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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公子兮-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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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怕,子臻,没事了。”
  他已死过一次,死过一次的人应当更无惧灾难劫苦,更懂得珍惜当下。
  卫子臻松开他的手,映着月色,将谢澧兰一缕墨色的鬓发撩到耳后,他的动作很拙,很涩,但是温柔四溢,谢澧兰微笑着侧过脸,淡淡道:“不过就是情毒罢了,我这么洁身自好的人,当然是宁死不从的……所以子臻,我是真的没有被他得到过。”
  “混账话!”他想训斥他,可是声音一出口,便变得无比干哑,无比艰涩起来。
  “以后,如果遇到这种事,不要逞强……”
  谢澧兰眉梢一挑,“哦?所以你的意思是叫我从了他?”眼前这个男人真会说大话啊,他吃醋的时候可比谁都厉害,真有那时候,可无人能拦得住他。
  “我说错了,”卫子臻懊丧又坚定地道,“以后不会再遇到这种事。”
  谢澧兰觉得心浸在糖水里,被泡得发涨起来。
  “那你后来怎么逃出去的?”卫子臻抱住眼前的少年,一遍又一遍地确认他不是掌心的烟花,一触即碎的虚幻,才敢问这个问题,他想,即便是能逃出去,他的兰兰也受了很多苦。不,是他的殿下。
  偶尔,他还不太适应,那个清冷无尘的殿下和狡诈又爱撒娇爱欺负人的兰兰是一个人。
  当初知道真相的时候,事实让人幻灭,但是当时他没有意识去想那么多。
  现在大约还要把这些事说开,把这些心结都解开,他才能真正地适应。
  “我砸晕了他,不过这个过程并不顺利,我身上多了两道刀伤,后来我夺了他身上的炎凰玉,拿刀架在摄政王的头颅上拼死出城。”
  情毒虽然烈性,却是迷药最好的解药,令人力气猛增,饶是谢沧州有武艺傍身,也没打得过独孤珩。
  不过城中他孤立无援,那时候,那时候……
  “那时候,子臻,我想起了你。”
  在最绝望的时候,他想起的第一个人,是远在天山的卫子臻。
  卫子臻手臂一僵,他垂下眼皮问道:“想我什么?”
  谢澧兰慵懒地身子微微后仰,动唇道:“想和你野合啊。”
  “……”
  “我不喜欢开玩笑。”少年脸孔一板,见卫子臻一脸涩然无语,他斩钉截铁地告诉恋人,“当时我唯一想到给我解毒的人,就是你。”
  可惜他后来意识到一件事,一路狂奔出城,他体内的毒在血液肺腑之中急遽扩散,药石罔极,早已神仙难救了,即便当时卫子臻在,也不过是看他枉死而已。
  卫子臻叹气,“我觉得,荣幸之至。”能在生死关头,被他的殿下想起来。
  那时候的独孤珩对他一点心都没有,不过卫子臻是第一个碰他的男人,所以才会在临危之际想到他吧……
  “不过我一向情趣高雅,要那么肠穿肚烂、七窍流血地死,死后还要被一群不相干的人大肆观瞻,实在有损我独孤珩的威名啊。”少年眯起了眼,这是第一次,他自称是独孤珩。
  在几年之前,卫子臻无论如何想不到,那个高贵的、矜傲的,对他永远冷如玄铁的殿下,会以现在这么温驯的姿态,躺在他的臂弯里,和他柔情缱绻地说这些事。
  单是想到,那些苦尽甘来的欢喜便足以将人淹没。
  他挑唇问:“所以呢?”
  他的手臂坚实有力,谢澧兰曾经捏过的,全是贲张的肌肉。少年佯作叹息,道:“所以我在湖边找了一只皮筏子,就这么躺在上面,顺水流走了……”
  人生的最后一点时光,是痛苦的,也是安逸的。
  人死前,一生的光景都会在脑海中迅速地回放完整。独孤珩的一生,大多顺遂平安,扶摇而上,无数人看他不顺眼,想拉他下马,而他最终滑稽地将一生葬送在兄弟的手上。那时候他还不知道,独孤瑾和他没有血缘关系,所以那时候很不甘心。
  独孤珩短暂一生辉煌绚烂,无人不知其名,他自认为这其中多有运气的成分在内。他生命之中最后的一次运气,他找到了一条幸运河,尸体大约便是沿着河道流入一处破败庭院的深井之中的。
  但是他不敢想象,当远在万里之遥的卫子臻听到他的死讯时,会是怎样的……
  那种痛,他经历过。
  原嵇曾告诉他,那时的卫子臻,甚至没有生的意志。他就是那么看重他一心追随的殿下,那么一根筋地效忠他,想对他好,想独占他,也想送他功成名就,为他开疆拓土……
  那时一切努力付诸东流,他一定比亲手杀了卫子臻的谢澧兰还要难受。
  “不说这个了。”谢澧兰狐疑地望向听故事一本真诚的卫子臻,手肘捅了捅他,月光下少年清秀的面庞白皙如玉,俊美迫人,卫子臻难以移眼,尴尬地咳嗽了一声,只听到他问:“少主大人,你还没有跟我说,你的故事。”
  “我……我没有什么好说的。”某人掩唇咳嗽。
  谢澧兰眨了眨眼,“不妨便说说,你何时对我……对孤动心的?”
  他指向的是独孤珩。
  卫子臻想了想,放下他袖摆下修长冰凉的手指,有力遒健地蜷了一个舒适的弧度,但看起来却绷得那么紧,他说:“遇见你的那一天,是我十五年生命里最狼狈、最绝望、最没有求生欲的那天,偏偏你出现了。”
  “所以是一见倾心?”谢澧兰明知故问。
  “嗯。”卫子臻脸色淡红,目光却是陷入久远洪荒的悠远绵长。
  那时节春柳满画楼,塞外也有那么一丛丛碧芳,一径径古道,河滩的细沙上伏躺着无数难民,衣不蔽体,哀嚎遍野,独孤珩听说塞北漠寒之地的一个古老的部落遭人强攻,流民四散。他正随着众护卫来视察民情,心里想的是该怎么安顿这个游牧民族仅剩下的一群鳏寡孤独,以彰示大靖王朝的海纳百川。
  独孤珩是大靖独一无二、最惊才绝艳的太子殿下,昔年年仅十六。当他一双清贵而淡漠的凤眼扫过底下战战兢兢又不住啼嚎的难民时,不自觉眉心一皱。
  细沙子里,近水处有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俊朗如镌刻的脸满是泥灰草木,双手抓在泥里,他漆黑的眸子看起来像是比任何人都要悲伤,可却又比谁都镇定都冷静。
  他盯着少年看了许久,久到一双不生波澜的眼起了色彩,他动唇道:“把他给孤拉过来。”
  据说这个部落的所有壮丁都被拉入参与战斗了,所以那个少年是这群难民几乎唯一的一个少年男子,与他岁数相仿。独孤珩一猜便知,他定是部落中的贵族。
  落拓少年孤桀而勇敢,可惜,就是饿了几天没有力气。
  他被拖到独孤珩的眼前。手指掐入泥里,指甲一片血肉模糊,但他似乎根本感觉不到痛。但只有卫子臻自己知道,当他第一眼看到那个高贵的轩锦蟒袍、俊美轩逸宛如神仙中人的独孤珩时,那颗麻木的心,猛然一弹!
  尽管独孤珩的眼中有笑意,但也是幽冷的,他是那种无情也动人的人。爱上他,要抱有最绝望最不可能有希冀的心,去承受理所当然的累累伤痕。
  独孤珩淡淡地探身下来,凤眼迤逦而上扬,宛如一朵冷梅,他笑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姓卫,”他声音一抖,继而黯然地垂眸道,“我没有名字。”他的名字代表了整个部落,取寓意为“不落的太阳”,是靖人听不懂的语言,也是暴露身份的罪证。
  独孤珩并不恼,他搓了搓那双白净修长的手,淡淡道:“日后,你跟着我,我赐你名字。”
  脏兮兮的卫子臻的被两个人拖回去了。
  初来时,卫子臻比谁要倔,对谁都冷面不理,唯独独孤珩亲自来见他时,才会开口说上一两句话,固执得像个孩童。但在独孤珩的眼中,他的确是个孩童。
  “我为你请了最好的教习师父,你跟他学武艺,明日开始上课,不许偷懒。”独孤珩的声音懒洋洋的,负着手青衫风流地看着眼前尴尬的不会用筷子的少年。
  卫子臻手指一僵,半晌,他摇头道:“我不要学。”
  独孤珩仍然不怒,他走过来,飘曳华贵的衣袂不经意拂过少年的脸颊,他的脸色一阵潮红,独孤珩微笑道:“你若答应,即日起,我来教你读书识字,明我大靖圣贤之言,善我大靖经世之道。”
  他私底下已经查清,眼前他带回来的少年,是那个部落里仅剩的一位族长继承人。
  他的骨子里有仇恨的血液,有游牧民族能骑善射的本能,未来会是他手中绝杀的一步棋,最好的一把刀。
  少年一愣,眼前俯下身的太子殿下已经与他近在咫尺,微热的呼吸一点点窜入脸颊,顾不得浑身滚烫,他咬了咬唇,答应了。
  独孤珩成了卫子臻的先生,第一日他握着少年的手,一笔一划写下两个字。
  少年脸红如血,手指轻轻颤抖,却被身后的太子殿下不容置喙地握在手里,他惊异地看着毫端墨色流淌出来的两个字,独孤珩微笑:“至臻至美,自今以后,你叫卫子臻。”
  “喜欢么?”他一偏头,唇险些碰到少年的脸颊。
  卫子臻脸红得像一只蒸熟的虾子,讷讷道:“喜、喜欢。”
  喜欢你这个人啊,你做什么说什么,我都喜欢。
  独孤珩奖励性地摸了摸他的鬓角,问道:“子臻长大了,可会护我?”
  “会。”
  少年斩钉截铁。
  独孤珩漾出一丝笑,不再说话。
  卫子臻习文只有两年时间,因为独孤珩更倾向将他培养成一代叱咤的王侯将军,而卫子臻的天赋的确也和他的心意。后来一年的时间,教他读书习字的便是另外一位大儒了,独孤珩朝事繁忙,来见他的时间并不多,每回来时,除却带来一卷卷兵书,几乎不再与他说过什么话。
  卫子臻不知道他何以突然对自己变得冷漠,少年将心事藏得极深,难过不已。
  十八岁后,卫子臻开始渐渐走上战场。一战而扬名立万,他不会辜负远在月州那个人的希望,不会辜负洒在燕人手中他族亲的鲜血,不会辜负他自己的心。
  “子臻那个时候软萌可欺,最是有趣。”谢澧兰闭着眼想了想,好像只要他伸出手指碰一碰,或者什么也不做,只是对他稍稍软个脸色,少年便会全身通红。
  当然现在的卫子臻也还是全身通红的。
  “那后来呢?喜欢谢澧兰,还是一见钟情?”他其实一点也没有吃自己的醋,这个说起来有点奇怪,卫子臻对独孤珩情深义重,却还是爱上的别人,这一点他丝毫没有觉得不悦。他只有一个想法,“卫子臻你每次都很有眼光。”
  但这次卫子臻却没有答话。
  “其实我知道,一开始,我只是独孤珩的替身。”
  “你就是殿下……”卫子臻别扭地拗过头,“是你骗我。”
  渣了一回,看样子要被记恨一辈子啊。
  谢澧兰有点无奈,尽可能安慰他,“乖,以后不骗你了。”用手替镇北王顺毛,卫子臻想到转眼都十年过去,他们又回到原来的相处模式,熟悉而陌生,但心里却和当时的纯净与失落不同,他已经拥有了心里的明月光,还可以……肆无忌惮地把他拐到床上,欺负他!
  “兰兰,我们回房吧。”
  谢澧兰撇了撇唇,“想欺负我?”
  被戳破心事的卫子臻脸色暗红,两只手臂强硬地将少年一搂,故作正经,“风高露重,我是心疼你。”
  不得了了,老实巴交的卫子臻现在说话一套一套的,谢澧兰甜蜜地笑着被他拢入怀抱中。
  “你爱怎样就怎样罢。”今天说了太多,以前他们之间总是不平衡,卫子臻总是对他俯首仰望,总是以他马首是瞻,为他出生入死,而自己冷漠寡情,实在太对他不起。
  卫子臻一定是哪儿觉得不平衡,遂想在他身上把平衡都找回来。
  所以谢澧兰已经做好了十足的准备。不过牙床整整摇了一夜,后半夜只剩下他的嘶声嘤嘤、泪水涟涟还是真没有想到。卫子臻这一次可没有留情。                        
作者有话要说:  再过不久就要完结了啊,说起来还是挺舍不得的,么么哒大家。

  ☆、真假讣闻

  当卫子臻神清气爽地在城外跑马时,他发现,这城中圈禁起来隔离的人群,成日哀嚎苦痛的百姓,变得无比安宁,玉山的人避世不出那么久,看来是真的潜心钻研出了不少新奇玩意,连这瘟疫也能对付得了,嘉雪关新增的尸首愈来愈少,死雾逐渐散去。
  葱绿的一片土丘上,各形各色的纸鸢沿着长风飞起……
  卫子臻俯身贴着马脖子后的鬃毛,爱不释手地说道:“豁然开朗,这个局面,自阿九离去之后,我从未想过。你有灵性,我知道你一定懂我的意思。”
  从独孤珩葬身北燕之后,那些年的浴血疆场,突然成了一场有开始没有结尾的笑话。他再也没有想过生命之中还会出现怎样的柳暗花明。
  这一切都是谢澧兰为他带来的。
  是独孤珩,还是谢澧兰,他再也不必区分。
  汗津津地回到城主府的卫子臻被谢澧兰一顿嫌弃,他替他剥了外面的长袍,将人放入浴桶,问他城中的境况,卫子臻一一为具言所闻。
  “子臻,”谢澧兰手端平了一瓢水,从他裸出的宽肩上浇下,“你如果觉得委屈,可以同我说。”
  “为何委屈?”
  “我没有那么大的野心了,”谢澧兰放下水瓢,眼波淡淡,“不能带你平步青云。”
  卫子臻从桶中站起身,他全身不着寸缕,饶是已经相拥而眠相对多日,谢澧兰也是俊脸一红,白皙如雪上落了点点殷红,他将谢澧兰瘦弱的手腕生生一扯,少年猝不及防地摔入浴桶,水花四溅中裳服尽湿,恼怒地瞪着卫子臻,哪知对方却风流地摸了摸鼻子,故意脸色一板,“谁说的?”
  他贴近这个少年,体温灼人,声音低哑磁沉,“你永远能带我,平步青云。”
  少年一阵脸红。
  这人没皮没脸了之后,的确神仙难救,比瘟疫还棘手。
  水雾四散,房里传来一些脸红心跳的动静,独孤琰有事找谢澧兰,可迈入廊下,远远的便听到谢澧兰压抑着痛苦而欢愉的低吟声,登时抹着脸走开。
  青年才走到庭院前一株树下,淡朱色的藤萝上缠着朵朵嫣粉的小花,细细碎碎的旋流着珠玑光泽。
  他脸热不散,九弟的声音也太……
  这个时候,他无比怀念远在月州的君衡。那个男人要实现他的抱负,可是他何时才能来找他呢?
  一个人坐了许久,此时谢澧兰穿戴好衣袍走了出来,步履生风,完全看不出方才经历了一场激烈的欢爱,他递给独孤琰一只水囊,“七哥,你心在月州。”
  “我的心在他那儿,”独孤琰接过水囊,仰头倒入喉咙里,可是这里面装的却是酒,呛得一阵清泪,他苦涩地动唇,“可是我不想回月州,永世不想。”
  “那么难以面对么?”谢澧兰似在喃喃,他望了许久的天,忽然眼眸清澈地垂下脸微笑,“这样也好。七哥,我便发一条讣告,说你感染了嘉雪关的瘟疫,已经身故了。”
  独孤琰惊讶,“‘我’不是已经死了么?”
  “那可不同。”谢澧兰摇头,自负而骄傲地看着他,“先前死的那个是七皇子,他知道,现在‘死’的这个,才是独孤琰,他未必知道。但是你要肯定一点,他如果对你诚心诚意,不管月州有何事耽搁,都不会阻了他来见你的脚步。”
  “这……”
  独孤琰有点心动,可他知道这事不妥的,又摇了摇头,“不好,这样会妨碍他。”
  “七哥连这点小事都不舍得。”谢澧兰怒其不争,无奈地垂肩说道,“我实在不信,七哥现在不想见他,难道父皇的身死,七哥便不想知道,与他是否有所牵连,君衡的眼线遍布大靖,你难道就不想知道,独孤瑾现今到底身在何处?”
  “我,”独孤琰的一分心动被他说成了十分,原本便思之如狂的一个人,痴念病发作起来,他猛然长身而起,“好,从现在开始,我死了。”
  他转身走入花影深处。
  不知为何,远处的卫子臻遥遥听到这句话便觉得有点好笑。还是那个有点孩子气的殿下啊。
  他牵着唇凝视着白衣俊雅的兰兰,心里柔软的一块荡起细腻的波澜。
  独孤琰说要死,那便“死”得很彻底,灵堂摆设在城主府,以谢澧兰和卫子臻的势力,要放出一只信鸽说独孤琰亡故,这消息传到君衡手里不需半日,可是未免显得太刻意,两个人心照不宣地采取了一种较为柔和的法子,总之三日以后君衡才收到信。
  “公子——”刹那间身体如山倒,幸得人接得及时。
  独孤琰的灵堂布置得有模有样,当中摆放着一口檀木紫的棺材,谢澧兰拿着一柄水墨玉骨的折扇,敲着下巴对卫子臻笑,“不行,我独孤珩的灵堂也要好好布置一番才行。”
  “那本来就是你的。”卫子臻一本正经地告诉他。
  “咦?”少年一阵疑惑,他走近了些,果然那牌位上填的是独孤珩的名字,一字之差,不过死的人可就大不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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