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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真有邪-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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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哎,你什么时候跟那个小哑巴认识的?”他饶有兴趣地问,“真是奇了,你还会主动约人补习?”
      祁川耸了耸肩把他甩了下来,淡撇撇地丢了俩字:“不熟。”
      “那为什么?”
      “应付一下老魏,其他人都太麻烦了。”
      “殷染是挺麻烦的我知道,那他就不麻烦了?他是哑巴唉。”
      两人晃悠着走出校门,路灯在水泥地上留下一片一片昏黄的光晕。有树叶的地方就有蝉鸣,少年的影子穿过树荫,轻描淡写的回应被吞进了夏日魔咒里。
      “他挺简单的。”
      祁川勾着施钧洋的肩往街对面走去。
      该怎么样用“简单”来形容一个人?
      如果单论郗白留给别人的印象,好像用低调、沉闷、内向等词会更贴切,这些都可以统一概括为胆怯,胆怯是他最大的症结。不过除此之外,他的生活的确可以称得上是简单,两点一线,平平淡淡。
      暮色四合之后,网瘾少年的一天才刚刚开始。少年们的征途和战场被缩在烟雾缭绕的网吧里,祁川戴着耳麦,叼着根没点燃的烟,控制着英雄在一波让人眼花缭乱的技能特效中越塔强杀,引得周围一圈围观者异口同声地赞叹。
      而郗白的一天已经快要走到尾声,他坐上公交摇摇晃晃地跨过几条街,下车走过天桥,穿越街巷,回到了那栋安逸平和的小楼。
      老旧的居民楼是上个世纪的产物了,看着有些沧桑,但郗白的父亲总说,它其实结实得很,早些年震过,晃都没晃一下。不过这话他以后肯定听不见了,五一二汶川地震的余威尚在,全国一同为之悲恸着,任何有关天灾的词都格外让人犯怵。
      郗白拿钥匙开门,饭菜香味扑面而来,电视新闻里不出意外地播报着灾后救援工作的进展。郗锦将马尾辫伸到了沙发后面,脑袋后仰着朝他打招呼。
      “表哥你回来啦!”
      郗白不出声,连进房间放包,去洗手间洗手的动静都很轻,但是郗锦的嗓音清亮,让两位长辈都得知了他的归来。郗爸爸握着一把蒲草扇,手向后伸着拍了拍腰背,刚给阳台上的吊兰浇了水。郗妈妈把最后一道菜端上桌,在围裙上揩了揩手,招呼着俩孩子过来吃饭。
      如此的每一天都一样,这让郗白觉得安全。在这种时间里他会将脑袋里的几何电路化学式都丢干净,连同校园里的各种声音,目光,气息,好的坏的都一起。如此他还可以在饭后心如止水地做完功课,早早地躺上床睡觉。这种在同龄高中生中规律到可怕的作息,从他的学生时代伊始一直延续了下去,只是极其偶尔会被梦境打破。
      无限逼近现实的梦境里依旧下着大雨,雨水落在水泥地上再飞溅而起,红色塑胶跑道泡在雨里像是在漂浮着。有人站在篮球架上看着他,目光像是有实体,触碰到他的每一寸皮肤,以至于他在凉凉的水雾中也感到全身发烫。
      震耳欲聋的声响不是来自天边的雷,而是来自他擂鼓般的心跳。他走进他,看着他淋到湿透,看着他全身的痞气戾气都褪尽,看着他锋利的眉眼变得温柔,看着他脸颊上新鲜的伤口溢出血珠。
      血珠被雨冲破,顺着他的下颚线滑落,滴在郗白手心。
      “你为什么从不打伞?”
      他听见自己对他说。
      没头没尾的行为和言语,在不讲究逻辑的梦境中显得如此自然合理。而且是“说”,说出口的说,郗白听见了自己的声音,感觉到声带的震动。多么陌生的感觉,但能够将心里的话说出来,他惶恐又兴奋着。
      反倒是面前的人不说话了,祁川只是用一种十分平和的目光,无声地看着他。
      破晓十分真的下起了雨,郗白从梦中醒来,床头的电子钟才刚刚跳到六点,还有半个小时才到他的起床时间。他平躺着,半张着的嘴唇动了动。
      大千世界中或许会有那么一种生物,能捕捉到这个赫兹的声音,如果有的话,它能听见郗白在此时念了一个名字。
      少年人把敢做的不敢做的都糅合进梦里,梦中人不知道自己在做梦,如此便能赚得片刻天真的欢喜。
      可现实是,他的仰慕大概注定要泡在雨里发霉了。
      郗白躺到了六点半准时下床,再如以往的每一日一样,简简单单地洗漱着装。唯一有所不同的是,他在路过书桌的时候顿了几秒,鬼使神差地拉开抽屉,翻出来几乎没用过的一盒创口贴。这是要做什么呢?把创口贴放进书包里的时候郗白也在想。
      屋外传来了母亲叫他吃早餐的声音。
      随便了。
      他匆匆拉好拉链,拎起书包走出了房间。

      第四章 空気

      连绵的雨季让身处其中的人看不到尽头,不止学生们觉得困倦,值班教师们都于课间接二连三的打着哈欠。不得不承认,这真不是一个补课的好季节。
      准高三生没得选。就算一直下雨,七月的浮躁闷热也同样存在,教室里死气沉沉的。郗白在黑板上写下了最后一个数字,把粉笔搁在槽里,垂着眼睛走下去回到了座位上。他知道基本没人在认真看他的解题过程,他甚至怀疑老师喊他上去是因为老师自己都懒得写了。
      不好使的风扇发出咯吱咯吱的噪音,依旧没人来修。前排的男生终于放弃挣扎,堆了几本书在面前,然后趴了下去。补课的意义到底在哪呢?连郗白这种模范好学生都开始走神的时候,放学铃终于打响。
      现在每天午休的两个小时,是郗白一天中最清醒的时刻,他在紧张。什么人都可能会路过一楼教室外的走廊,虽然这周他已经不坐在窗边,但依旧正对着窗户,足够他在谁谁路过的时候捕捉到对方的身影。他一边坐在桌前吃三明治,一边暗自等待着,看说要找他补习的人会不会再次从天而降,出现在他眼前。
      可是那个祁川哪会主动约人补习,提到他八成只是应付魏主任的借口而已。郗白已经三天没见过祁川了,他觉得自己在妄想,但他还是忍不住期待,毕竟最近出乎他意料的事情已经发生太多次了。
      一个钟头以后,他的确等来了意外来客。
      而那不是祁川,是一个大眼睛的漂亮女生。
      “嗨。”她站在班门口往里望,视线直直地投向他。待郗白抬眼看过去,她就念出了他的名字,“你是郗白对吗?我想请教你一个问题。”
      郗白愣愣地看着她。
      她扬起了手中的卷子,“方便吗?”
      不是没有同学来找郗白讨教过习题,只是所有人都是问他要来作业,然后对着他写的过程自己看。从外班来人这还是第一次,郗白除了点头以外不知道还能做出什么反应。
      女生跨进了班门,带着点卷儿的柔顺马尾辫晃动了几下,她来到他前座的位置坐下。
      殷染。
      他知道她的名字,毕竟除了学霸和不良,漂亮的女孩在高校里也是视线的焦点。无论传闻好坏,总会有人提起他们。如果按照这个分类来算,郗白,祁川,殷染就是这三种人的代表。 极端和极端碰到一起,剧情肯定不会简单。郗白贫乏的青春经历里还没有过类似的事,但他记得去年这个时候的夏夜,爸爸买了新空调放在客厅,每晚妈妈和郗锦都会窝在沙发那儿看碟片,看道明寺和杉菜在学校里吵吵闹闹,吵着吵着就牵出那么多爱恨纠葛。
      换做他,他应该就是剧情里跑龙套的那种炮灰,不知道会在哪一集里出镜几次,然后成为引线,最后成全别人。
      “我叫殷染,我是祁川的同班同学。”来者如此自我介绍道。
      她上来就提了祁川,似乎是想观察郗白有什么反应。当然,郗白没有任何反应。他垂着眼睛,视线瞥过殷染手中的卷子,然后从桌洞里找到了自己的那一张摊在桌上。
      足够平淡无趣的回应,殷染无言了片刻,依旧目不转睛地打量他。这种被近距离的视线来回打量的感觉让郗白觉得不安,他的耳廓开始升温,但是与祁川带给他的燥热感不同,这个漂亮姑娘带给他的是凉意。
      他听见她柔声说,“最后一题的第二问我不太会写,能跟我讲讲吗?陈老师总在我们班夸你的解题思路很巧妙。”
      她语态温和,言行礼貌,但倒刺就横在那里,彼此都心知肚明。
      殷染涂着透明甲油的指甲敲了敲卷子上的半页空白,郗白把自己的卷子翻到背面,看了眼她指的地方。
      某高校举行两个活动,分别由A,B两个老师负责。已知该系共有n位学生,每次活动均需该系k位学生参加(n和k都是固定的正整数)。假设A,B老师分别将各自的活动通知信息独立,随机地发给该系的k位学生,且所发信息都能收到。记该系收到A老师或B老师所发活动通知信息的学生人数为X。(1)求该系学生甲收到A老师或B老师所发活动通知信息的概率。(2)求似P(X=m)取得最大值的整数m题目看着短,但是往下一数,郗白的解题过程写了三十七行,占满了半页卷子再加一张便签。这题超纲了,出题老师好像总以折磨学生为乐,特别是数学老师,不让学生觉得十多年数学白学了就不开心似的,使劲造作--郗白头一次想抱怨为什么老师要出这么难的题,他把自己的卷子推向她,但他清楚,这种东西光看他写的过程是看不懂的。
      果不其然,殷染低头研究了一会儿,便指着其中一行说,“这里是什么意思?”
      她眨了眨圆圆的杏眼,面露疑惑地问他。
      室外的雨小了些,陆续有同学回班,还有零星几个女生跟她打了招呼。拜她所赐,郗白又受了一圈注目礼--哑巴学霸最近突然变得“受欢迎”了,先是祁川,再是殷染,有闲情的人都会朝他瞟上两眼,然后发觉他好像看起来跟以前不一样了?
      没什么不一样,郗白只是剪了头发。他露出了他白净的额头和完整的双眼,低着头认真地在草稿纸上写着什么。沉浸在题目中的时间里,郗白感知不到别人的目光。
      有的女生不知不觉就盯着他的侧脸看了好一会儿,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的事情,她们赶紧跟拉来周围的好友,小声地讨论起了什么。各科老师变着花样夸了他一年多都比不上祁川和殷染的两次造访,氛围制造者使得他真正被看见。
      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你们在讲哪题?”一个刚才和殷染打过招呼的女生走了过来,望向郗白桌前的卷子,“啊,这个啊,这题我直接放弃了……”
      说着放弃的话,但是她并没有离开,而是站在旁边看了起来。紧接着有第二个,第三个人围了过来。难题其实是次要,郗白格格不入的,如今被迫加入的,无形中驱使着他人的,其实是“氛围”,那是一种笼罩着每一所学校的东西,等同于空气。所有人都主动或被动地学会了读空气,然后找到自己的节奏,融入其中。若要打破它,除非成为新的氛围制造者,不然就会被归于异类。
      一只手从后面搭上了郗白的肩,郗白怔了一下,爽朗的声音从他头顶响起。
      “你们班还没讲过这张卷子啊?”
      说话的人是班长曾孝军。他成绩也好,还很健谈,跟谁都能聊上几句,并且有求必应,给人一种四通八达的感觉。但是因为有稳坐第一的郗白存在,他总不是榜上最好的那一个。曾孝军不怎么爱搭理他,郗白早就感觉到了。这人跟谁都处得来,偏偏从不和自己接触,这跟体贴他不会说话不同,他看他的目光中总是带着隐约的不屑。
      而这样的人,此时把手搭在他肩上,手心的热度透过单层衣料抵达他的皮肤,直接把他的思绪从题目里拽了出来。
      这样的触碰让郗白浑身不自在,他想躲开,但是又没那么多的底气挣脱。
      殷染抬头看了曾孝军一眼,然后嗯了一声。她不认识他,此刻也没兴趣接他的搭讪。她把视线转回郗白在稿纸上写下的讲解,然后继续指着其中一截问道,“这个式子怎么来的?”
      郗白的思路其实已经断开了。肩膀上不轻不重的压力,周围各色的眼光,殷染一次又一次的追问,还有越来越多回班的脚步声一同涌向他,他不知道该先消化哪一个。
      施钧洋找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殷染背对着他趴向后面的桌子,手指无意识地卷着自己的马尾。她周围站着零星几个人,郗白被围在中间,耳廓通红,面露窘色。
      他一眼就知道殷染是来干什么的了,于是没忍住直接就抬脚走进了别人的班级。
      “你搞什么啊?”施钧洋拍了下殷染,“快上课了,走吧走吧。”
      潜台词是,得了吧。瞧这小子的憋屈样,你用得着欺负他吗?
      殷染不以为然。她刚要说什么,门口又多了一个人。
      “钧洋。”
      祁川唤了声。
      从雨中走来的少年手中握着一把黑色的折叠伞,伞和他的裤脚都在滴水。他声线压得很低,脸色也不是很好。倒不是因为什么情绪而显得脸色不好,祁川喊完人就打了个哈欠,困倦磨掉了他目光中的锐意,他斜靠在门栏上,细长的眼半眯着,好像下一秒就能站着睡着。
      他的视线快速地扫过了郗白和殷染,最终落回施钧洋脸上。
      施钧洋鼻子出气,意味不明地哼笑了一声,随即拽起殷染的手腕,带着她一起走出了班门。
      殷染倒也没有不满,她自然而然走到祁川身边朝他笑了笑,小声地嘀咕了一句什么,并且回头瞥了郗白一眼。
      她绝对称不上盛气凌人,漂亮优秀的女孩再配上自信开朗的性格,自然会比别人多了些气场。但郗白清晰地捕捉到了什么尖锐的东西,就算只有一瞬间。他本就比别人敏感,更别说那些可以预见因果的针对。
      然而祁川往前走了两步,又倒了回来,看了眼门口的课表。
      “你提醒我了。”他随口道,“你不说我都忘了这事。”
      殷染脸上的笑意立刻僵住了。
      高挑的少年长腿一迈,转回到高二九班门口。
      他剑眉轻挑,手撑着门栏探进去半个身子。
      “郗白。”
      祁川缓声念出这个名字。
      “等你有空,老地方。”
      空气在那一刻凝固住了,至少在郗白看来是。有人不知所云,有人愤愤难平,各种颜色的眼光中央,祁川只望向他,他只对他说话。
      或者说他对着所有人,说出了只有他能听得懂的台词。
      还是跟从前一样,祁川不需要他回应。他把手中的伞一甩,雨珠砸在遍布浅浅污水的水泥地上,他的身影消失在转角。
      施钧洋左右看了看,然后猛地打了一下殷染的马尾辫,殷染气不打一处来,追着他就要打回去,两人也很快消失在九班的视野里。班上小半的围观者都不知道这一连三人演的是哪出,他们的茫然和好奇持续了没多久,上课铃就打响了。
      郗白低头凝视着桌上摊着的手写思路,只觉得那密密麻麻的字符很可笑。刚才还围着听题的几人已经不在身边,他揭掉这页,把试卷收了起来。任课老师走进班,教室渐渐安静下来,粉笔敲着黑板,电风扇吱呀吱呀地转着,窗外的雨还没停。
      郗白凝视着草稿本上一个细小的墨点,神游到天外。
      其实是祁川终结了上个氛围,哪怕郗白觉得他并不是想当他的救世主。可少年人单纯,疏远的理由很单纯,为难的方式很单纯,动心的情节也是。这个年纪里最鲜活的,最激烈的,都是直白到可以说是单纯的东西。
      没什么复杂的迷思,当郗白愿意把祁川当英雄时,他就是了。
      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郗白已经拿黑色签字笔在纸上写下了“祁川”两个字。他愣了一下,热着脸把祁字涂掉。
      但他留下了“川”。
      川像掌心的纹路,或者可以被看做三道无意义的竖线,最后一笔被拖得老长,直指他心尖。
      第二天午休的时候,郗白快速地解决好午餐,然后拎着塞满作业和课本的书包走向了操场一侧。校门外卖凉皮的阿婆给他加了太多辣酱,他嘴唇发麻,嘶嘶地吸着气。就这样他还急不可耐地来得到了这里,因为他知道他还要驻足犹豫很久,才能攒足勇气敲开这扇门。
      昨晚雨就停了。好不容易放晴的天气里,操场上满是活动着的少年。沾着水的塑胶跑道和草坪在晴阳下闪着光,明明带着不一样的色调,却又微妙地和他的梦境重叠在一起。其实他已经不记得前几天的清晨他梦见了什么了,只记得他在梦里跟祁川说了话。
      这不要紧,雨的气息还残留在人世。晴日热浪滚滚,泥土和草木间多余的水分被蒸出来,带着夏天独有的,他对祁川的记忆中留有的味道。
      唯独漏掉的配方也会在这扇门后被补齐。不知道是赵海烟瘾太重,还是祁川和他的朋友们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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