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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亡逐北-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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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只坐了一会儿便离开,姨娘们说话渐渐肆无忌惮起来,从朝中贵人家的各种秘辛,说到王公子弟间最近的婚配,及至讲到不正经的事上头。
母亲道:「孩子们都还在,你们嘴上小心些。」
一时沉寂後,赵姨娘笑著岔开话题:「这姻缘真是顶顶重要,我看咱们家这些孩子,不光是女儿要找个好夫家,男孩儿娶房能旺夫的妻室,也是一样要紧。」
接下来她们就不断赞著母亲如何贤能,如何让父亲无後顾之忧。兄长本来陪笑坐著,听得有些烦,便寻个由头转身离开。
我没动,专心给五弟剥石榴吃。五弟今年九岁,几乎是家中最率直天真的人。我本来也该是他那样。
「二郎啊,大郎下面,就数你年岁最长,要讨房什麽样的媳妇儿,心中可有计较?」
那时候的兄长极好亲近,他不会摆架子,我们都按一般人家的样子叫他大哥,姨母们也直接唤他大郎。
母亲的表亲长庆侯一家过来玩的时候,我听到长庆侯的儿女们叫其中一个小孩为「世子」,别的兄弟姐妹和我们玩在一道,世子身边却一个人也没有。看著不远处被弟妹围成一团的兄长,不得不说这样实在顺眼太多了。
我微微冲赵姨娘颔首,道:「婚姻大事,总不外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自然听凭家中长辈作主。」
见母亲面露满意之色,众人开始大夸我听话懂事。
「要我说啊,咱们二郎长得俊,性子也好,才干更没话说,这样的人才,总要挑一位温良贤淑的大家闺秀,岳家能够帮他平步青云的才是。五郎你说对不对?」
忙著吃石榴的五弟抬起头,老虎一样圆圆的大眼睛转了几转,忽然大声宣布:「我要娶大哥!」
我一下愣住,他声音很大,那边的兄长听见了,忍不住「噗哧」一声,众人跟著笑得东倒西歪。
「唔……五郎志气可嘉,志气可嘉啊!」
「对,以後娶个公主郡主回来,光耀门楣。」
「怎麽都不说大郎?大郎比二郎还大上三岁呢。」
窦姨娘此言一出,大家都看向母亲。
兄长是世子,亲事的选定又自不同。听府里下人说,两年来,已经有不少朝中权贵适龄女儿的画像送到家中,不过至今尚未有定论。
「我看姐姐最近喜上眉梢,恐怕有好事近了吧?」
母亲但笑不语,眼看就是默认,众姨娘惊呼,忙问是哪家千金。
母亲说了一座王府和它主人的名字,婚配对象的全部意义,本来也就仅止於此。我替大哥睡他房间的时候越来越多,恐怕母亲早就知道了却没有点破,待他婚後恐怕有一段时间不能够如此逍遥,这也算是对儿子的补偿吧。
大家纷纷道著恭喜,大哥也走了回来,熟练应对姨母们的调侃,没有什麽情绪起伏。
我本该也说几句吉利话的,可却似胸中淤塞般无法出口。大概在嫉妒吧,毕竟我将来的妻子绝不会有那样高的出身,而岳家的势力,至少能左右我们这种人一小半的命运。
「二哥,她们在说什麽?」五弟扯扯我的衣袖。
我看著他好一会儿,才有些艰难地开口:「大哥要成亲了。」
五弟看起来大受打击,猛然从座位上站起,撒腿就跑。
我向座中诸人交代一声,赶忙跟在他後头。




五弟坐在一丛豔丽的牡丹边,低头抱著膝盖,看起来像株不起眼的小花。
兄长和五弟的长相都酷似父亲,我则大约偏母亲一些,和他们不太像。
「你这样跑掉很失礼。」
我轻拍他的背,他一动不动,我无奈,在他身边躺下,翘起二郎腿。
天高云淡,少了妇人们的聒噪,这里倒更适合赏春。
「二哥。」
「嗯?」
「我们出走吧。」
我放下閒适置於脑後的双手,撑起身体愕然看他。
「他们忙著找我们,就没空准备给大哥成亲了。在外面多躲些时候,找不到人,大哥也没心思成亲,等我长大了,咱们再回来。」
你以为你这样重要吗?我在心中轻哂,口里却鬼使神差地应道:「好。」
我们的出走在用晚膳前便告结束。如果存心要人找不到,我不会由著五弟的意思,变现偷拿出来的银票,一路吃喝著到城门,然後遇上守株待兔的家中护卫。
这件事情大家瞒著父亲。五弟倒还罢了,若我做这件事被他知道,想来不容易逃过一顿责打。
跟著五弟狼吞虎咽吃完饭,大哥被派来来训诫我们。
五弟扔开糖水就向他扑过去,抱著他的腿大哭。「我不要大哥成亲,我知道的,成了亲大哥就会和大嫂一起睡觉,就再也不和我玩了,大哥你等一等,等我长大了,你和我一起睡觉!」
兄长满脸尴尬,先是耐著性子安慰他,没多久开始上火,招来乳母把他抱走。
五弟哭喊声渐远,兄长不悦地看著我。「五郎年纪小不懂事倒还罢了,你怎麽也跟他一块儿胡闹?」
「对不起。」
「你平常不是这个样子的……」兄长突然眼睛一亮,「你是怕他一个人乱走出事,才故意也跟出去的吧?难怪娘说你是个聪明的家伙!」
他捶了我的胸口一记,高兴地说下去:「不过以後再遇到这种事,你直接把五郎关起来就好了,别太依著那小子,你是我们的兄弟,又不是下人。」
「不是的。」
「嗯?什麽?」
「我也不想让大哥成亲,我和五郎是一样的,我也还是小孩子,大哥娶了妻子之後,还会有小孩,没多久大哥就被他们分走,再也不会经常和我们在一块儿了。」
我说著说著也哭了起来。我从不掉眼泪,不要说大哥被吓到,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但眼泪就是这样流下来,止也止不住。
「你你你……怎麽连你也哭起来了?娶妻生子,是个男人都有这一步的啊,喂!你以後也一样的!」大哥手足无措,一下子拍我的肩,一下子摸我的头,一下子又用袖子给我擦眼泪。
「我不要成亲!我什麽都不要,我只要一直在大哥身边。这样都不行吗?」我卖力地哭著,既然眼泪都自己流出来,那麽就更要好好演一场。
大哥抱住我,把我的头靠在他肩上。「成了亲又不是生离死别,莫说你还没有别府居住,就算以後搬到外头去,咱们这麽好,肯定也会互相走动,怕什麽?」
「我不要搬出去,大哥你要赶我走吗?我宁可睡在大哥的马房里也不要搬出去,大哥求你不要赶我走。」
我可怜兮兮地说著,眼泪依然没有停止。
我感到有些害怕了。我发现我不是在演,这些话大多数都未经推测对方反应这一步,就已冲口而出。
「没有人要赶你走,你是我最亲的弟弟,我就算把五郎赶走了,也不舍得赶你走啊。」
兄长像哄五弟一样哄著我,我紧紧埋在他说不上宽阔的胸前,抱著他的腰,越想越觉得悲惨。
这个人,好像我是真的很在乎。
会不会之前的什麽利用心计,只是接近他取悦他的藉口?
看看,这麽久了,我从来无意和他争什麽。我本该要争的。母亲也说,权贵之家的兄弟间,不是一直如此吗?
况且我自认没有任何输给他的地方,若是尽力,我不信争不过。父亲的宠信可以再造,甚至直接撇开这个家,从外处寻找援手、颠覆他的地位,也未必不可行。
但是我就是不曾想过。我宁愿看他好,引得他高兴,自己也就暗自开怀。
我猛然醒悟到自己要的是什麽了……那是比官位、权势难得手一千倍一万倍的东西。
不该这样的,别说我就算一辈子不吃不喝,都攒不到做这票买卖的本钱,退一万步讲,就算真的把他变成我一个人的东西,那算什麽?他是男人,还是我的兄长,我与他身体里流著同一个父亲的血,我要怎麽去面对所有人的眼光?
「二郎,你还好吧?」
兄长把我从怀里抓出来,眼前朦朦胧胧的,我只能从语气里猜测他现在的神情有些不耐烦。
我混沌的脑子稍微清醒了点。
他只不过一个成天吃喝玩乐、对兄弟也不甚真诚的纨裤子弟而已,有哪里好?根本没有地方值得我拼命去争取。
「我没事了,对不起,大哥。」我慌忙把眼泪擦乾,彷佛那样就可以掩盖曾经不争气乱哭的事实。
「那就好,你再哭下去,我都要跟著哭了。」他松口气,然後凑近我,低声说:「我今晚出去一趟,一切照旧,明白吗?」
我吸吸鼻子,如往常般露出狼狈为奸的同党神情。「放心,包在我身上。」
「多谢了!」他装模作样地拱拱手,随即离开。
我目送他离开,那个融入夜色的身影平凡得一塌糊涂,勾不起任何人心中任何一点涟漪。
一定是错觉,我被五弟的童言童语弄到有点失常了,不需要担心,马上就会好。
我抚著心口,抬头望窗外,中天有银光一泄千里,确是花前月下的好时候。
一阵微风拂过,我打了个寒战,明明是春夜,却怎麽凉入骨髓。




第二章

兄长订亲後,夜间的嬉游并未收敛,我也依然做他的替身。
在他床上的某夜,我梦见与他赤身裸体的种种不堪情状,惊醒时发觉身下濡湿。
这时的我於男女之事几乎毫无所知,亦无特别好奇,每每兄长或者姨娘们说起时,也是似懂非懂,未曾想要弄明白,而现在发生这种事,心中的惶惑难以言表,我胡乱擦拭了棉被与床单上的体液,便急匆匆离去。
兄长次日午後便来寻我,脸上似笑非笑。
「昨晚没给人发现吧?」
「……没,一切、一切安好。」
梦中所见之人活生生站在眼前,我本来就支支吾吾地不敢与他对视,又听他话里有话,更是心虚不已。
他大笑。「害什麽羞?变大人可是好事,我一会儿和母亲说,咱们晚上好好庆贺庆贺!」
原来这样就是变大人。他并不知道我为何人变成那样,我却仍羞耻得恨不得钻到地洞里去,无论怎样都不让他告诉别人。
说了半天他终於答应不传出去,却另外想了个主意,抓著我的胳膊道:「走!大哥带你去好地方见识见识。」
他大大咧咧地唤下人备车,侍从看了我一眼,道:「这样不好吧,要是让公爷和夫人知道了……」
他手一摆。「今日和平常不同,就是要你们放鞭炮恭送咱俩出门,也不是没道理。」
我一辈子都没像那时一样脸红过。
准备的车十分简朴,也没有郑公府的标记,是他出门游乐惯用。
行了有半个时辰,马车停了下来,兄长吩咐戌时来接,侍从与车夫便一同回转了。
我们身处在一条不算宽广的街上,两旁豔帜大张,都是些引人遐思的牌匾与酒旗风,眼下天色未暗,走动的行人稀少,再等上一个时辰,恐怕就要热闹非凡了。
在路上听他吹嘘,我就料到要去的多半是烟花之地,到了之後倒没有太过惊诧。我们一路走著,站在道旁的龟奴和妓女不住招徕,兄长有时候会回一两句淫浪言辞,惹得对方装模作样笑骂。这就是兄长流连忘返的地方,我虽然早就知道他是什麽样的人,仍不禁皱紧眉头,心中极度不适。
兄长在一扇看来颇雅致的大门前停下,龟奴眼睛一亮,立刻迎上来。「孙爷您今日真早!快快里面请。」他说著引我们进门。
那家青楼的格局与诸般摆设倒也不是设想中的俗气,我打量了一圈之後就闷闷低著头,兄长显然是熟客,一进正厅就被围得水泄不通,听丫鬟们的称呼,并不知道他的真正身分,大约就当是个出手豪爽的客人吧。
兄长与年约四十上下的浓妆女人说了一会儿话,打赏了在旁边殷勤奉茶的几个丫鬟,便带我进了雅房。
两名一身香的女子过来倒茶,我一直没抬头,也不理她们搭讪,只看见两双白嫩的手上,尖端几点蔻丹红得吓人。
之後有人开门进来,又是一阵香风扑面。
兄长站起身,对那人道:「我这个弟弟,就烦劳你了。」
「孙公子这说的什麽话,您尽管放心,奴家包管把这位小爷伺候得舒舒坦坦。说起来也有长久没吃到初物了,奴家还要多谢您呢。」
女人说罢吃吃地笑起来,声音颇悦耳,内容却让我尴尬非常。
兄长离开前说了什麽我已经完全听不进去,只顾著为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忐忑,直到听见门再度打开,我才抬头,只见他站在门外,大概我脸色十分不好,他给了我一个安抚的微笑,轻轻关上门。
我盯著紧闭的木门,彷佛那里留有他平凡面孔的残像。
我站起来想去捉住那个微笑,猛然间腰部一紧,一具香软的肉体贴在我的背上,凹凸有致。
「公子,坐下来喝杯茶可好?」
我回头。近年来长得很快,需要低头才能看到这女人的脸。
女人约莫二十出头,髻头高高挽起,亮晃晃的步摇在左首轻轻摆动。她并不似大厅上那些女子的浓妆豔抹,不过描眉点唇而已,姿色却胜过她们许多,身段也是穠纤合度,我只要稍向下望,就能见到抹胸无法裹住的丰润胸脯。
发现我突兀地别开视线,她掩嘴轻笑,朝我眨眨眼。那神情极媚,柔得像要滴出水来。家里的姨娘们也有很美丽的,但与她全然不是一种风貌,我有些明白家中妻妾成群的男人为何还要流连秦楼楚馆。
用力将方才那张平凡的脸从脑海中抹除,我反身抱住她。
这名妓女是个中老手,将我照顾得十分周到。第一次进入女人的身体,那种被异性灼热湿润包裹的滋味,本该十分受用,过程中也确实愉悦,但从火热中清醒过来时,我心中只有悲哀。
不知道什麽时候开始,我身体随著本能动作,脑中则只在狂乱地想像著用嘴为我舔舐胯下的是兄长,我抚摸他的每一寸皮肤,他用著平日清澈的嗓音狂乱呻吟,我进入他的身体,不断地、不断地挖掘深入……
明明那是我的兄长,我竟然……我完了。
「我刚刚说话了吗?」
「没有。」女人的喘息尚未平复,但看向我的眼神很冷静,或许还带些怜悯。
我後来再没去过妓院,於是人们赞我志洁行方,卓然不群。



渐渐不当兄长的跟屁虫。一方面是我刻意回避,另一方面也是他忙。忙著婚事,朝中又授了实职,非复少年时的富贵閒人。
不想日日与他相见,强颜欢笑,但真见不到他,却又是另一种苦恼。烦恼无法自遣,我便常常出门。
我是庶子,母亲又不在世,只要不惹出什麽事端来,家中的看管与兄长相比宽松太多,而我也将分寸拿捏得不错。
自称京郊豪农之子,独自在外游历,虽碍於朝廷律令,不敢出关中之境,但国公府高墙之外的奇人异事,已足够让我大开眼界。
也曾约高手比斗、邀豪客饮酒、共美人嬉游,结识的何止三教九流,与这些朋友相处,不必考虑利益得失,也不用提防机关权谋,最是舒畅欢乐。
当时我并未想过可以从他们身上得到什麽,只是一路之上,深感江山秀美、人生苦短,我堂堂大好男儿,将心思尽数托付在绝不可能结果的情感之上,未免可笑。
这样过了些时日,心中的烦闷确实纾解了不少。我有时寻思不如就这样永远不回京,就算少了家中的供养,肩能挑、手能提的,自给自足未必便活不下去,可转念想到这样就无法见到那个人,又是一阵不舍。
关中以内,可称得上天子脚下,按理说士民当较别处殷富,但一路所见,却绝非父亲在贺表中写的那样「玉宇澄清,四海归心」。
层层盘剥,不少农人甘愿自毁家园,入僧籍以至奴籍以逃避赋税;吏治也异常败坏,我帮几个因出身或家境无法入仕的学子出钱买官,毫无阻碍;也在友人口中听说了各地民变群起,几乎令朝廷应接不暇,不过并未亲眼见到。
转眼便近冬至,我在外已经大半年,对他的想念之心日甚。
我知道今生无望,但只要回去,在近处看他一两眼、两三眼,实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又或者经过这段时间的分离,再次见到他面,我会发现那邪念只来自我凭空想像,与他本人毫不相干,从此能重新视他如平常兄弟呢。
权衡良久,还是下决心与友人作别,打马回京。


毕竟只是半年多而已,家中一切依旧。五弟是唯一表现出高兴我回家的人,口口声声问著外头的见闻,可惜我没有学得一张伶牙俐齿回来,他不一会儿就悻悻地跑开。
回到自己房里,乳母和原本的贴身侍从端著我最爱吃的点心进来,才没说几句话,就喜极而泣。
看著他们,虽然提醒过自己很多次,这个家里的任何人都只会为利益而相互接近,我心中仍难以抑制地泛出暖意,就算纯粹认为我回来後他们的日子能够过得好一些,也不能说居心险恶,更不是错处。
我去见过母亲,她瘦了些。我在外会遣急足捎信回家,不过接到的回信寥寥,且是管家手笔,後来也就懒得多写了。信中曾经提过她身体欠佳,我将寻到的几张对症方子与一些滋补之物一道,交给母亲贴身的仆妇。
她称赞几句,略问了些在外见闻,并没有特别关切的样子。母亲向来端庄持重,这番态度也在意料之中,我不介怀,拣些无关紧要的异乡风物与她说了,坐得一会儿,见她稍露疲态,我便告辞出来。
兄长做太仆寺主事,不过是个閒职,坐班朝觐之事却免不了,与父亲一样,要到傍晚才会从衙署回来。兄长履任虽未久,却也常有同事邀约聚会,那样则更晚一些。
吃了午饭,又在姨娘弟妹们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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