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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安郡王见闻录-第19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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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临川阿姊家的二郎,应当是不错的姻缘。清河妹妹家的大郎,年纪上稍有些不合适,但也不过是略大一两岁罢了,并不妨碍甚么。罢了罢了,想必二兄定然不愿意环娘高嫁,三嫂不妨说一说究竟看中了哪些好人家?”
纵然大明宫内外无不暗流涌动,此时此刻的蓬莱殿内,却是岁月静好。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另一厢的平叛之战,正在如火如荼之中。圣人的御驾虽然刚渡过黄河不久,一路往北向着太原府而去,但东路行军副总管阿史那真啜已领着五千兵肥马壮的骑兵先行一步,来到了战场附近。中路提早点兵出发,大军来到延州安营扎寨,又分别派出数名将领分成两路急行军,攻向敌方的大本营胜州。
至于西路军,同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沙州千里迢迢赶过来,一路将那些怀疑与河间郡王有勾连的马贼连巢端起。同时征用灵州都督府、凉州都督府、夏州都督府、丰州都督府等地骁勇善战的边防府兵,攻入数个羁縻州,迅速将那些有叛乱嫌疑的突厥部落、铁勒部落控制住。无论青壮老小皆一律捆扎起来作为俘虏,以待降敌之用。
天水郡王李璟作为一路先锋军,率先赶往胜州,作为中路军的策应。因有飞鸽传书来往传递消息,在中途,他便遇上了风尘仆仆的杜十四郎杜重风一行人。当初足足有将近两百名王家部曲以及杜重风手底下的精锐部曲,而今却剩下数十人而已,且个个几乎都带着大大小小的伤口,满脸疲倦之色。
李璟望着满脸风沙的杜重风,一时间竟有些不敢相认,心底在一瞬间便化为柔软的溪水,涌出了丝丝缕缕的疼痛。即使不知该如何反应是好,他亦是本能地上前扶住了挚友,将他与众人都带进了自己的帐篷当中。
便是在宽敞的帐篷,此时挤了数十人也显得无比逼仄。杜重风正想要告诉他自己所猜测的河间郡王动向,他便挥了挥手:“不差这一时半刻的,你们先用些干粮再说。”每个人都瘦得筋骨毕现,尤其是自家挚友更是清瘦得仿佛一阵风便能将他吹走,大约浑身上下都只剩下骨头了,教他如何能不心疼?
杜重风一怔,禁不住勾了勾嘴角,坦然一笑:“也好。这么多天不曾好好进食与歇息,我们也该养精蓄锐一番,才能继续对敌。”众部曲自然点头称是,他们这十余日来几乎没用过像样的热食,歇息也不过是囫囵着眯一眯眼罢了。眼下竟不知该先用热乎乎的吃食,还是先睡一觉为好。
于是,当由肉干与干粮炖成的肉羹端上来后,众人立即狼吞虎咽起来。即使味道很是一言难尽,与往日的吃食不可同日而语,此时对他们而言也不啻于山珍海味了。三两下就吃了好几碗肉羹后,部曲们便东倒西歪起来。有人甚至抱着没喝完的肉羹就歪倒在旁边的人身上。数十名大汉挤在一起睡着,顿时便呼噜声震天。
杜十四郎望着他们,神色温和如旧。作为世家子弟,他自然不可能像他们那般粗豪,优雅地用了两碗肉羹之后,他强忍着睡意,与李璟说起了这些时日的经历:“伤者颇多,及时送到了附近孙榕安排的庄子里医治,死者倒只有几人罢了。不过,最终能跟着我赶到此处的,也只有这数十人。”
“尚未到夏州附近,因有另一方势力频频介入,河间郡王彻底摆脱了我们的追踪,逃进了茫茫大漠之中。但孙榕在夏州调查了一段时间,掌握了几处可疑的马贼巢穴,我们便只稍作歇息,就继续追来了。前两天刚到达一处巢穴,发现他们已经带走了粮草和金银。想必,河间郡王的下一步棋,便是赶回胜州了。”
第326章 里应外合
夜色漆黑如墨,一弯新月孤悬空中,衬得周围的星辰越发光芒璀璨。
破败而寂静的寺庙内,一名年轻的僧人抬起首,凝望着星辰变幻。远处隐约传来阵阵哭喊与尖叫声,他神色微微一动,轻声默念着“阿弥陀佛”,眼中满是悲悯与不忍。不多时,他便转身回到殿中,默默地擦去佛像上的灰尘,低声地念诵起了《心经》。他的声音十分清越,诵读经文隐含韵律,很是动听。
“圆悟法师!”这时候,一个小沙弥飞快地推门进来,满面急色,“有一家人自称是寺庙的信众,想让女眷悄悄地躲在庙中,眼下正等在外头呢!咱们究竟该不该答应?那些该堕入地狱的兵匪正在挨家挨户地搜查,很快便要轮到咱们了!”
圆悟思索片刻,果断地道:“让她们都进来。我记得庙中有个藏粮食的地窖,只能委屈她们在里头住上些时日了。”说罢,他亲自出去打开了歪歪倒倒的庙门,将外头立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一家老小迎了进来。
为首的中年男子怔了怔,低声问:“这位比丘看着甚是眼生……不知庙中的方丈与其他比丘去了何处?”
圆悟尚未回话,男子身后拄着拐杖满头银发的老妇便立即在他腿上敲了好几下:“小师傅好心好意让咱们一家人进来避难,你问东问西地作甚?小师傅,实在惭愧得很,这些时日不得不在庙中暂时避一避了。我们已经备了些粮食,与两位小师傅一起节省着用,大约能支持三五个月。料想朝廷在这三五个月里,也该平定这帮逆贼了。”
老妇精神奕奕,身后的中年妇人性情温婉,几个少年少女目光清正,看来也应当是低阶官宦人家,颇有几分见识。圆悟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号,和中年男子带来的部曲一起将庙门合上后,便让小沙弥将他们一行人带进地窖中。需要藏身的拢共也就七八个人,和行李粮草等挤在一起,也不算太过逼仄。
将家人安置妥当后,中年男子方松了口气,又以探究的目光打量着圆悟。将家人都托付给陌生之人——即使是个出家人,他也无法全然安心。只是,如今他已经没有其他的选择——或者生,或者死,都该一己承担,绝不能连累家人。
圆悟淡淡地看了一眼他身后立着的几个猿臂蜂腰的虬髯大汉:“小僧是从长安前来寺庙挂单的。方丈与其他僧人二十余日之前,被逆贼抓入王府之中,至今未归。另有几个小沙弥,趁乱离开了庙中。眼下整座寺庙,也只剩下小僧与沙弥惠知。”幸而寺庙并不大,前后不过两进,又被兵匪打砸抢了一遍,没有甚么人愿意再踏进来,他们才能安然活到如今。
“长安?”中年男子双目微微一亮,“比丘既从长安而来,可知……天水郡王?”
“天水郡王?越王之子,专擅武事,长安城中人尽皆知。”圆悟神色丝毫不变,“难不成这一回,是天水郡王率领先锋军前来攻打胜州?那檀越尽管放心,这位大王性情率真,即使攻下胜州,也不会大开杀戒。若是不曾附逆,应当安全无虞。”
中年男子的神色不禁略松了松,叹道:“某也不知自己算不算是附逆。胜州城门关闭之后,便是想要往外送消息也是痴心妄想。刺史早已和逆贼同流合污,我们这些低阶文官又能如何呢?据某所知,便是刺史身边的辅佐官也有心不甘情不愿者,不过是家人性命都受到威胁,所以不得不虚与委蛇罢了。”
“既是虚与委蛇,想来众位檀越也都在想着脱身之法。何不暗中聚在一起商讨,或许能寻出解决之道。”圆悟道,朝他轻轻颔首,“一人智慧虽少,但灵性或可一现。聚沙可成塔,亦可成就大智慧。”
中年男子怔了怔,苦笑道:“不错,某都已经将家人藏起来了,还有何惧?若不能尽快平息这场叛乱,任这些恶贼为所欲为,胜州百姓们不知还须得死伤多少人!!”说罢,他郑重地向着圆悟行了礼,这才带着部曲离开了。
圆悟立在空空荡荡的庭院中,沉思片刻之后,再度回到了佛殿中诵经。不多时,一群穷凶极恶的兵匪闯将进来,骂骂咧咧地四处搜了搜,竟连一颗粮食都寻不出来。他们自然无比失望,只能泄愤般踢了几脚僧衣破旧的圆悟与小沙弥惠知,这才扛着生满了锈的横刀离开了。
“法师。”惠知揉着身上的青青紫紫,瘦得几乎脱了形的小脸上依旧满是信任,“咱们该怎么办?他们隔三差五就来一回,好不容易化缘得来的粮食都不剩什么了。”
“只能明日再去化缘了。”圆悟揉了揉他长出薄薄一层发茬的小脑袋,恍然间想起了从前的俗世旧事,略有些出神。虽然方才的老妇人已经许诺自家的粮食也可供给他们二人食用,但他们上有老下有小,他自是不忍心分去他们的口粮。
“不过,仅仅只是化缘可不成,日复一日只能受他们磨搓。虽然咱们佛家弟子面对一切苦难都该甘之如饴,只当作佛祖赐予的磨难,但眼睁睁看着信众们受苦受难,却不能施救,可并非佛门所为。”
胜州城的百姓们加起来足有数万,逆贼留下的兵匪仅有几千而已。这些时日以来,他们忍气吞声地受兵匪们折磨劫掠,不过是河间郡王的余威犹在,又不知朝廷兵马已到,所以暂时只能忍受罢了。不过,北疆的民众素来悍勇,岂会甘心受逆贼欺压?此刻他们便犹如晒得枯干的草原,只需引一颗火星,便可成大火燎原之势。
下有数万激愤沸腾的民众,上有不愿附逆的低阶官员,解胜州之局,也许仅仅只需要时间罢了。天水郡王李璟虽是首次用兵,想必也应该能把握得住这等良机罢。否则,谁会派他来做这个先锋官?
——
同一夜,趁着天水郡王尚未完成合围的布置,胜州北侧城门悄悄开启。只匆匆休整了几日,伤势远未痊愈的河间郡王带着一千余亲兵,绕道黄河之北,赶往已经牢牢控制住的朔州继续休养。至于胜州,交由他的心腹属下暂时代管,许以诸多重利。如今这州城里头既没有他的家眷,也无粮草金银等物,即便被攻了下来,于他而言,亦是毫无损伤。
胜州城西南侧新扎起的连营之内,居于正中的帐篷灯火通明。天水郡王李璟皱着眉,听程惟程御史说起这些天打探出的消息:“如此说来,迄今为止,只通过信鸽接到了寥寥几则消息。关于河间郡王、胜州刺史、突厥部落、铁勒部落这些要事,却是一概不知?”
“不,胜州刺史早已奉着河间郡王妃及其子女离开,去了朔州。至于突厥部落和铁勒部落,目前正在太原府附近驻扎。据说若非阿史那真啜将军及时赶到,太原府便极有可能被他们合围。至于胜州城内目前发生了何事,我正在等消息。”程惟回道,比他更淡定几分。
“先前巡抚胜州的时候,也曾与几名低阶官员交好。他们都保证,一定会指证河间郡王谋逆。既然那时候他们便不想同流合污,若是不出意外,如今大概亦是初心不改。只要他们能够在城内策应,胜州城便指日可破。”
“你必须能够及时与他们联系。”李璟的眉头拧得更紧了,“眼下连联系他们的法子也没有,如何能够确定他们的想法如初?如何确定他们的安危?又如何能与他们约好里应外合的时机?”
“大王尽管放心,胜州城中有十来个咱们留下来的人。他们定然会想方设法促成此事。”程惟道,啜了一口早已冷如冰水的茶,“大王不妨先以攻心为上,激一激某些躲在胜州城中,龟缩不出的人。”
“暂时也只有如此了。”李璟沉吟片刻,点了点头。
直到此时,杜重风才接道:“我倒并不觉得,河间郡王会一直留在胜州养伤。如今一共三路大军逼近胜州,景行也已经在城外扎了营。若是合围起来,便是瓮中捉鳖,无路可逃。我认为,他应该会早早逃出胜州城,前往朔州退避。攻完胜州之后,我们便必须急转赶去朔州。”
这时候,一名兵士快马入营,飞奔至帐中禀报:“报!!斥候方才打探到,有一行千余人乘着河面结冰,已经越过黄河离开了!!”
李璟脸色大变,击案而起:“绝不能教他逃了!必须追!!立刻给我牵马!!”说罢,他便大踏步往外而去。
“大王不必亲自去。”程惟立即起身拦在他面前,劝阻道,“收复胜州需要大王坐镇。而且,若是毫无准备地匆匆追上去,定然十分危险,毕竟朔州附近都在叛军的掌握之中。没有武器,没有粮草,即便追上去又能支持多久?”
“难不成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他逃走?!”李璟横眉竖目地将他推开。他心中早已闷着一口气,说什么都想拿住这个逆贼,为自家人出气!!
“景行,交给我罢。”杜重风道,微微一笑,“我就是为此而来的,可不能让你抢走了差使。否则,又该如何向新安郡王交代?”
“……”提起自家堂兄,李璟一时无言以对,只得闷声道,“你也不可太过冒险……我临时给你一个官职,多带些人马……”他其实还有许多话想要叮嘱,但在程惟面前,满腹的关怀之意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杜重风仿佛发觉了他的言下之意,轻轻点了点头:“放心罢。”说完,便领着一群精神抖擞的部曲以及五百兵士离开了营地。
李璟只能闷闷地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北疆的寒风之中,转而望向近在咫尺的胜州城时,眼中冒出了几分凶光来:“十日之内,必破胜州城!!”
——
五六日后,愤怒的胜州民众们遂扛着自家粗制滥造的武器,击退了守在城门附近的兵匪,打开了城门。天水郡王趁机攻入城内,在百姓们的指认与襄助下,将数千无法无天的兵匪皆杀的杀关的关。又有不少低阶文官指认附逆的叛贼,或者亲自引路捉拿逆贼。于是,不过一天光景,就收复了胜州城。
消息迅速传到了西路军与中路军大营之中。两位行军大总管不约而同地传令,继续向西,征伐朔州以及附近附逆的突厥部落、铁勒部落。
第327章 不入虎穴
“好!好!!不愧是朕的侄儿!”
圣人亲自将风尘仆仆前来报喜的兵士扶了起来,眉宇间皆是遮不住的喜意,衬得越发容光焕发,仿佛一瞬间便褪去了昔日的病容。他接过奏折,又细细看了一遍,不禁击案而笑:“胜州百姓果然对逆贼深恶痛绝,主动驱逐贼匪打开城门,迎入平叛的大军——这才是大唐的黎民!!这才是朕的子民!好!极好!!”
“圣人与朝廷方是民心所向,逆贼不得人心,必定战败。”中书舍人王子献勾起唇角,躬身行礼道,“西路先锋军攻克胜州之事传出来后,我军士气必然大涨。此时乘胜而追,再下朔州,剿灭逆贼亦是指日可待!臣先一步恭喜圣人!!”
“借王爱卿的吉言了。”圣人兴致勃勃地让传令兵将攻克胜州的详细情形再讲一遍。那兵士生得高大威猛,说话却不似寻常百姓那般粗放干瘪,反倒犹如法师们讲经一般活灵活现。令人仿佛身临其境,随着他所言或紧张或畅快,或喜悦或感伤。
圣人听得颇为感慨:“料不到民间居然藏着如此众多的义士,可须得重重地奖赏。那位暗中劝服民众们驱贼的年轻比丘,法号似乎有些耳熟。事后他悄然离开,并未去见官员和景行,倒确实是位尘世之外品性高洁的佛门子弟。不过,立下功勋自然当赏。既然他是自长安而来,不妨让他拜入玄惠法师门下罢。或者封他成为寺庙的方丈,又或者给他所在的寺庙修缮一番,造几尊镀金大佛。”
王子献怔了怔,垂下眼:“圣人之恩,臣替圆悟心领了。他不过是尽大唐子民的责任罢了,也算不得立下甚么大功劳。”
圣人听了,挑眉望向他,似是等着他的解释。便听这位年轻的心腹爱臣接道:“圆悟出家之前,俗名王子睦,是微臣的阿弟。他的师父正是玄惠法师,大慈恩寺因陛下而建,香火鼎盛,已经领受了陛下的隆恩。说不得陛下昨日建寺之因,方有了今日之果。因果相报,是为佛缘。”
圣人在重用他之前,当然曾略微了解过他的家世出身,闻言也依稀想起了几分,叹道:“真是可惜了。从他在胜州的作为看来,必定与你这位兄长一样,是个有勇有谋之士。若你们兄弟都能为朕所用,必定如虎添翼。不过,人各有所志,亦不能勉强啊。”
“圣人谬赞了。”王子献想起自家三弟,心中亦只余叹息。说是人各有所志,然而他的志向果真是遁入空门,不问凡俗么?因一时的执念而远避空门,纵然坚持不听劝阻,佛心也未必坚定。唯有等他彻底想通之后,他们兄弟二人方能真正沟通心声罢。
旋即,圣人又命王舍人拟了一封敕旨,令尉迟大郎成为传旨使,与传令兵一同奔赴胜州。敕旨中自是洋洋洒洒数百言的鼓励与奖赏,从天水郡王到每一位揭竿而起的黎民百姓都不曾遗漏。当然,圣人远在太原府,所携财物也并不算多,不可能将奖赏都运过去。故而,所赏的那些金银粮食,皆从附逆者家产而出,不足者暂且记下,回京后再补。
王子献将尉迟大郎和传令兵送出了行宫,给他们彼此引见。尉迟大郎丝毫不掩惊讶之色,拍着胸膛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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