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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进酒-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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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纪雷震怒,说:“休想蒙——”
  “沈卫死了。”沈泽川迅速掐断了纪雷的声音,“沈卫自焚的那日,听说敦州建兴王府火光冲天。他烧得面目全非,被锦衣卫拖出废墟,挂在敦州城墙上,受人唾骂。我没亲眼见着那场景,但我这些年不断地试图去想。我想来想去,终于发现了一件事情。”
  纪雷吞咽着唾液。
  “他通敌大计已经成功,临阵倒戈不是更加自在?端州已经沦陷,他率兵前迎,可以与边沙骑兵汇合,赶在离北铁骑渡过冰河之前拿下阒都。可是他那样害怕,怕得畏缩不前,只敢后退。”沈泽川站起身,“他已经成功了,前进才有生路。但是他不断后退,就算他是个酒囊饭袋,也该知道后退才是死路一条。”
  纪雷加重呼吸,厌恶地说:“因为他不敢,边沙十二部谁会把他放在眼里?他通敌之时便已经是个死人!”
  沈泽川把一颗东珠丢进牢笼里,那珠子骨碌碌地磕在边沿,滚到纪雷脚边。沈泽川端详着纪雷逐渐变色的脸,笑起来。
  纪雷双手颤抖,他盯着那东珠,艰难地说:“不……不可能……”
  “咸德帝死了。”沈泽川倾身,说,“沈卫也死了。”
  纪雷猛地踢开东珠,说:“竖子狡猾,休想诈我!”
  沈泽川开心地说:“花思谦也咬舌自尽了。下一个,是你还是潘如贵?我们抽签好不好!师叔,你先来。”
  他说罢,指间转出两把薄刃,穿过空隙递向纪雷。
  “有豁口的就杀潘如贵,没有豁口的就拿你这一身血肉喂狗。别怕,抽啊。”
  纪雷看着那寒光薄刃,唇瓣翕动,说:“你在说什么鬼话……”
  “太后叮嘱我下手要快。”沈泽川盯着他,“我却给了你选择的机会,师叔,多活一日,也有转机。”
  纪雷连日受刑,神识恍惚,在这诡异的氛围里,被沈泽川说得真假混淆。他死死地看着那两只薄刃,终于鬼使神差地抬起了手,当他抖动的手指碰到薄刃时,看见沈泽川缓缓扯动唇角。
  “啊,”沈泽川可惜地笑,“我忘了,今日带的全是新刃,有豁口的已经被处理掉了。”
  纪雷被戏耍的羞耻立刻涌上心头,他失控地扑过去,拽着栏杆歇斯底里地喊:“你要杀要剐就动手!你想知道的,我一句也不会说!你杀了我,你杀了我!”
  “错了。”沈泽川牢牢把控着气氛,“不是我要杀你。”
  “是你!”纪雷抠着栏杆,“是你!”
  “是我吗?”沈泽川把滚出来的东珠轻拨过来,踩在脚下,冷眸看着他,又问了一遍,“是我吗?”
  纪雷抱头扒着蓬乱的头发,顺着栏杆滑跪下去,一遍一遍地重复:“是你……就是你……”
  沈泽川忽然说:“沈卫杀了太子。”
  纪雷如坠冰窟,惶恐地仰头看他,说:“你……”
  沈泽川说:“你和沈卫杀了太子。”
  “不是我!”纪雷揪着头发,“不是我!杀了太子的是沈卫!”
  “你们联手构陷太子谋反。”沈泽川快速说,“文书是你伪造的,你们将太子逼入昭罪寺,他想要见光诚帝,但是你拔刀杀了他。”
  “不是我!”纪雷已经疯了,他在这混乱的逼问里极力反驳,“不是我拔的刀!是沈卫,是沈卫执意要杀了他!”
  “所以沈卫也死了。”沈泽川绕了回去,重复着,“沈卫自焚了,被烧得面目全非,如今就剩你了。”
  纪雷被这轮番暗示逼得满脑子都是个“死”字,他清楚地回想起了先太子受戮时的脸。那时他站在沈泽川的位置,居高临下,如看猪猡。如今他被巧妙地调换了位置,牢笼会让人产生自己类似走兽的错觉,他变成了沈泽川脚底下的蝼蚁,只能引颈受戮。
  纪雷不想死。
  求生的欲望从未这般强烈,他用额头磕着栏杆,说:“我们都是听命行事,我们也没有办法!你要为沈卫报仇?我能帮你!沈卫杀了太子,受封建兴王,去了中博,他是逃走的!”
  纪雷狼狈地哽咽起来,他也不知道哪里来的恐惧感,仿佛自己真的变成了任人拿捏的牲畜,只能仰视着沈泽川。
  “我没有杀太子,我想救他的!可是爹突然就死了。”纪雷无助地说,“爹死了,他们要栽赃给我!我若担了罪名,大哥会杀了我,纪纲也会杀了我!我能怎么办?我只能求潘如贵!潘如贵要保我,我就必须伪造文书!我被逼到那个境地,我也要活!”
  “纪无凡是怎么死的。”沈泽川冷不丁地问。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爹是怎么死的……爹病了,因为纪纲也走了,他偏爱的儿子都走了。”纪雷说到这里,又狰狞起来,他好恨,“为他送终的人是我!他却说我根子烂了,把纪纲和左千秋当作亲生儿子,把心法都传给他们俩。可是我也姓纪,我什么也没做。他怎么能够这样对待我!”
  “沈卫杀了太子,夜不能眠,他害怕了。我们吃酒,他与我说,他逐渐发觉有人盯着他,他在府里,深夜时还能听见屋顶上有人走动。我说不是我们锦衣卫干的,可这阒都,能避开锦衣卫的还有什么?我料想锦衣卫里也有叛徒,到处都是八大家的人。”
  “花家已经得势了,我们小心谨慎。沈卫失眠越发严重,他想跑,便花了重金贿赂潘如贵,想离开阒都。当时离北崛起,太后手中除了八大营再无兵马,为了提防萧家,沈卫被封为建兴王,去了启东与离北、离北与阒都的必经大州中博。太后要他做条看门狗,盯着离北,盯着启东。”
  纪雷越说越急促。
  “谁知道沈卫会通敌?他是在求死!他有与阒都来往的文书,文书一旦落入离北铁骑手中,萧既明就不会放过痛击阒都的机会!所以沈卫必须自焚!你明白了吗?沈卫就是通敌,他不肯再受人牵制。花家当时有了庶子,依照太后的意思,如果庶子长成,中博就不需要外人看管。沈卫在阒都为花家做了那么多恶事,若是中博也不再需要他,他就是太后的废子。”
  “谁都没料到他会狗急跳墙,放入边沙骑兵来屠城……这是报复啊!这是他在报复阒都,报复太后,报复大周!”
  纪雷握着栏杆,求道:“我说完了……逼死沈卫的是太后,逼死太子的也是太后,还有光诚帝、咸德帝、花思谦,他们通通都是太后的弃子!你如今为太后办差,你看看我,我没有告诉太后你已经投靠了萧家……那夜你救了萧驰野是不是?但是萧家不会帮你的,萧驰野在阒都,萧家便动不得,他们自顾不暇,哪里会在乎你!”
  他想要证实自己有用,恐惧却越渐加重,崩塌的防线让他溃不成军,越是卑微,越是害怕。
  沈泽川隔着栏杆,问了他最后一个问题:“五年前端州沦陷,我师娘死了。这件事谁也不知道,你怎么那么清楚?”
  纪雷看着沈泽川的眼神,在一片死寂里,慢慢淌下汗珠。
  * * *
  奚鸿轩等得已经睡着了,直到身上被扔了沓纸。他一个激灵醒了过来,接了纸,在黑暗里抖开看,见着底下红艳艳的指印,含糊地笑了声,说:“你还真行。”
  沈泽川身上带着点咸腥味,他笑了片刻,说:“这供词能不能递上去,全看海阁老如何斟酌。”
  “这么大的忙,”奚鸿轩说,“不是白帮吧?”
  “锦衣卫里有个叫乔天涯的人,刀法很好,我想要他。”沈泽川平静地说。
  “……好说。”奚鸿轩迟疑了少顷,“我与延清谈。”
  “有劳了。”沈泽川说,“夜已深,我该走了。”
  说罢他开了门,先走了。
  外边下着夜雨,奚鸿轩想喊沈泽川上马车一起走,不知又想到了什么,改变了主意。他把供词都翻看了一遍,觉得太顺了。
  奚鸿轩一边想着还是得先给薛修卓看看这供词,一边对边上的侍从说:“去,把纪雷拖出来,送回去。”
  侍从应声,上去打开门,才跨进去,就“哐当”一声后跌在地上,见鬼似的叫起来。
  奚鸿轩沿着打开的门,看见了纪雷。他胃里翻滚,掩面后退,不顾一切地撞开桌椅,冲到雨中剧烈呕吐起来。
  * * *
  沈泽川洗着手,把手洗得泛红,才用帕擦了。身上的白衣没沾血迹,却萦绕着血腥味。他拎起衣襟,皱着眉闻了闻。
  好臭。
  沈泽川就这样蹲在水边,淋着雨。夜雨很快淋湿了他,他缓缓仰头,望着黑沉沉的天,望得脖子都酸了。随后他站起身,往回走。
  沈泽川走到禁军宅院的巷子里,看见宅院门口立着个人。
  萧驰野斜倚着门,在黑暗中抱着手臂,犹如猎豹一般盯着他。
  雨中不知何时夹杂了雪,备感湿冷。


第35章 初雪
  风吹衣袖; 凉意砭骨。
  就在这时; 沈泽川忽然偏头打了个喷嚏,打破了这一触即发的对峙。他淋得浑身湿透; 冲萧驰野摆摆手; 闷声说:“有帕子吗?”
  萧驰野跨出一步; 递给他一方帕子。
  沈泽川鼻尖冻得泛红,指尖也红; 他拿着那蓝帕子; 掩住口鼻。
  萧驰野这才慢悠悠地撑开伞,也不让开; 问:“去哪儿了?”
  沈泽川说:“玩儿。”
  “你好歹也是我的近卫; 出门玩儿; 总得给签押房通报一声。”萧驰野说,“无声无息地跑了,真叫人担心。”
  “浴堂里留了腰牌,二公子没见着么?”沈泽川嗅见这帕子上的味道; 怪好闻的; 不是阒都贵子们惯用的熏香; 而是像烈日下狂浪的飒爽劲风,是萧驰野身上带的味道。
  真好闻啊。
  沈泽川低垂着眸,几乎要对这味道着迷了。这是他触不可及的日光,也是他此生不复拥有的意气。他有些不想把帕子还回去,于是挑起眼角,用余光瞟着萧驰野; 带着点欲说还休的意思。
  “没见着。”萧驰野在胸口摸了一把,没摸着想要的东西,转眸正看见沈泽川的目光,一愣,说,“做了什么亏心事,要这样瞧着我?”
  “那谁知道呢。”沈泽川冲他略微得意道,“我做的亏心事多了。”
  “说一两件来让我听听。”萧驰野说道。
  “促膝夜谈该在屋里,站这儿怪冷的。”沈泽川咳了咳,说,“浴堂还开着吗?”
  “关了。”萧驰野说,“想洗澡只能去我房里。身子这么差,叫个大夫来为你看一看?”
  “那再好不过了。”沈泽川见招拆招,“二公子出面,省了我的诊金。”
  “大病未愈,到处跑让人更担心了,以后我叫人跟着你。”萧驰野很有风度地让开身,“走吧,二公子撑伞送你。”
  沈泽川看向他高出自己的肩头,又看向他,笑说:“我踮脚撑伞也是行的。”
  “我怕盖头。”萧驰野的侧脸很有味道,鼻梁直挺,轮廓好看。他说:“你太矮了。”
  沈泽川与他一同跨入大门,说:“是你委实太高了。”
  “我幼时矮大哥几个头,又顶着这么个名字,心里很是着急,于是日日勤练功夫,睡前必须饮牛乳。”萧驰野长腿迈过水洼,继续说,“谁知道到了十三四岁,个头就往天上顶。”
  “那岂不是很好。”沈泽川说,“我大哥也很高。”
  雨小了,雪却大了。
  萧驰野抬高伞檐,望着雪,说:“又是一年。”
  沈泽川也望着雪,说:“又是一年。”
  “新帝登基,大赦天下。”萧驰野顿了顿,“太后势已微,你可以离开阒都,去任何地方。”
  “然后隐姓埋名,忘却前尘,庸碌一生。”沈泽川平和地说,“这不是恨我的人该说的话。”
  “我恨边沙骑兵,”萧驰野冷淡地说,“也恨沈卫。”
  沈泽川说:“你应该恨我。”
  萧驰野目光微动。
  沈泽川接着说:“我是凭恨活着的人。”
  雪花点在石板上,转瞬融化。
  萧驰野说:“五年前的那句话你此刻最明白。”
  “活着比死了更痛苦。”沈泽川忽地笑起来,他舒出口气,对萧驰野说,“不对,我不痛苦。恨意就是凌迟,犹如刀剜着皮肉,一日一日,人总会变得麻木。这世间没什么再能让我觉得‘痛’,我这样活着,自觉舒服。你三番两次劝我作罢,然而你也最明白,罢手二个字从来就不由你我来选择。如果温情能让你感觉好受,我并不介意持久地玩儿。”
  沈泽川说着抬手,那冰凉的手指划在萧驰野结实的背部,他似是耳语。
  “有些东西,隔着云雾瞧,美得活色生香;但你贴近了再瞧,就是一堆白骨。”
  萧驰野等他收回了手,才不耐烦地晃了晃伞,说:“白骨可不会这么摸人。”
  沈泽川一哂,刚要迈步,却被萧驰野一把揽住了肩膀。
  “带着这么浓郁的血腥味往你二公子身上摸,”萧驰野紧紧箍着他,“你胆子够肥。一院子十几号人也盯不住你,那还回什么屋呢?就跟我睡好了。”
  沈泽川不防,萧驰野说:“我惦记着你那次的救命之恩,屡次给你机会,你却要把我当傻子哄。逗我愉悦吗?愉悦怎么不笑呢?沈兰舟,来啊,嘴上不是说不介意持久地玩儿么?”
  他音落,扔开伞,跨一步,直接把沈泽川扛上肩头。
  沈泽川垂着脑袋,一阵晕眩,立刻用帕子掩着口鼻,怒道:“萧二——”
  萧驰野说:“你敢动一下,我就敢马上把阒都翻个底朝天,看一看是谁跟你里应外合,大半夜弄死人。”
  “你查!”沈泽川一开口,萧驰野就猛地颠了他一下,顶得他快吐了。
  “浴堂有洞给你钻,跑得挺快啊。”萧驰野跃过栏杆,扛着人穿过红瘦绿稀的院子,迅速钻入了洞门,径直往自己屋里去。
  盯梢的趴在屋顶冒头看,啧啧称奇:“刚才还是雪中笑谈,看着彬彬有礼,怎么一转眼就急了。”
  “人家不想跟二公子好吧。”一直盯着沈泽川的近卫喝了口烧酒,说,“昨天他跑那么快,多半就是怕今夜的霸王硬上弓。我下午去禁军打听,人人都知道这事。”
  “要给世子爷报吗?”探头张望的这个掏出小本,舔了舔笔,琢磨道,“这不好写啊。”
  “公然抱人入屋去。”喝酒的也看了几眼,萧驰野已经“砰”地踹上了门。他想了一会儿,说:“还是别吧……断袖之癖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讲错了两头都不好交代。我看二公子要挨打的。”
  另一个皱眉画了几笔,说:“嗯……那就记上,先不报。回头等世子爷算起账来,就说我们屈服于二公子淫威之下,没敢瞎报。”
  “不过他到底是怎么跑的。”喝酒的这个枕着双臂,百思不得其解。
  * * *
  屋内供着暖炉,萧驰野没放人,圈着沈泽川腰,在屋里转了转,胡乱翻拣着自己的衣箱。
  “热水管够,兰草、澡豆随便挑。”萧驰野说着偏头,光明正大地在沈泽川腰间闻了闻,说,“你不会是那种非要牛乳花瓣珍珠粉的人吧?”
  沈泽川说:“放……要吐了!”
  “那就这么吐。”萧驰野把压箱底的衣物拿出来,合上衣箱,也不管那衣裳凌乱地挤了出来,带着人就往里去。
  垂帘一掀,里边是屏风隔开的两小间。一边通了热汤,一边是衣架。萧驰野把衣裳挂衣架上,单臂轻松地把屏风挪开,随后把沈泽川放池边,自己抬脚拖过个椅子。
  “洗吧。”萧驰野坐姿不羁,对沈泽川扬扬下巴,“该有的都备了,我看着你怎么跑。”
  沈泽川面色泛白,诧异地说:“你看着我?”
  萧驰野伸直长腿,抱起手臂,说:“怕羞?别跑啊。”
  “我怕羞的人不是我。”沈泽川反唇相讥。
  “那你脱啊。”萧驰野从容不迫,“看咱俩谁不行。”
  沈泽川二话不说,拉开腰带。萧驰野目光直率,一点没回避的意思。沈泽川脱到里衣,指节都泛了白。
  “你痛不痛我不知道,”萧驰野逗着他,“但瞧着挺气的。”
  话还没完,沈泽川的衣服已经扔他脸上了。
  萧驰野抓着衣服,笑了会儿,拿掉时沈泽川已经下水了。
  沈泽川伏在另一头,不回身也不回头。那光洁的背凝着水珠,润得像含露的玉瓣。
  萧驰野坐了会儿,说:“脾气挺冲,以前讲话不是一套接一套的么?”
  沈泽川说:“硬不过二公子。”
  这话讲得一语双关,头一次便罢了,再说几次,萧驰野那点羞涩就被他自个儿掐死了。
  所以他坐得稳,答得也稳:“那是自然。”
  过了片刻,萧驰野又说:“不交代一下今夜去哪儿玩了吗?”
  “你神通广大。”沈泽川说,“你查。”
  “这会儿有几个地方能让你杀人。”萧驰野从沈泽川的衣裳里摸出东珠,捏在指尖打量,说,“太后还是有钱,到了这个地步,通风报信还要讲究排面。你不会就被这珠子晃傻了脑袋,才一门心思要跟着她干吧?”
  “银子谁不爱。”沈泽川说,“皇上如今宠信你,你也没少为禁军填补装备。有钱的好处,你比我明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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