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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努斯之歌-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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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吉和几个队员一起把起居室里的两具尸体搬到角落的沙发椅上。男主人的腹部早已成了空壳,一些可
疑的白色虫卵黏在伤口边缘。女主人去世得更早,几乎只剩一副骷髅的模样。
他们被并排放着一起继续腐烂。
伊恩把诺尔安置在起居室旁边的房间,罗比看着他,窗外还有其他人守夜。等到一切安顿下来之后,雷
吉进来朝每人扔了一个小罐头。水装在金属水壶里,每个人都有一个背包,里面放着生存必须的物品,
伊恩吩咐他们各自从自己的背包里分出一点物资,集中起来。他亲自把整理好的背包放在诺尔面前。
“这是干什么?”诺尔抛着吃光了的小罐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背包里的东西可以增加你存活的机会,虽然我们会保护你,但外面的情况永远只会比想象的糟糕。你
有可能和我们走散后落单,有可能遇到靠抢劫为生的强盗,也有可能死于感染者的围攻。”伊恩停顿了
一下说,“当然,最后那一种的可能性最小,只要有足够外伤药品,即使你被感染者咬伤也不会死。”
“但你们会。”
“是的,我们中的任何一个都会,只要被咬破一点血口,就会像刚才你看到的尸体一样腐烂。”
“谢谢你告诉我这个好消息,我为什么不在这里等着你们都死光?”诺尔说,“然后拿着你们的装备、
食物、水,开车去一个更好的地方。”
“没有更好的地方。”伊恩望着他,“只有也许会好点的地方,但那也只是想象。记住这间屋子和你手
上的空罐头,未来的某一天,说不定你会怀念它们。”
“我要一支枪。”
他会给他吗?
诺尔凝视着伊恩,觉得他是个巨大的矛盾体,总是在做截然相反让人捉摸不透的事。
伊恩从装备带上拔出手枪,退下弹匣看了一眼,子弹已经填满了。他倒转枪口,把枪柄的那部分对着诺
尔。
“我想你应该先认识一下我们。”他说。
银灰小队的所有成员都在这里,诺尔见过其中几个——审问他的罗比和给他送食物的雷吉。其他人对他
而言几乎没有分别,穿着同样的战斗服,一张张从绝望中振作起来近乎冷酷的面容。不过诺尔还是尽力
记住他们的名字:沃克、布莱安、维克特、艾奇尔、汉萨、菲利普、柯顿、拉曼、林斯。他觉得有必要
,伊恩说的并非毫无道理,他需要记住一些东西。就像一间空屋,什么都没有会让人感到不知所措。
“现在我们来决定要不要给你武器。”伊恩手中的枪仍然维持着将要递给他的状态,“我们曾是军人,
现在已经不是了,可我们仍然有自己的规则。”
如果他把枪给他,意味着他将成为他们中的一员。
但他其实并不是。
诺尔心想,他只不过是一件行李,一个包裹,一只没有被病毒害死的白鼠。伊恩从克莱夫上校手中把他
夺回来,给他身体上的自由,可实际上他们都有一个同样坚定不移的目标。
“今天你们已经做了一个重大决定,离开城市,放弃军人的身份。”伊恩说,“现在你们可以做另一个
决定。”
气氛沉滞了片刻,没想到第一个开口的是罗比。
他语气相当不善地问:“他能用那把枪干什么?往自己身上打洞吗?”
“他可以做任何事。”伊恩回答,“可以在你遇到危险的时候像同伴一样为你打死身后的感染者,也可
以在你熟睡时打穿你的脑袋,也许他拿到枪的那一瞬间就会射光子弹杀了我们所有人。这些事都有可能
发生。”
他的目光始终和诺尔对视。
他说的都是事实。
诺尔在等待,等他们做决定。可是没有那么容易,他们对他的陌生和警惕一如他对他们的疏远和防备,
情感在这里头几乎不起作用。然而这也许正是伊恩的高明之处,因为枪总是在看得见的地方,无论如何
防范都难免因为一时疏忽而落入他人之手。如果这支手枪是经由所有人的同意交到诺尔手中,他是否还
有必要成为一个亡命之徒、冷血杀手?
决定已经有了。
伊恩在提醒他,即使他是这场瘟疫的幸运儿,一个人活下去的可能性也几乎为零。食物会越来越少,栖
身之所也永远不会绝对安全,他只有和他们在一起才能有一线生机。
在这片仿佛时间静止似的寂静中,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沙沙声,听上去像沙蟹在地上爬行的动静被放大
了好几倍,还伴随着一种垂死动物打嗝的声音。
没有任何命令和提醒,所有人都警觉起来。
罗比的目光紧盯着声音响起的方向,雷吉举起手中的枪。
房间里的人,不管在哪个角落都做好了战斗准备,守住那些有可能成为入口的门和窗户。咯吱一声,通
往后院的门打开了,一个全身腐烂的人站在门口。
它仰着头,仿佛在感叹什么人生难得的体验,但是诺尔发现它根本没有眼珠,眼眶中是两个深不见底的
黑洞。它像个失灵的机器人一样不协调地挪动步伐,脑袋因为颠簸而垂落,脸孔上的深洞恐怖地和面前
的人对视。
伊恩做了个不要出声的手势,拔出匕首朝感染者走去。房间的木头地板有些陈旧,他小心翼翼,没有发
出半点声音。士兵们屏住呼吸,保持着随时可以开枪射击的动作,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在这么近的距离看
到活动的感染者。伊恩来到它面前,忽然伸手握住它已经开始腐烂的双颊,锋利的匕首从张开的嘴中扎
进去,用力向上穿透颅脑。
深黑色的血浆流下时,伊恩也忍不住产生了奇怪的想法。有东西在那里吗?让这些感染者重新站起来,
变成杀人的怪物,到底是什么东西在起作用。
感染者抽搐了一阵,很快失去行动力慢慢倒下。
伊恩轻轻把它放在地上。
没有人露出轻松的表情,心情反而更紧张。
有些东西是相似的,出现了一个,往往意味着不止一个。
“再去检查一次。”伊恩说,“如果发现更多感染者,不要惊动它们,立刻离开。”
他在尸体上擦去刀锋的污血,站起来后就把匕首和那支手枪一起递给诺尔。
“感染者很多都是瞎子,遇到落单的可以先用刀刺穿头颅,开枪的话一定要先找好退路。”
诺尔接住两样武器,那么自然,好像本来就该这么安排。伊恩不再多说什么,这个意外闯入的感染者似
乎替他们解决了一个难题。
银灰小队的队员各自分散,再次搜查小镇。
诺尔左手握住匕首,右手拿枪走出小屋。外面的光线很微弱,恰到好处地维持在勉强能够看清周围的状
态。伊恩走在前方,似乎并没有防备什么。
他们相处的时间太少,诺尔无法解读他的心思,无法分辨他的举动是信任还是试探,更无法分辨他究竟
是在解救他还是想把他推入另一个火坑。
但是这些难题对眼下的境况来说不值一提。
伊恩穿过一条障碍重重的石子路,往小镇更深处走去。地面有些湿滑泥泞,路的两旁是长满杂草的房屋
,每一扇窗户都像一个噩梦世界的入口。他们静悄悄地走过那些安静的屋子,直到眼前出现一个装着铁
门的小型木工厂。
这可能是镇上唯一的工厂,伊恩弯腰从生锈损坏的铁网下跨进去,沿着墙的阴影往前走,一直走到窗下
。他向窗户中望了一眼,玻璃蒙着一层油腻的灰尘什么都看不见,于是只好继续走向另一扇被打破的窗
户。
黑暗中有东西在晃动,伊恩警觉地往后退了一步。
不知从哪里传来极其轻微的摩擦声,窗户里出现一片惨白的颜色。诺尔这才发现,一个感染者站在窗边
。它慢慢转头,露出惨不忍睹的面容——下巴不知所踪,嘴唇残缺的部分暴露着腐烂的牙齿,眼睛几乎
脱眶而出,像两只用马克笔画上黑点的高尔夫球一样诡异地凝视着前方。
第08章 新关系
挡在窗口的感染者身后密密麻麻地站着更多它的同类。
小镇如此安静,仿佛是个空旷安全的避难所,可是伊恩却想到了更可怕的事。几乎每一家的院子、车库
和房屋前都停着车,房间里的衣物和日常用品几乎完好无缺。镇上的人没有离开,只是找了个自以为安
全的藏身处。
他望着从内部反锁的工厂大门、被打破的玻璃窗以及黑暗中静止不动的感染者,不敢想象里面的景象。
它们是怪物,也是受害者,它们是生命,也是死神。
伊恩继续后退,退到刚才钻进来的铁网缺口附近。诺尔的目光被那个站着的怪物牢牢吸引,上一次看到
这样的怪物时,他根本没有任何时间反应,场面简直一片混乱。
现在他终于有机会好好看看感染者的真面目。
它确实腐烂了。
毫无疑问。
没有一个健康的活人会弥漫着这样的恶臭,也没有一种生命可以喷发出如此浓烈的死气。
伊恩说过感染者视力不佳,但仍然拥有灵敏的听觉、惊人的爆发力和强烈的食欲。这根本说不通,它们
几乎是腐尸,既然失去了某一种感官,为什么还保留着另外几种呢?
走到铁网之外,伊恩似乎松了口气,如果惊动了工厂里的感染者,无疑是一场恐怖的灭顶之灾。他低声
说:“我们该离开了。”
“这些怪物怎么办?”诺尔问。
“我无能为力。”伊恩回答,“杀光它们除了消耗弹药之外不会带来任何好处。它们聚集在那里,也许
会有经过的人不小心因此丧命,但那样的意外很少。每个城市都有军队保护的安全区,只要人们不到处
乱跑就不会发生惨剧。”
他已经远离了木工工厂,把地狱留在身后。
“想要彻底解决这些感染者,唯一的办法就是控制病毒。”
他们没再继续交谈,安静地回到原来的屋子。其他人也陆续回来了,伊恩对他们讲述了木工工厂内的情
景。
“我们还是可以在这里过夜,但必须加强警戒,每个方向都得有人看守。这样做的好处是可以有一半人
得到休息,坏处是如果工厂里的感染者倾巢而出,被包围的后果不堪设想。”伊恩说,“这是有可能发
生的事。”他的目光向墙角那个突然闯入的感染者尸体望去。
“我们可以轮流在车上休息,虽然不太舒服。”雷吉说,“但没必要冒这个险。”
“那就收拾东西,看看四周有什么可以带走。二十分钟后在停车的地方集合。”
伊恩捡起地上那个多余的背包交给诺尔。
“你要不要在这栋房子里找找需要的东西?最好养成每到一处就扫荡的习惯,但只拿轻巧的、必需的物
品。”
诺尔发现语调温和并不能代表他的态度,只是他的声音容易让人产生温和的感觉。伊恩总是在客观陈述
事实,他的话语中不带任何感情,也没有明确的情绪。无论情况如何,是好是坏,他都可以保持同样的
冷静和镇定。
诺尔接过背包,打算到楼上的房间看看。
他还穿着被当做实验品时的病号服,如果未来将会有一段不算短的旅途,那就需要给自己找一身方便行
动的衣服。
他接受了伊恩提出的条件吗?用自己身上有可能存在的抗体去交换那些谁都无法保证会解开的关于他的
身世之谜。
卧室看起来比起居室更凌乱,显得十分萧索。也许是人们对卧室的要求更高些,毕竟它是个能够让人放
松警惕、忘却烦恼、安心入睡的地方,因此必须温馨舒适,稍有凌乱就会破坏抚慰心灵的美好感觉。
这个家庭有一个女孩,父亲和母亲在楼下腐烂发臭,孩子不知所踪。
她去了哪?
诺尔走进浴室,迎面而来的镜子让他迟疑了片刻。
他觉得镜子里的人十分陌生。
一个年轻男子,蓝眼睛、黑发,久不见天日的皮肤。他被自己看向镜子的目光吓了一跳,仿佛看到另一
个人惊诧意外的模样。
诺尔伸出手轻轻触摸了一下冰冷的玻璃镜面,花了好几分钟才确定那是他自己。他仍然想不起过去的生
活,但每个人都应该有过去,总不会他是在那个箱子里诞生的。
可如果是真的呢?
会不会他天生就是个试验品,不需要有过去和未来,也不需要回忆和生活。
他忽然感到一阵巨大的酸楚、悲伤和思乡之情。
真奇怪,他其实什么都不记得了。
为了摆脱这种莫名其妙的情绪,他转身回到卧室。
床边有两个衣柜,其中一个是男主人的衣服。
诺尔脱掉那身令人讨厌的病号服,换上T恤、外套、牛仔裤和短靴。
只拿必需的东西。
他觉得除此之外没什么好拿。床头柜上放着一枚戒指,已经被灰尘蒙得失去了光泽。
诺尔转开视线,忽然听到咯吱一声。
他回过头去盯着另一个没打开的衣柜,柜子紧闭的门缝里露出一截红裙,应该是女主人的衣服。诺尔拉
了一下门把,柜门纹丝不动,第二次用力,合页发出像是断裂的声音。
柜子里弥漫着诡异的臭味,整整齐齐挂着一排连衣裙。
当他拨开衣裙时,一只尸斑累累的手伸了出来。
惨淡的月光下,这只属于孩子的小手在地板上抓挠着,似乎想抓住什么,好让自己从衣柜里爬出来。它
成功了,没费多大力气。衣柜的门越开越大,它的脑袋从里面钻出来,一缕缕黏腻的头发在晃动下像发
霉的海藻一样散发着腥臭。
诺尔发现它的一条小腿不见了,只留着半截发白的骨头,断裂处的伤口早就萎缩成一团紫黑色的腐肉。
当它离开衣柜时,他们之间似乎互相凝视了一番。
诺尔不知道它是不是在观察,但就在那一刻,它做了个匪夷所思的动作,从地上跳起来扑向他,两只小
手像一把张开的钳子一样紧紧箍住他的头。诺尔知道它接下来要做什么,它的嘴已经张开了,大到一个
孩子的嘴巴所能开启的极限,他甚至听到从嘴角传来的撕裂声。
诺尔被它用尽全力扑来的冲力撞得后退几步,整个人仰面摔倒。
他一只手抓住它潮湿滑腻的头发,感觉就像把手伸进浴室下水道一样恶心,另一只手拔出伊恩给他的匕
首,刺进它的耳朵后方。
孩子的头颅脆弱得多,匕首毫无阻力地穿过骨头。
它发出古怪的咕哝声,双手仍然死死地紧搂不放。
它好像在哭。
诺尔听到它发出的声音,那双有蛆虫在爬行的眼窝里冒出像是眼泪的液体。
但那不是眼泪。诺尔盯着它腐烂的眼眶。透明液体很快染上紫黑色,浓稠得如同酱汁一样汩汩流过面颊
。
走廊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个人影出现在敞开的房门外。
伊恩双手握枪瞄准死孩子的头部,诺尔连忙举起一只手示意他不要开枪。
“我没事。”他用力掰开那双已经僵硬的手臂,骨头折断的声响令人生寒。
伊恩往卧室里看了一眼,问道:“它藏在哪?”
“衣柜,它一定藏了很久。”诺尔擦了擦手背上的污血,把尸体推到一边。
尸体面朝地板躺着,只要不露出那张恐怖的脸孔,看起来只不过是个可怜的孩子。
诺尔忽然问:“它们会有记忆吗?”
“我不知道。”伊恩收起枪,也对着尸体看了一会儿。它是彻底死了,和其他被杀死的感染者一样。人
死了好像就变成了另一种物质,一种活着的人无法理解、完全陌生的物质。皮肤再也不会有光泽,眼睛
像耗尽了电一样暗淡,无论活着时多么美丽可爱,死亡都会一视同仁地把它们变得丑陋污秽。
这个孩子为什么躲在衣柜里,是因为害怕还是别的原因?也许是她的父母把她藏在里面,因为她发生了
一些可怕的变化,他们却不忍心抛弃她。
“我们该走了。”伊恩说。
诺尔站起来,临走时关上卧室的门。
人们喜欢死在家里。
伊恩问:“你真的没事?”
“我想没有。”诺尔回答,他检查了自己的手臂和脖子,没有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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