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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恨刀-第7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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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志愣住,傻傻瞧着他。他望着夜空,脸颊耳朵都是通红,好像不敢瞧他。星星和月亮都落在他的眼睛里。
“世上怎有你这样的傻瓜?只愿想别人的好,从不想人家的坏。换作旁人,才不在意青虎门死了几个人,那些人都是罪有应得,杀便杀了。独独你,”阿笙笑道,“竟还犯了癔病,久久不能释怀。”
传志憋红了脸,半晌方道:“你莫笑我啦。”
“我有时还想,你不该是方家的孩子。你若是山里牧牛的牛郎、太湖上打渔的渔夫,再或许是个木匠,那就好了。你这样的人,应当一生安稳顺遂,不知江湖险恶才好。”
传志循着他的话,想了再想,摇头:“若是那样,我便遇不到你。那可不好。”他摸摸阿笙额头,仍烫得吓人,一心想赶快回去,不愿听他莫名说这无关紧要的事,好像往后再没得说了似的。
阿笙失笑:“那时候,你也不知会遇到我,我也不知会遇到你,岂会觉得不好?你兴许还会跟邻家的姑娘结一门亲,生个呆头呆脑的娃娃。”
“就是不好!一点也不好!”传志恼得咬他耳朵,执拗道,“白姑娘说得对,你烧糊涂了,满口胡言乱语、胡说八道,讨人厌得很!你、你、你……”
他不知阿笙为何如此,只觉得不好,又慌又惧,死死箍上这人的腰,恶狠狠地咬他嘴唇:“你且听好了,这次、这次,这次你若再像之前那样,将我藏起来自个儿一个人去死,我绝不饶你!做鬼也要缠上你!”
阿笙给他咬得满脸口水,无奈道:“我几时说要死了?世道人心这样可怕,丢下你这大傻瓜,我怎放心?”
传志不住点头,委委屈屈望着他,眼泪一个劲儿打转。阿笙摸摸他头顶,正色道:“我有事要问筝儿,你随我同去。”
传志连连点头,问他下午都查了什么。阿笙道:“我瞧了楚钰和林白鹤的尸体,看了各位房间。又先后问了莫负雪、阿柔与狄松,楚钰与狄松有什么仇怨。”楚钰和林白鹤都是一击毙命,没有别的伤痕。众人房间中,除了炭火再无可疑之物。“狄松和狄珩都已醒了。狄松说,楚钰当年自称刀法天下无敌,他年少气盛,亲自上门比试,在王屋派将老头子打得落花流水颜面尽失,他便记了仇,从此改学剑法,还禁止王屋派弟子学刀。莫负雪与阿柔所言相去无几,想是真的。”
“他技不如人,骂狄大侠作甚?”传志道,“阿柔姑娘年纪轻轻,竟也知道这事。”
阿笙道:“祝罗敷一死,阿柔即是万窟山掌门人,她知道的秘闻掌故,怕比船上诸人加起来都多。”
传志啧啧称奇,却见秦筝急匆匆跑来,大老远便喊道:“清欢醒了!”她喜极而泣,眼泪也不顾上擦,要跑去告诉郑竟成。传志忙道:“你莫慌,不要惊动郑夫人,她还不知道郑公子受了伤。”
秦筝点头去了,传志喜道:“这可太好啦。”
阿笙面色凝重,催他快走。两人赶到秦筝房中,清宁、素云与南宫碧都在。清欢刚刚苏醒,脖子上缠着厚厚的纱布,一张秀丽脸庞无半点血色,双目愣愣望着上方。阿笙径直走到床边,问:“是谁伤了你?”
传志劝道:“他才刚刚醒来。”阿笙充耳不闻,又问一遍。
清欢眨眨眼睛,缓缓转过脸,素云忙道:“你莫乱动,小心伤口开裂。”说着推开阿笙,恼道:“他刚从鬼门关里走一遭,再给你吓坏了。”
阿笙还未开口,莫负雪等人也走了进来,郑竟成大步在前,向素云略一点头在床边坐下,拿过布巾为清欢擦脸,关切道:“可算醒了,还好吗?饿不饿?”
清欢张张嘴巴,阿笙道:“他伤了喉咙,一时半刻说不了话。”
“当真?”郑竟成皱眉,摸着清欢额头,“今后呢?”
素云道:“等伤口慢慢长好,便不妨事了。”
郑竟成松一口气,喃喃道:“那便好,那便好。”
众人纷纷贺喜,郑竟成谢过素云,见阿笙仍立在床头,问道:“秦少侠说要找出杀害我儿的真凶,不知可有眉目?”
阿笙摇头:“我原想等清欢醒了,一问便知。谁想他发不出声。只得另寻办法。”
郑竟成沉吟道:“让欢儿写下便是。”
阿笙道:“他刚刚醒来,只怕浑身无力,不急于一时。”
“一想到那杀人凶手就在这艘船上,要我如何忍耐?我恨不得立刻将那恶贼碎尸万段!”郑竟成已拿过桌上纸笔,将笔放入清欢手中,握着他指尖,“欢儿是我南华剑弟子,嫉恶如仇,定也这样想,是不是?”
素云道:“郑盟主一心报仇,大家伙都明白,只是欢儿他——”
不料清欢开口道:“我……”他声音沙哑虚弱,只说了一字,额上便冒出汗来。
郑竟成喜道:“你要说什么?”
清欢望一眼阿笙,又看向郑竟成,双唇颤动着,哑声道:“没、没……有……看……到……背、背后。”
郑竟成急道:“他从背后偷袭你,因此你不知是谁?”
清欢闭上眼睛,道:“是。”
众人惋惜顿足,清宁道:“没看到也罢,只要哥哥还活着便再好不过。爹爹先回房歇息,莫连您也伤了身体。此处有我看顾,还请放心。”其他几人亦附和劝慰。
郑竟成依依不舍松了清欢双手,再次拜谢素云,叮嘱阿笙务必找出凶手为清欢报仇,又请莫负雪守在房中保护清欢,这才与旁人一道去了。
素云感慨道:“郑盟主平日寡言少语不苟言笑,对待子女却是一片深情。”她不免想到陈叔平,当年因一桩荒唐事再不肯与父亲相见,匆匆二十年过去,前日重逢,二人容颜与记忆里迥然不同,竟不敢相认。
传志心道:我不曾见过爹爹,他倘若还活着,也会如此记挂我吗?他想到庄敬亭,想到十八年前落梅庄父子相残的惨祸,心头发苦:恐怕不会。他凄凉一笑,却听阿笙道:“付九虽不是你的生父,却费尽千辛万苦保护你、将你抚养成人。按道理,他也算是你的父亲。”
“你说的是,他待我也同郑掌门待清欢一样。”传志转悲为喜,“你怎知我在想什么?”
阿笙不答,垂眸望着清欢。他似乎睡着了。
传志自得其乐,笑道:“我不该问的,你从来都知道我在想什么。”越想越是快活,捏着他手指晃了两晃,又趴他肩上:“他睡了,咱们出去吧?”
清宁与秦筝坐在床尾,见他两人如此亲昵,都羞红了脸,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素云笑道:“传志说的是,你俩要做什么,到外头做去。”
阿笙应了一声,继而俯身瞧着清欢。莫负雪忙上前拦道:“你做什么?”
阿笙道:“你们盟主要我查找真凶,我还有话要问。”
莫负雪冷道:“谁知你是不是贼喊捉贼,盟主要我保护郑公子,你若对他不利,我的剑可不认人!”
“你时时刻刻盯着,我不会动手。”
莫负雪拔出剑来,指着他后颈道:“有屁快放!”
阿笙附在清欢耳边,低声说了一句话。但见清欢蓦地睁开眼来。
阿笙声音极低,连传志也不曾听清他说了什么,他又说一句便直起身。清欢缓缓偏过头,定定望着他,似是下了极大的决心,才颤抖着说:“保……护……宁、宁儿……”
阿笙道:“我尽力。”
清宁惊道:“你们说了什么?为何要保护我?”
清欢合上双眼不再作声,阿笙道:“郑姑娘,他想要拉着你的手。筝儿也坐过来。”要她两人一齐握着清欢双手。
秦筝亦是惊诧,阿笙瞧她眼下两片青黑,泪痕未干,用衣袖擦擦她脸颊,笑道:“等咱们回到岸上,我便与郑夫人说要你们成婚。”
秦筝脸上绯红,羞怯道:“你、你……这种事,哪有……哪有咱们上门提亲的道理。”
“江湖儿女不讲虚礼,你们两情相悦,这便够了。”阿笙将她颊边乱发理好,发簪束紧,笑问,“难不成昨夜里,你两个说的便是此事?”
秦筝惊慌失措,恼道:“你偷看我们!”
阿笙失笑:“你心里想什么都露在脸上,我不必看也知道。”
秦筝哼哼两声不肯理他。阿笙这才与传志一同去了,莫负雪道:“你还要做什么?”
阿笙道:“向阿柔姑娘求问一事,你不放心便跟着。”
为了避免凶手有可乘之机,除郑竟成与郑夫人外,旁人都至少三人结伴。李审之、白思思、贺方与罗成在左舷辛室;袁昭玉、周玉明、孙百宁在甲板上;南宫碧、素云、秦筝与郑家兄妹在此;狄松、狄珩与阿柔在隔壁。莫负雪算过众人位置,这才放行。阿笙道:“莫掌门心思缜密、行事谨慎,晚辈心悦诚服。”
莫负雪冷道:“莫以为说几句奉承话,我便信你。”
传志心想:阿笙分明是在嘲笑你胆小怕事,才不是奉承。他与旁人打交道,人家说什么便信以为真,花了好些教训才学会察言观色,揣摩弦外之音;阿笙同谁说话都是一般冷淡,瞧在他眼里却大大不同,还奇怪旁人怎就看不出。
两人出得房外,传志问道:“你还怀疑郑掌门么?”
阿笙道:“你怎不问我同郑清欢说了什么?”
传志笑道:“是我多话了,你愿意讲的时候自然会告诉我。没有十全把握的事,说了也没什么用处。”
阿笙拉过他手指,淡淡一笑:“时间不多了,之后我慢慢同你解释。咱们问过阿柔,要去罗成房里找那绳索,还得把另一只小船放入海中。”
“放它做什么?”
“贺方在那只舟上做了手脚,不知这只怎样。若到时它也散了,便是确凿的证据。”传志点头称是,阿笙喃喃道:“有些事,我倒想你永远也别知道。”传志没有听清楚,问他又说了什么,阿笙已叩响隔壁房门。
狄珩睡着了,狄松坐在床边闭目养神,阿柔正在读书,见是他两人,盈盈一拜:“见过两位。再过半个时辰天就亮了,秦少侠可否找到真凶?”
阿笙与传志坐下,开门见山道:“有一事我想不明白,要来问你。”
天将破晓,传志回到房中。其他三人或坐或躺,都睡下了,贺方蜷在墙角不住挣扎,传志上前拿了他口中布巾,贺方仰头啐他,破口大骂,三人都醒了过来。传志不恼不怒提他起来,道:“阿笙要大家出去。”
罗成在他脸上一瞧,笑道:“你哭了么?小阿笙竟没查到凶手?”
传志眼眶泛红,抽着鼻子瞪他一眼,懒懒道:“查到了。”
“那你怎这副模样?”传志解开他身上绳索,只将双手系在背后,一言不发拖着贺方走了出去。罗成啧啧道:“蹊跷,蹊跷。”
白思思踹他一脚:“干你何事?快些走!”罗成哈哈大笑,似乎很喜欢被这样对待,白思思忍不住再加两脚,骂他不知好歹。李审之跟在最后。
一行人到了甲板上,阿笙坐在桅杆下,面前放了一盆炭火、两截断绳。清宁与秦筝搀着清欢,狄松抱着狄珩,连郑夫人也来了。见贺方与罗成被缚,袁昭玉先道:“他两人便是你说的凶手么?”
阿笙摇头,咳了两声,指着炭火道:“先自狄姑娘的病说起吧。”他要众人各抓一把炭火闻过,请素云说清那香气从何而来,又拿起断绳:“绳索断口齐整,是被人以利器割断的。那人佯装帮忙,悄悄将绳子割断,大家都忙着救人,谁也顾不上留意此事。”
贺方道:“我好心将炭火送到各位房中,全然不知里头加了熏香!至于绳索,哼,你有何证据说是我弄断的?”
阿笙道:“炉里的炭都燃尽了,香气仍不曾散去,每一把灰里都有味道,或是因为烧制木炭时掺了香,或是因为这炭本是用特殊的木材烧制。倘若烧火之后再将熏香放入,总是很显眼的,贺掌柜怎会没有看到?便是看不到,那熏香成了灰,也只落得一层,不至于连底下的火灰都是香的。”
贺方怒道:“你又如何证明那绳索是我割断的?”
阿笙看向袁昭玉:“袁掌门可还记得,昨日几位是如何拉那绳索的?”
袁昭玉回想道:“罗兄站在最后。”传志将两截绳子递过来,他牵起绳头,估摸着位置站定,将绳子缠在手臂上:“罗兄站在此处,而后是我与贺掌柜,大致在那儿,最前头是孙兄与林掌门。”传志向前走得两步,将绳索拉紧,这一截便到了头,恰巧断在贺方所站之处。
阿笙问:“袁掌门可记得当时是何情景?”
袁昭玉迟疑道:“我站在后头,瞧不见底下境况,只记得手里一轻,我朝后头跌了两步,险些摔倒。”
阿笙又问孙百宁,孙百宁道:“绳子打我手里滑了出去,若非我皮糙肉厚,非要把手掌划破嘞!”
贺方脸如锅底,阿笙道:“依两位所言,绳子当是在贺掌柜手里断的。狄大侠受伤并非意外,而是旁人有意为之。”
贺方脸上汗水淋漓,左右顾盼一番,仍不死心:“你诬陷我!分明是你从别处拿的绳子,故意割断了陷害我!我、我跟你无冤无仇,你竟然设下这等诡计……”
阿笙道:“若我是你,会尽早将火盆带走,将绳索抛入海中。不巧前一夜郑清欢出事,人人自危,大家总是结伴而行,你找不到时机。又或许,你以为船上有另一伙人,只顾着防备他们,忘了收拾残局。再或者,贺掌柜以为计谋天衣无缝,一切看起来只是意外,便心存侥幸。”
贺方恼羞成怒,还待再说,郑竟成一指点他哑穴,问道:“杀害我儿的凶手也是他么?”
阿笙仰头望他一眼,继续道:“楚钰房中也有炭火,这炭火是贺方放的,但杀他的却是旁人。”
孙百宁道:“这是自然,当时在船头的,只有罗成与林白鹤两人。”
阿笙摇头,看向郑夫人:“不,还有一个人。她住在楚钰隔壁,两日抱恙不出,我们便将她忘了。”
群豪变色,齐齐看向这娇弱的女子。她头戴面纱,着一袭鹅黄衣裳,偎在丈夫身后,深深低着头,身子畏畏缩缩的,似是怕极了。袁昭玉笑道:“秦小侠,你以为是郑夫人杀了楚掌门么?未免说笑,我看郑夫人连杀只鸡也不敢的。”
阿笙道:“我不知杀了楚钰的人是谁。郑夫人却是一清二楚。”
郑竟成道:“满口胡言乱语,难道拙荆神通广大,还能隔着一层墙壁,瞧见是谁下的毒手不成?”
阿笙微微蹙眉,凝视他两人片刻,继而合上双眼,摇头笑道:“令爱令郎在场,郑掌门还敢道一声‘拙荆’,不觉羞愧吗?”
郑竟成冷道:“你是何意?”
阿笙道:“那人用一把匕首杀了楚钰,正中心窝,他来不及挣扎便死了。”
“那又如何?”
“杀人是要见血的,血会喷溅出来。匕首那样短,杀他的人轻功再高,也来不及避开,手上、脸上、身上,都势必会沾上血。”阿笙说得极慢,“倘若凶手是罗成和林白鹤,他们没有时间去擦掉血渍、换掉血衣。何况他们房中什么也没有。”
众人点头称是,阿柔道:“若是从背后杀人呢?”
阿笙道:“我已说过,楚钰当时便死了,一击毙命。那人下手没有留余地。”
阿柔不知他所言为何,凝神再想,却听罗成笑道:“事情如此显而易见,我竟忘了。”
白思思踢他一脚:“你忘了什么?”
罗成看向郑夫人,只见他夫妇二人面色阴沉,当即朗声笑道:“楚钰当时便死了,那声惨叫却是从何而来?”
白思思奇道:“正是,正是!可咱们分明听见,声音是自他房中传来的呀?”
阿笙道:“莫负雪与郑掌门不在,郑夫人是女子,我们听到右舷船首的惨叫,先入为主以为那正是楚钰。谁也想不到,他当时已经死了,是旁人替他叫了一声——郑夫人,可是如此?”
群豪哗然,清宁亦大惊失色,众人不由退开数步,郑氏夫妇默然而立。
阿笙又道:“若我所料不错,郑竟成或是莫负雪……想来是莫掌门,你与楚钰交好,在他房中出入并不会引人怀疑,出其不意杀人,最易得手。你杀了楚钰,将血衣抛入海中,再与郑竟成一同走到船尾。船首只剩罗成与林白鹤——这一计原本是为狄松准备的,以免毒害狄珩的计谋失手。楚钰与狄松有仇,莫负雪夜里激他几句,他便嚷得满船皆知,楚钰死了,旁人自会怀疑狄松,再诱使他与罗成争执,最好能两败俱伤。好在那计谋很顺利,林白鹤便做了替死鬼——你两人走远了,郑夫人便到墙边惨叫一声,我们果然中了计。”
清宁颤声道:“可我娘她……”
“郑姑娘,”传志牙关紧咬,愤然瞪着郑夫人,“他根本不是你娘!”
清宁扭头去看,凄然欲泣:“爹爹,他所说的可是当真?”
传志诘道:“这两日,他可同旁人、同你说过话?你哥哥病了他不闻不问,始终躲在房里。你娘那样疼你、疼你哥哥,岂会这样?”他没有娘亲,暗暗羡慕郑氏兄妹,想到此人假扮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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