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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控-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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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季然莫名觉得这个场景在哪见过,梦里出现过无数次的开头便突然浮出脑海,与眼前的画面无比相似地重叠在一起。季然活生生听着自己的心脏漏跳一拍,仿佛有兜头一盆冰块泼了他一身,砸得他麻手麻脚。
  没有富饶的脑力供他再去思索,季然下意识放轻脚步推门进屋,陌生男人的声音立马清清楚楚地传进他耳朵里,有些喘:“……我不松手,我就是为你回来的,这次我说什么也不走!”
  沙发上,两具身体交叠在一起,荒红的夕晖从落地窗外扑进来,在地板投出巨大、扭曲的长影。


第51章 
  姥姥家的床很硬。
  没有季成川抱着他睡,被窝又空又冷,季然左右翻滚,怎么都不舒服。
  他下床走出去,客厅也没开灯,姥姥仍在餐桌前坐着,像石头人,不说话也不动。
  “姥姥……”季然怯怯地喊了一声,趿拉着不合尺寸的拖鞋,“呱嗒呱嗒”走过去,说:“我要爸爸。”
  “爸爸”两个字一出口,眼泪就下来了。
  从家里憋了一路的委屈倾泻而出,季然哭得呜声呜气,嘴里来回倒着三个词:姥姥,爸爸,回家。
  姥姥的语气前所未有的冷漠,告诉他:以后没有爸爸了。
  “跟着那个喜欢男人的变态干什么?让他把你也养成变态?还是等他害你?”
  她的眼睛红肿,丝毫不复平常的柔和慈祥,吐出尖锐刺耳的两个字:“恶心。”
  恶心。
  季然看着眼前的景象,由内而外的反胃。
  第一眼他还很茫然,待反应过来这个死死贴在季成川身上,抱着他的胳膊不松手的男人是谁,身体已经先于大脑做出反应,弯腰干呕。
  沙发上纠缠的两个人都变了表情。季成川看见墙角后的季然,眼皮猛地一跳,他不知道季然在那待了多久,唤了一声“然然”,挣出胳膊起身走过去。宋知洋终于顺着季成川的力道松开手,他抬起半跪在地上的左腿站直,整理自己凌乱的衣襟袖口,目光追随着季成川挪到季然脸上,竟然歪头笑了笑。
  季然的耳朵里炸起类似电流的嗡鸣。
  若是忽略他难看的脸色与脖颈上尚未平复的青筋,以及微微发着颤的手指,这人完全就是一副来喝茶做客的悠然模样,丝毫不见方才苦苦哀求的难堪与窘迫。
  宋知洋只是不想让自己在季成川儿子面前太过难看,微笑更是本能行之。可那张明晃晃的笑脸在季然眼里,则是赤裸裸的挑衅。
  ——看啊,六年前我就是这样闯门入室,将你的家庭撕得七零八碎,六年后我又来了,我如你所料是个甩不脱的鬼魅,你能将我怎么样?
  季成川眉头深皱,看季然僵成一节木头,心烦又心疼。他一边思索该怎么跟这孩子解释,一边伸手想去揉揉季然的胃:“是不是不舒服?”
  季然后退两步,如避蛇蝎。
  上次他这样冷冰冰的避他,还是在姥姥刚死的时候。季成川眼神一凉,宋知洋在这时候凑上前,对季然道:“嗨,我们不久前见过,在……”
  “滚。”
  他想抚摸季然的头发,或者掐掐季然的脸,季成川头也没回,扬手打开他的胳膊,揽过季然上楼,厉声逐客。
  宋知洋咬咬嘴唇,将手插回兜里。他踹掉对他痴迷的男朋友,辞掉国外优渥的工作回国,一下飞机就直奔这里找季成川,不是为了这个不耐烦的“滚”。可他也知道今天这情形再想什么都是痴心妄想,便假装潇洒的耸耸肩,笑了笑:“好,那我下次再找你。”转身往门口走。
  握上门把的同时,身后一阵脚步响动,宋知洋回头,看见季然像个动物一样从季成川怀里蹿出去,捞起矮柜上的水晶花瓶狠狠朝自己砸过来,面容狰狞如小鬼。
  “然然!”
  季成川惊愕,一把将季然拽回怀里抱紧,花瓶在客厅中划过一道呼啸凌厉的弧线,“铛!”贴着宋知洋的肩膀砸在钢制门板上,透明的瓶身顿时遍布裂痕。
  季然仍在蹬腿挣扎,与对白河纯粹的厌烦不同,眼前这个男人身上重叠着他与姥姥两辈人的怨恨。不止对他纠缠不休的恶心,不止对他恬不知耻的愤怒,也不止对他六年来跗骨之蛆般黏腻着这个家的不安焦躁恐慌,还有等等等等无法用文字形容的恶劣情绪,这些通通不能掩盖的一点是,他特别失望。
  对季成川失望,对自己失望,对十分钟前还存在的欢欣雀跃绝望。
  这些情绪在他身体里发酵膨胀,滚成一团,吞噬理智,季然疯了一样冲宋知洋嘶吼怒骂,骂他恶心,无耻,不要脸,骂他是令人作呕的同性恋,嘴边冒出的词汇丝毫不加以筛选,一个字都不打绊,发音流畅口舌伶俐,仿佛一具脏话连环炮。
  谁都没料想到会发生这一出,宋知洋从险些头破血流的惊恐中缓过神来,不明白季然瘦削的身体里怎么能爆发出泼妇般的力量,骂得字字如刀。他从小被家里娇宠着长大,仗着好皮囊与好家世,从来都肆意享受他人的巴结赞美,活到现在受过最大的委屈,却全都来自季家这对父子。
  季成川搂着发疯的季然,用目光示意他赶紧离开,宋知洋看着季成川眼中的不耐,听着季然的谩骂,怒极反笑,他扬起好看的下巴向季然“宣战”:“是啊,我就是喜欢男人,我跟你爸在一块儿的时候你还玩尿泥呢。我就是要缠着他,我回来就是来缠他的,有本事让他再去跟女人结婚啊!”
  这话一出,季然反倒安静下来。他像是骂累了,软软地靠在季成川怀里,冲宋知洋展露一个微妙又空荡荡的笑。
  “我爸确实是要结婚了。”他干净利落道:“你可以滚了。”


第52章 
  宋知洋最后是被季成川扔出去的。
  他当季然在放屁,不仅不走,还发出冷笑,反驳挑衅。季成川仅存的耐心彻底消磨干净,两步上前擒住宋知洋的手腕往外一搡,也不管他是否摔了个屁股墩儿,大门一摔,家里重回清净。
  他对宋知洋还残存着丁点了解,知道这大少爷要脸好面子,做不出在男人家门口砸门吵骂的事,眼下最头痛的还是屋里那个小炮弹。
  无辜的花瓶在脚边躺着,透明晶体上密布的冰裂昭示着它承受了多大的怒火,有过上次偶遇白河的情景做铺垫,这次季然抡起瓶子砸人倒真没让他太过吃惊,反倒是那一串连环骂更让他不知该作何评价。季成川轻轻踢开它,向客厅里的季然走过去。
  季然还在原地直撅撅地杵着,季成川尚未来到跟前他便忍无可忍地质问:“你为什么让他进来?!”
  没等回答,他又砸出另一个更加愤怒的问题:“他为什么说‘再’结婚?你骗了我妈?!还骗我!”
  季成川顿住脚步,深感疲惫。
  有句话说,聪明人不会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否则就是傻瓜。季成川在商界玩得风生水起,即便不是绝顶天才,也绝跟傻瓜挨不上边儿,却偏偏就避不开宋知洋这道坎儿似的。
  硬论起来,宋知洋除却“曾经的对象”这个身份,该喊他一声学长。
  两人相识在同一所大学,季成川即将研升博,宋知洋刚进入大一。
  那时候的宋知洋还没这么能闹,性子倒是从没变过的张扬,在那个对于同性`关系还相对避讳的年代,他热烈地追求季成川,毫不掩饰,掀起了一场震惊整个学校的风言风雨。
  季成川不抗拒任何一种性向,但他当时正与妙蓉在一起,也看不上宋知洋咋咋唬唬的毛病,拒绝得毫不留情面。
  宋知洋大伤,萎顿几日,继续进攻。屡战屡败,越挫越勇。
  连妙蓉都看不下去了,跟季成川打趣儿:人家是有背景的大家族公子哥,攀上了高枝你就变凤凰了。悠着点儿伤人,回头不高兴了给你下绊儿。
  那是季成川最年轻也最傲气的时期,丝毫不以为意,笑着说他能把我怎么样?
  半月后,系里通知他由于给学校造成不良风气,取消直博资格。
  宋知洋约他见面,说只要跟他在一起,就让学校把资格还给他。
  季成川叼着烟眯眼审视宋知洋,宋知洋被他看得期待又忐忑,满心以为心心念念的学长就要到手,没想到季成川抽完最后一口烟,将烟头弹到他脚底下,嗤笑:趁年龄小,多学点儿好吧。
  顺风顺水的宋少爷第一次尝到求而不得的滋味,也许是不甘心,也许是不服气,他还是不愿意消停。直到季成川结婚,宋知洋突觉这一切都没什么意义,他就想要别人没有的好东西,结了婚的季成川对他而言魅力大减,这场旷日持久的追求终于降下帷幕。
  等他从国外留学几年回来才知道,妙蓉竟然英年早逝,季成川没有再娶,带着他的小儿子过单身生活。
  当年那块死活吃不到,早就干柴在记忆深处的肉,顿时注满血水,热腾腾地鲜活起来。
  季成川这回没有直接拒绝他。
  宋知洋在季成川眼里始终不像个完全的“人”,他的幼稚与莽撞使他更像一条好看的小狗儿,倾其所有地黏腻讨好季成川,围着他打转。就算真是条狗,见多了都会有感情,何况宋知洋是个活生生的人。
  在宋知洋借酒壮胆,眨着晶亮的眼睛跨上他大腿那晚,季成川终于如他所愿,攥住他的屁股,将他扔到床上。
  这块肉到底是吃上了。美味。宋知洋腰酸筋软,餍足地想。
  他们各取所需,严格来说连恋爱关系都不算。几个月后,季成川发现宋知洋跟其他男人上床,没觉得惊讶,也不恼怒,只轻描淡写的让他以后不用来了。
  也正因如此,才有了后来宋知洋上门要复合的拉扯,被季然姥姥撞见,误会得粉身碎骨。
  今天的情形几乎与当年如出一辙。
  季然听完季成川的解释,脸上阴晴不定。
  与阿姨告诉他的“当年真相”基本没差,但是有一点他从那天就想不明白。
  “只是这样,你为什么不跟姥姥说清楚?”
  季成川看了他一会儿,目光中渗透出一层复杂晦涩的成分,季然执拗地与他对视,半晌,季成川败下阵来,他收回视线,蹙着眉道:“我有我的顾虑。”
  这个理由听在季然耳朵里荒唐又可笑,比宋知洋还让他暴怒。
  怒火攻心,他不管不顾地大叫:“那你就什么都不说,连个屁都不放?”
  “你就让姥姥把我那么带走?”
  “你就……”
  颤抖的声音硬生生卡了回去。季成川一愣,看向季然,他的小孩眼圈红得吓人,正瘪着嘴试图憋住眼泪,可泪珠还是争先恐后地挤了出来,显得屈辱又委屈。他抬起胳膊想擦掉脸上的水,却越擦越多,嘴巴缺氧般张了几张,发出剧烈的呜咽。
  “……你就不要我了?”


第53章 
  季成川感到一阵焦灼。
  季然的眼泪于他而言从来不是水分,而是硫酸,有一颗砸在心窝上就能将之腐蚀得稀烂。
  他把季然的脑袋紧紧压在胸前,感受着他的抖动,想说些什么,嗓子却挤不出来——无论怎样的解释与表达,在季然那句质问面前都显得苍白又无力。季成川越发疲惫,他仍然皱着眉,深深闭上眼睛呼吸,在季然耳朵上方发出祷告般的哑声:别哭了。
  别哭了。
  季然挣了两下,挣不动,季成川抬手卡住他的后颈上下抚摸,既是安抚,也是制服。纤细的脖子抖了抖,季然耸起的肩膀霎时塌下来,不再抗拒,在季成川怀里大口喘息,平复哭到缺氧的胸腔。许久,他小心翼翼伸出两根手指,像个胆小的蟊贼,悄悄攥住季成川的衣摆。
  暮霞被浅淡的夜色渲染覆盖,紧绷的情绪与心跳都渐渐回到正常的范畴,季然仍没起身,直到阿姨购物回来,被门口的玻璃瓶绊得惊叫一声,打开客厅里的灯,他才惊醒般缩回手,像只犯了错的羔羊,从季成川怀里拱出来。
  “啊呀,这是怎么啦?”阿姨捡起花瓶,瞪着瓶身上的可怖的裂纹问,“你们吵架啦?”
  季成川没说话,他捧着季然的脸为他擦去残泪。大掌的动作很温柔,力道很轻,显得疼惜又怜爱。不知道是不是被眼泪浸泡过的皮肤太敏感,季然感受着季成川的指腹,几乎能感受到一圈圈指纹,很痒,他莫名联想到了盖章。睫毛飘忽地扇了两下,耳朵尖开始发烫,他不敢与季成川对视,慌慌拍开季成川的手,往楼上跑。
  阿姨看季成川哄季然见怪不怪,她还掂着那只花瓶,心想无论如何,季成川肯定不舍得向季然动手,难不成季然脾气上来,竟然敢拿这种东西砸他老子?
  怎么就那么大的脾气呢?
  她叹了口气,无奈地问:“季先生,然然又不高兴了?”
  季成川好像也叹了口气,又好像没有,看着季然的房门“砰”地关上,他才坐进沙发里,捡起茶几上的盒烟点了根烟,双腿交叠着翘上桌面,很倦怠地松懈下来。
  “宋知洋回来了。”他将头后仰着,没什么情绪,交代道:“以后如果再来,别开门,直接让保安过来。”
  阿姨思考一会儿,结合刚才季然花猫一样的小脸,再看手里的花瓶就明白发生了什么,立马心疼起季然来,同时又隐隐有些解气——那小子该砸,当年就该砸。
  “家里也收拾起来吧。”一根烟下去,季成川缓缓说。
  阿姨抬头看二楼,再看看季成川,知道先生已经决定了,答应着:“哎,好。”
  轻轻推开`房门,床上隆起的一坨小鼓包猛地定住,季成川走过去,季然陷在枕头里,一动不动,似乎睡得香甜。
  他弯了弯眼睛,在床边坐下,轻声问:“然然,睡着了?”
  床上的小孩睫毛乱颤眼皮乱跳,拙劣地装睡。
  “真睡着了?”季成川往前压了压,季然感到笼过来的气息,偷偷咬牙,懊恼季成川进来的不是时候,他正翻身呢,刚进行到一半,现在从腰往下都是拧着的。
  他还在为傍晚的事不愿直面季成川,十分的抗拒,三分为表达自己不满的情绪,三分为自己轻易被治服的气恼,剩下四分,则是不可言说的慌乱。
  为那个不容挣扎的怀抱,为自己伸手攥住季成川的意乱神迷。
  不知是不是自然界本身就运行着臣服于强者、寻求庇佑的规则,从野蛮的豺狼虎豹,到衣冠楚楚的人类,都逃不开这套规则的掌控——当他将心里最不愿告人,甚至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委屈冲季成川吼出来后,强行搭建了六年的铜墙铁壁瞬间垮棚,软弱稀里哗啦地流淌出来。最委屈的就是最想要的,最得不到的,诉说委屈其实就是变相的示弱,借着刀锋般难听的话语向对方哀哀乞求:别不要我。
  就像受伤了不能被人安慰,这是最脆弱的时候,季成川使劲把他搂进怀里的瞬间,前所未有的复杂心情在胸腔里沸腾蒸发,比之前每一次的拥抱都滚烫心安。他为了面子想抵抗,可这就是他想要的,是本来就该一直属于他的怀抱,依赖如同本能,怎么抵抗?
  如果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旖念与幻想,如果他不是变态,只作为一个单纯的儿子,他完全有资格往这个温暖有力的怀抱里再贴紧些,攀住男人结实的后背,没有丝毫顾虑,享受他的心疼与安抚。
  偏偏心有杂念,越亲近,越慌乱。
  天大地大,只有他自己知道,现在他有多渴望季成川的怀抱,只要一睁眼就会泄露出来,他害怕得很。
  季成川只当季然的别扭劲儿还没下去,不愿意睁眼就闭着吧,他掐掐季然的鼻子尖,真如同在与一个睡梦中的人说话,声音低低的,沙沙的,说:“爸爸知道,你肯定有很多问题还想问,今天哭累了,就等以后再说吧。”
  “今天委屈坏了,是不是?”
  “以后不会再让你看见他了。”
  顿了顿。
  “是爸爸的错。”
  季然眼球一酸。
  一只手伸上来拨拨他的头发,季成川的语气突然变了个调:“不过啊,乖儿子。”他缓缓说,“你扔花瓶砸他之前,有没有想过后果?”
  “得亏是砸偏了,真把他砸出个好歹,怎么办,嗯?”
  季然悄悄咽口水,真砸死人了,季成川肯定替他顶罪,想想确实后怕。
  “以后不许这么鲁莽了。”
  “不论什么事,爸爸都在呢,爸爸来解决。”
  这句话说完,安静了一会儿,要不是床垫那边始终凹下去一块,季然都要以为这人凭空消失了。
  被人无声注视的感觉很不安,正当季然实在忍不住,想眯眼去看时,季成川动了。隔着眼皮也能感到一股压力迫近,季成川的味道从很近的地方飘进鼻孔,手心出汗,季然攥紧了拳,听见自己的心脏咚咚乱蹦起来。
  他隐约猜到季成川要做什么,睫毛疯狂抖动,紧张地期待着。
  一秒,两秒,三秒,随着浅浅的呼吸掠过头皮,额头上果然迎来一个久违的亲吻。
  蜻蜓点水的一下,季然连腿都麻了。
  本以为这就是装睡最大的彩蛋,他享受在又被老王八啄了的快乐余韵中,毫无防备的,季成川贴在他耳边,又说了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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