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袍泽-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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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了仍是稳死的──更别提那种淡然自若地朝人群射箭的胆气与狠劲了。军营里本就是最讲究实力与胆气的地方,故抓准时机露了这一手后,不论初来乍到的柳靖云年纪多轻、面貌多秀气,在场的亦都再无一人敢小瞧于他了。
  可得着众军士心服颔首后,柳靖云却没有像大伙儿想当然的那般直接出口问询,而是略一侧身将目光对向身旁正定定瞅着他的齐天祤,笑问:
  “柳某毕竟是初来乍到,人面不熟,这事儿厘清起来少不得还得费上一番功夫,自不如退位让贤得好──却不知齐兄可愿帮靖云这个忙么?”
  “咦?嗯……自然。”
  许是没想到对方会有此一举,齐天祤足愣了小半刻方颔首一应,随即提步上前、极为熟练地由人群中揪起一人──是的,揪起,尽管对方是一名比他高了一尺的大汉──便自问了起来。
  ──事情的起因十分简单。
  地字营的寅队跟卯队本是破军内部训练时的魁首、几次实战任务的表现亦相当不俗,可先是半年多前、前任寅队队长丁忧退职,却在离去前主动推举了当时才因故破格加入破军两个月的齐天祤接手;接着两个月前,原任卯队队长又因故“高升”走人,且军中皆传言他是为了给某个来混军功的公子儿空位才不得不离开……在此情况下,就算队伍内部对新接手之人并无不满,也少不得引来他队的某些怪话。而今日之事,便是因丑队的两人出言讥笑卯队沦为了公子哥儿的升官工具、自此前途无望而起。
  当时恰好有一名卯队队员在场。此人本就因原队长的“高升”而闷了许久,如今又听得以往的手下败将在那儿奚落讥嘲,故便是心知不妥,却仍是在气愤之下一时收不住脾性、抡起拳头便以一敌二地同对方动起了手来。
  ──按说事情到此本只是三人两队间的事儿。可寅卯两队自来气同连枝,队员彼此之间亦颇为交好,故一名寅队的汉子见丑队两人毫不知耻地以二敌一后,忍不住便上前讽刺了几句,不想却反让对方将战火烧到了自家队长身上……齐天祤年纪虽轻,可寅队之人对这位前任队长亲自认可的继任者老早心服口服,又如何能忍得丑队的人讥笑他们陪毛孩子玩扮家家酒?而结果,便是寅队那人也加入了扭打之中、就这么形成了两名长官出帐时见着的四人混战。
  当时在场的人不少,斗殴的双方也都不是什么心机深沉之人,当场便对事情的经过供认不讳,却是没整出什么各说各话的闹剧。也因此,听罢事情的经过后,齐天祤当即按例对几名当事人做出了惩处、道:
  “参与斗殴者下午的训练加倍并罚没晚膳;其余人等下午训练量增加五成。明白么?”
  “是!”
  寅卯两队的人主动出手固然不对,但丑队的人也光棍地承认了自个儿挑衅在先,故齐天祤这双方各打五十大板的判罚倒也还算公平……只是得着众人应声后,寅队队长却才猛然想起自个儿忘了征询一旁新同僚的意见,不由有些尴尬地回过了头,问:
  “呃……这番处置,柳校尉可还满意?”
  “是柳某请齐兄出面处理的,又怎会有意见?”
  柳靖云点点头笑应道,并没有指正同僚正确的喊法当是按职位的“柳队长”又或按实际官衔的“宁远将军”,“不过在在场诸位弟兄开始训练以前,柳某还有些话说。”
  说着,他已自顺手无比地将弓递到一边让身旁的军士接了下,随后提步走进了前方的人群之中、朗声道:
  “各位想必已猜出来了……不错,吾名柳靖云,便是几位口中那名动用了关系进破军挣功的公子哥儿。柳某无意解释什么,只是想告诉各位:我之所以进来破军,是因为有着一份和各位相同的志气──一份一展长才、建功立业的志气。至于其他,日久见人心、路遥知马力,自也无须柳某多言。可不论如何,包含柳某在内,在场诸位既为同僚,便断没有在大战将即之时互扯后腿的道理。还望诸位记得一句:地字营十二队乃是一体,一损俱损、一荣俱荣。若能时刻记得这句话,想来类似今日的状况也会减少许多。”
  言罢,又自微微一笑后、他也不等那些军士回应,却是一个旋身提步、于颔首同齐天祤一个招呼了后便自回到了军帐中。
  柳靖云并没有来上一出“虎躯一震”,也没有扬首凝眉、刻意释放出什么撼人心神的气魄。可便是这样理所当然的从容、淡定与沉着,以及举手投足间自然流露的大家气度,便已足让在场的众人不由自主地为之顺服牵引,却是直到其人入帐后才意识到了自个儿方才的反常──事实上,便是齐天祤,瞧着对方同他点头招呼时,亦曾不由自主地起了几分紧随其后返回帐中的冲动。只是他虽强自耐了住,却仍难以压下心头因柳靖云连番作为所起的好奇。也因此,同下属交代几句让他们老实领罚加练后,齐天祤已自掉头转身、尽量不显急切地回到了彼此同住的营帐中──


第三章 
  对柳靖云而言,打点好人际关系从来不是难事。
  出身京中名门、又是家中最受期许的嫡长子,他自小便没少让长辈带着参加各种宴会、往还于世交亲族之间,对这种人情走动自是再熟悉不过──其间有几分真心姑且不论;可他能在京中得着一个上至皇亲国戚、下至黎民百姓人人公认的美名,在纨绔圈子里亦颇得其他世家名门子弟敬重,自然不是单靠脑袋聪明、会读书写文章便能办到的……也因此,尽管有着“靠关系进来的”这层背景,柳靖云却仍在短短半个月的时间内迅速于其他队领间建立起了谦冲自牧、知情达理的形象,真正融入了整个地字营当中。
  ──说到底,能从其他军队获选进入破军、且还能混到一个队领之职的,除了齐天祤是野路子出身外,哪个不是有点背景手段之人?其目光自也不会局限在眼前的职位上──不说别的,单是柳靖云能让军中高层“高升”卯队队长替他挪位的背景,便已足让有心上进的人好生估量了。在此情况下,与其将这么个有背景、有实力、有手段,在待人处事上亦颇为圆滑的人当成对手,还不如放下无谓的嫉妒心与其好生结交一番。如此一来,即使不求对方带挈,也能替彼此省下不少麻烦,自还是与人为善些的好。
  也正是存着这些心思,让地字营其余十一位队长应对柳靖云时的态度大致分成了三派。第一派讲求顺其自然、礼待但不刻意结交,以功名心较不显著、性子亦较为单纯的人为主;第二派则是着意亲近往还、态度间甚至带着几分对上级的敬重恭谨,乃是以得了上头吩咐、且多少知晓柳靖云背景的流影谷弟子为主,另可再添上那些无甚背景但有意上进、遂于察言观色一番后学着流影谷出身的同僚赶上门巴结的;至于最后一派么,用“一派”二字形容或许有些过了,因为这一派仅只一人,便是同柳靖云年龄相仿、且理论上最有机会与之亲近的寅队队长齐天祤。
  ──许是年纪尚轻,又是给破格提拔入破军、故还未怎么见识到官场真谛的缘故,即便地字营里关于柳靖云身分的推测已然出炉了至少数十种,寅队队长也仍旧维持着初识当日的率性、冷淡与戒备,不刻意亲近也不如何礼待,可说是整个地字营中唯一一个将柳靖云当作寻常人对待、行止间亦见不着分毫企图的人。
  ──但这样的齐天祤,却也正是柳靖云入地字营至今唯一一个有意深交的人。
  倒不是说他从小没被打过脸落过面子、所以一见到有人对他不理不睬便稀奇得忍不住往上凑;也不是说他腻味了逢迎拍马、勾心斗角,所以对性情真诚而毫无心机的人格外向往……这个世上本就不是只有好与坏、是与非,心性单纯诚挚的人也不见得就适合来往;怀有企图的人也不见得就万恶不赦。他之所以将齐天祤视为特别,一是因为彼此间必将产生的诸般牵绊、二则是出于对其人的诸般好奇……而像齐天祤这种防备心重却又无甚机心、一派未受俗世“污染”的类型,比起他一贯的长袖善舞、虚与委蛇,顺其自然、以静制动无疑是更好的方式。
  正如现下。
  厢房里、书桌前、风灯下,一袭象牙色儒袍的卯队队长背直腰挺、容颜微低,正以瞧不出一丝瑕疵的端整姿仪端坐桌前阅读着手中的书册;另一侧,盘坐于床榻之上的寅队队长则是一身简朴的驼色武者服,正手持一把柳叶刀迎着烛光反覆打量……像是各行其事、毫不相干的举动,可齐天祤理应专注在刀身上的目光却总不时溜号、假藉抬眸检视的动作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桌前正背对着自个儿的身影;而对他人的视线素来敏感的柳靖云虽总能适时觉察、却也总是一派泰然地故作不知……相识至今的一个多月间,每天总有不少时间得单独相处的他们一直在柳靖云的刻意纵容下维持着这样微妙的默契。只是随着大军开拔、第一回 的正式行动在即,今日、今时,二人独处的地点已由军帐转为了新城内的一处寻常民居,而彼此已延续了一个多月的“互动”方式,也终得迎来了柳靖云期待已久的转变机会。
  ──感觉到背后那种有如针扎的感觉又自往复数回,不仅渐渐形成了一种规律、且停留的时间也越来越长,几乎像是要黏在自个儿背上一般,心知良机已至的卯队队长心下暗喜,遂在短暂的估算过后抓准了时点、像是要同对方说些什么般似有些不经意地微微张唇一个回首──然后、“无巧不巧”地与身后人又自望来的眸光对了个正着。
  视线彼此相触的那一刻,柳靖云“欲言”的唇因而又止,却没有故作讶异,而是在瞧见对方因给抓个正着而微微发窘、随即匆匆将目光移回刀身上的表现后一抹清雅柔和的笑意勾起,随即双唇复张,以温柔一如笑容的音调出声问:
  “嗯?有事么,齐兄?”
  “……没什么。”
  齐天祤并没有解释什么,只是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地摇了摇头,检视着手中刀刃的眸光亦像是彻底沉浸其中似的没有须臾稍移,仅一双紧紧抿着的唇说明了他内心此刻存着的挣扎与纠葛……瞧着如此,早有所料的柳靖云笑意未敛,但却是搁下了手中的书册一个侧身、以较之先前认真许多的神色二度同对方开了口:
  “齐兄何需如此见外?不论有什么疑问或意见,俱可同靖云直言无妨……毕竟,明日便是你我第一次的共同任务。若有什么可能会对任务产生影响的不利因素,还是尽可能早些解决的好。”
  像在单纯陈述一件事实般、温和而不带有分毫情绪的声调,可衬上如今这么番言词,却让那样的客气和委婉听来更像是因认定齐天祤对自己心有成见,所以努力忍着委屈想就事论事加以化解一般……许是没想到自个儿的打量会让对方产生这样的误会,齐天祤本自掩饰着的动作瞬间一僵、俐落的面容之上亦是几分尴尬懊恼隐现,却是足足停顿了好半晌后才猛地下定决心似的还刀入了鞘、而后学着柳靖云的样子抬头端整姿仪坐正身子,神情万般郑重地同对方张口做出了解释:
  “我并无他意,仅是有些……好奇而已。”
  最后的四字说得略为小声,平素凌厉的眸光亦已悄然掠过了一丝羞窘和无措,模样瞧来一时竟有些可怜……如此模样让瞧着的柳靖云心下莞尔,面上却像是未曾察觉般地做出了松口气的样子、随即笑意又复勾起,问:
  “好奇什么?是对靖云么?”
  “……不错。”
  许是见柳靖云笑意已现,齐天祤微微颔首、肩颈原先绷紧的线条亦已放松了少许,寻思着合适的言词解释道:
  “你给人的感觉……很不一样。”
  “如何不一样?靖云亦是两个眼睛、两只耳朵、一个鼻子一张嘴,也没缺胳膊少腿的不是?”
  见对方已一如所盼地起了话头松了戒心,柳靖云便明知他的意思,亦不由含笑出言打趣了声。“况且真要说特别,也该是靖云形容齐兄才对──年纪轻轻便因实力过人而给破格提拔成寅队队领,还一口气以一敌十打服了地字营里排名前十的几位高手……同龄人中能有如此能耐的,靖云如今也仅看过一人而已。”
  “……谁?”
  “齐兄多半曾听那几位出身流影谷的同僚提过……便是流影谷少谷主西门晔。”
  说着,见齐天祤只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并不显得如何战意盎然、也没有半点吃味不快的样子,柳靖云心思数转间已是接续着又道:
  “实则连那种锋芒毕露之处,二位也略有几分相似。只是相较之下,西门晔更要来得傲气许多,而齐兄却是锐如出鞘利剑,像豹子一般让人见着便觉凛冽生寒、心惊胆战呢。”
  ──之所以会以豹子形容,除了齐天祤本身凛冽的气质和灵活俐落的身手确有相似外,亦是因着对方这些日子来明明心存好奇却仍只远远的观察窥瞄、但又时不时接近试探的举动……其性如此,再衬上初见时便曾予柳靖云极深印象的、那种本能的戒备和距离感,自然让人忍不住便联想到未经驯养的猫儿──而且还是只特大的──身上。
  可以二人如今才刚踏出一步的交情,这样带着点戏谑的观察结果柳靖云自是没可能明言的──好在听着的人似也不曾往深里去想,只是因柳靖云的形容而隐有些满意雀跃地牵了牵唇角、却又在忆起眼前人从未有过任何“心惊胆战”的表现后藏起了那才刚有些端倪的笑,木木道:
  “可你却半点不曾如此。”
  “我胆子向来比别人大一些。”
  听齐天祤的口吻已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赌气般的亲近,柳靖云便也顺势舍了自唤己名的谦称方式笑着接了口,宁和静稳的眸间亦已是笑意涌现:
  “若齐兄所谓的‘不一样’便是指这一点,便也过于抬爱了。”
  “……不是。你胆子确实大得吓人,可让人感觉不一样的却不是这点,而是更……更不一样的地方。”
  多半是词汇有限之故,齐天祤虽有意解释他所感觉到的不一样是如何不一样,可最后却只是又用了一次“不一样”把自己绕了进去,神色间亦因而微显出了几分挫败……瞧着如此,不愿对方因此萌生退却之意的柳靖云当即从善如流地递了个台阶、提示般地问:
  “和你方才看着我的原因有关?”
  “对。”
  见对方果然还是察觉了自个儿先前的举动,寅队队长端整的面庞不由微红,但却仍是讷讷地颔了首、并顺着对方的提示边整理思路边解释了起来:
  “你坐卧起行的样子,和所有我曾见过的人都不同……明明一举手一投足都端正庄重到了极点,但却不仅不让人觉得僵硬,反倒还十分……赏心悦目。举例来说,看你进食,不论再怎么难吃的东西看来都无比美味;看你读书,不论再怎么无聊的内容亦都显得十分有趣……而我却还是第一次遇到像你这般、能把每一件事都做得这般……趣意盎然的人。”
  所以才会觉得好奇,才会不由自主地偷偷打量观察……直到方才。
  明白对方突然打开的话匣子下的未竟之言,因那毫不刻意的恭维而微觉赧然的柳靖云终是放弃了继续迂回兜圈的打算,索性以行动取代言词一个长身而起,却是于同僚的眸光中半带试探半带决意地提步走向了床榻……以及床榻之上那个对人极为防备、对距离亦极其敏感的人。
  他的脚步很稳,稳得像是不带一丝迟疑,实则却已将全副注意尽都放到了齐天祤身上,意欲藉此判断出对方的底线,以便在引起对方不满前适可而止……可一步步走来,尽管柳靖云早已做好了随时停步的准备,但却是直到他行至床前、与对方已仅余一尺之隔时,齐天祤身子亦不见分毫紧绷起来的态势。瞧着如此,那似乎已多少接受了自个儿的表现让柳靖云心下不由几分欢欣升起,却因自来隐藏情绪的习惯而仍是不动声色在对方的目光中侧身落了座,随即双唇轻启、像是这几步路仅是为了方便谈话一般地同对方开了口──
  “若真觉好奇,尽管问我便是了。”
  他嗓音柔和、声调温煦,却已是理所当然般地将话题拉回了今日原先的目的上头,“我不敢说事无巨细、全然坦承,但只要能回答的,我都会如实告诉齐兄。”
  “……那我就不客气了。”
  也没深思彼此间诸般距离的变化究竟意味着什么,得着对方承诺、齐天祤一双锐眸间几乎是转瞬便爆出了明亮的光彩,而就这么迎着眼前人温柔一如嗓音的目光接续着一个张唇,迫不及待地将这些日子来给他生生憋在心头的各色疑问逐一道了出──
  “我知营里人人都传你是背景雄厚的世家子弟。但世家子弟只是出身,并不能说明你是什么人、又曾做过些什么……对吧?”
  “确实。”
  他平日虽不声不响,却从没少留意过旁人对柳靖云的诸般议论,故眼下甫问起便是这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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