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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隙-第14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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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亲眼见过他给王歆治伤,应该…能行吧。”孙离一直盯着贺知年搭在钟奕手腕上的手。把个脉,这也太久了吧?
钟奕并没有睡死过去,感觉到自己的手被人按着,他勉强睁开眼睛,视线好一会儿才聚集在贺知年脸上,想要抽回自己的手。“你……你是谁?”
贺知年眉头紧锁,闻声,松了手,颤声道:“你在哪里中的毒?”
孙离一听是中毒,心里咯噔一响,忙道:“他…中毒?能医好吗?”
“你在哪里中的毒?”贺知年看都没看孙离,那眼神就像要在钟奕脸上烧两个窟窿,急道:“我不会害你的,快说!”最后一句他是用吼的。
孙离被他的语气吓了一跳,莫名其妙。
“孙离…他是谁?”钟奕给吼得清醒过来,脑袋是清醒了,可浑身无力,声音也小,“我不是说过…我没事,不要叫人来吗?你…不守信用!咳咳咳咳。”
“你先别说话。”高悦忍不住走上前道:“闭嘴,你小子搞了一身病回来,郎中问你什么你答就是,还有,孙离没告诉太子殿下,说什么不守信用。”
高悦在他们三人中年龄最大,傻是傻了点,可威严还在,一出口就把钟奕给震慑住。
贺知年见钟奕终于不再那么抗拒自己了,那股冲动劲儿过去,他也冷静了下来,但出口的还是那句话。
孙离看着钟奕一点开口的意思都没有,不知道他是累还是不想说,见贺知年好像在等他的回答。许久,孙离说道:“他在汝南跟人交手受了伤,这很重要吗?他能不能好起来?”
贺知年突然想起岑立的话,他说需要到汝南…那里才有能够给公子续命的毒。
孙离:“这个…他…”
贺知年回过神,起身看着孙离,道:“很遗憾,我治不好他。不过…你们的太子殿下已经下令出兵,到了汝南他应该有的救了。”
“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孙离说,“麻烦您再想想,就算治不好,开个药方或者扎个针,让他好受些,也没有吗?”
“抱歉…我真的没办法。他以后…可能会有嗜睡的症状,你们多注意他,还会七窍流血的症状。”贺知年感觉有些难受,他想起在庄宅,那个和钟奕一样微弱到几乎探不出的脉搏,可是幸运的是,王病被王懿劫走回来之后,以前的毛病都好了,只是……到底是怎么好的,贺知年一无所知,或许答案就在王懿身上,可是刘华歆说他死了,死人又怎么可能告诉他事实。
第101章 胜败(2)
半夜王病醒过来一次,岑立感觉到怀里的人动了动,也醒过来,王病问了贺知年的去向,又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岑立一早醒来,看到案上打包好的包袱,想来是王病已经把衣裳都打包好了,人却没见着。
王病抱着手炉,从外面走了进来,岑立已经起榻收拾好了,迎上前去,道:“你去哪了?带这些东西做什么?背着累。”
“我去帮知年收拾东西,不过帮不上什么忙就是了。”王病笑了笑,说:“你现在还有空闲在这和我说话啊?”
岑立把人搂在怀里,道:“想你了。”
“我还跟着你呢。”王病轻轻拍拍他的肩膀,“你说的,跟着你呢,哪都不去。华歆,军队都是新兵,没上过战场,洛阳既是空城,也是铜墙铁壁的空城,不能掉以轻心啊。”
岑立在心里笑他不打自招,松开,领着他坐在榻上,道:“阿晴,你觉得孙离是个什么样的人?”
王病想了一会,道:“忠勇可嘉,不二纯臣。”
岑立道:“你觉得…他能带领……”
王病少有的皱起眉,立刻打断他:“华歆,你以后万不能再有这样的念头,刘姓天下分崩离析,就要由刘家的人拼凑凝聚起来,血统是假不了的,你知道吗?”
岑立安静地看着王病的鞋尖。
“看着我。”王病扳过他的身子,“华歆,听我说,人活在世上,没有什么是必须背负的使命,可也没有真正超凡脱俗的人。农夫种田、更夫打更、将军带兵、天子治国,地上天下好像有一张网,谁都逃不掉,生下来就注定了的。”王病去拉岑立的手,与他十指交扣,贴在自己的胸前,定定地看着他,道:“所有人都是这样的,要不然在这世上,真的不知道哪个角落可以容纳自己。”
岑立清晰地感受到手掌传来有力且有节奏的心跳,明知故问:“我不做太子,你就不跟着我了吗?”
王病道:“我永远爱你,可是这不一样…”
岑立把他的手压在榻上,另一只手抱住他,下巴抵在他的肩上,“我只要你就好了,我才不管那些人,他们是死是活都跟我没有关系。我们去汝南,去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不是比在这里快活得多吗?”
“可是…那不是你想要的生活。我知道,那些高位者都是这样的,”王病声音颤抖,显然是尽力压抑着,“他们不会甘心的…你也是,总有一天你也会离开我,你是太子,我是被人当成垃圾一样的贱货,你如果逃走了,就会变得和我一样,整个世界都不会有我们的容身之地。”
“你在说什么?”岑立连忙松开他,王病眼里水光流转,道:“你想变成我这样,这样的…无可救药吗?”
岑立:“你不要胡思乱想——”
王病打断他,悲伤地笑了笑,道:“只有在你眼里,我是王歆,可是在别人嘴里,我是十恶不赦的卖国贼的儿子,是活该被口诛笔伐的罪人的后代。我不忍心你变得和我一样,你有忠心耿耿的下属,你还有机会和天搏斗一番,所以,千万不要再说这种丧气话,那样会让我觉得…罪加一等……”
岑立低着头,一步步极为缓慢地走出房门,他把门关好,转身,突然狂奔起来,风从耳边呼啸而过,暖阳残叶、木屋房门、来不及打招呼的士兵……景象快速倒流,好像一张有自己意识的网不断追着他,他想在快得失去自我的狂奔中放声大哭,可是他做不到,一滴泪水也无,大概是早就流干了。
流过泪吗?
——大概有过吧。
还记得为什么而哭吗?
——只能是因为他啊。
岑立一直跑,不知不觉竟跑到了大英宫,他喘息着抬头,破烂的屋顶爬满了不知名的树叶,周围静得出奇。他就这样呆呆看着,过了许久,久到太阳往右边倾斜了,起风了,残垣断壁呜咽着,好像在欢迎曾经的主人——看,你兜了一大圈,最后还是回到这儿了啊。
“都是祸害。”岑立想起那个浑身是烧伤的女郎,并真心为他们的重逢感到高兴。低低笑了几声,坐在地上,蜷起双脚,抱着头,一副以为能抵挡所有伤害最安全的自我保护姿势,呢喃着:“死了才好,都去死…为什么啊,我只是想要一个人,和他在一起,安安稳稳过日子就好了。什么太子皇帝…我根本就不想要,这堆烂摊子让别人去管就好了,为什么要是我啊!为什么……”
——
天已经完全黑了,校场中,孙离去城墙安排最后一次巡防,明天他们就要离开了,听下面的人说最庄沈秋还贼心不改,天天来找他,好在铁浮屠都是口风紧的,没人说出孙离躲在校场的事,这才避免了尴尬的发生。
然而命运有时候就是这么神奇,明明是最后一个晚上了,竟然还是让庄深秋找到了他。
庄深秋这次给他带了裤褶服、满满五辆马车的干粮和水,堆在城门口,引得其他士兵啧啧咂舌。
孙离:“……”
庄深秋坐了下来,端起案上的茶小啜一口就放下。道:“那个,孙公子,我听说你们明天就要出发了,我想明天军队出征定是盛况空前,也没有我这个女人说话的份,就想今晚来给您饯行,不会给孙公子造成困扰吧?”
孙离恨不得挖个洞直接钻到城门溜走,清了清喉咙,皮笑肉不笑道:“咳咳……女郎有心了,打仗嘛,多少人是完完整整一个人去回来不死也要半残的,孙某也一样,这过着刀尖舔血的活儿,女郎还是别在孙某身上浪费时间了。”
“报答您的救命之恩,怎么能说是浪费时间?”庄深秋道:“大丈夫生于乱世;当带三尺剑立不世之功,我能理解,英雄手上的刀没有不沾血的。这大概也是我最后一次,坐在这里和你说话了。”
“什么?”孙离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以为这个一厢情愿的女子要为自己殉情了,不,不会吧。
“过了今夜,我就不再是庄深秋了,以后……”庄深秋勉强笑了一下,道:“以后我也不知道我是谁。”
小佳走了进来,朝庄深秋担忧地说道:“女郎,我们该走了。”
庄深秋从位置起身,走到孙离旁边,屈膝跪下,拱手平举胸前,缓缓低头,额头抵在手背上一会,抬头直起上半身,“深秋拜谢孙离救命之恩,公子大恩,我只有来世才有机会报答了。”
多么庄严的稽首礼,孙离却坐着不知所措。
——
红色,入眼所见都是红色,飞舞着,跳动着,比旌旗还要欢脱,好像世间最美丽的天使,迎风转动裙摆。
孙离和高悦都没有参加这场足以媲美皇帝登基的婚礼,戏是做给不知情的人看的。岑立身穿玄色红边镶金的喜服,坐在庄宅正屋里,冷漠地看着来来往往进来送礼祝贺的人,想:这里的人真多,一个个若是能用身体去挡在楚军的刀前面,那这场仗还何愁打不赢呢。
其实场面事都是庄明尘在办,平阳郡的百姓还有多数是赵国遗民,梁人早被屠尽了。见到太子殿下真容个个跪下来泪流满面,说的无非是一些诉苦和希冀的话,能怎么办呢?他是太子,那个人说过,这是命。
喜宴差不多结束,岑立走到他们的喜房门前,有人在两边服侍他脱靴,进门,还是那么刺眼的红色。
榻上撒满了五谷,岑立刚走几步,脚边碰到什么,低头一看是却扇,他并不生气,也不绕开,跨过却扇,走了过去。
屏风后面,庄深秋一袭玄色喜服,端坐在案边,那样子并没有多少期待,好像是被压在衙门里等待审判的罪人,这一点岑立也一样,只不过这两个死刑犯都非常淡定。
“仪式要做得周到。”庄深秋一直看着案上被剖成两个瓢的匏瓜,两瓢以红线相连,新郎新娘各拿一瓢饮酒,同饮一卺。庄深秋想:这个匏瓜其实是挺可怜的。
岑立提醒她道:“仪式是做给别人看的,这里没有别人。”
庄深秋一晒,道:“那倒也是。既然如此,这酒不喝也罢,您请自便。”说完起身,走到榻边,把红枣桂圆等都给扫到地上,和衣而睡。
岑立没有回应,走到屏风后面把新郎服换掉,开门自己穿好靴,这会那些服侍的人都走了,毕竟良辰美景,不是他人可在门外随意窥听的。他跃上屋顶,悄无声息出了庄宅,回头,看了看庄宅大门口结着红绸的树,叶子落光了,看起来像个处心积虑打扮的少女站在这无人之地顾影自怜,红色的,多么恶心的颜色。
他不喜欢这像血一样的颜色。
——
校场比平时明显冷清了许多,这大概是因为很多人跑去喝喜酒还没回来的缘故。
贺知年从井打捞起一桶水,拿了皂角在院子里洗自己的衣服,那衣服沾了些自己的血,特别是袖子那处,不洗干净会被王病发现,到时候问个没完更麻烦。
他没心思照顾两个病人,那个胡人自己不要命身体那样还跑去喝喜酒,他不会在这种放弃自己的人身上浪费时间精力,尽管昨夜离开那里之后孙离来找过他好几次。
把洗好的衣服晾上,贺知年自己整理了一番,把绑住的宽袖解开,即使因为失血过多和熬夜脸色十分难看,他还是得笑着去见那个人。
“公子,吃药了。”贺知年开门又关上,他庆幸现在只有一点灯火,否则自己这张死人一样的脸定会把王病吓着,今天他剜了块巴掌大的肉,血流得案面都是,好在他又尝出无欢一味重要的配方,倒也是件值得高兴的事。
王病在案边写什么东西,贺知年走近,把食案放下,手有点抖,“公子,夜间作画,仔细伤眼睛,明天再画吧。”
那是副半成品,只勾了线,但还是可以看清楚,画的是两个人,一人背抵着窗,另一人被拥挤的人群挤到那人跟前,连那不情不愿的神态都描绘出来了,虽然那被挤的人衣衫褴褛,贺知年还是一眼就看出那就是刘华歆。
那么,那个还没描绘五官的人,一定就是公子了吧。
贺知年还在走神,就在这时,突然有人从房前走过,是五个刚从庄宅出来还醉醺醺的人,很显然他们被酒意冲昏了头脑走错方向了,因为这里一排房间除了王病居住外并没有别人。
“爽!这酒爽!不愧是楚国第一富啊,这个庄明尘,连给我们这些下三滥的士兵的酒,都是城里最好的酒楼产的,真他娘的爽!”
“现在要老子拿刀去杀人也照做了,这么个有钱的主,他娘的谁不愿意给他做牛做马啊 ?”
“你……额!也就给人做牛做马的命!哪像我们殿下,啊?那才叫爽上天了,这个庄明尘的掌上明珠,听说是个大美人啊!那奶丨子摸起来一定是绝品哈哈哈哈哈。”
王病把笔放下,笑意盈盈盯着那副画,道:“知年。”
贺知年:“?”
“这世上应该有很多人,拼了命想在死后留下点什么痕迹,好的坏的,都能勾起活人对他的念想,可是这样就真的长存于世了吗?圣人总说奋勇舍身,建功立业然后名垂青史,我却想死的干净,最好抹去所有人关于我的记忆。”王病傻乎乎地笑了笑,摇头,看着贺知年,“我觉得人应该是没有来生的,这样循环因果,实在不是一种解脱。”
贺知年一脸茫然,不知道王病究竟想表达什么,他身为被人捡来的孩子,连主人在想什么都不清楚,实在太不应该。这其实不能怪贺知年,因为连岑立他自己,也不能搞懂王病究竟在想什么了。
贺知年怕他毒瘾发作,边哄着边把碗端了过去,道:“公子,你永远在知年心中,来。”
王病脸色微变,声音听起来委屈极了,“我不想吃,好苦。”
贺知年只得把碗先放一边,小心翼翼地问道:“公子,你怎么了?”今夜是刘华歆的新婚之夜,这件事已经传遍整个平阳了,就算贺知年从来没有在王病面前提过,他也一定早就知道了。
这么个在这里孤独地作画的人,竟然舍得把最爱的人推到别人的婚房里,两人都是,疯狂地自找罪受。
王病突然躬身把纸张抓起来,揉进怀里,颤抖地哽咽道:“我不要…我不要吃了……他在哪里?华歆呢…”
怎么可能真的做到无动于衷!那是他要跟随一辈子的人啊,怎么就现在就娶了别人?他也没做错什么,为什么老天总是要把他捧得高高的再撤走云梯让他自己摔下来。
一定有很多人在华歆的新婚之夜觥筹交错彻夜不休吧?华歆呢…他在哪里……是在与别人共赴云雨?还是和自己一样自找罪受?算了…还是别和自己一样好了吧,再把自己折腾得半死不活,对这个残酷的现实又有什么改变。谁能认同一国太子和叛国奸贼的儿子在一起?他想要活着就得躲在王歆的躯壳里,苟且呼吸每一口肮脏的空气,王病是永远没办法和刘华歆在一起,王歆或许还可以。王病十分肯定,如果他们不在一起,那将比死亡更可怕。
“我……不甘心,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知年,你说,为什么…为什么……我都不争不抢了,老天爷为什么还要把我所剩无几的宝物慷慨送给别人?那我呢…我什么都没有了……我都不是王病了,老天爷还不肯放过我吗……”
这么一个满身是疤痕的人,抱着纸张痛哭的人,诉说着命运不公的人,让人看见都想抱在怀里好好疼爱,怎么下得了手去摧残?如果老天真的有眼,那一定是装瞎了。贺知年用他细瘦的手臂环住王病,感受到那人像只被人踩过的小猫一样抖个不停,泪水没有沾湿任何一片衣角,都在纸上晕染开了。是了,不论他再怎么付出,都无法让这个人在痛苦时念着自己的名字,都是徒劳的。
王病不想吃药了,他每次痛到快要死去的时候岑立就会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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