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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进酒-第5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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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来没见延清大人,”萧驰野饮酒,“听闻他与孔尚书一同忙于查案,委实辛苦。”
“他也是得了阁老的提拔,才能风光。”薛修易不喜薛修卓由来已久,他对这个庶出的兄弟百般刁难; 可惜薛修卓一直如同棉花似的,让他每次使力都得无功而返。
“他是大少的庶弟,按规矩,前头入仕的人应该是大少,家里怎的反过来了?”
薛修易接了酒,不敢不喝,灌下几杯已失了分寸,觉得天旋地转。如今萧驰野问他,他便握着杯子冷哼,说:“他有本事嘛,侯爷不知,他打小就惯会钻营,城府很深!他出生那年正逢大雪,修字辈轮到他,本该叫‘贵’,结果有个道士算他命里将遇着个极贵的贵人,再叫这个名反倒相克。他生母是个极有法子的女人,对我们老爷子百般奉承,硬是给他求到了一个‘卓’字。修德卓能,字唤延清,他命好啊……”
薛修易说到此处眼里黯淡。
萧驰野便宽慰道:“大少何必与他相争?你乃薛家嫡长子,比他尊贵十分。”
他这话正堵在了薛修易的心口,果见薛修易搁杯长叹。
“侯爷……”薛修易已经醉了,胆子也大了些,“您是离北王的嫡次子,家中没有庶系威胁,许多事情不知详细。我们这样的,最怕家里有个能干的庶弟。他出身是贱,可硬是踩我一头,在家里,在外边,哪个不对他交口称赞?这算什么事,这叫我如何自处?您瞧瞧这八大家,还有哪一家是庶子当家?只有我们薛氏出了个薛修卓么!”
他这般厌恶薛修卓,为的是私欲。可是薛家能够起死回生,再度稳坐八大家的席位,靠的正是薛修卓。薛氏如今光是正房子嗣就有百十来个人,这些人都要沾个“嫡”字,下边还有偏房庶系更是数不胜数。这些爷们姐子的婚丧嫁娶、月俸赏银、分宅支出、田庄花销统统都是在掏薛家老本。
原先薛老太爷是打算扶稳薛修易,让这嫡长子持家管事,可他不是沉溺修仙问道,就是花钱去捧些徒有虚名的混子、骗子的臭脚。正如太后当初所言,薛家混到这一代,家中子弟不郎不秀,除了庶出的薛修卓,已经没有再能入眼的人了。
如今薛修卓外任大理寺寺丞,内兼薛家当家,在这几年时间里拽紧了薛氏下滑的势头,堪堪立在世家名席。家里边混吃等死的兄弟多的是,往上还有些伯叔娘舅,也整日挖空心思从本家骗钱。他们一边靠着薛修卓吃饭,一边冲他吐口水,背地里蝇营狗苟,骂的就是薛修卓出身太贱。
萧驰野对此心知肚明,他和沈泽川一个想法,就是若非薛修卓立场不明,一直隐在世家背后,他们是惜才爱才,情愿拉拢这个人的。然而泉城丝的事情是个关键,它使得薛修卓在沈泽川眼里面目模糊,变成了必须提防的人——一个人的城府深到了这个地步,早在一切未曾发生时就已经埋下了千百条线来做打算,这样的人必然不会轻易被人差使。
萧驰野摩挲着酒杯,想到这里,说:“人总有运气不顺的时候,大少也不必太过焦心。我看他在阁老、孔尚书身边办差办得都很好,平素也不跟人吃酒玩闹,是个本分的。”
薛修易立刻激动起来,他酒嗝连续,掩着口鼻缓了片刻,迫不及待地说:“那都是装出来的样子!侯爷,这东龙大街上的双花你知道吧?藕花楼、香芸坊嘛!他薛修卓早在几年以前,就从香芸坊买了批人,藏在府里养着呢!”
萧驰野听到香芸坊,倏忽嗅出什么,他目光一凝,沉声说:“他从香芸坊买了人?”
“买了!”薛修易伸出手指,“买了十几个……男孩儿……女孩儿……都是香芸坊的!”
萧驰野沉默须臾,起身说:“晨阳,你陪着大少,我寻思着姚温玉该到了,去前头迎一迎他。”
薛修易一听姚温玉的名字,便正襟危坐,连连说好,不敢纠缠。
萧驰野一出门,就喊道:“骨津!”
骨津从上边落下来,单膝跪地,说:“二公子!”
萧驰野说:“先前让你查香芸坊,你就没有查到香芸给薛家卖了十几个人的事情么?”
骨津一愣,没敢抬头,即刻说:“请公子责罚!”
香芸在上回行刺案里反戈一击,提供了萧驰野受贿的伪证。这件事蹊跷,香芸为何突然倒戈向世家,其中缘由查到今天也没个头绪。薛修卓绝非好色之徒,他从香芸坊买了这么多人回府,一直藏得没有声息,这中间到底有什么秘密?
沈泽川说得不错。
即便薛修卓没有沾着任何关系,可从南林猎场开始,甚至南林猎场以前,他就已经出现在了每一件事情中。
“你当然要罚,你来了阒都,酒喝了不少,如今连这双鹰眼也醉瞎了么?办事不力,失职之责当然要重罚,自己去请晨阳赏鞭子!”
骨津汗都下来了。
萧驰野把此事交给他,本就是看中他办事严谨,最擅长搜查。从前他在离北铁骑里担任斥候,没有出过这样的疏漏。萧驰野说得不假,在阒都里待久了,他也敢对差事掉以轻心了。
“我给你两日时间,再去查。香芸坊卖给薛修卓多少人,这些人叫什么名,籍贯哪里,年龄多大,甚至他们的双亲远戚全部都要查明白。”萧驰野越过他,寒声说,“再出疏漏,你就不必再在这个位置待了。”
骨津闷声叩首,随即起身往香芸坊去。
晨阳得空出来,见萧驰野面色不豫,便说:“主子,薛修易歇下了。”
“明早打发人送他回去,”萧驰野回首看了眼里边,“梅宅有套孤本,明早送他走的时候一并给他。”
晨阳提醒道:“那都是姚家的藏书,咱们要不要给姚公子打个招呼?”
“姚温玉把梅宅卖给我,就是铁了心不要了。他一年里多羁旅异乡,不稀罕这些。”萧驰野今夜酒喝得不少,却没有任何上头的意思,扔了拭手的帕子,“再者他就算归了都,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这样的宴席,他必然不会来,这人不好请。”
“若非姚公子没有入仕,只怕今日也轮不到薛修卓。”
萧驰野眉间没有舒展,他说:“宦海沉浮不是做学问,姚温玉未必就能比薛修卓做得更好。这两人有点意思,处处相反。”
“说到底都是海阁老的学生,薛修卓是红尘客,姚公子就是世外仙。”晨阳思忖着,“但瞧着海阁老,还是更爱惜姚公子。”
“不错,海良宜对姚温玉倾囊相授,不惜打破原有执念,越过世家成见收他为学生,已经足见爱惜。这些年薛修卓也政绩不差,海良宜却仍旧没有给他那份真正的师徒体面。况且这些年,海良宜没有半点强迫姚温玉入仕的意思,元琢元琢,海良宜当年给姚温玉取这个字,就是慈父之心。师徒做到这个份上,已经是旁人比不了的亲近。”萧驰野说,“姚温玉是正经世家贵公子,按照他们那套,他比潘、费、薛家所谓的嫡系更正。姚家清贵,过去连花家的女儿都难嫁进去,到了他这里,金山银山还不如一碗野蔬更让他稀罕。”
晨阳也没有见过姚温玉几回,买宅子时,只有过匆匆一面,记得是个挂着招文袋的书生,不爱骑马坐轿,养了头驴子。
“丁桃回来了么?”萧驰野忽然问道。
晨阳说:“……还没走呢。”
“叫他玩吧,”萧驰野跨进自个儿的屋子,脱了身上的锦袍,换了套寻常的衣,“这宴席吃到这会儿,该陪的都陪过了,到天亮之前还有空闲,我去去就回。”
* * *
沈泽川出了窄道,后边的奚丹跟着出来,没敢越过沈泽川,就立在后边垂首听命。
沈泽川倒很温和,回身看他片刻,说:“你今夜话说得都好。”
奚丹连忙躬身,说:“能为大人排忧解难,便是小人最大的抱负了。”
“但是奚鸿轩生性多疑,光凭几句话套不出真金白银。”沈泽川淡淡地说,“他在各地的生意,你都清楚吗?”
奚丹说:“清楚、清楚的!家里的大小账都得按月递交给阒都的宅子,下边六十八个掌柜都是家生子,这些人的双亲妻儿都叫他拿在手里,养出来就是专门为了管账的。铺子里有什么大小动静,一概不能隐瞒,他都心里有数,所以这些年,这么大的生意也没出过一点问题。”
沈泽川才说:“奚鸿轩要拿这四百万,得给你交代取钱银库,还得给你开门钥匙。我只问你,这钱怎么走?”
奚丹心里默算,过了片刻,说:“走旱路实际上风险大,押运银车需要货物遮掩,这是四百万,若没有个长久的生意打掩,那厥西布政使江|青山一眼就能看出来。再者,大人,走旱路得先经过厥西十三城,还要经过荻城,这些都是难关。最为重要的是,奚鸿轩没有讲错,这笔钱在阒都根本无处可藏。”
这是白银,不是票子,就是专门空出个院子藏,也未必放得下四百万。这钱拿到手,怎么花出去也是大问题。
沈泽川看了会儿夜,说:“这笔钱不进阒都。”
奚丹没敢吭声。
果然,少顷后,沈泽川接着说:“不论走旱路还是水路,都得受厥西盘查。四百万太大,想要处处都遮掩严密,就是你我想得好,下边人未必就能做得好。钱进来了,花不出去也没有用,所以这银子不到阒都。”
奚丹揣摩着沈泽川的心思,试探地说:“大人的意思是……把钱套出来,留在那边,换成买卖来运转?”
“一半交给你这么打理,”沈泽川说,“另一半,我自有办法。你也有个准备,奚家的生意大,缺不了一个管事人。奚鸿轩不成了,你就是头一等的爷。”
奚丹连忙应声。
沈泽川不再多说,上了马车,与奚丹暂别了。他夜里还要回诏狱看卷宗,往前二十年的陈年旧案都得看,为了从中发现些蛛丝马迹,连回去睡觉的时间也没有。
马车到了诏狱,葛青青守夜巡视,让人老早就开了院门,等乔天涯驱车而入。
沈泽川下来时,葛青青过来小声说:“侯爷来了。”
沈泽川解了氅衣,上着台阶,对葛青青颔首,葛青青便退下了。沈泽川在门口拉下氅衣,挂在手臂间,推开了门。
萧驰野吃了酒,即便换了身袍子,也去不掉酒味。他仰身歇在沈泽川的椅子里,面上盖着书,闻声把书掀了,却没动。
“过来坐。”萧驰野将书扔在桌上。
沈泽川抵上门,把氅衣挂衣架上,顺手解了衣扣,迎着萧驰野的目光,抬腿跨了上去,跟萧驰野面对面,骤然贴近。萧驰野探手捞住沈泽川的后腰,两个人薄唇相碰,先吻了个酣畅。
作者有话要说:不郎不秀:不稂不莠近义词,比喻没出息或是不成材。
第80章 聘礼
这一场切磋尤为漫长; 把餍足感越推越远; 变成了食髓知味后的意犹未尽。他们习惯于在黑暗里较量,随着爱意渐深; 亲吻无法再令人满足。年富力强的欲|望坦诚相见; 这样充满甜腻与黏稠的耳鬓厮磨是有情人的独特款待; 因为一刻不离地挨在一起是种奢求。然而诏狱耳目众多,亲吻只算是某种心照不宣的补偿。
萧驰野在亲吻结束时问:“去哪儿了?”
沈泽川的大腿随着坐姿蹭在萧驰野的腿侧; 他不紧不慢地缓着呼吸; 半敛的眼眸里带着隐晦的诱惑,说:“数钱。”
萧驰野捏他; 说:“数得劲儿了么?”
沈泽川哑声笑; 说:“被你捏得劲儿了。”
萧驰野被沈泽川笑得躁; 抬手捏稳他的下巴,说:“使劲地勾。”
沈泽川解开的衣领里露着锁骨,上回被咬狠的地方印还没消。他浑然不在意,舔湿了自己被咬过的唇; 说:“我要与你商量件事情。”
萧驰野抬高他; 说:“巧了; 我也要与你商量件事情。”
沈泽川被萧驰野的眼神烫得口干舌燥,他说:“今年的军粮要等到四月才能从厥西出发,我要借东北粮马道一用。”
萧驰野稍微动动脑子,就知道他要干什么,说:“东北粮马道的军粮由离北铁骑自己押运,沿途无人盘查; 运银子是可以,但得看大哥同不同意。”
“这笔钱若是我的,世子自然不会同意,但这笔钱若是你的,世子一定同意。”沈泽川微微仰了下巴,“下聘了,二公子给我留着。”
“这么点银子就想当聘礼,”萧驰野笑着腾出手,把食盒提到桌边,“难吧。”
沈泽川闻着味,说:“有烧鱼呢。”
说罢忘了聘礼,自个儿从里边抽了筷子。萧驰野就这么看着他吃,一碗米转眼下去了一半,鱼再回到盘里时只剩骨头了。
萧驰野其实不爱吃鱼,他小时候娘没得早,家里边不兴八大家这样的娇养,虽然有婆子丫鬟伺候,但能握筷以后就得自己吃饭。他性子冲,爱玩的东西多,不稀罕把时间花费在挑鱼刺上,卡多了,就不怎么吃了。
萧驰野看着他,说:“香吗?据说是河州来的厨子,比宫里边的御厨还难请。”沈泽川拣了刺,喂了萧驰野一筷子,萧驰野尝了,说,“还成。”
沈泽川吃饱了,搁了碗筷,说:“你要与我商量什么事?”
萧驰野递给他帕子,说:“先前查香芸,漏了件事情。薛修卓早在几年前,就在香芸坊买了批人,一直养在府上,这事恐怕连奚鸿轩都不知道。”
沈泽川果然神色一动,说:“他不是私养妓子的人,在藕花楼里也很少挨着这种事,这举动太反常了。”
“不错,就是反常,”萧驰野后靠上椅背,“我直觉香芸反咬我一口的原因就在这里面。”
“他在几年前就买了人,”沈泽川逐渐皱眉,“若当真是为了拿住香芸,那么这步棋也安排得太早了。”
“香芸为什么会因此被拿住?有些棋子下得太早,未必经得起时间磨耗。他这般做,我觉得不仅是为了拿住香芸。”萧驰野整理着线,“你设计行刺案,不是他能提早算到的事情,所以后续的发展他也一定防不胜防。”
萧驰野在这犹如杂草一般凌乱的线里一根根地摸索,他那类似狼的直觉使得他认为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即兴,”沈泽川忽然扶正萧驰野的脸,说,“你说得对,香芸这条线不是他用来专门对付你的……香芸那次的伪证只是他的顺水推舟。他能这么随兴地把香芸抛出来用掉,说明香芸对他而言根本不重要。他买人为的是其他理由,香芸只是这个理由里顺带的棋子,甚至是他迫不及待想要扔掉的棋子。”
“那他买人的关键就在……”萧驰野心有灵犀。
“就在他买的那批人里。”沈泽川轻声说道。
两个人对视,却又陷入另一个未知里。香芸坊是青楼,青楼中会有什么人对薛修卓很重要?
“他买了十几个人,为的就是混淆视线,让人无法分辨出他到底是为了买谁,这点香芸肯定也不知道。”萧驰野说,“此事我得再叫薛修易打探,他在薛府里,凭着身份可以自由出入,薛修卓能够拦住外人,却决计拦不住他。”
这个消息确实重要,沈泽川一时间琢磨不透。他这次动了奚鸿轩,也是因为忌惮同样拿捏着奚鸿轩的薛修卓。这个人随着时间的推移,非但没有更加清晰,反而变得越渐模糊不清。
“……还有时间,”沈泽川似是自言自语,“一旦着急便会乱,反倒容易落入下风。他既然还没有动作,就是时机没到,那你我便有机可乘。此时是我们在暗他在明,顺藤摸瓜一定能得知些重要的事情……奚鸿轩与薛修卓常年交好,他即便不知道薛修卓买妓子的事情,也会知道些别人不知道的事情,待我再探一探他。”
“说了一圈,也没给二公子透个底。”萧驰野不让他从身上下去,“诓了他多少银子?”
沈泽川回神,稍抿唇线,原样伸出了四根手指。
萧驰野二话不说,马上攥紧那指尖,说:“可以,值了,赶紧下聘吧。”
沈泽川说:“还是再矜持一点,四百万太少了。”
萧驰野说:“阔气了,四百万都是起价?这么会赚银子,你出个什么数二公子都情愿了。”
沈泽川被他逗笑了,说:“我与他说魏怀古要四百万两银子,他丝毫没有犹豫,半点难色都没露,这表明四百万对奚家不过是九牛一毛。”
萧驰野见他今夜开心,便不再提薛修卓的事情,颠了颠他,说:“奚家到底有多少银子,这事儿只有他们自个儿知道。别人只能瞧见他们开盐山凿铜矿,买卖不仅遍及大江南北,还远及海外。寻常的纨绔,玩的都是捧头牌、下赌场,可奚鸿轩玩的却是开青楼、开赌场,那东龙牙行也是他的铺子,里边牵扯了不少朝中大臣,都是有田有生意压在他手里,不得不给他面子。这一回要了四百万两,下一回准备要多少?东北粮马道一年只通两回,那么多银子怎么藏、怎么花全是事,你得都想稳妥了。”
“奚家的银库没叫人破过,钱搁在里边最稳妥,如今不论怎么花,都难逃朝廷的法眼。你这两万禁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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