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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山回首之山有扶苏-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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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掌门正欲开口,梁小姐身边的姑娘却温温软软地开口了:“阿山前辈,你不如先跟我回青台山吧。无论真相如何,我一定会劝爹爹将群英会延期,加强人手保护各方安全。”
苏见欢惊讶地看向这个一直眉目温和地靠在梁小姐身边的姑娘,扫了一眼其相貌,张口就赞道:“岳掌门之女果然如出水芙蓉,天生丽质啊。”反正自己一把胡子了不用担心被人骂调戏妇女。
梁小姐却秀眉一竖:“当日你还说我岳姐姐‘只是声名在外,毫无新意’,现在知道自己狂妄了吧。”
“既然岳小姐肯出手相助,扶某感激不尽。还请各位快点上山歇息吧。”
岳小姐柔柔作了个揖,梁小姐却“哼”了一声,拉着岳小姐快步走了。
苏见欢往前走到梁小姐的位置上,又回身,朝还在原地的扶瑾轩打量上一眼——白衣长剑,五官清俊,墨发如练,身后绚烂的烟花的光彩在白衣上隐现不定,除了天然的冷峻气场,怎么看都是极好的相貌,自己拿米饭、鸡肉和小白菜勤勤恳恳养大的娃,凭什么梁小姐看不上?
“前辈在看什么?”扶掌门注意到他的目光,谦恭有礼地问道。
“没啥没啥,你身后的烟花,煞是好看。”苏见欢内心点头,气质和礼节也是自己揣摩教授出来的,很不错。当年苏洛华有意栽培他接任,苦于他性格散漫,下了很多训诫和教导,才能让他在人前一副假正经的模样。后来他把这套交给扶瑾轩,发现对方适应得极好,心里还得意自己比师父教导得好来着。
难道是因为女人,总是口是心非,虽然芳心暗许,但还是咬着牙装不在意?苏见欢走的路上默默琢磨。
☆、分辩
一通折腾下来之后,扶瑾轩终于回到了自己房间,明知第二天又有更繁重的事物要忙,却心绪难平,难以入眠——他好像见到阿欢了,虽然只是幢幢灯影下一个朦胧的背影。
那个人,不知道有没有听到自己的呼唤,仍然是大步流星往前走,他很想上前追过去,却迈不出步子。如何是幻觉该当如何,如何认错人又该怎样,最糟糕的是,如果真的是他,又要怎么办?
运功调息,过了很久,才迷迷糊糊睡着。却梦见了那个魔鬼,衣衫尽乱,神智全无,时而在地上翻滚,又趴到墙上嚎哭,左手拿着明晃晃的剑,往右手上一剑一剑砍去,眼神涣散,好像看不见他。整个房间都布满他的鲜血,密密麻麻的像写在邪物上的符咒,而他痛苦地连话都说不出来,只有呜咽的大笑。扶瑾轩望向自己的身体,依然是□□岁的模样,被强大的气场压抑在一隅,连哭声都发不出来,只能看着那个人用剑一次一次砍向身体。
他被惊醒,感受到枕上背后的凉意——不,不是那样的,那天晚上,他分明跑到角落,捡起了那本心经,一字一句念给那个人听,说话都在打颤,但他坚持念完了,连着念了十来遍,终于让那个魔鬼平复下来。然后他给苏见欢抹了药换了衣服,用一夜的时间擦干净了房间的血迹。第二天挣扎着醒来的时候,苏见欢还照样在厨房里煨粥,看见他后还是展露那样明媚的笑容。
第二天晚上他不敢先睡,守了很久才在屋外睡着了,没想到因此发烧了。后面夜夜都是这样的噩梦,直到那个人躺在自己身边才能安心睡着。
可是,梦里的他,没有去找心经,只是瑟缩在角落,看着那个人发狂伤害自己,一剑一剑,一声一声,折磨着他的神经。
他起身,看到枕边还躺着那个面具,面具是新的,在湖上受了潮,所以那钟馗的脸更加扭曲和怪异,他徒手盖住,一点一点把它捏碎了。
遇上这种事情,各个门派自觉瓜田李下,配合岳掌门,趁夜就雷厉风行地搜查了角角落落,很快就在山脚下发现了配置火药的仓库以及正在往里运原料的黑衣人。谁也没想到祸起萧墙,追查到最后竟然抓住了证据确凿且正欲逃亡的青台山二弟子裴元清。大太阳才刚升起来,大厅里就挤满了人,小辈们黑压压一圈围在师长身后,却还探头探脑想看清始作俑者的嘴脸。
大厅虽然富丽堂皇,却半点没有情趣雅致。青台山一向练的都是霸道凶狠的功夫,那日屠魔之战中不少弟子身中数箭仍奋勇无匹,这才赚得了岳掌门头顶着的“铁骨铮铮”的匾额。
岳掌门青了脸,喝问道:“元清,为师自认待你不薄,你为何偷匿火药,意图不轨?”
裴元清跪在地上,哆哆嗦嗦地回答:“师父,真的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我……我囤积火药,只是想着造些烟花爆竹,在群英会晚上献作赏玩助兴之物,万万想不到触犯了各位尊长。”
岳掌门见弟子如此懦弱,更是气愤:“好啊,既然如此,你便拿出证据来呀?”
那裴元清却突然扑倒在扶瑾轩脚下,哭喊道:“扶掌门,求你跟我师父解释一番啊。当时你不是让我暗中制作烟花,供各位掌门一乐,还主动出资鼓励我去做的。那天,那天……初三,大家都在峰顶,你还下山亲自去督查火药质量了呢。此时,万万不可抛下我啊。”
言毕又从怀中掏出一卷纸,散在地上,哭号道:“这里都是我和扶掌门来往的凭证,上面还有常山的章子。各位来看看啊。”
大厅里一下议论纷纷,只有苏见欢对这种错漏百出的辩词心下嫌弃,却看着扶瑾轩冷冷不说话,还躬身拿起一份契约细细端详。
岳掌门见自己嫌疑稍祛,口吻也缓和了不少:“哭哭啼啼做什么?把话说清楚,莫要冤枉了他人!”
裴元清带着哭腔应了句是,又站起来靠近扶瑾轩,正欲开口说话,一个灰色的身影瞬间出现,喉咙被一只手狠狠掐住,却是个不认识的人。
苏见欢擎着裴元清,不顾众人反应,朝着对方脸上左右各是一拳,又将他的头向下摇了摇,摇出两颗槽牙滚到地上,又卸了他的下巴,两手并用打断了他的关节,方将他丢在地上。这样死证的手段,在魔教手下混的时候见多了,一见对方神色有异就能猜想出来。
众人皆惊,岳掌门更是挂不住脸:“哪来的野人,怎敢当众打我徒儿?”
苏见欢狠狠一笑,难道我便看着你的徒儿当众欺负到我阿轩头上吗?当下捡起两颗槽牙,一颗转身递给扶瑾轩,一颗丢到岳掌门手中,大喊:“岳掌门,你可看清楚了。这槽牙里藏的黑丸,可是见血封喉的剧毒,你的徒儿,为了攀咬扶掌门的,连死都不怕,可还真是铁骨铮铮呢。”这句话说出来后,大厅一片哗然,苏见欢自己也觉得过分了些,捡起地上的字条看了几眼,遂立即用话掩过去:“当然,裴元清这种小人,不配为青台山弟子,说起他,确实玷污了岳掌门。只是这厮求死心切,说话间前言不搭后语。想必各位都查明了,仓库里的火药都是昨晚新送来的吧,昨晚我看到的可疑船只大概有二三十艘,算来至少有半吨的量。这样的量,若真是常山是大批购买或者托人所买,交付之间势必引起官府警觉,而这些单子,根本没有官府的印鉴;若是小批购进……”
“那便是涓涓细流汇集于船,再哄骗裴元清运送进来的手段。可扶某不明,为何这些字条上的金额如此之大?”
苏见欢看了扶瑾轩一眼,后者带着微笑回望他。阿轩不怎么爱说话,同自己还好些,若是带出去,那些姑娘们想要逗他开口也只能自讨没趣。以前老担心这孩子离了他口头上欺人家不过,今天见他能把自己想说的话接下去,颇为欣慰,趁势退了下去。
此时唯一的嫌犯已经躺在地上半死不活,有嫌疑的也自证了清白,再审下去也毫无意义。岳掌门不耐烦地摆了一下手,命人将裴元清拖下去关押起来,说了几句场面话,会便散了。
苏见欢也趁乱出逃出了常山的视野,甫一出门就被一只小麻雀捉住,一口一个“阿山伯伯”喊个不停。苏见欢无奈看向激动不已的梁小姐,对方全然不顾淑女风范,大着嗓门说道:“阿山伯伯,你真厉害。刚才若不是你出手,那个裴元清估计就要奸计得逞了。”
被这么一个可爱的小姑娘夸赞,苏见欢有点飘飘然:“其实也没什么。你看我一把胡子,就知道我在江湖混迹多年,这种把戏看得极多,所以才能判断出来。”
“总之,还是你见多识广,不然今天那小白脸有十张嘴都解释不清了。”
“你为什么一直叫人家小白脸啊?扶掌门少年英才,哪里不对你的胃口了?”苏见欢真心实意地请教。
“他啊,这个人就是一副伪君子的嘴脸,你看他朝谁都笑……”梁小姐突然顿住不说了,直盯着他身后的方向。他转头一看,正好对上那副得体的微笑,却隐隐感受到了来自对方眼神的怒气。
梁小姐吐了一下舌头:“阿山伯伯,我走了。”
苏见欢朝她的小步快跑的背影笑道:“下次记住了,说人坏话一定要背着人说,不能再当着人家面讲了。”
扶掌门走到苏见欢近旁,依然是言恭貌敬:“刚才多谢前辈为我解围。”
苏见欢心里发虚:“没事,反正也是无稽之谈,清者自清,我只是出来走个场罢了。”
扶掌门道:“在下略备了薄酒,不知苏前辈是否肯赏脸出席。”
苏见欢忙推辞道:“有酒有肉喝当然极好,只是乡下老婆孩子想我想得紧,要不是昨夜耽搁了,今天就……”
扶掌门果然知趣:“即使如此,晚辈也不敢强留。还望前辈哪日路过常山,肯赏光上来一聚才好。”
“一定一定。”
☆、湘北
下了山,苏见欢便拔足狂奔,找到最近的马厩买了匹马,又买了把剑,往南方飞驰而去。一路上,心里还忍不住后怕——他觉得扶瑾轩可能认出自己来了,尤其是那句来日再见的话,更是意味颇深。
一开始不对的地方就是扶瑾轩能把自己没说完的话完整说出来,当时心里得意没想太多,后来一琢磨,正是自己亲自教出来的,所以语气思路上都几乎一致,那么对方极有可能也察觉到了这点。
另一点就是,苏见欢曾嘱咐过扶瑾轩,在江湖中处世一定要说足场面话,就算你想赶对方走,对方要辞别的时候也要假意敷衍,挽留一番,可是扶瑾轩竟直接让他走了。
算了,天大地大,自己就一迳儿跑到湘北去,还能被抓住不成。
苏见欢印象中的扶瑾轩,从来不是这般——三月春风的笑意之后是刻薄的冰冷。以前的他,明明眼里眉里都是一派天真的笑意……
第一次见到阿轩的时候,他才只有八岁,因为风寒饥饿倒在山脚下,自己一把捞起抗在背上的时候还能被一把细瘦骨头硌着。给他洗了脸,换了身衣服,发现这小孩长得甚是眉清目秀,眼下一颗泪痣称着长睫毛也挺可怜。煎了药把他伺候醒后,他却睁着一双满是泪水的眼睛在自己怀里挣扎,说自己要立即赶去常山。
苏见欢无奈道:“常山派都被天正教整的流离失所了,老巢都被占了,你去干什么?”
那孩子怔了一会儿,泪如泉涌,他不自觉拿袖子给阿轩擦去:“你为什么要去常山派啊?”
阿轩抽噎了一会儿,终于止住泪:“我父亲遭魔教毒手,我要去常山派找我舅舅,求他帮我报仇。”
苏见欢心里一紧,又问:“那你怎么一个人,母亲没陪着吗?”
“母亲……”一开口眼泪又涌了出来,“母亲自父亲死后郁郁寡欢,不久病逝了。家中只有伯母做主。”想来是叔伯一家不思复仇,反而侵占了兄弟的财产,逼得这孩子只能南下寻亲。
苏见欢打小就没见过爹娘,要不是七八岁的时候被师父从乞丐手下救下来,受到精心养育,只可能比这少年更惨。于是一时激动,便道:“既然如此,你留下来,我教你功夫,你学成了再去报仇。”
刚说完就后悔了,自己尚且心魔难抑,命在旦夕,又怎么拉扯一个孩子长大,还是扔给薛十五靠谱些。正欲补充,阿轩已经下床给他跪下了:“谢谢师父,徒儿扶瑾轩以后必将勤练武功,他日手刃仇人。”
苏见欢抱起他放回床上,摸摸还发烫的额头,说道:“先好好休息吧。”
后来想着,魔教的行踪和人员自己也比较清楚,杀他父亲的究竟是哪一个却不清楚,于是瞒着他探听了一番,原来扶瑾轩的父亲是津门镖局的当家的,去南下广粤送货时遭魔教截杀,财亡人陨。这种事自己在魔教挟制下也做了许多,但好巧不巧的是,这桩生意,正是自己亲手结下的。
于是那一天晚上,他对阿轩说道:“阿轩,你需要对我改个称呼,师父二字,再不能叫。”
阿轩夹筷的手停在半空,向他转过来,脸上还带着看到炒鸡蛋的笑,眼里满是慌张。
苏见欢忙补充道:“只要不叫师父都可以。我的名字,苏见欢。你可以叫我苏见欢,苏子愉,见欢,欢欢,阿欢。”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他怎么配呢?
“阿欢。”阿轩从善如流,透亮的眼睛里带着一丝促狭的笑意。
当时心里已经明白,这个孩子,将是结束自己腌臜命运的刀斧了。
一双手轻轻抚摸着一块石碑,碑上字符钩转之处,十分犀利,比起周围的墓碑,刻字的深度都多了几分。风中传来一声嘲讽:“虽然你平素逻辑缜密,但到底,不是个细心的人啊。”
到了湘北,苏见欢才有长舒一口气的真实感,走在完全陌生的街道上,心里却异常踏实。他记得湘儿曾躺在他怀里轻声呢喃,讲述着师母的故乡——山水都是极其清明的,那些笑着的姑娘婆婆,会同男子担着一箩筐的水产菜品,在街口用爽辣的口吻叫卖。
苏见欢摸出从南山找回来的房契,边走边向路人打听,虽然这里的方言有些平快,好在热心人多,终于寻到了一间破旧的宅子。
苏见欢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推开门,脸上的笑僵在脸上——他有点明白梁小姐对那张笑脸的厌恶了,只是在梁小姐眼里是伪君子,在自己眼里,仿佛恶魔。
他一掩门转身就跑,跑出了半条街突然在笑自己,如果阿轩自己本人已经在宅子里了,那么肯定已经控制好了街道,自己怎么逃得出去。如果死在宅子里的话,也算自己曾经住过了。一个四十好几的人被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吓得屁滚尿流,说出去多让人笑话。
他再次打开院门,看到了一模一样的笑脸,对方问道:“阿欢,你怎么回来了?”
“扶掌门,我记得你是北方人士吧,怎的也有口齿不清的时候,在下是苏阿山,可不是你口中那个什么阿欢。”意识清醒的时候,如果临死无人陪伴,打嘴仗也能减少一份寂寞。
“阿欢向来巧舌如簧,我自是比不过。”像是知道他的想法一样回道。
苏见欢看着他闪着寒光的眼神,想到恨意和痛楚一定已经在他身体沸腾开了,蔓延到四肢百骸,连骨髓都忍耐和等待。那样的眼神,他很少看见,但一眼能看懂。
“你什么时候认出我的?”苏见欢心中默默盘算有几成把握打败他而脱身,一边又莫名怀念起着孩子当初看着他时满是期待和喜悦的花朵般的眼神,真是亮晶晶的好看。
“一开始去了山里,发现灰尘的分布有些问题,于是就开始怀疑了。后来你易容改声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竟然一直没发现,直到——你当时鬼魅般出现在我眼前掐住裴清华脖子的时候。”
看来自己还是不懂收敛,连魔教的一些基本外功都不加考虑地使用了,才露了马脚。
“不是阿山前辈的身法问题,这个还可以有很多其他原因解释。但是,我只知道一件事。”扶瑾轩的眼睛睁得更开了些,眼里没有了焦点,嘴角向右扬起,露出一个极度开朗的笑容,“在这个世界上,肯这么拼命维护我的,只有阿欢你啊。”
苏见欢不寒而栗,他从未见过阿轩这样的表情,像是忍着剧烈的疼痛却胸有成竹一般。他后退几步,拔出剑来。
阿轩的笑更加肆意:“阿欢,你的无念呢,怎么只是一把普通的剑。”
“断了。”这剑是他在路上随便买的,目的也只是营造出腰间曾有的无念的重量,连出鞘都嫌弃,只是今时今日,也不得为自己所用了。
“哦,”扶瑾轩的曦华出鞘,一道虹气萦绕在剑身,“好端端的,怎么会断了。阿欢你死的那年,多少人觊觎这把剑,还是我努力保全下来的。”
“为了救我。”苏见欢看看四周的环境,默默记在心里。
“竟是如此吗?连那把破剑,都可以救你吗?”曦华剑感受到了主人的怒气,剑光大盛。
“打吧。若我死了,遵守你的承诺,把我的尸身埋回南山。”苏见欢一步步走进,比武时,情绪波动乃是大忌。
“若你死了,”扶瑾轩笑得面容都扭曲了,一字一句,咬牙切齿,“我就把整座南山翻过来,后山每一个人,掘墓鞭尸,挫骨扬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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