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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千重想起祖母未病逝前的时光。那时候他还小，也喜欢吃嫩嫩滑滑的蒸蛋羹，而且一定要放切碎的虾干……不过这个味道，似乎还有一点点的酸甜。
　　李千重悄悄来到厨房门口，套着围裙的背影看起来有点儿眼熟。那人伸出胳膊去拿勺子，T恤袖子里露出的一截胳膊跟莲藕似的。原来是小师弟邵程。
　　邵程捧着小碗打算到客厅去吃，扭头瞧见门口的李千重，吓了一跳，平复情绪后他对李千重笑了一下，却笑得非常不自在。
　　他的眼神躲躲闪闪，根本没打算正视李千重。李千重很明白，这个小师弟下意识里排斥跟他说话，对于两个人独处的场合感到万分不自在。
　　“……大师兄要吃吗？”
　　李千重沉默片刻，轻声道：“我不饿。——吃完早点儿睡。”
　　邵程扭头看了看案板上的蛋壳葱根之类的东西，还有扒出来横七竖八摆放的调料品，张了张嘴，面有难色。
　　“做饭的阿姨明早会收拾。”李千重终究不忍心看他大半夜还要忙碌，提醒道。
　　“哦……”
　　邵程要在客厅吃夜宵，李千重就推开一楼大门，走下台阶，坐在院中花园一角的椅子上。都说城市里污染严重，夏夜看到的只有灰蒙蒙的天空，星星好像是童话里才有的。可当他抬起脸，意外地在夜空里发现了星星点点的亮光，李千重不由得弯起了嘴角，一种温和平静的情绪从心底蔓延开来。
　　他忍不住反省这些时日以来自己的态度。
　　对事业，对人生，对身边的所有人，他笑脸相对，内心总抱有几分冷漠和敌意。但从前他并不这样。从前他热爱表演这份事业，对人生充满了期待，对待身边的人虽做不到全都信任有加但至少是心态平和的。
　　究竟是什么缘故，让他变得世故圆滑却又冷漠如斯？
　　也许是去年他有一个非常重要的角色被走后门的关系户抢走了，也许是同剧组的演员拍戏不认真频频卡戏被导演骂却转身对媒体说是他不配合，也许是家族里的亲人为了那点儿股份没完没了地骚扰他的父母……
　　可今天的事情让他意识到，他因为各种遭遇而封闭自己的内心，或许会错过许多美好的东西。
　　瞧瞧那个可怜的小孩，因为说错了一句话，被自己的脸色吓到一整晚都不敢开口，又因为自己的漠视而陷入尴尬的处境当中，还差点儿受了伤。长此以往，自己这个大师兄恐怕就成了师弟师妹们避之不及的对象。
　　幸好，一切来得及。
　　李千重笑了笑，长舒一口气，准备回屋去睡觉。迈上门前台阶的时候察觉到厨房的灯还亮着，他下意识收住脚步，一直等到厨房里灯关闭，客厅也没有了动静才往里走。
　　李千重悄悄走进厨房，打开灯，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干净整洁的环境。所有的东西摆放得整整齐齐，水槽擦得蹭亮，厨余在垃圾桶里，抹布洗好平摊在大理石料理台，就连围裙也抚平了褶皱挂在门后的挂钩上……
　　第二天的试妆非常顺利，所有的角色没有需要调整的。因为他们是分批进行，李千重只看到兰若和吴昃两个人的古装扮相。跟吴昃一样，兰若穿着古装走出化妆间的那一刻李千重深感惊艳——有些人，譬如兰若，生来就是叫人羡慕那副长相的。
　　兰若真的是个非常容易害羞的人，不但拍戏的经验全无，拍照片也是姿势僵硬。拍定妆照的摄影师拿他没办法，又不忍心骂，已经完成拍摄的李千重只好硬着头皮当老师。可能他留给兰若的第一印象太严肃了，兰若依然十分紧张，最后还是吴昃亲自上阵，提出先一起拍摄双人照。
　　当晚所有人拍摄结束，在员工宿舍的一楼客厅里Strong哥召开了集体会议，给大家看了摄影师提供的定妆照样片，叫他们提意见。
　　其实没什么可提的，孟无边老师也算是多年的老手，她的作品向来备受夸赞。只有吴昃提出他有一套朝服的靴子太小了，挤脚，强烈要求换一双新的。
　　“你上朝一直坐着，又不需要走路，鞋子小了忍忍吧。”Strong哥没好气地说，“剧组服装预算一小半都花在你身上了，你还想咋样？”
　　李千重闻言忍不住露出了笑容。这倒是真的。吴昃扮演的秦二世胡亥不愧是秦始皇的儿子，奢靡豪气大手笔，不像他这个大将军“蒙毅”，一共三套衣服，盔甲战袍、朝服、常服，多数时间都是灰头土脸的。
　　Strong哥又说：“小橙子才两套衣服，还都不合身。最后还死在你手里了。”
　　邵程饰演的“武元”是扶苏的侍卫，全程出场可没几句台词，武戏倒是挺多，有点儿吃力不讨好的感觉。李千重看过他的定妆照，当时就跟Strong哥提出了疑问——“是不是衣服太紧了点儿？”
　　其实他是想说，跟同剧组的其他男孩子相比，这孩子有点儿胖了，尽管他的体重完全在正常范围内。没办法，如今的小鲜肉市场流行偏瘦那一款。
　　估计服装老师也没想到临时找来的武元的扮演者跟衣服尺寸不合，想要修改也来不及了。邵程只能跟吴昃一样，忍着。
　　吴昃大大咧咧，没把Strong哥的吐槽放在心上。而邵程则傻乎乎地笑了一下，道：“哥，我会减肥的。”
　　Strong哥摆了摆手：“不用刻意减肥。明天开始武打训练，保证你们每个人都瘦一圈。对了，小珩和阿若工作餐要另外准备，他俩太瘦，得增肥。”
　　邵程看向沈珩和兰若的细胳膊细腿儿，露出了羡慕无比的眼神。
　　李千重暗中瞧着邵程的表情，忍不住偷乐。
　　为期一周的武打培训相当要命，体质强健如李千重中间也有吃不消的时候。偏偏为了大将军的威武形象，他还得塑造身材，鸡胸肉和西蓝花吃到他看见就想吐。而小师弟邵程，每天累到爬不起来，顿顿蔬菜沙拉，晚上回到员工宿舍还不能跟沈珩和兰若一样吃夜宵。
　　徐亦楚的粉丝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到他们培训的地址，总是偷偷送一些补给品过来。披萨、蛋糕、炸猪排、奶茶，都是Strong哥明令禁止的东西。徐亦楚为了保持身材不能多吃，难以控制嘴巴的许之念和纪灿灿就开始抢夺，还不敢让Strong哥知道，每天跟打仗一样。许之念和纪灿灿还故意逗弄邵程，把那孩子馋得眼看要流口水。许之念只当他怕Strong哥骂，就想尽办法把吃的偷渡回员工宿舍，半夜敲邵程的房门一起分享。
　　好几次李千重都撞见邵程躲在徐亦楚身后，抵抗美食的诱惑——“不行，我要减肥……”态度很坚决，可惜目光探过徐亦楚的肩膀直勾勾盯着蛋糕披萨，毫无说服力。
　　这回又是如此。
　　“我真的要减肥。我都140斤了……”
　　“140斤又不胖！吃点儿吧，天天吃蔬菜不是虐待人嘛！营养都跟不上！”
　　徐亦楚揽着邵程的肩膀哈哈大笑，把人带回房间，关上房门把罪魁祸首许之念挡在门外。
　　屋子里传出邵程的哀叹声：“我怎么就瘦不下来呢？流了那么多汗……要不我再做一百个俯卧撑？”
　　“运动过度对身体不好。”
　　“……可是我怕被换下来……”
　　“合同都签了，怎么可能再把人换了？你不用太紧张——我说，你真要一边运动一边读剧本啊？”
　　“嗯，我怕到时候被骂。”
　　“导演听说脾气挺好的，不会随便骂人。”
　　邵程又说了句什么，声音比较低，李千重没有听见。他在走廊里站了一会儿，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自加入《公子扶苏》这个项目，李千重第一次产生把“蒙毅”这个角色演好的想法。


　　第4章　同居第一晚（上）

　　七天武打培训很快过去，《公子扶苏》即将在横国影视城秦王宫大殿外举行开机仪式。他们这群年轻演员结束了短暂的集体宿舍生活，乘坐航班浩浩荡荡奔赴南方最大的影视基地。
　　昨天晚上，剧组公布了第一批定妆照，俊男靓女的组合在网络上引起了一番轰动，虽然跟某大牌剪了新发型，某当红艺人晒宠物，某明星约会某明星的新闻热度没法儿比，但他们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涨了粉丝，这其中以沈珩、兰若和吴昃、徐亦楚的粉丝涨得最快。
　　艾屿传媒为宣传这部剧，不免落了时下流行宣传方式的俗套——组CP。
　　这个从海报的拍摄方式就能看出来。
　　扶苏和胡亥，胡亥和公子容，公子容和李泽，扶苏和公子容，少年嬴政和燕太子丹，男男CP用隐晦的方式推送到网友的视界。当然还有男女CP，吴昃饰演的胡亥和陶幺饰演的侠女红莲。
　　一系列概念海报制作精美，人物角色或俊美或美丽，单在视觉形象上就非常引人注目。
　　所以海报发出的第二天上午，就有好奇的网友来到机场一看究竟。他们一群年轻人坐在一处，活泼如吴昃和许之念等人说说笑笑，半点儿偶像的自觉也没有。不过他们家教颇好，没有哪个大声喧哗引起路人反感的，Strong哥乐得清闲，瘫在椅子上仰脸呼呼大睡。
　　李千重发了条微博，表达一下对新剧的期待，百无聊赖地看向四周。
　　不少人被这群青年男女吸引了目光。其实也难怪，敏姐这个颜控拉拢了一群高颜值的，又通过圈里的朋友找到了服装代言，都是不错的潮流品牌，形象设计部的造型师给他们好好打理了一番，这么一集体亮相，挺能唬住人。
　　当然大多数还是冲着沈珩和兰若看过去的。
　　有路人认出了徐亦楚，欢欢喜喜地跑过来要签名，徐亦楚给她签在了记事本内页，十分绅士地说了声谢谢支持。也有专门跑过来围观的网友认出了陶幺，想要跟她合影，陶幺难得露出孩子气的一面，以御姐的脸庞做了个卡哇伊的表情，把粉丝哄得开开心心。
　　邵程坐在他们中间，看看这个看看那个，颇为紧张，只要有粉丝靠近就猛地缩起肩膀，完全不习惯暴露于镜头之下的状态。
　　没有路人认出李千重，李千重心里并不在意。但不是那种自暴自弃的不在意。若以之前的心态，他可能还会嘴上自嘲心底觉得不公平，眼下他只觉得没有付出就没有收获，做好本职工作才最要紧。
　　飞机上收不到讯息，落地后坐上公司安排的大巴车，打开手机他们才看到网上传播的关于《公子扶苏》剧组年轻演员亮相机场的高清图，一部分是路人和粉丝拍的，一部分是艾屿传媒自己上传的，真真假假难以分清，但《公子扶苏》线上的宣传总算是有了一个起点。
　　大巴车是艾屿承包的，车里是自家人的地盘，一群年轻人开始放松自我，高歌不断。吴昃唱歌挺好听，王周唱歌就要命了，而纪灿灿和纪安安以后侧重往歌坛发展，歌喉自然绝佳。这几个人不需要话筒也能整得跟演唱会似的。沈珩躲在角落里闭着眼睛，却没有睡觉，一周的相处让孤僻冷傲的他稍微有些合群，这会儿他嘴角带着微笑呢。
　　李千重放任他们吵闹，反正进了组三三两两地各自开工，只怕短时间内很难聚得这么齐全。他目光扫了一圈，意外发现邵程蜷缩在座位上，眉头紧皱，嘴巴紧紧闭着，好像不太舒服的模样。
　　李千重坐在前排，车子行驶中不好走动，他就示意坐在邵程旁边的徐亦楚问问怎么回事儿。没多大会儿徐亦楚通过微信群发了个信息——“小橙子说他饿了。”
　　飞机上提供的午餐味道不怎么样，李千重本着不浪费的原则才吃完的，而邵程只吃了两三口，还都是素菜，难怪饿得这么快。
　　Strong哥也看到了信息，在群里回复说到了酒店安排好住宿，大家稍微休息一下就出去吃大餐。
　　微信群里一片嗷嗷声，各种表达喜悦之情的表情包，还都是拿Strong哥的照片制作的，把Strong哥气得找了一堆表情包回击。
　　艾屿传媒投资了这部网剧，可毕竟资金有限，自家艺人也安排不了高级酒店，住的是横国影视城一般标准的酒店标间，基本上要两两一间。快要到地方的时候Strong哥公布了住宿安排。陶幺独住，双胞胎姐妹一间，男生们刚好十人就抽签两两合住。
　　宣传部总监吴雯，众人口中统称的“雯姐”，是业内小有名气的艺人经纪，她除了宣传总监这个职位，还负责带沈珩、兰若和吴昃。因为她脾气火爆，工作态度严谨，艾屿传媒的艺人们跟她接触了几天之后都对她又敬又怕，比起Strong哥更听她的话。
　　“我之所以这么安排，是为了防止你们因为兴趣相投结成小团体，跟其他师兄弟姐妹互动太少，也是希望你们多一些机会了解彼此，毕竟以后你们可能还有别的合作。”
　　大家没有谁提出反对意见，乖乖从纸盒里抽出写有数字的号码，抽到相同的就是室友。陶幺等三个女孩子趴在椅背上，兴奋地看着男孩子们抽签，那目光委实怪异。
　　结果很快出来了。沈珩和兰若，吴昃和颜远，徐亦楚和童河，王周和许之念，余下的不用说，自然是李千重和邵程。
　　李千重看过去，不出意料地看到邵程慌张无措的表情。那孩子攥着写有数字的纸条，满脸的沮丧。徐亦楚拍了拍他的头，他立刻用祈求的眼神看着对方。
　　“没办法换，雯姐看着呢。”徐亦楚说，“反正宿舍都挨着，有空再一起打游戏。”
　　麦薇薇和米燕外号“大麦小米”，负责艾屿传媒除了沈珩、兰若和吴昃之外的其他所有艺人，是艺人助理，也是雯姐的助手。小米听了这话立刻嚷嚷：“雯姐说了，拍戏期间限制玩游戏，尤其是半夜不睡觉组团开黑！”
　　大麦举手附和，阐述这个节骨眼玩游戏要不得。
　　男孩子们哀怨连连，李千重本身不怎么玩游戏也就没觉得有啥难过的，瞥见邵程一脸绝望，顿时觉得好笑不已。
　　果然都还年轻。
　　下车等行李的时候，邵程蹲在地上，捧着脑袋低着头，像一尊雕塑。
　　Strong哥瞧见了，跟着蹲下去问他怎么了。
　　“那么饿啊？等不及的话先给你叫外卖？”
　　邵程抬起头，赶紧晃脑袋：“不用不用……我，我就是，紧张。”
　　小米一脸愁容：“怎么就紧张了？这才到酒店，开机仪式还没举行，你的戏份后天才开始呢！”
　　“后天就开始？不是大后天吗？”邵程傻了眼，似乎更加紧张了。
　　Strong哥笑了起来：“差一天有什么分别？”
　　他没解释得很明白。纪灿灿和纪安安要赶在艺术学校开学之前拍完她们的戏份，剧组调整了拍摄顺序。要是放在已经红了的艺人身上，这么做很容易引起矛盾，就算是一个公司的也难免。好在他们都不红，也好在邵程懵懂不知其中厉害。Strong哥也是怕邵程多想影响拍摄时候的情绪，反正这孩子估计要拍完这部戏才知道行内的规矩。
　　李千重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艾屿传媒力推沈珩、兰若和吴昃，然后就是三个女孩子，这一点儿他比谁都清楚，也从未觉得不公平，但不知为何，听到这番对话他忽然觉得有些不舒服。
　　他望着邵程，邵程只是傻乎乎地咧嘴笑，露出两排雪白的牙齿。
　　《公子扶苏》剧组入住的酒店不是豪华级别的，但好歹也是三星，酒店房间不算宽敞但很干净，室内除了卫生间还有小厨房，附带阳台可以晾晒衣服，跟小公寓差不多。
　　女孩子们在楼下，一群男生就奔到楼上，一个房间一个房间看过去，没有谁表示不满意。房间是间隔相错对门的，分布在走廊尽头。李千重和邵程在最里面的那间。
　　邵程拖着行李箱，脑袋低垂，默默地跟在李千重身后，进了房间后冲他点了点头，便开始安静地整理东西。李千重知道他满心不乐意，本想劝慰几句，表示自己会跟他好好相处，想想又觉得矫情，便没有开口。
　　天气炎热，下了大巴车等行李的时候就热出一身汗来。李千重很快收拾好，把洗漱用品放到卫生间，顺便洗了个澡。他出来的时候穿着背心大裤衩，邵程还在整理东西，瞥见他这副装扮瞪大了眼睛，有点儿不自在。
　　李千重也有点儿不自在起来，毕竟他很少跟人合住，习惯了随意的室内打扮。
　　“你要洗吗？”
　　“……唔。”
　　邵程抱着毛巾、牙刷牙膏、杯子、洗面奶之类的东西，点了点头，勉强笑笑，走向卫生间。过了一会儿卫生间门被打开，邵程又开始翻行李箱找拖鞋，找到拖鞋进去，再出来的时候脸颊和耳朵都红了，抿着嘴巴蹲在行李箱旁开始翻找内裤。拿着换洗内裤准备站起来，想起什么又从衣服里翻出T恤和裤子，抱着一溜烟跑到了卫生间里。
　　李千重昨晚看剧本看到很晚，这个时候有点儿累，帮着邵程把掉了一地的书、本子、数据线、充电器、鞋袜等东西归置整齐，趴在自己的床上睡着了。
　　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下午五点钟，走廊里隐隐传来喧哗。邵程不在屋里，他的东西都已经整理好，床铺整整齐齐没有躺过的痕迹，手机充电宝正在床头充电。李千重去卫生间洗了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