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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风其凉-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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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后几名唐门弟子旋即隔开一处,将唐青崖和苏锦护在当中。
  气氛剑拔弩张,擂台之上的裁判不知该不该继续,而方圆的其余武林人士也纷纷看了过来,议论骤然沸反盈天。
  那蓝衣青年同唐白羽静默地对峙良久,适才一挥手:“是小人失礼了。”
  短暂的惊恐之后,另一边却依旧没有脱困。
  唐青崖第一次做这种事,他只会杀人不会救人,看得程九歌心惊胆战,又不敢出言指点,生怕这人一个走偏直接从内里断了生机。
  苏锦刚才的状况倒像是突然被魇住了。程九歌眉间紧锁,负手站在一旁。那《步步生莲》按理说已经解了才对,为什么不论何常还是杜若,和他们对战时苏锦始终精神恍惚……换做旁人,他几时出现过这般情形。
  归元心经、步步生莲、凌霄诀。
  按理说若是《人间世》当真分为“阴阳生灭”四卷,他已得了其三,再怎样也不会与初出茅庐时一样被逆行经脉折磨得痛苦不堪。
  分明只差一步。
  程九歌兀自思索,那边唐青崖突然撤了手。而苏锦经过这一出,猛地往前倾身,狠狠地咳嗽干呕,可他咳不出血来,满脸不堪忍受这苦难的绝望。
  唐青崖扶住苏锦,让他靠在自己身上。他将苏锦护在怀中,这人其实已经比他高了,可不知为何,唐青崖觉得仿佛回到最初遇见。
  ……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双手被缚住捆在床尾,面上是不自然的潮红。
  灵光一闪,唐青崖面露惊恐之色,想起了自己一直以来都遗忘……或者说忽略的是什么。
  程九歌和阳明的诸位只知道苏锦险些为恶人所害,许久之后才知道钱豹的名姓。可旁人不知道,唐青崖还不知道吗?
  当年钱豹以幼童之血炼化,巩固自身功力,可没有人知道他到底是如何做到的。那日苏锦被捆得严实,对一个孩童来说本不至于如此,还点了他的哑穴,他短暂的痴傻或许并不是因为惊吓过度,是他们一直……想错了吗?
  苏锦智力正常,根骨上佳,是个习武的天纵奇才,谢凌能一眼看出,钱豹难道会看不出?他到底是不是有意挑选炼化的幼童?
  倘若如此,他为什么要背着苏锦从金陵来到郊外栖霞山,为什么不立刻杀掉,他会不会……会不会那时就给苏锦吃了什么?
  他一直以为钱豹的“用幼童炼化”是茹毛饮血。
  被遗忘在记忆角落里的纯阴之功,邪不可言,只有当年魔教夏觞首创,然后被发扬光大,可是最终也导致魔教覆灭,和七夜奈何一样不可寻、执着地留着一个传说,谁也不知道如何施展,令人短期内功力大增,立于不老不死之地……
  传说夏觞以幼童为器皿,豢养的蛊并非虫毒,正是他自己的气血,在那些孩子体内不断吞噬,越是纯净越来得快,最快的只用四十九天便可大成。
  这被下了蛊的孩童即使侥幸逃过一劫,正常长大,但若是遇到炼蛊之人,骨血里的阴气立刻反噬,此物不认主,即刻便被干扰了。
  邪功似蛊非蛊,名曰“炼血”。
  唐青崖背后起了一层白毛汗。
  他兀自胡思乱想,被某个念头搅得心神不宁,蓦地被一只手抓住了手腕,唐青崖下意识地一抖,接着便要去拿开。
  一低头,看见苏锦半睁着眼,仿佛疲倦至极,但已经恢复了清明。
  程九歌把他身上最后一根针拔下,那针尖一点黑色,让程九歌皱起了眉。他不敢怠慢,将几支银针收好,旋即对唐青崖吩咐道:“我先带他过去,你若实在担心,待到此间结束之后,来看他便是了。”
  唐青崖浑身如同僵直了,一个指令一个动作,乖乖地把苏锦交了出去。他察觉那人手指曲成一个索取的弧度,忽的想起来那掉下去的玉佩,再去看台上,却空空如也。
  他连忙上前,在苏锦手间捏了一下,轻声道:“改天赔你一个。”
  那气若游丝的人仿佛听懂了,手指轻轻地摇晃了几下,被程九歌扶着走了。
  唐青崖目送他离开,眉宇间尽是阴鸷。他抚摸自己袖口一枚铁钩,对唐白羽道:“师兄,你能否帮我个忙?查一查杜若的尸身,是否有魔教邪功的痕迹。”
  唐白羽愕然:“什么?魔教邪功?你是说……夏觞?”
  他没说是,也没否认,指略一点头道:“从源头开始查,我想魔教覆灭之后这法子应当流传过一阵,不可能断得悄无声息。”
  唐白羽还沉浸在这巨大的冲击里,唐青崖已经跟着那蓝衣仆从走了。他待在原地,注视唐青崖的背影,觉得这人仿佛怒火滔天,满身戾气,随时都要把人撕碎一般的阴晴不定,倒很像他小时候……
  唐白羽飞快地想起,那时唐青崖还小,却已经流露出他十二分护短的性子。师兄弟们谁碰了他的东西,他便立刻找人家的麻烦,浑身都是刺,油盐不进,非得把东西要回来不说,还和那位师兄弟老死不相往来。
  思及此,仿佛那紧张被缓解了似的,唐白羽朝身侧一个弟子吩咐了几句,那玄色劲装之人一言不发,凭空消失似的,悄无声息去查了。
  群英会第一日,唐门少主人挡杀人佛挡杀佛,几乎成了擂台上最璀璨的一颗星。只是这人仿佛有些心情不好,与他对阵的所有人,除了最开始的恒山掌门之女孟娉外,统统没捞到好,多少带了点伤。
  唐门的功夫第一次以这样光明正大的方式现于人前,给了全部自诩为名门正派,觉得西南唐家堡式微的人一记响亮的耳光。
  而杜若之死,苏锦受伤,就在这沸沸扬扬中传为了一点茶余饭后的谈资。
  唐青崖听在耳里只觉得讽刺。他不该怪别人,《人间世》毕竟还没有大规模地流传出去,知情人两只手便数的过来,所以其他人本就不懂为何杜若发难。
  他们只喜欢热闹,不在乎旁人的生死与恩怨,丑恶得冠冕堂皇。
  站在原地,唐青崖忽然觉得一阵恶心。他和唐白羽简短地打了个招呼,双手负于背后,迈着四平八稳的步子朝外面走去。
  要不是和他自小一起长大,唐白羽定然看不出他那点慌张。
  他望向旁边的红竹:“大概是去看苏锦了,你怎么还在这儿,不是你小师兄的跟屁虫吗?不跟上去?”
  唐红竹抿嘴一笑:“我跟上去做什么?讨嫌?我去找丐帮的燕大哥了,晚点回来。”
  她话音刚落,人已在数尺之外。唐白羽见那少女纤细的身影淹没在人来人往里,又砸吧了片刻话里“丐帮燕大哥”五个字,忽然头皮一麻,觉得自己简直是个多余。
  然而没人理会他这多余,唐青崖把一干师兄弟抛在脑后,刚刚出了人堆,便脚上多了两团风火轮似的,一路风驰电掣卷回了客栈。
  此处仍旧是鸣泉山庄触手可及,为防止那些深蓝衣服的家仆不时前来打扰两句,秦无端把自己戳在了苏锦的厢房门口,原地化作顶天立地的人棍一条。
  他守得无聊,又听里头小师叔的动静声音不低,心道定是气狠了,也不知道苏锦这次又惹了什么劳什子。他正腹诽,忽然面前几乎是凭空多了个人,把秦无端吓得往后退了半步。
  “看你那怂样。”来人非常客气地嘲讽了他一句,伸出一只手指,四两拨千斤地让秦无端滚蛋了,自己也不敲门,直接进去。
  秦无端慢半拍地反应过来,想喊住已经来不及,只得咬牙切齿。
  唐青崖虽急吼吼地杀进房间,可片叶不沾身地噤声,沉默地站在了榻边,居高临下望向苏锦。他脑海中一一浮现过这人每一次体力不支昏厥,除却唐门那次是长途跋涉和滴水未进造就,其余时候还真的……
  尤其成都城中对阵何常,丝毫不落下风。彼时程九歌说是他压抑自身,但怎么会被经脉撑得浑身剧痛呢?
  唐青崖的想法逐渐成型,他带着点疑惑去看程九歌。对方净了手,用帕子擦干,缓缓道:“你想到什么了?说给我听听——他只是睡了。”
  唐青崖:“他做噩梦吗?我听他说过,夜里不是无梦,就是梦见一些血腥的过去。”
  程九歌挑了挑眉,道:“你和我想到了同样的东西?”
  唐青崖沉声道:“血蛊。”
  “当年是你救了他,我也并未多问。以为你是唐门中人,有所保留必不会再被人察觉,后来仔细查过,似是与那日钱豹有关……”程九歌沉吟道,“唐青崖,你恐怕要将十二年前捡到苏锦的细节重新与我说一遍,还有,让你们去杀钱豹的,究竟是谁?”
  他们一般不会知道雇主身份,完成任务后通过暗桩传递。
  刺杀钱豹的任务是唐青崖出师第一次,以防万一给他安排了唐白羽同行,至于上传下达,向来都是锁魂堂首——当时的唐玄翊来完成。事后唐白羽觉得不妥,和青崖一起偷偷追查许久,消息断在某处。
  唐青崖哑声道:“……钱豹,天水人士,关西刀客,曾得过西域神秘人的指点。一直以残杀幼童炼血饱受诟病,因此为中原武林不齿。他与烽烟渡曾经合作过,可大部分时间独来独往,像一只踩不死、看着又恶心的虫子……”
  程九歌并不意外,静静地等着他的后文。
  “我以为刺杀他是为民除害,后来也拿到了一笔很丰厚的赏金。白羽一直觉得后怕,前些日子唐玄翊野心败露,他更加认定出师那次是唐玄翊故意安排,一手促成想我死……”唐青崖哽了许久,才道,“我本不应该说雇主身份,但现在想起来,如鲠在喉。”
  程九歌:“你师兄不知道是谁?”
  唐青崖:“只有我知道,我看着他查,守口如瓶。所以我把苏锦送上阳明,只有那人可以护住他。我以为这事没什么,就从未想到这一层。那个命令不是唐玄翊下的,是我父亲——”
  他忽然承受不住般坐在凳上,双手痛苦地掩面:“喊我去杀钱豹的,是我父亲。而这个委托,是一封飞鸽传书,雇主是……谢凌。”
  程九歌手中托着的茶碗轰然坠地,支离破碎。
  他以为这一切都是巧合。
  可如果最开始谢凌就知道苏锦被钱豹抓走,然后再想法子将他带到阳明呢?
作者有话要说:  可算把这个伏笔挂出来了【吐魂

  ☆、第五十七章

  
  这天半夜,苏锦忽然醒了。
  他惦记着和齐宣的约定,在梦里也不得安宁,再次起身,却已经恢复了平常的样子,仿佛与杜若厮杀一场,身体里蠢蠢欲动的某种嗜血快意都是一枕南柯而已。
  苏锦的手动了动,他感觉身侧有人,黑暗中唐青崖正委曲求全地缩在他的榻边,伏在自己双臂间,睡得无比憋气。苏锦难得一次不想他舒服,伸手捏住唐青崖的鼻子,那人呼吸不畅,眉间沟壑深了些,最终被折腾得醒了。
  “嗯?什么时辰了……”唐青崖迷糊地爬起来,揉了揉发麻的小臂,对上苏锦一双清明的眼睛。
  他天生瞳孔颜色幽深,此时更是吸足了夜色,若非当中一点光亮,几乎能与黑暗融在一处。平时唐青崖觉得这人小狗一般看着自己时十分可爱,如今知道一些内情,再对上这双眼睛,难免有点心虚。
  唐青崖第一次怀疑起了自己当年做的决定正确与否,到底是救了他,还是害了他。
  思及此处,他见苏锦看着心情还好的样子,不由得想对他和盘托出,谢凌搅起了一滩浑水,到底是如何意外走失、最后上阳明的决定虽然是擅自作出,可其中也有瓜葛。真相吐露一半,他却自己说不下去,闭了嘴。
  苏锦定定地凝视了他半晌,没表态,道:“看天色应该亥时了吧。青崖,我要出去一趟……”接着不等唐青崖明确表达反对,苏锦又道:“你也一起来。”
  “你约了谁?”他抓起一件外衫套上,春寒料峭,其实他不肯出门。
  苏锦穿戴整齐,将凌霄剑握在手中:“齐宣。”
  唐青崖嘴唇动了动,竟不知道他是何时与齐宣有交流。然而他此时太过疲倦,否则还不吃个天翻地覆的陈醋,这一通变故下来,连此前因为孟娉而想要哄好苏锦的事也被唐青崖抛诸脑后了。
  他只得快步跟上去,不明所以。
  洛阳城外树木连绵成荫,几乎成了关中一带最富丽娟秀的地方。天街小雨润如酥,如今初春刚过,正是乍暖还寒的时候。
  唐青崖手脚冰凉地跟在苏锦背后,满肚子疑惑,那人像是知道他冷,拉过他一只手贴着自己的胸口。可苏锦现在也是虚弱得很,贴了还不如没贴,唐青崖趁机占了几把便宜,旋即眼观鼻鼻观口地不做他想了。
  城墙边大杨树几乎有两层楼高,下面的两点阴影便显得无关紧要。
  苏锦眉头一皱:“他只说让我带你,怎么他也带了别人?”
  唐青崖自认摸到一点门道,又因挂怀那日和齐宣站在一起的银甲将军,连忙问:“你和他有什么……嗯,君子协定么?”
  “鸣泉山庄今日布下了一个阵,你也看出来了。”苏锦简短道,“也许是我自作多情,我一致认为这个阵是冲我来的。”
  片刻间带着唐青崖,已经看到了齐宣。苏锦一愣,只见齐宣背后站的不是什么小厮和客卿,而是个耄耋之年的老人。
  他真的太老了,脸上每一道皱纹仿佛都刻满了时间的轨迹,胡子全白了,在这春夜里竟披着一件狐裘披风,整个人透出畏惧寒冷的风烛残年。
  还不等苏锦开口,齐宣道:“苏少侠,这位是高若谷先生。昔年曾与我祖父义结金兰,后来入朝为官,掌管过大内暗卫。”
  寥寥数语,苏锦已经对他肃然起敬——这人居然是谢凌那个多次探访的“高先生”。
  那高若谷见了苏锦,浑浊的眼珠竟然有了一丝神采,他带着一丝谨慎问道:“你是谢凌的徒弟,你姓苏,对吗?”
  苏锦被他的目光吓了一跳,只得点头。
  高若谷缓慢地呼出一口气,道:“当日谢凌知道了《步步生莲》的真相,又晓得你身负……那邪物,本是好心,奈何他自身也一知半解……今日在擂台之上,我远远地看着你,好像真的看到他似的。”
  苏锦道:“您是师父的前辈,他曾经提起过的。”
  高若谷听了这话,大笑两声,摆手道:“我不是你师父的什么前辈,不过是当初宫墙之内有些交集。他下了天大的决心,要解决悬在脖子上的那把剑。哪知最后依旧……可惜。他对你说过吗,步步生莲有诸多破绽。”
  苏锦皱眉道:“未曾。但晚辈自己追查过,晓得一卷奇书叫《人间世》。”
  高若谷笑道:“不说便不说吧,你的日子还长,总会找到转圜余地。我今天冒着寒夜前来,不过想告知你一件事……老头子时日无多,有些真相却不能带进黄土。”
  “你师父……谢凌是个武学奇才,他出身不错,八岁开始给还是太子的陛下当伴读,十一岁进入暗卫,十五岁已经在大内暗卫中鲜有对手,十八岁接过上任首领衣钵,从此一心一意辅佐帝王。
  “而步步生莲……是第一任首领徐天罡所创,的确出自《人间世》,但当中篡改几处却是逆天改命的凶兆。谢凌察觉到其中不妥,穷尽一人之力,妄想回转阴阳,始终徒劳。他过后觉得了无生趣,正好那时太子登基,乌霆蠢蠢欲动,新皇急需一个人替他回到江湖中,看好四方不老实的势力。
  “于是他与谢凌一拍即合,让谢凌与冉秋——这两个正副首领悄然离开皇城。冉秋固守长安,谢凌借口回祖籍拜入阳明。后来的事,想必你也知道了。”
  高若谷一口气说完,颇有些体力不支,齐宣连忙伸手扶住他。
  苏锦思虑片刻,只觉这真相严丝合缝地对上了他此前自以为天马行空的推测,半晌后低沉道:
  “是。可步步生莲最终泄露,冉大侠惨遭杀身之祸,师父心中不忿,替他报仇……血流成河,鸣泉山庄的别院更是十几条人命。他被步步生莲反噬,无力回天。”
  高若谷苍老的面上浮现一点笑意:“鸣泉山庄,他杀了十几个人……因为步步生莲并不是从他与冉秋这儿传到江湖中的……血气为引、经脉逆行的邪功。我为查了二十年,最终发现这鸣泉山庄,藏着天大的秘密。”
  苏锦适时询问:“什么?”
  高若谷只是摇头:“乌霆压抑了数十年的野心,世上并非只有你修炼《人间世》,他散布这古书的消息,为的便是招揽不怕死的,哄骗他们替他卖命。天雷无妄阵原本载于《人间世》中《归元》一卷,后来被齐家习得,当年倾覆魔教,以此法逼出了魔教教主血脉中的蛊毒——我后半生追寻真相困于此间,如今得以吐露只言片语,已是无憾了。”
  言下之意,今日的阵果然是冲他来的,可逼出蛊毒又是什么意思?苏锦按住自己脉门,暗暗想,难不成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中过毒吗?
  他心中蓦然闪过一丝灵光,问道:“那我呢?师父认下我真是巧合?”
  高若谷摇摇头:“当日谢凌曾说他借唐门的手除去钱豹,却意外捡到了故人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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