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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京旧梦[上]-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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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是说,你为了包庇当日那个花船夺魁的琴师,才撒了这个谎?”
  “是……小的所言句句属实,句句属实啊。”
  魏青疏沉默了好一会儿,手中马鞭扯得吱吱作响。他其实也知道这姚芳怕是没这么大的胆子,左右也不过是阴差阳错被人利用罢了,就与黄崇歆、伍肖泗那两个贪钱的狗东西一般。
  “那个苏墨笙人在哪里?”
  魏青疏问着边朝瓦舍里左右打量了一番,此时好一些歌妓舞娘,百戏技人已经陆陆续续随着搜寻的捧日军而出,排成一溜站在院子里。萧声断,曲儿歇,还有好些起晚了的竟只穿着里衣就被从房里揪了出来。
  “将军,点过人了,没找到那个苏墨笙。”
  “人呢?”魏青疏问跪在地上的姚芳。
  “苏先生……苏先生外出献琴去了。”姚芳忙不迭地答道。
  “去哪儿献琴了?”
  “刘洵,刘公子府上。”
  贵宅深院外,一辆平厢马车候在路旁。厢上角系银铃,车前轭衡半抬,两匹骏马不安分地时有嘶鸣。
  “吁——吁——马马,吃草。”一个五六岁模样的女娃娃攥着一把形状奇怪的叶子踉踉跄跄走到了马车前,她努力踮起脚尖,软糯的小手捧着鲜叶递到了两匹马的嘴边。小女娃扑闪着一双大眼睛好奇地看着马儿伸出舌头卷走了自己手心的食物,湿湿痒痒的触感逗得她咯咯直笑。
  “嘿,小丫头,干什么呢!”刚解手回来的车夫正巧看到这一幕,连忙上前一把拽住了私自喂马的孩子。
  “马,吃草草。”
  小丫头被车夫拎在手上,兴奋得手舞足蹈,模样有些痴傻。按理说,五六岁的年纪应是早能流利说话了,再聪慧些的说不定都开始背读四书五经了,可眼前这个却连一个囫囵词都说不利索。
  车夫见她这般模样,也再懒得同她计较,放开她挥了挥手,“去去去,找你爹妈去,别给我添乱。”
  女娃委屈地一瘪嘴,唔了一声,转身跑向了一旁的巷子中。
  刚赶走了女娃,车夫就见府里一前一后出来两个男人,前头那个锦袍玉带,蚕眉细目,是自家主子刘洵。而后头抱琴的男子,手上的凤尾琴虽遮了他大半张脸,却也掩不住一副天生的好样貌。只见琴师眉头轻锁,薄唇紧抿,一言不发地跟在刘洵身后。
  “苏先生,请。”刘洵殷勤地掀开车帘,亲自将琴师扶上了车厢,然后自己也跟了上去。
  “先送苏先生回瓦舍。”
  主子一声令下,车夫利索地跳上了驾座,抖开缰绳呵斥一声,驾着马车往瓦舍驰去。
  而另一边的巷子里,鸱目虎吻的男人将手中的糖葫芦递给了面前的小人儿,满意地摸了摸她的脑袋。
  “你在这里等我,别到处乱跑。我一会儿就回来,明白吗?”常衮蹲下身子,冲着女娃一字一字交代道。他没有杀这个女娃娃,而是选择留下了她。在东京城里,有她作为掩护,很少有人会注意到自己。谁也不曾想过,一个辽人刺客会把一个傻丫头带在身边。
  “爹爹……去哪儿?”傻丫头歪着脑袋问。
  “去见一个老朋友。”常衮咧开嘴笑了,笑中透着凛冽的杀意。
  马车转过一个街角,车轮在地上平稳地划出了一条弧线。车夫经验老道,技术娴熟,甚至没怎么减速。
  但他很快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前头的两匹马有些莫名的躁动,一开始多抽两鞭子还懂得收敛收敛,但越往后就越放肆起来。
  “咴——咴 ——”这时不知从哪儿传来几声怪叫,车前的马儿骤然间失了控,猛地调转了方向,朝着夹铺的小道飞奔去。
  车身一个倾斜,砰地撞在了狭窄的巷壁上,使得车中的人也跟着失去了平衡。刘洵以为是车夫驾车不当,一边朝外咒骂了一句,一边假惺惺地趁机揽住了身旁的人。
  苏墨笙勉强坐起身来,掀开车帘朝外瞧去。只见车厢刚刚好卡在巷道之中,摩擦着石壁被发狂的马匹往前拖。精致的银铃很快被挤压变形,发出最后的几丝□□。
  “畜生!停下!”车夫也被突如其来的变故给吓懵了,他拼命拽紧手中的缰绳,不断呵斥着,但怎么也无法让马匹慢下来。
  躲藏在巷子深处的常衮再次将手指放入舌下,学着母马发出两声啼叫。他之前观察过对方的两匹马,都不是骟马,应该是主人嫌麻烦没有给去势。所以他先让傻丫头去喂那两匹公马吃下了催情的药草,再学母马的叫声引它们过来。
  常衮捏紧了手中的刺鹅锥,看准了时机朝着马车冲了出去。身手矫健的男人如同一只猎豹,猛地一跃,便跳上了马车的驾座。那车夫眼瞧着忽然又冲上来一个人,刚要张嘴来喊,却被利器瞬间贯穿了咽喉,一脚踹下了马车。
  “吁——”契丹人天生是驭马的好手,又兴许是马匹感觉到了对方身上的戾气和血腥,稍稍平稳了下来。常衮趁机割断了勒马的绳辔,那两匹发情的公马一下子得了自由,撅开蹄子飞快地跑离了马车。
  空无一人的窄巷中,常衮撩开了身后的车帘,冲着里头的人道出一句,“萨日,我们又见面了。”
  

  ☆、险困于阻出纰漏

  “是你!”苏墨笙……应该说是王希吟,再也没想到常衮竟然没有死。
  他更没想到的是,常衮竟然能重新混入东京城里,还这么快找上了门来。他们当初为了保险起见,和辽人交涉合作时也没敢用“苏墨笙”这个名字,彼此都是另号所称。萨日,在契丹语中是月亮的意思,意指在背后出谋划策的人。就如同他们称呼沈常乐为“奥都”,意思是指引方向的星星。
  好在常衮看起来并不知道“萨日”本是两个人。但王希吟怎么也想不通,他一个辽人,是怎么在偌大的东京城里找出自己的。
  “咱们的账也该算一算了,‘纳日’那个老东西在哪儿?”常衮右手骨头还没长好,伸出左手来要拖车厢中的琴师,可没想到琴师身旁的公子哥儿却是一把拽住了他另一条胳臂,使得常衮一下子无法将人拖出去。
  “你,你,你……你是何人,要干什么?你可知我是谁?!”刘洵瞥了眼他手中的凶器,结结巴巴地开口威胁。
  常衮冷笑一声,举锥刺来,只是利器还未刺到刘洵跟前,他就双目一翻晕死过去,恰好避开了这致命一击。
  王希吟趁着刘洵横在常衮与自己之间的空当,一个翻身从车窗钻了出去。常衮见状立刻要下车去追,可悠悠转醒的刘洵竟是见色逞勇,一把抱住了常衮的大腿。
  “苏先生,快跑!”
  常衮一脚踹翻了他,三两步往前追去。王希吟脚力怎敌常衮,很快就被拉近了距离。眼看着就要被追上,王希吟却瞥见了前边儿刚刚跑出去的一匹马,也不知是不是跑得累了,此时正停在巷中甩着尾巴。
  不容他多想,王希吟迅速朝着马背上爬去。可等他吃力地翻上了马背,常衮却也追到了跟前。
  常衮一把拽住了他的脚踝。
  王希吟身子一歪,险些从马背上摔落。但奇怪的是,脚上的那只手却忽然松开了。王希泽趁此机会狠狠一夹马肚子,狼狈地骑着马往巷外逃去。
  眼瞧着猎物远去,凶悍的猎人却依旧站在原地没有动。他双目一眯,有些吃惊又有些疑惑地紧盯着对方离开的方向,然后闭上眼睛,思考了片刻。
  沙——
  一丝轻微的动静使得常衮耳根一动,猛然瞪开双目,看向了两旁的屋顶。
  可那里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凤姚瓦舍内,魏青疏一脸不悦地在院中来回踱着步子。姚芳带着一众艺伶伏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只听见对方脚下的革靴啪嗒啪嗒,踩得一声比一声快。
  “良臣!”
  “在!”院外的副将听见魏青疏唤他,赶忙小跑了进去。
  “带人去趟刘府,把苏墨笙给我接回来。”魏青疏显然等得不耐烦了。
  “是!”
  “……不必了,我在这里。”
  副将刚带着人要往舍外走,便闻一个清冽的男音自门口传来。魏青疏回头一瞧,只见一俊美男子蒹葭而立,额前垂下的两缕凌乱发丝更添风情。
  “哎哟喂,祖宗,你总算回来了。”姚芳见他归来,激动地上前一把将人拽住,趁机在他耳旁低语了几句。
  片刻后,苏墨笙凤目微抬,神情冷淡道,“金明池那日,马素素的确是我放走的。临水殿前,也是我故意将此事告诉了姚舍主,想让他看在我的面上,放素素一条生路。”
  “但我知道的就这么多,望将军明鉴。”
  苏墨笙的话让魏青疏皱起了眉头。他走上前两步,端详着面前这个男人,似乎在考量他话中真假。可对方面上的神情终是过于冷漠,左右没瞧出个究竟来。魏青疏只得手一扬,冲着二人朗声道,“那也要劳烦姚舍主和苏先生随我走一趟禁中。”
  苏墨笙睫毛一颤,继而垂下了双目,“将军要拿人,现在怕还不是时候。”
  “哦?那要等到什么时候才是时候?”魏青疏眉角一挑,俨然要动怒。
  ……
  “那个,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不好的事?”这时候,一个温吞呆板的声音从角落响起。众人朝着那处看去,只见范晏兮扯着乱糟糟的帽子官服缓缓踱了出来。
  如果他不出声,大约没人会记得,这里还有一个清平司的司直在场。
  王希吟见他一双狐眼若有所思地盯着自己,也不知道看出了些什么,有些心虚地挪开了眼睛。
  被范晏兮这么一提醒,姚芳才发觉,苏墨笙此时的样子略显狼狈,气息也有些不稳,连一向贴身不离的琴也不见了。
  “发生了什么?”姚芳赶紧问道。
  王希吟缓了缓心神,慢慢道来,“刘公子的马车在送我回瓦舍的路上遭了歹人,我抢了一匹马逃了回来,他却还留在车里。”
  “什么?!这还得了!”姚芳一听差点跳起脚来。
  魏青疏闻言也略显诧异,心道这个苏墨笙怎么什么烂事都能摊上。那个刘洵是太子府上的人,从小跟在太子身旁担任伴读,虽说是个纨绔子弟,可总不能不救。
  于是,魏青疏只好先让人去事发地瞧瞧,看看那刘洵的死活。好在那厮运气不错,只是受了点轻伤,很快就被几个捧日卫给架回了瓦舍中。
  “慢点慢点,我的胳臂!”刘洵大呼小叫地被扶进了棚里,一见到苏墨笙,却是立刻换了一副嘴脸,“苏先生!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后面的,快把先生的琴拿过来!”
  刘洵知道苏墨笙最是宝贝自己的古琴,刚刚被救回来的时候还没忘让人捎上。
  王希吟接过自己的琴,道了句谢,心中却是忐忑不安。刚刚事发突然,常衮说出的那几句话里已然露了些蛛丝马迹。如果刘洵此下当着魏青疏的面说出了什么不该说的,那可就麻烦了。
  “苏先生,刚刚那个人……”
  “刚刚那歹人真是好大的胆子,光天化日之下竟敢拦车抢劫。”王希吟说着果见刘洵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解,忽然上前一把捧起了他的手,“刘公子怎么受伤了也不说。”
  刘洵见他竟是小心翼翼地朝着自己的伤口吹了口气,一时心都酥了,刚刚要问出口的话也就给咽了下去。曾奏出过无数仙音妙律的莹白手指轻轻划过掌心,让他喜不自禁。
  “去去去,你们一个个还杵在这里做什么。”刘洵对着身旁几个捧日卫颐指气使,魏青疏见状冷笑一声,亲自走上了前来。
  “既然刘公子无碍,你们几个便送他回府吧。”
  “魏青疏?你怎么也在这儿?”刘洵见了他,终是将气焰压下去三分。
  “苏先生现在可以随我走一趟了吧。”魏青疏看也未看那刘洵一眼,只冲着苏墨笙道。
  “等等,你要带苏先生去哪儿?”刘洵一听却是噔地一下站起了身来。
  “与你无关。”魏青疏根本就不买他的账,一把将挡在苏墨笙面前的人给轻易推了开来。
  “你……你……”那刘洵没料到他竟是如此狂妄,又畏惧他身后的兵不敢再上前,一时只能指着他咋舌。
  这位刘洵刘衙内是打小跟在太子爷身边儿的贵人,如今虽只是个伴读的虚衔,可汴京城里但凡有点儿眼力劲的,也得给他三分薄面。可今日偏偏来的是一个目中无人的魏青疏,刘洵就只能硬碰硬了。
  “把苏墨笙给我带走!”魏青疏对着身后将士一招手,就有两个要上来拿人。
  刘洵知道苏墨笙这一去免不了要遭些罪,赶紧从腰间掏出了自己的金牌来,大喝一声,“慢着!太子府令牌在此,我看谁敢造次!”
  “什么牌?”魏青疏闻言一哂,故意掏了掏耳朵,惹得身后将士们一阵轻笑。他们太了解自家将军的脾气了,他要做的事情,皇帝老子的面子都不卖,何况区区一个太子府伴读。
  “魏青疏!你反了你!”
  刘洵被他这副嚣张跋扈的样子彻底给激怒了,撸起袖子便要动手。魏青疏自也不惧他,正皮笑肉不笑地抱着臂等他上前来,却感觉一只手悄悄拽住了自己的衣角。
  “要查苏墨笙不急在这一时,如果在这里跟刘洵闹翻了脸,你也讨不了好处。”范晏兮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他的身后,轻声提醒着他。
  魏青疏眉峰一耸,却又听范晏兮道,“魏渊将军近日仕运不嘉,又连着吃了两个闷亏,你就算不顾你自己,也该想想他的处境。”
  这句话准确戳中了魏青疏的软肋。他瞥了眼身后的范晏兮,只见那人虽还是一副半梦半醒,昏昏欲睡的样子,可嘴里吐出的话却是清醒的很。
  “既然刘公子执意要保这苏墨笙,那我也不愿为难他。”魏青疏伸出左掌抵住了气势汹汹的刘洵,沉声道,“不过苏先生这些日子怕是不要胡乱走动,我的人随时都会经过这里。”
  这话已经说的很明白了。苏墨笙虽免了一顿牢狱之灾,但他的一举一动都会被魏青疏盯在眼里。
  “范司直还有什么问题要问吗?”魏青疏冲他使了个眼色,却见他揉了揉眼睛。
  “没了没了。将军英名,咱们好回去交差了。”范晏兮说着就想往外走,却又被魏青疏揪着衣领一把拎了回来。
  “……我是在问范司直对这案子的意见,不是让你拍我马屁。”魏青疏本以为他至少会再审问苏墨笙几句,可看他却是一副事不关己、明哲保身的样子,不由气从中来。
  “我?”范晏兮指了指自己,又瞧了眼一旁面色不善的刘洵,赶紧摆了摆手,“我没意见啊。”
  “……”
  “既然大理寺司直也没意见,魏青疏你还杵在这里做什么,狐假虎威。”刘洵哼了一声,拍开了魏青疏一直抵着自己衣襟的手,转身朝瓦舍外走去。
  苏墨笙亲自将他送出了门外,那里有姚芳特地给刘洵另备好的一辆马车。
  “苏先生,刚刚那个人男人,是不是冲着你而来?”刘洵贴近了他,悄声问道。
  王希吟先作出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然后不动声色地从刘洵身旁退开了些距离:“那人之前来瓦舍听过琴,与我有过几面之缘,可后来……” 
  “后来怎样?他纠缠于你?”刘洵见他欲言又止,顿时了然于胸,“那他为何唤你萨日,萨日是什么意思?”
  “萨日是契丹语,代表月亮。那个人,是个辽人。”
  苏墨笙的话一出,就让刘洵顿时白了白脸色。这种时候,若是谁和辽人扯上了丁点儿关系,那可都是立于危墙。
  “所以我刚刚才会阻止刘公子多说。瓦舍如今已经因为素素的事被朝廷所疑,我不想再因为我而多生事端。所以,还希望刘公子为我保守这个秘密……”
  “你放心,这事儿我必然闭口不言!”刘洵信誓旦旦地朝他拍了拍胸脯,“那厮若再敢来纠缠你,我定饶不了他。”
  “那么,苏某多谢刘公子了。”王希吟听他这么说,才勉强松了一口气。最高明的谎言莫过于真假参半,好在朝廷之前发过公报表示所有辽国刺客已经伏诛,刘洵才更不疑有他。
  “你我知音一场,就好比那伯牙子期,你同我还客气什么。”刘洵腆着脸又趁机在他肩上拍了两下,才笑眯眯地被人扶上了马车。
  正巧此时,冯友伦正拎着一壶酒兴致勃勃地走到瓦舍外,想要瞧瞧范晏兮这头公事办完了没有,好邀他一同去张府喝上一杯。
  可人到门前,刚好瞧见那刘洵在吃一个美男的豆腐,顿时厌恶地啧了两声。
  冯友伦瞧见刘洵上了马车,还不忘撩开车帘,冲着车下的美人调笑几句,模样甚是猥琐。可那美男子却在马车行离的一瞬间收敛了脸上的微笑,冷着脸掸了掸自己的肩臂,仿佛那上头有什么脏东西似的。
  冯友伦见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后又觉得面前这男子有些面熟。仔细一想,这漂亮人儿可不正是那日在宝津楼上张子初遇见的那一个嘛。
  “喂,那人谁啊?”冯友伦随意扯着一个门口的捧日卫问。
  那捧日卫持着□□,悄悄瞥了他一眼,小声答道,“太子伴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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