑落，他的脸庞亦是慢慢地显露在凡华面前。
　　“殿下……”
　　空气里有一瞬间的沉默，他看着凡华，眼里满含着泪水，喊出了已经许久未曾说出的两个字。
　　凡华睁大了双眼，这一瞬间，震惊、兴奋交错在心中，令他忘记了开口，忘记了说话。
　　一旁的月儿和冰儿早已跳上去一人抱住了对方的一条手臂，同样是双眼通红地喊道：“林阡陌，你这个混蛋！”
　　听到她们的声音，凡华才确认、才相信、才接受，这不是梦，是真实的，他们终于找到了阡陌，找到了他们的亲人！
　　狂喜蔓延而上，凡华紧攥着拳头，刚想迎上去，脑袋却是先一步昏沉，天旋地转间，他便已失去了意识。
　　“公子！”
　　“殿下！”

第58章　第五十五章

当那颗启明星在天空中愈渐明亮的时候，躺在床上的凡华才悠悠转醒。房间里的其余三人立刻便围拢了上来，尤其是林阡陌，眼里盛着满满的焦虑。
　　“殿下，你终于醒来了，再不醒的话我就真的要叫大夫给你看一下了。”
　　凡华却是一笑，伸出双手在林阡陌手臂上摸了一下，又用点力掐了一下，在看到林阡陌那吃痛的表情的时候，他脸上的笑终于是放到最大了。
　　“欢迎回来，阡陌。”他轻轻地说道。
　　林阡陌忍不住地抱住了他，一边哭一边说着：“殿下，阡陌好想你，阡陌一直在拼命地找你，可我怎么都找不到你了。有人说你被逼上了悬崖后跳崖自尽了，我不愿相信，我就下了崖底，想找一下你的线索，可我还是找不到你。我不知道你在哪了，我甚至……甚至不知道你还在不在这世上，我只能回到这里，一边打探消息，一边数着日子，若你真的不在了，那我也不活了……”
　　凡华虽也激动，但是作为长兄，他还是按捺了下去，手掌轻柔拍着林阡陌的后背，他安抚道：“好了好了，别伤心，我这不是好好地在这呢嘛，乖……”
　　冰儿走上前来，学着凡华的动作拍了拍林阡陌的肩膀，说道：“公子最近身子不大好，你先让他吃点东西吧，中午他就没吃什么了，现在应该要饿了。”
　　听到冰儿的话，林阡陌的身体僵了僵，抬头眼巴巴地问凡华：“殿下，怎么她们都叫你‘公子’，不叫‘殿下’了？”
　　凡华笑了笑，道：“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太子殿下的，你不是知道的吗？那个身份已经随着盛业冀的跳崖自尽而消失在这世上了，如今我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大夫罢了。倒是你……”
　　他左右看了看林阡陌，在确认对方完好无缺之后，他才继续说道：“当初你把自己丢到那客栈中，是怎么逃出来的？连衣、林晓和之涯，他们是不是也和你在一起？”
　　看到两人要长谈的架势，冰儿月儿赶紧打断道：“公子，先用膳吧，不然饭菜都凉了，阡陌……”两人一边说着一边向着林阡陌递着眼色。
　　林阡陌猜到在他不在的时日里这三人可能经历了一些他意想不到的事情，当下他便趁着凡华还未开口便抢道：“殿下，此事说来话长，你先用膳，我们慢慢聊。”
　　凡华想了想，冰儿没说还好，如今倒真的是饿了，便也没坚持，两人就一边用膳一边说着这些时日来彼此的经历。
　　原来当初连衣让他们走了之后，他们并没有真的离开客栈，而是在客栈附近隐匿了起来，希望能找到机会救出连衣。然而他们的想法还未实现，岳擎便先带人前来与盛业坤会合，同时对他们下达了追捕令，无奈之下，他们只能离开酆水，去附近找了一处偏远的小村庄，暂时藏了起来。
　　当时他们三人，只有林阡陌一个人算是安好，林晓和张之涯在之前的兵戈相见中受了重伤，林阡陌便一边照料他们，一边时不时来酆水县打听消息。
　　终于前不久他来采购粮食的时候，无意间听到那粮铺店主说最近有个医术了得的大夫出现在了这间客栈，他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凡华。回去的时候林晓还笑他想疯了，怎么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但他心中却一直有一个声音，回响着，缭绕着，指引着他来到这里。
　　果然，传言中那位医术高明的大夫就是殿下！
　　“这下我就可以回去理直气壮地笑回去了，哈哈……”林阡陌一脸兴奋地说完了最后一句话。
　　凡华亦是笑呵呵的，不知不觉间他便吃了不少东西，在阡陌说完之后他才惊觉，于是他打趣道：“每逢喜事精神爽，你一来我就觉得好了许多。”
　　“殿下，你到底怎么了？这些日子你都在哪里？”林阡陌说着，看到自家殿下消瘦了不少，他便觉得愧疚不已，都是他没有早一日找到殿下，不然他绝对不会让殿下瘦这么多。
　　“我……呕！”还没说几个字，胃里的东西便像是沸腾了一样，争先恐后地向喉头涌来，凡华刚一开口，吃下去还没多久的食物便接连吐了出来。
　　“公子！”冰儿惊道，赶紧拿过一旁的木盆放到凡华面前。
　　这一吐仿佛是昭示着噩梦的开始，直吐到脑袋晕乎乎，胃里那种翻滚的感觉才缓和了不少。
　　凡华煞白的脸庞让得林阡陌焦虑不已，然而他又不能替凡华受罪，只能在一旁干着急。
　　“啊……不行了，不行了，真的难受啊……”凡华抱着肚子，不管不顾地蹲了下去，因为那样能够让他感觉舒服一点。
　　冰儿和月儿手忙脚乱着，又是搀扶着凡华回到床榻上，又是给凡华换上干净的衣裳，还得把凡华吐出来的东西清理干净，林阡陌愣站了许久，才反应了过来。
　　“我去找大夫！”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月儿怎么叫也叫不回来。
　　“算了，由他去吧，现在估计他什么话都听不进去了，”一边说着，凡华一边用手把自己撑了起来，然后右手按到了自己左手腕上。
　　太过专注的他没有发现，刚刚还一脸紧张地看着他的两个丫头此时是一脸古怪，彼此看了一眼，那眼底下的茫然皆是被对方捕捉到了。月儿想出声阻止，冰儿则是摇了摇头，月儿只好把伸出去的脚收了回来。
　　在她们目光流转的时候，凡华脸上的神情先是由疑惑转化到震惊，又有震惊转化到了不相信，到最后，他愣愣地放下了自己的右手，目光空洞地望着床脚。
　　冰儿将这一切看在了眼底，虽然心里亦是波澜迭起，但是理智告诉她，不要问他任何事。
　　直到林阡陌的一声大喊她才反应了过来，赶忙跑到床边把床帘放了下来，一边放一边和凡华解释道：“公子，你现在的模样还是别让人家看到的好。”
　　凡华认同地点了点头。
　　接下来的时间里，房间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那大夫两鬓花白，颇有仙风道骨的味道。把了许久，他才一捋长长的胡须，道：“你们家小姐，有喜了！”
　　这消息犹如晴天霹雳，直接把房间里的四人劈得外焦里嫩。冰儿倒还好，但是才重逢没多久的林阡陌却是真真被这个消息给震惊到了。
　　他干哑着嗓子，问道：“大夫，您说的，是真的？”
　　那老大夫瞪了他一眼，对他质疑自己的医术很是不悦：“老夫当了数十载的郎中，自问阅病无数，这区区的喜脉，老夫还能诊错了？”　
　　这下床里的凡华只觉心头“咯噔”一声。本来他就没比林阡陌好多少，虽然他刚刚自己把脉的时候已是知道了结果，但是他还能告诉自己，他对这方面的知识并不擅长，也许这只是寻常的脉。
　　可如今，另一位经验丰富的大夫却明明白白、斩钉截铁地告诉他，他这个是喜脉无疑，那么已经反驳了自身的他，还能反驳这位老大夫吗？
　　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外面那道人模样的老大夫还在滔滔不绝地说着：“你们家小姐有喜了，就应该多补充点营养，你看看你们这些下人，是怎么照顾主子的，有喜了还瘦成这样。还有，这天气炎热，人是最容易心思郁结的，虽然你们小姐还不算特别严重，但也不要让她忽上忽下的，会影响腹中的胎儿……”
　　冰儿和月儿一边听着，一边强装镇定地点头和附和，终于送走了这位老大夫之后，房间里的四个人面面相觑着。
　　凡华拉开了床帘，面色古怪地看着他们，好一会儿才挤出了一句话：“我是男子，你们知道的。”
　　这下冰儿确认了，刚刚公子已经把出了喜脉，只是不敢相信罢了。
　　“所以，我是不会害喜的。”
　　冰儿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公子不会因为这样，而、而不要这个胎儿吧？
　　已经不知道用什么神情来表达此时此刻自己的心情的林阡陌哑声道：“难道，殿下是天上派来的神灵？”
　　闻言，凡华立刻便“扑哧”一声笑开了，冰儿和月儿亦是笑了起来，房中的气氛霎时缓和了不少。
　　林阡陌一脸不解，月儿一边笑着一边解释道：“以前公子就用过‘天上派来的使者’这样的威名恐吓过一个恶人，本来这件事我已不大惦记，现在被你说起，我倒是想起了公子那时候一脸正经、睥睨万世的神情，还有那些老百姓吃惊到下巴都要掉到地上的模样，真的是笑死了……”
　　林阡陌鼓了鼓嘴，道：“看来我不在的日子，你们过得很是舒坦呢……”
　　凡华无奈地笑了笑，道：“你别听她说，她可是挨了一巴掌的，算什么好笑的事？”
　　冰儿看着三个特别心大的人，无奈扶额，提醒道：“公子，你忘了你肚子里的东西了。”
　　冰儿一番话把还笑哈哈的三个人打回了原形，凡华沉思了一会儿，道：“我还说怎么我做梦的时候梦到了一个小孩叫我‘爹’呢，没想到真是梦想成真了……”
　　“做梦？小孩？”月儿惊诧道。
　　凡华“嗯”了一声，旋即低头看着自己平坦的腹部，难以想象，此时此刻一个小东西正在里面努力地延伸着自己的躯体，那种感觉颇为奇妙，说不清道不明。
　　在上一世读大学的时候，他曾经上过妊娠反应的模拟机器，体会了一把妇女怀孕时的感受，那种四肢无力、痛不欲生的感觉他到现在都还记忆尤深，也是在那一次之后，他想问自己的母亲，既然如此艰辛地把他带到这个世上，为何又冷漠决绝地把他遗弃。
　　摸了摸自己的腹部，凡华叹了叹气，心中暗道，你这个小家伙，幸亏是跑进了我肚子里，要是跑到了那些心怀邪念的人的肚子里，你可就没机会看一看这外面的阳光了。
　　“公子，公子？”冰儿轻轻叫了几声，在凡华反应过来之后，她问出了自己心中一直想要知道的答案：“你打算怎么办呢？”
　　林阡陌和月儿的目光皆是向他投来。对于林阡陌而言，坦白说，他是万万不想让殿下以男子之身诞下一个胎儿的，毕竟这种事情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另外，分娩本就是在阎王府走一遭的事情，因为生产而丢了性命的例子不在少数，他担心殿下一个男子，要是与寻常人有个什么不同，那岂不是白白丢了性命？
　　生与不生的念头在林阡陌脑海中各据一隅的时候，凡华低声却又坚定地说道：
　　“我会等着这个孩子的到来……”
　　月儿和冰儿欣喜地望着他，林阡陌的目光则是变幻莫测、好不纠结。
　　凡华笑着看向他们，道：“每个幼小的生命都是无辜的，若是连让他们出来看一眼这人世间的机会都不给，我会觉得很有罪恶感的。”
　　说完他皱起了眉头，叹气道：“幸好这小家伙在我离开了王府后才开始折腾，要是在王府里的话，那就太招人目光了，”说着他略带歉意地看向月儿和冰儿，“可能我们要在外面住挺久的了，你们……”
　　冰儿脸上挂着笑容，走上来揽住他的手臂，道：“自然是公子重要的，这段时间也就当作是对那根木头的考验吧，若是他轻易改变了心意，这样的人，不要也罢。”
　　凡华捏了捏她的掌心，笑道：“我觉得他是真心对你的，你也不要在他面前说这些话，太伤人了……”
　　冰儿鼓了鼓嘴，不满道：“公子，你可是我哥，怎么就给外人说话了呢！”
　　月儿笑着说道：“行了行了，眼下公子的身子要紧，阡陌，你们三个所在的那个小村庄，环境还好吗？”
　　凡华和冰儿亦是看向了阡陌。
　　林阡陌沉思了一会儿，道：“那里山清水秀，民风淳朴，确实适合殿下，只是那儿的老百姓都很实在，若是让他们知道了殿下的存在，怕是会滋生事端，而且那里没什么精明的郎中，我怕不能及时为殿下诊治。”
　　月儿皱眉道：“可我们刚从王府逃出，如今为了找你又打响了名声，这里怕是不能久留的。”
　　冰儿赞同地点了点头。
　　阡陌想了想，建议道：“要不我们南下？”
　　凡华摇了摇头，看着他们一个两个满脸苦愁的样子。不禁笑了一下，道：“前不久我不是给一个大户人家的千金治好了多年的哮喘吗？那当家的给了我不少银子，我想应该够我们买个小屋住下了。”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腹部，叹道：“我这身体怕是走不了多远的，既然如此，我们便就近住下了吧。”
　　冰儿疑惑道：“那岳擎那边？”
　　凡华笑了笑，道：“他若是要找到我们，又岂是我们可以躲避的？只是希望他不要在我诞下……呃，这个小怪物之前来寻人。”
　　月儿“扑哧”一声笑了：“公子，哪有当爹的叫自己孩子为小怪物的？”
　　凡华一脸理所当然：“这小东西不找他的娘，非要闯到我这个大男人的肚子里，不是小怪物是什么？”
　　冰儿也笑了起来，林阡陌看着他们很是高兴，便也放下了芥蒂，说道：“既然如此，我先回去叫上之涯和林晓，再去寻个屋子，好快点搬进去。”
　　凡华乐呵呵地点了点头，然后竭力忍下喉头的不适。
　　因着凡华的身子，林阡陌和之涯两人用了不到两天便把一切给安排好了，六人搬进了距离县里最有声望的大夫所不到半里的小宅院，凡华也得以开始安心地伺候肚子里的小怪物。
　　令凡华好笑的是，原想着这一折腾得把袋中的银子给花光，他也做好了省吃俭用的准备，不曾想他们住的客栈的掌柜的知道了他们要走，千方百计地想把他留下来。听闻他们是不得不走，那掌柜不禁怅然，但也不好意思留人，便给他们准备了整整二百两银子，说是报答这些日子来凡华给他们的客栈带来了源源不断的客人，让他们赚了个钵满盆盈。
　　说来也是，许多慕名而来的外来病患，基本都是在这凡华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