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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剑出燕京-第1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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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年答:“还没有。”他目光闪烁,忽然转了个方向拦在李蒙面前,“要不然等等护法,再一块进去?我去通报,楼主就等着你们回来开宴呢。”
  李蒙屏气凝神盯着他看了一会,那少年人手指在他自己的衣服下摆上扯个不停,布料被揉得皱巴巴。
  “我师父呢?”李蒙问。
  “在、在主持宴席。”少年避开李蒙的视线,忽然他领子被提住,忍不住惊叫了一声。
  李蒙拽着他的衣襟,把人拖至面前,彼此对视,脸色阴沉地追问:“我再问你一次,楼里的人呢?”
  手指用力抠着李蒙的手,少年试图凭自己的力量挣脱,然而李蒙的手仿佛铁石一般坚固,根本纹丝不动,少年感到自己的脚离开地面,忍不住惊慌失措地大叫起来:“护法!”
  李蒙下意识向后看去。
  “这是怎么了?李蒙,欺负小兄弟可不成,快把人放了。”饕餮只身一人,他的马也不在。
  “二师叔呢?”李蒙问,他浑身所有神经都绷得紧紧的,后脖子连着脑勺的一层皮疼痛难遏。要不是自己手发抖,李蒙都没意识到他在恐惧。胸腹中什么东西翻腾着,让他觉得很不舒服。
  “他自己不小心,有一位他的老朋友,如影随形追在后面。”饕餮边说边走过来,从李蒙手里提过那小子,放在地上。
  小子腿一软,趴倒在地,眼神才一聚焦,赶紧捡起灯笼,躲到饕餮身后。饕餮浑不在意地拍了拍袍袖,将头上的毛帽子摘下来,朝后一抛,少年人接个正着。
  李蒙满腹狐疑。
  迥异于平时的冷清,看门人前后矛盾的话语,霍连云明明是第一个回来的,却没有出现。老朋友又是谁?霍连云的地盘不在瑞州,怎么会有什么老朋友?他们一路都很小心,中途歇脚补给,停留的时间也很短暂。
  “骧贤呢?”随着朝后院的方向深入,李蒙愈发觉得不妙。
  “和你二师叔在一起。”
  发觉李蒙停下脚步,饕餮边说话边站住,转过身来,挂着一脸慈色。
  “怎么了?”
  “师伯在路上,已经给楼里捎了信?”
  饕餮笑点头:“是啊,不然回来再准备,怎么来得及。美中不足,那些赏赐我们没有带回来。不过东西已经在路上,不出三日就会运回来。”
  倏然一股风如同怒龙蹿动,自长廊尽头,飞卷起雪渣而来,腾起的白烟将李蒙和饕餮都掩在其中。
  风走了,三人都是满身的雪,眉毛凝结成霜。
  李蒙长睫颤动,手轻轻搭在腰间无妄剑上,不动声色地说:“那走吧,不好叫三师叔久等。”
  饕餮转过身,李蒙随在他的身边,这条长廊从他到十方楼,到现在,曾无数次走过。长廊下的灯光十分微弱,那时他还没有这么高,现在他的影子比饕餮的更加挺拔瘦长。
  “记不记得,你刚来的时候,除了薛丰,谁也不搭理你。”边走,饕餮边说。
  “薛师兄是个好人。”
  “他和你一样。”
  李蒙一愣,听见饕餮的话还在继续。
  “他也是罪臣之子,刚来十方楼时,这里的人也不理他。”饕餮的鞋在雪痕上留下一串印,他走路一点声音也不发出,“这里的人,多半背负血仇,如果有选择,谁也不会选择做一个注定要终身孤独的杀手。他们是被朝廷抛弃的人,走投无路,只能投身黑暗。”
  李蒙的眼睛左右乱看,走到这里,还没有看见楼里其他人。
  “师父给了他们安身之所,却始终没能给他们立命之地。这也是为什么,朝廷招安的意思一出,立刻就有人响应。柴老不是愚钝,而是他低估了你师父。”饕餮转了个弯,他们走下三级阶梯,梅花苦寒的香气四溢,雪还在下,谁也没有撑伞。
  “我知道你一直,只听你师父的。但以你的见识,你是刑部尚书的公子,总能想得多一些,远一些,你觉得,从长远看,十方楼以后应当走什么样的路子?”饕餮停下脚,坠着晶莹剔透一团白融融雪的梅枝垂在他的肩上,水痕逶迤。
  李蒙心思全不在这里,张嘴“啊”了一声。
  饕餮揣着手,转过脸:“该给大家一条能走得又稳又长的路。”
  “大师伯。”
  饕餮回头。
  李蒙暗暗吸了口气,将无妄剑握在掌中:“去中安比武,是我师父为十方楼做的最后一件事。师伯想要的,已经得到了,我想要的,到现在还没看见。”他咬咬嘴皮,以异常坚定的语气说:“我只想带师父离开这里,别无他求。”
  熠熠的一双眼倒映出漫天白雪,李蒙脸上没有半点笑意。
  “就在前面,你鼻子不是灵吗?怎么,没有嗅出百年女儿红的味儿?”饕餮来揽李蒙的肩头,不再多言,带着他往前走。
  当酒肉温暖甜腻的味儿钻进李蒙的鼻子,他才略略放心下来。
  许是多心了,这就是一场再寻常不过的接风宴。
  拐出花园,前方地上铺满的暖暖黄光,让李蒙彻底放心了。月洞门后面,透出的是攒动人头,吆五喝六劝酒的声音。
  饕餮一进门,所有人爆出一声欢呼。
  后院地上摆着二十余桌,遍地都是酒坛,一不留神就会被绊倒。赫然几张熟面孔跃入李蒙眼底,梼杌在,曲临寒在,安巴拉正给巴拉喂面条,巴拉看见李蒙进来,连忙挥动两只肉肉的小手。这一下同坐一桌的阿汀和孔孔也看见了李蒙,孔孔立刻滑下板凳,跑到李蒙的面前。
  嘈杂人声、温暖灯光、酒肉暖香、高高张挂的旗子和红黄二色灯笼。连日奔驰而来的疲惫与眼前的热闹交织出强烈的不真实感。
  李蒙手自无妄剑上移开,他用那只手,摸了摸面前抱住他腰的孔孔的头。
  “师侄,你立了大功,这一杯,我替楼里人敬你。”梼杌对着才入席的李蒙遥遥举杯。
  桌上所有人吃菜的动作都停了下来,个个盯着李蒙看。
  “不能算我的功劳,是师父的意思,我不过是完成他的心愿。”李蒙杯子都没碰一下,他张嘴想问赵洛懿为什么不在,被梼杌下一句话堵住了嘴。
  “不喝,就是不给师叔的面子。”
  梼杌平日里不会这么说话,想是喝醉了,颧骨通红,从自己的位子走过来,也一路摇摇晃晃,好不容易走到这张桌前,一手按着桌,一手向李蒙举杯。
  看来不喝是不能摆脱醉鬼了。
  李蒙拈起杯。
  远处曲临寒站起身,朝这边走来。
  阿汀紧张地看着李蒙,急得眼圈通红地去看安巴拉。
  安巴拉若无其事把剩下半根面条用筷子塞进巴拉的嘴里。
  “就一杯。”
  李蒙此言一出,梼杌笑了起来,他拿过李蒙的杯子,亲手给他斟酒:“就一杯。”
  天空中落下的雪,都打在后院上方撑开的布棚上,频频发出落雪的声音。
  李蒙端起酒杯,杯中酒液呈黄色,李蒙闻了闻,确实是酒,而且仿佛是药酒,有枸杞等物。
  “你受了点伤,喝这个不伤身。”梼杌则端起自己的酒杯。
  李蒙看了看,道:“师叔这个都洒了半杯,得补上。”
  杯满时分,李蒙与梼杌彼此举杯。
  “身体康健。”
  “武运昌隆。”梼杌微微一笑,仰脖。
  李蒙喉头一动,伴随着阿汀的哭声,安巴拉一把捂住她的嘴,安抚地在她背脊上来回地抚,如同在给一只戒备警惕的猫顺毛。
  “哈哈,不缠着你了,回去看你师父罢,他好像吃了药就睡下了。”梼杌挤了挤眼睛,脚步虚浮地掉头回去找别人喝酒。
作者有话要说:  每次打这个〇就想打成蛋。。。

☆、一八一

  
  诡异的是,李蒙离开时,听见身后有压抑的哭声,是阿汀的声音。他没太留神,便往赵洛懿那院子走去。
  比武那天,他给赵洛懿买了一些上好的雪云烟丝,以一只铜制的精巧盒子装着。李蒙探手摸出那只盒子,捏在手上,想着可以给赵洛懿过过干瘾,不一定让他抽。
  不过将来总有一天,赵洛懿身上的毒会清,那时应该可以抽。现在就让他问问味儿,好过吸食梼杌给的那些害人东西。戒烟是个过程,他不能把赵洛懿逼得太紧了,到时候憋出病来,岂非得不偿失?
  李蒙推开门。
  扑面而来一股灰尘味。
  李蒙手在面前挥了两挥,一头扎进屋里。李蒙觉得有点不对,不确定赵洛懿是否吃了药睡下,他以极低的声音唤道:“师父?”
  无人应答。
  李蒙走到床边,看见床幔放了下来,心里松了口气。
  赵洛懿可能正睡着。
  他手脚动作放得很轻,生怕吵着赵洛懿,站在床边先是宽衣,脱去外袍,又拿着盆儿出去打水,把手脚和脸都洗了洗,来不及洗澡,就迫不及待往床上钻。
  “师父……”幔子捞开,现出一张空空如也的床,被子叠得整整齐齐,李蒙手摸到床铺也是冷冰冰的,潮湿死板。至少前一天晚上,不可能有人睡过。李蒙觉得不对劲,刚下地,听见一声落锁。
  久违的一个熟人在窗下说:“师弟,师父说夜已深了,师弟连日辛劳,该好好休息休息。”那声音显得很害怕,一边说一边发抖。
  李蒙不禁觉得好笑。
  “疏风,别闹了!”  
  “师弟,你不要怪我……”紧接着外面传来钉窗户的声音。
  李蒙这才觉得有些不妙,站在窗户下朝外吼道:“你以为几根木条几根钉子,能拦得住现在的我吗?”
  外面疏风不说话,以最快的速度往窗户上钉木条。
  李蒙听见一声:“快,那边。”知道外面不只疏风一人。他连忙拔剑,剑锋砍上窗户,一瞬间就破出一扇,外面人朝后闪开。
  疏风跑来,顶着一张惊慌失措的脸,转而他脸上的表情出现了奇异的变化,原本的惊恐改换成笑。
  李蒙就在疏风苍白的笑容里一头栽倒下去,剑脱手,当啷一声砸在地上。李蒙试图运气,丹田处一阵剧痛,让他整个身体都蜷缩起来,在地上来回滚动。
  “快,把窗户和门封死,火油呢?”
  李蒙浑身都没有力气,但眼睛还能睁开,从那条狭窄的眼缝里,他看着头上的光明被一点点钉死。他的侧脸贴在冷冰冰的地面上,这间屋子是他师父的屋子,屋子里每一个角落都有赵洛懿生活过的气息,但是他人不在这里。
  “师父……”虚弱的唤声从李蒙嘴里发出,终于他不敌药力,昏死过去。
  “住手。”
  正往门上泼火油的手没有停下,疏风执着地执行他师父的命令,扬起的手被另外一只手抓住,这只手不止有力,而且几乎捏断疏风的腕骨,让他忍不住痛叫起来。
  饕餮夺过油桶,重重放在地上。
  “都住手。”
  从饕餮发话始,其余人都已经停止行动,他们仍然忌惮在十方楼管事多年的饕餮。
  “大师伯,是师父让我这么做的……”话音未落,疏风脸上挨了个重重的巴掌,把他抽翻在地,血从嘴角流出。
  “你们虽然没有跟着同一个师父,好歹也相互照应过半年之久,同门之谊你都学到哪里去了?把人放出来。”饕餮是把梼杌灌醉之后,才得以从酒席上脱身,盛怒之下,无形的威势让几个十方楼的小辈不敢多言。
  “总算还有个明眼人。”拍掌声传出,安巴拉从角落里走出来。
  “家务事,还望客人不要插手。”饕餮略一拱手,示意安巴拉让开。
  安巴拉抱着孩子,锐利地扫了一眼屋内,懒懒道:“你们的家务事我不插手,不过,为了威胁我们不把他下毒的事情说出来,这两个孩子都吃了点不干净的东西。解药呢?”安巴拉眼角瞥向疏风。
  饕餮只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疏风,疏风便低头掏出一只药瓶,他摇摇晃晃站起身,抖个不停的手抖出些药粉在阿汀和孔孔的掌中。
  “内服,半个时辰就好。”疏风看着饕餮。
  “没事了,这里没有你什么事。”饕餮的话语已带了警告。
  安巴拉:“自然没我的事。”便带着巴拉和两个小孩离开。
  门撞开,一个少年人进去把李蒙背出来,李蒙面如金纸,动弹不得,剑不在手,也没睁开眼睛。
  “你们小心点。”饕餮知道李蒙身上流着赵洛懿的血,而赵洛懿在南湄的那番奇遇他也很清楚,李蒙应当也是百毒不侵的才对,梼杌的斤两,做师兄的很清楚,怎么能轻易把李蒙药倒。
  知道饕餮有顾虑,疏风急着讨好他,压低声音道:“大师伯,我知道怎么回事。”
  饕餮看了一眼他,挥手道:“你们先退下。”
  小辈散去。
  饕餮附耳过去,听见疏风说:“这是孙天阴的药,是穷奇问毒圣孙天阴要的□□。”看饕餮似乎不信,疏风又道:“本来师父买通了他另一个徒弟,让曲临寒在他药中下毒。曲临寒那个蠢蛋,被人识破,穷奇便告诉了他,让他不用着急,他早有自尽的念头,连药都备好了。”
  “□□?”饕餮眉头紧锁:“他为什么要自寻死路?”
  “为了这个徒儿,将来能大有作为,不受约束。穷奇不想他随自己退隐江湖,做个籍籍无名之辈,所以宁愿自己去死。”  
  饕餮留意到,疏风对赵洛懿的称呼已经变了,想必是梼杌的指使。忍不住摇头叹气:“老三也是,一定要赶尽杀绝才行吗?”
  “师父敬重大师伯,大师伯和师父是一条船上的人。”疏风小声提醒道。
  饕餮没有说话,疏风的嘴脸让他心里浮起一丝厌恶,不过人不是他的徒弟,越疱代俎反而容易让梼杌厌烦。饕餮叹了口气,蹲下身,在李蒙身上摸索搜寻,摸出一个硬邦邦的盒子,打开看,是金箔包着的一卷上好烟丝。他眸色一沉,放回去,手探到李蒙的脖颈处,发觉已经是个死人了,李蒙颈中已经停跳,饕餮不放心地摸了摸李蒙的胸膛,那颗心脏在胸腔中纹丝不动地沉寂着,腕脉也毫无动静。
  “死了。”饕餮头也没抬地说,疏风浑身一抖,视线避开李蒙的尸体。
  饕餮又仔细摸了一遍,才从李蒙的身上摸出一块令牌。
  是一面黑玉麒麟令,有一个金色的十字,红线穿着,不过李蒙没有佩戴,只是揣在怀里。
  “果然。”饕餮站起来,爱不释手地将那令牌翻来覆去把玩,玉石上还带着人身上温润的体温。
  “这是皇帝赐的?”疏风两眼放光地凑过去,他试图去拿,饕餮却没让他的手指碰到那令牌一星半点。
  “楼主的令牌,不过那不重要,重要的只是上面这四个字。无论是几品官员,见了这个,都得行跪拜之礼,能命令地方官员出派官兵,只有拥有这块令牌,才是朝廷认可的,十方楼真正的主人。”饕餮微微睨起了眼。
  “师伯,师父人呢?怎么没和你一起?”疏风往四处看了看,才问。
  “老三不胜酒力,已经睡下了。”饕餮脸色不太好看。
  疏风隐隐察觉到异样,向后退了两步,口中喃喃道:“师父说叫我办妥这一件事,今夜还有一件大事,卯时叫所有人去前厅。”
  饕餮把令牌收好,就在那一刻,出手如同闪电奇袭,根本轮不到疏风来反应。
  疏风被点中穴道,浑身僵硬地倒了下去,饕餮把他架起,拖到一边,让他能坐好。疏风两只眼珠还能转动,难以置信地圆鼓鼓地看着饕餮,只见饕餮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他:“你也该睡了,这么晚,还在外面游荡,这不合楼里的规矩。”
  饕餮嘴角一丝和煦的笑,扮演着他从始至终慈眉善目的好大哥形象,袖手向院外走去:“该做一些等待已久的事情了,从小到大没白疼老三,帮我扫除了最大的障碍。”站在门外,饕餮把方才疏风使唤的几个人叫来,又叫他们再去找几个人。
  “死人带出去,给义庄的人,叫他们妥善处理。你们疏风师兄太困,说话间睡着了,带下去,找间安静的房间,让他好好睡一觉。”
  众小辈应声:“是。”
  饕餮走后,地上被接连不断的大雪覆盖了大半的尸身方才被人抬起来。
  “真沉啊。”
  “死人,能不沉吗?”
  “死人为什么那么沉?”
  “你、你别问了成吗!我去找一副担架来抬,等着啊。”
  “我也去!”
  两名少年去找担架,另外三人先将疏风扶去另一间院子睡觉。
  担架来了,五人推来推去,最后以猜拳的方式,输的两个分别从头和脚那边,把人抬上担架。
  毒发到现在,尸体死相看着极为恐怖,脸上紫黑色交加,甚至分不清哪里是鼻子哪里是眼。
  “好像是中毒啊,真可怜。”
  担架被抬起。
  “你可怜他啊?可怜他待会就让你留在义庄陪他好了。”一人嘻嘻笑道。
  “凭什么啊!”
  “他是个断袖,可不专找你这种嫩皮脸的白面小生。”
  “别胡说!”
  五个人,一个人打头,四个人抬担架,都不敢多看死状狰狞的李蒙一眼,迎着雪花,不住哆哆嗦嗦吐白气地把人抬了出去。

☆、一八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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