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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啖一肉-第5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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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听他话音,宋父显然参与其中,但要堂而皇之的说出来也是需要一番勇气,因而都屏息等待,并不催促。
他们将他的心底扒了个干净,焦虑、不忍、挣扎……然而他其实没想那么多,都是骗人的,那么小一颗心,哪里囤得下这么多情绪呢。
他的脑中一片风平浪静,心像船只无事漂泊,惟一在海上指名了方向的灯塔就是凶手,那个不知是圆是扁是胖是瘦的凶手,那个气焰嚣张心狠手辣的凶手——他非得抓住他不可!即便是要豁出他的命去,也非得抓住他不可!
他有必须抓住他的理由。
思及至此他的心中便陡然升起了一股滚烫勇气,烫得他喉咙口都发热,宋懿清了清嗓子,低声道:“共六人。家父,程严、程严老先生,吴嵬老先生,北旷老先生,李澜老夫人。”
五位考核官,其中四位俨然都是抄袭上的位。
这是他们引以为傲的杜国,杜国引以为傲的“膳景馆”的考核官哪!
吴巍支着耳朵,本在一旁听呆了,这时被他爹的名字一刺激,脑中浮现出他爹吃斋念佛、慈眉悲眼的模样,当即像活鱼入油锅,蹭一下蹦起来:“不可能!”
有人正欲反驳这傻子,然而他不待人反驳,马不停蹄的开始嚎啕大哭,眼泪鼻涕滂沱而下,因哭瞪大了眼睛,倒是减去了他平日眯眼的猥琐气质。东山站在他身旁,见他哭得这样伤心,到底心软,拍了拍他的肩膀,吴巍见着了极有安全感的佛爷,当即打蛇上棍抱住他哭了个结结实实。
这边哭得天昏地暗自成一方天地,可到底人活着才是最重要的,旁人听了宋懿说的名单,一忖度便是一心惊:目前为止,这死的都是当年的抄袭者!
这六人里面死了三个,程严在入山庄前便已遇害,北旷、李澜死在庄内,而宋父、吴父现都不在,若凶手再要下手,那必然就是程严了!
顺明廿一年三月,可不正缺个确切日子么?
宋懿心领神会,当即补充道:“家父告知我此事后我便详查了一番,只是时隔太久,当时的人都只是记个大概,约莫是十二日。”
如今正是七日,等铲了雪下山需两日,算上来回路程,这紧赶慢赶总能出去。
众人当即松了口气,心中更是因为逼出了这惊天秘闻,震动不已,有人雀跃,有人难过,各自怀着心思,虽说还是将之后几间厢房查了查,但显然心思不在这之上,匆匆一查便散了场。
吴巍哭哭啼啼把东山拉去他房内,缠着他给他念经定神去了,邹仪和青毓牵着手回了房内,这时候众人都乱作一团,也无人注意两个大男人牵手是否合适。
邹仪他们回了房,戴家财大气粗人离了也一直烧着地龙,在外头呆久了乍一进去,简直就像是一头栽进春天里,还是鸟语花香香得能叫人打喷嚏的春天。
邹仪在屋内滴溜转了一圈,被他发现了花香的来源,并非简直,是确实有一束香气扑鼻的腊梅插在美人觚。金黄的腊梅,黄得叫人想起了灿烂太阳,十分的美好。
然而虽是美好,他们却不敢留,邹仪招来下人问了,道是每间厢房都插上了腊梅,邹仪便推脱自己闻不惯,将腊梅连带着美人觚一起还了回去。
他关上房门,青毓已经脱了鞋正翘着二郎腿躺在榻上,邹仪谨慎的弯腰,在离脚尖半米的地方抽了抽鼻子,待到他发现确实毫无异味甚至还有胰子的清香后,他才舒展开眉毛,放松的挨着青毓一起躺了下去。
邹仪推攘了青毓的肩膀一把,柔声笑道:“以前我要是敢大白天这么躺在榻上是要吃鞭子的,倒是见了你,江河日下了。”
青毓眉间有郁色,但听他一言还是收敛了神情,摆出副嬉皮笑脸的皮囊,调戏着摸了把美人的脸:“分明是某人恃美放肆,倒打一耙。”
邹仪白了他一眼,却是没有再追究下去,反而闭上眼,闭目养神。青毓怔怔看了会儿他的眉眼,也合上眼睛,这两人在庄子里,不是吃便是睡,活得油光水滑堪称一只合格的猪。
虽然脑袋上悬着一根蜘蛛丝吊起的刀刃,也不知戴昶会如何动作,但身体适应惯了温暖日子,青毓这么闭着眼睛,过不了多久就觉困意袭来。他心里哑笑了一声:自己可真是越来越没出息了。
脑子昏昏沉沉之际,忽听耳畔响起了一个声音,并不洪亮,轻得像是怕惊扰了一根羽毛:“你还要去蓬莱吗?”
青毓只是闭着眼一路摸索过去,摸到了邹仪的手,捏起来亲了亲他的掌心,然后放在胸口,没有说话。
邹仪便不再说,过了一炷□□夫,青毓听他呼吸绵长似是睡着,然而他睁开眼,眼底清明,却是再没有困意了。
天公作美,虽有下过雪,却只是薄薄一场。过了两日,戴昶派人下山,程严、林熹亦派人下山,现下正是特殊时刻,邹仪巴不得多些人搅乱这一方局势,因而乐得见程严、林熹出马。
之后则是按兵不动,庄内尤其是对程严老先生身边加强了戒备,邹仪知道戴昶迟早会上门,也不心急,只是依旧每日吃吃喝喝,将自己养得红光满面。
待到十一日晚上,他洗漱完毕正欲熄灯,就听下人通报:“老爷来了。”
第85章 第八十五章
通报的时候青毓正□□着他的大脚丫子,将脚抬到一个不可思议的地步,用剪子修剪脚趾甲。
他穿着亵衣亵裤,地龙暖和也不怎么冷,于是裤子松松垮垮搭在腰上,随着俯身正勾勒出他屁股蛋的形状,就像是刚蒸好的大白馒头,又蓬又软,邹仪的目光在他两瓣臀上高深莫测的逡巡着,忽听一声通报,愣了一愣,白馒头的主人也愣了一愣,只来得及穿好中衣,戴昶便已经闯了进来。
他虽是不速之客,但仗着是主人,面上没有一点儿愧疚神色,反倒是饶有趣味的打量了邹仪和青毓几眼,邹仪和青毓腆着脸皮让他打量,还端端正正施了一礼。
戴昶回了一礼,道:“深夜造访,想来没有扰邹公子好事吧?若有得罪之处,还望邹公子体谅。”
邹仪敷衍道:“这是哪儿的话,倒是显得生分了,戴公子甚么时候来都是欢迎的,只是不知深夜造访,所为何事?”
戴昶眨了眨眼睛,睫毛扑开一片光:“我同毓之约了明日去活泉处垂钓,毓之让我来问问几位可愿赏脸同去?”
邹仪不答,反问:“除了我们,还有谁?”
戴昶笑道:“约的都是些年轻人,除了二位,还邀了吴公子,只是他贪睡懒觉,不愿早起。”他将他们从头发丝到脚尖的扫了一遍,又问,“二位可愿赏我这个脸?”
邹仪斜觑了青毓一眼,就见他微不可闻的抬了抬下颔,邹仪便道:“自然是愿意的,可要多叨扰戴公子了。”
戴昶笑微微地点了点头,又扯了几句闲话便告辞。
邹仪送他至门口,待回来的时候青毓已然钻进了被窝,见他过来,十分自觉的让出半边来,轻轻用手拍了拍。邹仪将他掀起的被子放下,道:“捂着点儿,别让热气散了。”然后转身吹灯,摸索着上了床。
被窝里自然是暖和的,只是再暖和总比不上活人踏实,他朝青毓的方向拱了一拱,找到他的胸口往那儿一靠。青毓摸着邹仪的发髻,笑出了声:“怎么像只小猪似的。”
邹仪却道:“已经四天了。”
青毓摸他发髻的手不由得一顿。
九日下山,来回一天半,再加上程严说他的别院离这间庄子较近,按理来说十日白天就能过来,现在却已经是十一日摸黑的晚上了,连官府的影子都不见,怎能不让人心中嘀咕。
青毓哑声应道:“是啊,明天就是十二日了。”
江裘死的日子。
这样人人自危的时刻,戴昶却异想天开请他们去钓鱼,且只有他们四个,怎么看都是一场大敞的鸿门宴。
可偏偏又不能不去。
邹仪道:“虽然不知道他怎么想的,可他突然之间改了态度,也算是有了机会,总比之前不发一言就下毒的好,你说他是不是看出来了?”
青毓却忽然调笑着摸了把他的脸:“我倒是不知满谦还能写出这样大家闺秀的字来。”
邹仪拍掉了他的手:“我娘以前就是这么写的,我偷偷学着她的字迹仿的。”
不错,在程严房内的那张字条就是邹仪写的,他偷学过他娘的簪花小楷,装模作样的写了一张,由手脚灵活曾表演过变戏法的青毓趁乱塞进茶杯里,他们本欲找个时机掀开杯子来,亏得吴巍那傻小子在那儿撒泼打滚,帮了他们一把。
青毓摇摇头又点点头:“不知道。管他呢,我瞧着戴昶那小子身娇体弱的,我一个人能打一打,若是出了甚么事也尽管放心。”
邹仪道:“那宋懿你以为如何?”
青毓沉吟片刻:“是有些腱子肉,不过——”他突然一个翻身将邹仪压在身下,嬉皮笑脸道,“我瞧着他身子虚得很,想来是夜事操劳太过,不似我这样精力充沛、身强体壮——”
“滚!”
邹仪终于忍无可忍的踹了他一脚,让他安静下来。
青毓说是这么说,最终还是没动手,想来是考虑到明天要出门的缘故,只是捧住他的脸不满足的又亲又啃,邹仪一边面无表情的想:“莫非他是只哈巴狗精?”,一边抹去了脸上的口水。
他们睡了个八分饱——这睡觉同吃饭一样,不能睡得太久,不然头晕眼花噎得慌,八分饱正是个神清气爽的状态,两人不待催促,自己先跳下床穿衣洗漱,等到下人敲门时候他们已经准备完毕,一道去前厅用早饭。
四人用毕早饭,正欲出门却见吴巍睡眼朦胧的来了,想来是外出的人久久不归让他极度不安,他顶着两个黑眼圈慢吞吞的挪进来,宋懿忙叫人新端来早饭,他摆了摆手,只慢慢啜饮一碗薄粥。
虽知道吴巍是不肯去的,但总要再问一遭,宋懿又问了一遍,吴巍的回答是吓得连连摆手:“我不去!我哪儿都不去!我今天就在院子里睡觉,哪儿都不去!你们胆子倒是大,甚么时候了还能这么没心没肺出去玩儿。”
戴昶笑了一声,没说话,抬腿欲走,又听吴巍喊住了他,戴昶回头,见他犹犹豫豫片刻才道:“要是真钓上几条鱼,记得给我留一条,要活的。”
戴昶笑着应了,连一应下人都不要,就四人骑着四匹好马,马边拴着装鱼的木桶——一般装鱼都是用竹篓装的,戴昶却是用的笨重木桶,邹仪打量了几眼,见他翻身上马,极快乐的挑了挑眉毛,高声道:“走罢!”
邹仪同青毓在一起呆久了,便也染上些没心没肺的作风,想不通便不再想,一扬马鞭,跟在戴昶身后。
虽然近几日不怎么下雪,但之前下得太猛,除非人力,否则这一时半会儿的消不了那么多,有些地方正是将融未融时候最为滑溜,几人都不敢快走,只慢慢骑着马,一路说着闲话,约莫这么慢行了一个多辰,才到了湖畔旁。
戴昶指给他们看:“在山上面有一处温泉,所以这里的湖水四季不冻,水也活络,鱼最是肥美。”
邹仪道:“戴公子果然是行家。”
戴昶微笑道:“几位打算怎么钓,我这里放了乌篷船,也可以躲在岩洞里,那里头我命人收拾干净了。”
邹仪问:“这两者有何区别?”
宋懿插话道:“船钓冷了些,但四平八稳鱼容易上钩;岩洞里钓路要崎岖些,鱼也难钓。”
邹仪笑道:“那我选船钓罢,岩钓还需二位技高者来。”
宋懿虚虚指了指戴昶:“我也不行,这事还是靠云起罢,我随二位。”
他话虽这么说,但邹仪见他甩竿技术娴熟,显然是来教他们的;竿子摆正,邹仪抬眼瞥了眼去岩洞垂钓的戴昶,不知不觉间这船竟离岩洞这么远了,远得他只能看清一个披着黑氅的身影,戴昶神奇的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又或者根本没有,只是凑巧——他同他快乐的招了招手。
邹仪明知这次垂钓邀请不怀好意,可见他今天这样高兴,心里头也莫名的高兴,远远的挥了挥手。待他反应过来,眼角余光瞥见青毓和宋懿的眼神,恨不得一头扎进水里去,然而这水天寒地冻的,他只好装作若无其事坐回来。
青毓扬着眉毛满眼挪揄,邹仪不动声色瞪了他一眼,心想:“你这家伙闹腾起来,可比我幼稚多了。”
还是宋懿善解人意一些,取了个小炉子,给他们煮茶喝。
刚生起火来便下起了雪,细细柔柔的像春天的柳絮,宋懿一丝不苟端坐着见水开了便抖入茶叶,这才放松的舒了口气,抬头望了眼纷纷扬扬的雪道:“今日赶巧,正是应了柳翁的‘孤舟蓑笠翁,独钓寒山雪’。”
他又垂下眼去给他们沏茶,邹仪不动声色扫了他一眼,突然开口:“宋公子以为如何?”
宋懿愣了一愣:“甚么?”见邹仪直直盯着他的眼睛,不由得有些受不住似的垂下去,思量片刻才道:“银山玉树,雪清湖静,唯人独立于天地间,神随雪纷飞,此之天人景色,岂非不妙?”
邹仪却突然笑了一声,他抬起手,将一片融化了的雪包在掌心里,轻声细语地说:“宋公子既然听过柳翁的《江雪》,也应当听过孙恺阳的‘呵冻提篙手未苏,满船凉月雪模糊。画家不识渔家苦,好作寒江钓雪图。’宋公子以为此诗又如何?”
宋懿呆了一呆,显然没想到邹仪会说出这样咄咄逼人的话来,这次沉默的时间更长了些。
青毓显然也没料到邹仪会这么直接的撕破脸,不由得冲他眨了眨眼睛,邹仪却误以为是水波荡漾的媚眼,笑嘻嘻挑了挑眉毛,瞧那样子似乎如果没有宋懿在场,他就会扑过来亲一口。
青毓没想到神医想歪了,一时间不知是义正言辞的澄清好还是顺水推舟抛两个媚眼好,就在犹豫的当儿,却见宋懿干咳一声,开了口。
他低声道:“古之文士……不,不分古今,不分南北,不分贫富,只是世上有诸多不如意处,愤郁难解,因而我们急需一个乌篷船、桃花源来作安思之所,至于是不是过分的遗世独立羽化登仙,重要么?”
邹仪听了并没有急着开口,而是向前微微踏了一步,然后面对面的坐下来,微微探过头去,十分心平气和的开了口:“宋公子所言不错,只是这是文人画家口中的寒江钓雪,若是直面撞见了垂钓老翁,又该怎么办呢?”
宋懿似是被当头一棒,吃了一惊,茫然又痛苦的张开嘴,“啊”了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
呵冻提篙手未苏,满船凉月雪模糊。画家不识渔家苦,好作寒江钓雪图。——孙承宗《渔家》
拆纱布了回来摸更新,今日双更,还有一章不要错过
第86章 第八十六章
邹仪的本意是借机敲打,因而选了个出其不意的点。然而他也懂得见好就收,毕竟小命还握在别人手里,哪有嚣张的道理。
他扫了宋懿一眼,见他正是个茫然状态,邹仪活了这二十多年,脑子同个子一齐长大,再加上早年家中变故寄人篱下,虽不算聪慧但也不至于愚笨。
程严当初同李澜密谋,他们认为是宋懿借了戴昶的幌子要排除异己,宋懿是主谋;可邹仪瞧着宋懿的眼睛——眼睛是骗不了人的,看他眼神清澈,总觉得他生来就该是光明磊落,不会使这些手段,倒是戴昶深不可测,不知他心里在打甚么算盘。
思及至此邹仪便抬了抬手,动手给宋懿沏了杯热茶:“宋公子情高志远,千万别将我这些俗言往心里去,若真是在心底烙了印子,便是我的罪过了。”
宋懿似是这才被拉回神,扯出个笑容道:“不,你说得对……”
眼瞧着他们还要你来我往客气个三回,青毓从鼻孔里哼出一口白气,瓮声瓮气道:“宋公子,戴公子在同你招手呢。”
宋懿忙仰头望去,确实见戴昶站在洞口朝他们招手,那洞口较高,离得又远,不细瞧便会错过,他忙站起来也挥了挥手,然后划着船挨近了,这才看清楚戴昶的脸。他那雪白面孔红扑扑的,见他们离得近了便高声喊道:“上来罢!雪下大了,上来烤鱼吃!”
宋懿便搁了船,领着二人往岩洞内走。路径略有崎岖,主要是那半化不化的冰雪最难捱,就薄薄一层,偏又滑不溜秋,不留神就得摔个跟头。
三人入了岩洞,宋懿同青毓都呼吸平稳,邹仪却是出了一层薄汗,他一面喘气一面恨恨地盯着两人的背影,不知在心里嘀咕了甚么,这才心满意足的继续走。
外头天寒地冻,这岩洞,却是别一番天地了。
本来山间有个大洞,西北风一吹该冷得瑟瑟发抖,偏好巧不巧从洞口探去,有一天然石柱,石柱极粗,将一通到底的甬道分二,往左手处一拐就是个死胡同,风一点儿也吹不到,十分暖和。
不但如此,青毓见那处打扫干净,铺着松软稻草,戴昶抽了一把稻草丢进火堆里,起身让开了位置道:“快些进来,是我思虑不周,大雪天的叫几位受累了。”
那三人坐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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