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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呼吸-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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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怕了二十几年,已经不怕了。我每一天都做好了充足的准备,迎接死亡。”他把庄豫抱紧了些,“我最怕的是我死后,我在乎的人过得不好。所以你别太难过,等我走了,就赶紧把我忘了,好好重新生活。偶尔想起我了,想见一见我,就去永川。”
“你会回去?”
“嗯。我会回去。”
并未意识到自己在聊些天方夜谭,庄豫很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如果我真去了永川,那我要怎么知道你在不在?”
“我会吹起一阵风,就像这样。”秦暄杨附在他耳边,轻轻吹起一阵暖风,“你到时候就会知道,那是我。”
“那就这样说好了。”
“嗯,说好了。”秦暄杨在他耳边轻声道,“所以别难过,不管发生什么,我都在。”
说着些天方夜谭的话,夜渐渐深了。他们也慢慢合上了眼相拥着入睡。
庄豫睡得很沉,一整个晚上没有做任何梦。凌晨天快亮时,仿佛有人推醒了他,他恍惚地睁开眼,看到秦暄杨已经穿好了衣服站在床边,那不是他平时穿着的病号服,而是以前时常穿在身上的白衬衫。
“你要去哪?”他迷迷糊糊地问。
秦暄杨俯身吻了吻他,温柔地摸摸他的头:“别担心,好好睡一觉。”
“嗯,你快点回来。”他抱着被子道,眼皮沉沉地垂下。
恍惚中,秦暄杨似乎格外温柔地应了一声“好”。
而他在这一声应承中沉沉地睡去。

阳光照进朝东的窗户,庄豫真正从沉睡中醒过来,他尚未睁开眼就已经意识到了怀抱中的身体的冰冷。
他双手颤抖得厉害,但仍不肯放开怀中的人。仿佛一松手,最后的暖意都要消散在空气中。
窗外的蝉又开始叫起来,他已经清醒无比,却还是不肯睁开眼。仿佛一睁开,就无法再以梦境一场来说服自己。
无法抑制的眼泪从他紧闭的眼中流出,他极力压抑着哭声,把秦暄杨的身体抱得更紧了。
渐渐冷下来的躯体里,那颗心脏已经不再跳动。

葬礼那天,一向炎热的天空下了场雨。
雨势不大,但已经足够把这座城市积攒的尘埃和灰烬都冲洗干净了。
庄豫没去参加葬礼,他躺在酒店的床上睡了很长的一觉,从白天到黑夜。中间他醒了几次,眼神空洞地看着窗外哗啦啦不停下着的雨,然后再闭上眼睛,试图在梦中见到那个已经不可能在自己生命中出现的人。
回到A市的家,他也是没日没夜地睡。这种状态持续了好几周,直到某个傍晚他突然醒来,看到晚霞铺满整个天空,夏天的暖风吹过耳畔,撩起了他的发梢。看着绚烂的落日景象,耳边少了熟悉的蝉鸣,他看着日历,才突然意识到:夏天已经结束了。
第二天,他开始去上班。
公司的同事都觉得这个新来的年轻人话虽然不多,也不是特别活泼,但干事利索、勤劳认真,甚至周末也愿意无偿加班,对他印象都很不错。
同事间的小聚会他也经常参与,并不格外特立独行、离群索居,再加上长得也很好看,公司的女孩子们都特别关注他的一举一动。但从没听说过他接受了谁的好意,也没听说过他有女朋友。
直到第二年的夏天来临,他一早醒来,听见窗外响起第一声蝉鸣。
往事就像洪水一样把他淹没。
他对于夏天的所有记忆,都和一个叫秦暄杨的人有关。
对他的思念突然如潮水般不可遏制,并且随着蝉鸣愈盛,内心愈加急躁。
七月,在他毫无理由的坚持下,公司批准了他的假期。他回家后收拾好行李,没有和任何人打招呼,独自一人前往永川。
他是如此想念那个人,想念他的每个表情,每个动作,每次呼吸。
想念到心痛。


累了照惯例努力清醒着
也照惯例 想你了
好怕一放心睡了
心跳在梦中不听话的就停止了
听着 呼吸像浪潮拍动着
越美丽越让我忐忑
我还能珍惜什么
如果我连自己的脉搏都难掌握
如果我变成回忆退出了这场生命
留下你错愕哭泣
我冰冷身体拥抱不了你
想到我让深爱的你人海孤独旅行
我会恨自己如此狠心
如果我变成回忆终于没那么幸运
没机会白着头发
蹒跚牵着你看晚霞落尽
漫长时光总有一天你会伤心痊愈
若有人可以让他陪你我不怪你

快乐什么时候会结束呢
哪一刻是最后一刻
想把你紧紧抱着
可知你是我生命中的最舍不得
如果我变成回忆退出了这场生命
留下你错愕哭泣
我冰冷身体拥抱不了你
想到我让深爱的你人海孤独旅行
我会恨自己如此狠心
如果我变成回忆终于没那么幸运
没机会白着头发
蹒跚牵着你看晚霞落尽
漫长时光总有一天你会伤心痊愈
若有人可以让他陪你

如果我变成回忆最怕我太不争气
顽固地赖在空气 霸占你心里每一寸缝隙
连累依然爱我的你痛苦承受失去
这样不公平请你尽力
把我忘记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最后引用的歌词为TANK《如果我变成回忆》





第21章 关键词21:再见
生与死也许就像硬币的两面,并没有什么不同。
他与你道别,奔向另一个世界。然而你的回忆里,还是会为他留下一方天地。
你会难过,会伤心,这是自然。他的眉眼和嘴角,掌心的温度和心跳的频率,哪里能这般轻易就抹去。
这场旅程中,走过那条他曾经过的小路,做他曾经做过的傻事。试图与过去的他靠近,却再次看清你们的距离如今已是如此遥远——生与死,不可跨越。
然后在漫长的岁月里,或许有一天你会突然醒觉:这一切不过是幻梦一场。这场旅程,并不比夏日飘落的雪、冬天盛开的花更真实多少。
但愿所有的失去,最后都能教会你珍惜。

永川镇上唯一的医院在小镇东边,座落在一大片水稻田旁,从病房的窗户向外看,可以看到一望无际的绿油油的稻叶。
外面的知了不停地叫,阳光盛照的白天尤其如此。
远晨提着从家里带来的冰镇西瓜推开病房门,屋内,头上缠着绷带的庄豫正坐在病床上,床上铺着一个八角棋盘,他对面的远扬正在往棋盘上放棋子:“我又赢了。”
庄豫皱起眉头:“怎么又是你赢?”
远扬耸了耸肩:“没办法,规则就是这样。”
他不太服气:“规则是你定的。”
“没办法啊。”远扬再次耸肩,“谁让这个游戏是我发明的。”
旁边的远晨哼了一声,吐槽他:“拿自己发明的游戏欺负病人,你能做点有出息的事儿吗?”
“你管我。”远扬白了她一眼,兴致勃勃地收好棋盘上的白子,“小庄哥,我们再来一盘。”
远晨伸出大手挡在了棋盘上:“先过来吃西瓜。”
外面阳光普照,屋内却很凉爽,头顶的吊扇悠悠地转着,他们三人围坐在病床边每人手里一块瓜,一边吃一边闲聊。
“医生说你什么时候能出院?”远晨问庄豫。
“明天就可以。”
“那我回去让妈给你熬点骨头汤补补。”
“远扬每天都送一壶过来,不用再煲了。”
“那是他应该做的。”她瞅了弟弟一眼,“谁让他笨手笨脚还连累你。”
远扬虽然很想反驳,但心知庄豫受伤确实责任在自己,于是便忍着没说话。
庄豫哈哈笑了几声:“伤又不重,只是撞了一下头而已。这几天都检查过了,没什么大碍。”
她还是不太放心:“万一你回去后发现有什么后遗症,一定要通知我们。”
“没那么严重。”他摆手,继续咬了一口清甜的西瓜。
远扬顺口问了一声:“小庄哥,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过两天就该回了。我跟公司就请了这么几天假。”
“有空的时候要回来玩啊。”
庄豫很想爽快地回一声“好”,但还是犹豫了一下:“会的,等夏天过去吧。”
等夏天过去吧。
只要不是这个季节,那些记忆就不会汹涌而来,使他夜夜难眠。

庄豫出院的那天,周楚瑶也来了,她还是一贯的少话,陪他从医院走回远家,一路上几乎都没说超过二十个字。
到家后,她没跟着庄豫一起进去,站在夏花盛放的栅栏门边,她停下了脚步:“就送你到这,我不进去了。听说你明天就要回去了?”
“是。”
“我明天就不过来送行了。”庄豫难得在她那通常无表情的脸上看到了一丝波动,“我现在,不喜欢送别的场面。”
他点头:“好。”
“谢谢你这个夏天能来永川。”
庄豫知道她在谢什么,便没有以言语回应,只笑了笑。
她伸出手小幅度地摇了摇:“再见。”
“再见。”
她转身往回走,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洒在她身上,她亦毫无怨言地接受。庄豫也转过身,正要推开远家的大门,后方传来她清亮的声音:
“庄豫,好好活着。”
他停了一下。
“不管他在不在,好好活着。”

不管他在不在,不管他在哪里。你唯一能做的,就是好好活着。
就像夏天的鸣蝉,就像冬天的种子。无论顺境逆境,你只能好好活着。
好好活着,带着他的记忆,带着他留在世间的痕迹。

傍晚的时候,他去永川小学转了一圈。
学校已经放暑假,没有学生和教师。整个校园空荡荡的,寂静异常,唯有操场旁那棵高大的槐树在风中沙沙作响。
他从校门口慢慢踱步到操场的空地,单双杠在夕阳的暖光下投射出一道长长的斜影,显得分外寂寥。他轻轻敲了敲已经开始掉漆的单杠,金属的冰冷声响在空气中震荡。
这是秦暄杨曾经奔跑过的地方,是见证过他的童年的地方。
纵使他已不在,这座小镇仍然留着他曾存在过的证据。
在青草钻出石缝的路面上,在沙沙作响的树叶间,在每日悄然变幻的光和影里,在探出栅栏伸展盛放的夏花中,在某些人的记忆中。
在他的心上。

这就是你要找的答案吗?庄豫。
他抬起头看着高远而蔚蓝的天空,流云一片片积压在天边。他的耳边没有风,什么都没有。
是的,或许这就够了。
我已经不需要再见他了。
不管他在不在,不管他在哪里。
他都在我心里。

***********

就像来时一样,远晨和远扬送他到镇外。经过那棵高大异常的木棉树时,庄豫还是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你呀,下次春天来,就可以看到它开花的时候有多壮观了。”远晨说。“像火烧一样的红。”
他点点头。
他们送他到火车站,北上的列车即将发出。远扬从包里抽出一个包装得像模像样的小盒子,递给了他:“小庄哥,这是给你的礼物。”
庄豫拆开来,只见盒子里是一个简单的日式风铃:半透明的琉璃球下吊着一块小铁片,当风吹来时铁片便会轻轻敲击玻璃,发出清脆声响。
远扬得意洋洋地道:“这可不是普通的风铃,我把自己的超能感应力量注入了这个风铃,它说不定能感应到UFO呢!”
一旁的远晨已经不想再吐槽自己的弟弟了,在旁边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盛情难却,庄豫苦笑着把风铃收进了背包:“谢谢,我会挂起来的。”
两姐弟站在检票口向他挥手。
“有空回来玩。”
“一路顺风。”
他也向他们挥了挥手,转身就走进了检票口。
火车启动的时候,他仿佛又回到了开始的那一天——他乘坐列车南下,看着沿途的风景从平原渐渐向丘陵和山峦转变,看着窗外越来越蓝的天空和野外纵横交错的水道,看着黄昏的光线中飞鸟归林,甘蔗地飘来清甜的芳香。
只是如今这一切都像被按了倒放键的电影,他携带着南方炎热的空气,回到了北方微阴的天空下。
从火车站坐地铁刚刚回到家,他就接到老家的妈妈打来的电话。
惯例地听她唠叨了好久和天气、饮食、起居有关的话题,庄豫只是发出“嗯”“好”“知道了”公式般的应答。他没有跟妈妈说自己请了一个小长假,也没有说自己跑到了南方一个没什么人知道的小镇子里,更没有说他在山上摔了下来脑袋缝了几针,当妈妈询问他在那边的生活时,他报喜不报忧地说道:“挺好的。”
“你呀,不要舍不得花钱,饭要好好吃知道吗。你才工作多久,用不着老是给我打钱,那些钱你自己留着买些水果吃,跟同事相处得好不好?偶尔要请人家吃吃饭呀,知不知道?……”
妈妈总是开了一个话题就停不下来,庄豫也只好耐心地听着,一手拿着手机一边单手开门。
因为门窗紧闭,屋内空气有些混浊,他迈着大步走到阳台把落地窗打开来,但西斜的太阳余热依旧,风却没有分毫。
他把背包放下,远扬送的小盒子从敞开的拉链处掉下,盒子里的风铃“叮叮”的一声掉了出来。
他把风铃提起,挂在了阳台上。半透明的琉璃球上用小字写了一首古诗,他没认真去看,屋内和屋外的空气都同样僵滞,他叹了一声气,电话那头的妈妈听到他叹气,又问:“怎么啦?是不是工作不顺心,压力大?”
“没有。”以免妈妈想太多,他赶紧解释,“是这边天气太热了,一点风都没有。”
“可不是嘛,你那边空气质量这么差,夏天就更热了。”
他知道妈妈又要就空气问题作一番长篇大论了,赶紧截住话头:“妈,我还有些工作要赶着做,等有空的时候我再打给你吧。”
“好,工作要紧。你记得好好吃饭啊。”
顺利挂断电话,他才松了一口气,瘫坐在沙发上。阳台上的日式风铃晃了两下,就在停滞又闷热的空气中安静下来。
真的,一丝风都没有。
可能是因为太累了,他就这么缩着身子,在沙发上睡着了。
然后,他做了一个梦。

梦中,他手捧一束新鲜的栀子,栀子洁白的花瓣上还沾着露水。他推开一扇门,清风便迎面吹来,他闻到空气中青草的香气和淡淡的花香。展现在他面前的,是一片广阔无边际的草原。
秦暄杨坐在不远处的草地上,正低头看着一本书。他穿着那件熟悉的白衬衫,赤脚盘坐着,抬头向他笑了笑。
庄豫向他走去,他起身迎接,伸手轻轻抱住了他。
他把手里的栀子递给秦暄杨,秦暄杨接过嗅了嗅那若有丝无的清香,笑着弯腰吻住了他。
梦里的亲吻,有一种恍若隔世的熟悉感。
风从四面八方温柔吹来,他闭上眼睛感受秦暄杨的体温,左手放在他胸前感受他的心跳。
扑通,扑通,扑通。
节奏平和而美妙。
“你去哪里了?”他在梦里问。
秦暄杨把他抱在怀里,轻声答:“我就在这里啊。”
“这里是哪里?”
他嘴角微弯,双手温柔摩娑庄豫的脸颊:“我一直跟你在一起啊。”
庄豫摇头:“我去永川找你,你不在。你说过你会回永川的,可是你不在。”
他笑意更深:“我当然不在永川。”
“你不是说,人生后会回到生前最眷恋的地方吗?”庄豫紧握住他的手,“你不是说只要我去永川,就能见到你吗?”
“傻瓜。”他轻揉着庄豫的头发,在他额头怜惜地一吻,“你所在的地方,就是我最眷恋的地方啊。你根本不用去其他地方找我,我就在你身边。一直都在。”
“可你……”庄豫看着他,略带哽咽,“你为什么从来不出现?”
他笑得无奈而落寞:“我不能。”
“为什么?”
“我已经死了。”像给一个六岁小孩解释为什么要抢走他心爱的玩具一般耐心,秦暄杨如此怜爱地看着他,“我已经死了,但你还活着。”
“这又有什么关系!”梦里,眼泪也是凉的。
他为庄豫擦去泪水:“别总是想起我,好好活着。去奔跑,去流汗,开开心心地、精彩地度过这一生。等时间到了,你自然会再见到我。”
“我不想等一辈子这么久。”庄豫紧抓住他的手不放。
“傻瓜。”秦暄杨温柔地把他抱在怀里,在他耳畔轻轻道,“我不是说了吗,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可我想见你。”
“想我的时候,要记住,”秦暄杨附在他耳边,温柔道,“我在吹向你的每一阵风里。”

暮日偏西,落地窗开着,阳台上的风铃在闷热的空气中静止不动。
庄豫靠在沙发上沉沉地睡着,阳光斜照在他脚下的地板上,他蜷着身子缩在沙发上,不知是做了怎样的梦,竟不知不觉地流下泪来。
尚未整理的背包放在地板上,落地扇对着他无声地吹着。喧嚣的蝉声中,他无意识地在沙发上动了动,轻轻地皱眉,泪水淌过脸颊。
沉静的夕光中,有个透明的身影向他倾身,伸手替他拭去脸上的泪。

静止的空气里,阳台上的风铃清脆地响了起来。
终于,起风了。


想我的时候,要记住,我在吹向你的每一阵风里。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你看到这里,希望能留下你对故事的一点感受,批评也好,建议也好,一丝小小的感触也好,我非常乐意倾听。
好书尽在【】 ://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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